文章轉自網路,如有侵權聯系即刪作者:君子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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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幾日雨下的厲害,宮婢房裏塌濕了一大塊,好巧不巧,偏偏都漏在我床鋪上。
同我一同在孫太後宮裏伺候、平日裏姐妹相稱的丹桂只看了我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為著一樁未定下來的差事,她竟然連話都不願同我講了。
這差事便是給東宮的太子當保姆。
若是他父皇還在,那這差事自然是風光無限。可惜他親征瓦剌大敗,人也被扣在了那蠻夷之地。
孫太後同朝中大臣又立成王為帝,也就是說,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太子朱見深的親叔叔,而他親叔叔,並不缺兒子。
人人都說,就算有祖母孫太後坐鎮,這太子之位保住也難。
更何況,如今的太子,不過只有兩歲,能否成人都是未知數。
我輕輕嘆一口氣,去將自己被褥挪在草墊上。
翌日天晴,太後娘娘的旨意也下來了,命我去東宮伺候太子。
同鄉李順將我拉到僻靜無人地,偷偷告訴我,丹桂使了錢,教女官在太後娘娘面前一力贊我溫柔賢慧,定能照顧好太子起居,由此把我選了上去。
他神色憤憤,頗有些替我不平之色。
「丹桂心氣高,太子那裏自然清冷了些,我已經想好了,去了太子那裏之後便認真伺候。等太子成人,若是能……那以多年伺候的情分,我便求一個恩寵出宮。若是不能,新帝即位,或是哪裏又發了水災旱災,免不了又有放出宮女的建請,我攢了這些年的銀錢,到那時才算是使在了刀刃上。」
李順嘆氣,「難為你一心一意還想著出宮。」
我沖他笑笑,將早做好的一雙鞋送他,拿著收拾好的衣物去了太子宮殿。
景泰三年,四歲的太子被廢為沂王。
他的父皇早已回京,名義上為太上皇,實則幽閉南宮,連基本的吃穿都無法保證,日子很不好過。
沂王雖然年幼,但皇家子嗣早熟,他對於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命運,已經有了清晰的認識。
更何況,如今的太子、只比他大四個月的堂兄,還時常過來瞧他。
小小的人兒,在周圍伺候人的攛掇下,對沂王懷揣著惡意。
他會將桌面上的糕點掃落到地,會上手搶奪沂王腰間的香囊——
向來乖巧沈默的沂王卻不肯撒手,我本來跪在地上,急忙膝行過去,只好幫忙松開沂王的手指,將香囊交給太子。
沂王不能得罪他。
趾高氣揚的太子並非真心喜歡這香囊,他有的是更好的、更精致的物件。
所以他很快厭倦了它,隨手將它扔在了地上,與跟隨著他的內侍漫不經心的從上頭踩過。
太子走後,我忙去看沂王,他的手指因為剛才的爭搶有些紅,我忙替他呼呼。
沂王擡起頭來看我,瞳仁點漆似的,伸手指著滿是塵埃的香囊,「姐姐,那是你給我做的。」
我心裏某處便一疼,將他擁在懷裏,安慰他,「我再給你做,做一個更好的。」
他在我懷中無聲的流淚,我能做什麽呢?
