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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花箋

2022-09-12心靈

浣花居碧落清賀禮,松濤閣丹枝送花箋。

幾個孩子年紀相差都不是太大,又正是愛玩的年紀,不一會就都玩在了一起。又過了一陣子,只見後面正堂正在散席,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出來,老太太等人則是準備請了太妃長公主去梧桐苑再聊聊。可是長公主懷中的魏青河實在是憋壞了,看到院內的蘇影,鬧著要來找姐姐,長公主沒法,只得讓乳娘跟著,由得小青河上前來,小青河想了想,還跌跌撞撞跑去拉上了新朋友蘇銘,兩個粉團似的小娃娃便一路「過關斬將」,總算是到了蘇影面前。魏青河看看面前這個姐姐,露出了討好的甜笑,看得蘇影心裏又是一軟,只得認命地俯下身又將魏青河抱了起來,旁邊的蘇銘見到自己沒人抱,有些慌地看看蘇影,又看看魏青河,嘴巴一癟,竟是哇哇哭了起來。

「蘇三小姐,你這也太受歡迎了,青河長到三歲,本王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麽粘人,你看這下面還哭了一個,本王實在是佩服。」景王林昭看著蘇影有些手忙腳亂,反而笑了起來,覺得這個蘇三小姐實在是好玩,自己明明還是個孩子,卻招一堆小娃娃喜歡。

「王爺..過...過譽了。」蘇影都快哭了,趕緊又蹲下去哄蘇銘,剛松了些抱著魏青河的手,魏青河就可憐巴巴地像個要被遺棄的小狗一樣看著自己,可她身子小小,又實在抱不起兩個孩子,見哄不好蘇銘,只能蹲在那幹著急。

蘇鉉趕緊上前,蹲下把自己的小堂弟抱在了懷裏,佯裝生氣道:「你看你都要把姐姐惹哭了,若是惹哭了姐姐,堂哥也不抱你了,還打你小屁屁。」蘇銘一聽,趕緊見好就收,連忙止住了哭聲,還不小心打了個小嗝。

梁倩雅在蘇影身邊,看著開朗細心的蘇鉉,竟也有些害羞起來,又見蘇鉉一邊抱著小娃娃,一邊與霍欣瑤吵吵鬧鬧的樣子,又有點失落,好一會兒才兀自理好了思緒,只管站在蘇影身邊逗她懷裏的小青河。

另一邊,金語婷看著蘇影幾人與幾位公子王爺玩得好,嘴貝瑞卻是嗤出了一聲細哼,不屑地輕聲笑道:「你看蘇三小姐那邊幾個小姐姑娘,真是不懂禮義廉恥,一個勁兒往人家公子王爺那邊靠,不知道還以為嫁不出去了呢。」周圍以陶氏姐妹為首的女孩子趕緊低聲附和,誰知那景王畢竟常年習武,聽力非比尋常,竟是聽見了,卻也不惱,只轉了頭,朝著金語婷這邊朗朗回道:「那邊的小姐此話差矣,實在不是蘇三小姐和她的好友要湊過來,只是今兒本來就是本王姐姐帶本王和四弟來給蘇三小姐來過生辰,我們不跟她玩兒,難道還跟你玩兒不成?」

金語婷一楞,從來蘇府起便一直掛著的微笑也僵住了。她沒想到景王耳力這麽好,也沒想到這景王竟也這麽直白,大庭廣眾下就讓自己出醜,只見她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生生脹成了豬肝色,眼神裏還帶著一些失望,轉頭又看到何琪在一旁明目張膽地故意竊笑,只覺得怒火中燒,便狠狠剜了何琪一眼,走到還沒離開的老太太面前重新笑道:「蘇家老祖宗,今兒家妹有些不適,估計我們姐妹得先回去了。」

老太太便點點頭,也不攔,只道:「替老身跟你們家金老太太問好。」

金家姐妹離開後,陶氏姐妹等人也都紛紛告退離府,不一會兒竟是走了一圈人。蘇影有點楞,就這氣性家教,還敢出來應酬?以金家為首的二皇子派是怎麽能活到現在的?

蘇影不知,不代表旁人不知。這金家小姐金語婷以玲瓏心思冠絕京城,只是她傾慕景王殿下已久,如今被心上人當中戳穿嘲笑,金語婷畢竟只是個十五歲少女,哪裏還能掛得住臉,只得倉皇而逃,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在回府的馬車上哭呢。

景王林昭也隱隱記得那該是從前見過的金家小姐,可是這背後議論人的事兒,他實在是看不慣,如今他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哎呀,我還說四弟呢,結果我把人家姑娘氣跑了。」

「噗。」蘇影一下沒忍住,噗嗤一笑,惹得霍欣瑤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兩個姑娘的笑聲極具感染力,隨後幾個孩子便笑作一團,就連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啥的小青河,見姐姐在笑,自己也