我只能緩緩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等我們沂王長大了,日子就好了。」
我只能這樣說。
雖然我並不知道頂著廢太子的頭銜,前路上等著的,還會有多少風雨。
他在外界的冷遇中一點一點的長大,我亦在他的長大裏青春不再。
出宮的念頭仍然在我的心頭不曾散去,不知我的父母如今境況如何,我是山東諸城人,父親是一名縣衙掾吏,只是命運無常,因親屬犯法而受到株連,舉家發配至霸州。
但即使現在有了宮女恩放的旨意,我也沒有銀錢打點出宮。
沂王的境遇不比太上皇好到哪去,他的份例總是不能按時送來,即使送來了,也必定不是原樣。
我攢下的錢便這樣一點點貼補出去。
這樣艱難的歲月,一直持續了七年。
天順元年,太上皇復位,兵部尚書於謙、吏部尚書王文以謀逆罪處死。
皇帝廢為邸王,以戾為謚,親王之禮葬於西山。
沂王復立太子,年僅九歲。
2
李順送來一枚銅鏡,恭喜我說,「紅葉,你總算是熬出頭來了。」
我接過銅鏡,信手一朝,鏡中人的眼角已經有了一道淺淺細紋。
這七年中,李順對我多有照拂,他勸我說,「出宮有什麽好的,你父母在霸州生死不知,憑著你與太子的多年情分,得一個品級高些的女官並不是難事,何苦要巴巴出宮?」
這便是我與李順的不同之處。
我想了想,告訴他,「明日內藏庫的大人會來拜見太子,我將這枚銅鏡擺在顯眼之處。太子一向細心,他應該也記得,從前你幫我變賣女紅的事。」
李順嘴巴張了張,隨即露出真心笑意來。
世間之事,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送走李順後,我便回房休息。
如今東宮不缺伺候的內侍宮婢,我陡然清閑下來。
到了夜裏,我去伺候太子安歇。
如今正是八月,殿內擺放了眾多冰盆,絲絲滲著涼意,不再需要我替他打扇。
他問,「尚膳監送來的螃蟹,你可吃了?我特意給你留的,還有那蘇葉湯。」
我輕輕一笑,「奴婢吃了,可是殿下,至此一次,以後您萬萬不能這麽做了。」
他側過身來拉我的手,「你在我身邊多年,幾個螃蟹有什麽吃不得。日後但凡我得了好東西,都分你一半。」
我不由抿唇,「奴婢心領了。」
他攥著我的手不肯松開,直到他沈沈睡去,我慢慢把手抽出來。
周貴妃的敲打言猶在耳,她是太子生母,隨皇上一起幽閉南宮,如今為著太子同她的生疏,屢次敲打於我。
可他們母子之間的隔閡,並非是我從中作梗。
在太子最需要人庇佑的時刻,他的生身父母不在身邊。
如今境況轉好,他也不可能像尋常孩童一樣,對父母滿懷孺慕之情,雖然恭敬,卻總少了一份親熱。
天順八年正月,皇上駕崩,十六歲的太子即位,次年改元成化。
我看著太子由蹣跚學步到總角孩童,一廢一立,最終登上帝王寶座,成為了執掌天下的男人。
很多年前,我同李順講過的,那沒有明言的話,終於真切發生。
「若是太子能登基,以多年伺候的情分,便可以求一個恩典出宮。」
我跪在昔日的太子、如今年輕的帝王面前,說出了我的心願。
他高高坐在上首,面容平靜地聽我講完,而後一口拒絕:「朕不允。」
我是他相伴多年的保姆,可我也是一個女人。我隱約猜想到了這句不允背後的含義。
他年紀尚幼時,會在私下無人時叫我姐姐,隨著年歲漸長,這句姐姐再不肯叫,而他,亦不像其他人那樣,叫我一聲紅葉。
他叫我貞兒。
我姓萬,貞兒是我的本名。
我跪伏在地,好一會兒,我才重新找回了我自己的聲音,「奴婢四歲入宮,在深宮裏已度過三十一個春秋,請您恩赦奴婢出宮,讓奴婢去霸州同父母團聚,日後嫁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正頭娘子。無論奴婢在哪裏,都將感念皇恩之浩蕩。」
一個茶盞猛然碎在地上!
明黃的顏色在我眼前極快的一閃,他已蹲下身來,扼住我的肩膀,雙目對視間,他一字一頓,「朕不讓你走,你就不準走!你不再是朕的保姆,朕要你入後宮,從前在東宮什麽樣,日後依然什麽樣!」
他終於向我展露皇權的威嚴,我怔住。
隨即,他欺身覆上我唇。
十六歲的帝王,三十五歲的保姆,在男人輾轉索取之中,我向出現偏差了的命運繳械投降。
他現在離不開我,而我,也無法割舍下他。
這些年的歲月,已經深深鐫刻進我的骨血。
它不一定是愛情,但一定是我的真情。
3
我被封為了萬妃,面對周太後的責問,皇上一力承擔下來,甚至搬出了東宮裏的冷寂歲月,一條條、一件件,他都記得那樣真切。
皇上待我很好。
他實作了昔日「凡有好的東西,都分我一半」的允諾。
在外人的眼裏,我是名副其實的盛寵。
這一切落在吳皇後眼裏,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她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可這份驕傲並不能幫助她同皇上琴瑟和鳴。
在一次循例的拜見中,我失手打碎了瓷器,她以失儀為由,命人將我杖責。
從前做宮女的時候,也挨過掌事女官的教訓,那時不過是抽幾記耳光,今日成了妃子,反要接受杖責。
杖責是件很屈辱的刑罰,須得去衣受杖。
一仗下去,我覺得腰臀之間就已經失去了知覺。
皇後處的宮人紛紛站在檐下,竊議著看我受刑。
不知不覺間,我的眼淚蘊滿了眼眶,滴落在面前的塵土裏。
我趴在長凳上,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讓自己叫出聲來。
皇後閑步至我跟前,在板子落下的間隙裏滿意一笑,低聲說:「板子打在身上,一定很痛。皇上再寵你又怎樣,皇妃與皇後、妾與妻的差別就在這了。」
一瞬間,肉體的痛楚再次襲來。
我終於不甘,憤怒的情緒占據了我全部的思維:「我是皇妃不假,可您的皇後之位也不見得穩當!」
吳皇後揚手便是一記耳光,冷笑道:「好一張利嘴,我敬你年紀大些,你居然倚老賣起老來,給我繼續打!」
這場打讓我臥床幾近半月。
皇上來看我時,我以帕遮面,不肯讓他看見我憔悴模樣。
有一點吳皇後沒有說錯,比起後宮鮮妍明媚的眾人,我實在老了太多。
皇上大怒,「這個刁婦,竟然如此待你!父皇本定王氏為後,若不是牛玉令她在太後復選,豈能讓她今日這般放肆!」
數日後,皇上便下旨廢後。
吳皇後處在風位上不過月余,此舉自然議論紛紛,未過多久,他又立王氏為後。
王皇後性情平胡,甚少為難於我。
後宮中的其他人有了前車之鑒,一時間無人觸我鋒芒。
我所憑借的一切,便是帝王之寵。
後宮粉黛三千人,三千寵愛於一身。
因著我的關系,在霸州的父母也有了周到的安排,得知他們身體平安,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可我懸著的心,始終不曾落下。
很多事情,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我開始恐懼,皇上對我的寵愛源於多年相伴的情誼,可若有一天,情誼淡去,我將如何自處?
大明朝代代有寵妃,可寵妃的結局,卻並不美好。
或許滿天神佛終於聽見了我的祈禱,我懷孕了。
最開心的莫過於皇上。
夜裏我們二人共枕而眠,他摸著我尚且平坦的小腹,「這是朕第一個孩子,朕要親自教養他。若是個男孩,朕就立他為太子,若是個女兒,就讓她當大明朝最珍貴的掌珠。」
我握緊他的手,「無論是男是女,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
或許是我的話讓皇上又想起了當年的歲月,他擁緊我,「貞兒,幸好有你。」
4
成化二年的正月,在皇上的期待中,我誕下一子。
他長得很像皇上,看著繈褓中的嬰兒,我不禁想,等他長到兩歲時,會不會同那時的皇上生的一模一樣呢?
因著誕育子嗣之功,我被封為貴妃。
但為人母的幸福並沒有持續太久,上天對我太過殘忍,將我的兒子帶離了他的父皇與母妃。
在逐漸昏暗的天色裏,我坐在窗前,西側的天空被火燒雲染成一片觸目驚心。
我拍著兒子漸漸冰涼的身體,低聲對他說,「你瞧,那邊的雲彩多好看。」
他本可以享受到人間一切極致的快樂,可現在,他連哭都不能哭一聲,甚至他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來得及擁有。
最終皇上將兒子從我懷中抱出交給內侍,他死死環住我,告訴我,「我們還會再有子嗣。」
在夜幕中,我終於失聲痛哭。
那一刻,我像一個瘋婦。
皇上是天下之主,後宮中皆是他的嬪妃,他將會有很多的子嗣,而我,只擁有一個,就是我死了的兒子。
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我們還會再有兒子?」
在我的質詢中,我從他的眼光裏讀懂了他的憐惜,「我會命太醫好好替你療養,我們一定還會有孩子的。」
我拼命搖頭,隨即眼前一黑,身體不能自制的向後仰去。
此後數年,我始終未有身孕。
我生育之時傷了身體,況且年歲漸長,無法再孕育子嗣。
朝中大臣數次上書,要皇上溥恩澤以廣繼嗣,均被皇上搪塞以內事為由,搪塞回去。
皇上身體康健,後宮嬪妃眾多,聽不見嬰兒啼哭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
凡是禦幸有身者,翌日我暗中送了一碗補身藥去。
那不是補身藥,而是絕子湯。
只是我命內侍送去,又有誰敢得罪於我,不肯服下湯劑?
如今的我,徹底成為了氣焰囂張的寵妃,早就不再是皇後殿外、被剝去衣衫打板子的萬妃了,而那個規行矩步、儉省銀錢的紅葉,遙遠的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皇上的貼身衣物如今仍然出於我手,縱使朝中事務繁多,他都要來陪我用膳,即使我有時會有逾制之嫌,他都毫不介意。
有時我看著他,心中不禁恍惚,絕子湯的事情,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但只要我想起我那不曾長大的兒子,便又會硬起心腸。
我的兒子不能得到的東西,別人也不能得到。
我依然不遺余力的打擊著每一個潛在的對手。
內侍錢能、汪直等人漸漸成為了我的幫手,昔日的同鄉李順曾經勸過我,昔日的紅葉或授權以聽從勸告,今日的萬貴妃卻是不能。
我同故人,到底是漸行漸遠。
5
成化十一年的時候,後宮中又多了一位皇子。
內侍張敏在替皇上櫛發時告訴皇上,他有一子尚在人間,潛養西內,如今已經六歲。
皇上的高興寫在臉上,他要親自去西內接出皇子。
成化初年時,皇上面對大臣對於後宮無子的詰責,尚能搪塞。
如今光陰荏苒,後宮之中無所出已經成為朝野上下共同的心病。
我聽完內侍的稟報之後勃然大怒。
皇子的生母是內藏庫的宮人紀氏,一個偶然的機會,皇上寵幸了她,而我並不知情。
等我知悉後,紀氏已經身懷有孕。我命宮人打掉她的胎兒,宮人回稟我說紀氏腹痛,已移居樂安堂。
卻想不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這幫宮女內侍居然敢弄鬼,還有冷宮之中的吳氏廢後,居然也摻和了進來,偷偷著養育一個皇子!
皇上喜愛這個孩子,夜裏同我說:「這孩子長得極為像我。」
他大概忘了,多年前,他曾短暫擁有過的那個孩子,長得亦是極像他。
在暗夜裏,我掐緊手指,保養得當的長甲掙的青白一片。
因著這個孩子的緣故,紀氏移居永壽宮,皇上數次召見於她。
六月裏的某日,我在長街上看見了這孩子,穿著赭色小袍子,頭發極長,親熱的依偎在紀氏身邊。
他們身邊居然還站了一位老熟人,正是李順。
紀氏看見我極為惶恐,身邊的小兒感知到了母親的情緒,居然上前一步,擋在了他母親的身前。
我坐在輦上冷笑,想起他二人之間的關系來。
紀氏是內藏庫的宮人,而李順,當初正是我幫他進入內藏庫任職。
紀氏大著膽子告退,我從他母子二人漸遠的背影上收回視線,問底下的李順,「你早就知道了?」
李順沈默。
我諷刺一笑,昔日他能幫我,今日自然可以幫扶紀氏,我不該有此一問。
我正欲吩咐宮人起輦時,李順終於開口。
他同樣不再年輕,聲音裏帶了歲月的滄桑,「貴妃娘娘,您從前說過一句話,人下的時候,要將自己當人。那人上的時候呢?」
他不再說話。
我擡手,宮人起輦,兩側深紅的宮墻漸漸後退,我是什麽時候說的這句話,我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人下的時候,要將自己當人。
人上的時候,自然是要將別人當人。我盯著自己的指尖發怔,覺得一張臉木木的。
而就在這個六月裏,紀氏死了。
人人都疑心是我幹的。
周太後索性將紀氏之子抱到了她的仁壽殿。
皇上是否也懷疑我呢?
我不知道。
我不再向皇上寵幸過的嬪妃送避子湯,我自己也說不清緣由,只覺得午夜夢回之時,身上蓋著的錦被寒意森森。
或許成化二年,我失去的不僅是我十月懷胎的骨肉,還有我余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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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
皇上再不必為子嗣之事困擾。
我可以看出,他真正卸下了心頭重擔。
他對我依然很寵愛,即使是有子嗣傍身的嬪妃都不敢得罪於我。
我開始有了白發。
開始時,梳頭的宮女會在清晨梳發時替我小心拔掉而不讓我發覺,可後來,白發的數量越來越多,她再也不法不讓我知曉。
我坐在銅鏡之前問她:「我是不是很老?」
宮女小心著措辭,「怎麽會,娘娘華色猶濃。」
這話說得動聽,可是這並不是一句真話。
從未有過的疲累包圍了我,而昔日我用過的內侍都曾私下勸我向皇上進言,改立太子。
如今的太子是紀氏之子。
宮宴之上,我曾賜食於他,眾目睽睽之下,他以腹飽為由拒絕進食,我又賜羹湯一道,他幹脆直言,「兒臣擔心有毒,不敢食用。」
我拂袖而去。
後來皇上寬慰我說,「他年幼喪母,想得偏了也是有的。」
他未必是想偏,而是切切實實覺得,是我害死了紀氏。
我也知道,皇上一定不會易儲。
紀氏之子屢經波折,皇上只要看見他,便會想起曾被邸王世子欺壓、被宮人冷待的自己,又怎麽會不加憐惜?
更何況,這孩子實在是聰明伶俐。
成化二十三年的春天,桃花開得爛漫。我染病在床,命宮人將所有的窗子都開啟,讓我能看見外間絢爛。
我從前也生過病,人在富貴中久了,病啊災啊也比從前多些。
但這一次,我知道,我熬不過去了。
皇上放下朝政來陪我,我告訴他,「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今年就二十一歲了。」
他不忍看我,要我好好養病。
我將枕邊未做完的香囊遞給他,
「當時太子搶了您的,奴婢允諾過,要再做一個。誰知道後來竟生生拖了這些年。現在怕是也來不及了。」
他笑著落下淚來,「貞兒,朕等著你身體好了,再給朕做十個八個。」
我搖了搖頭,「來不及了。有些話,我現在不說便沒機會說了。從前後宮之所以無子,是我命人向承寵的妃嬪送上絕子湯。後來,我也知道錯了,只一件,昔日我雖然想殺掉紀氏肚裏的孩子,但她的死,並非出自我之手。」
眼前男人的影像漸漸模糊,我覺察出眼皮的沈重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冷寂的東宮。
年幼的太子撲到我的懷裏,「紅葉姐姐,他們說,我父皇再也出不來了。」
我心疼地拍拍他的背脊,「太子莫怕,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
我喃喃道:「奴婢、奴婢會一直陪著您……」
伸向男人的那只手最終無力垂下,滿室哭聲宣告了結局。
同年九月,皇上病逝。
宮人檢視身體,懷中有兩香囊,一者尚未完工,一者歲月侵蝕,由針法來看,皆出於同一人之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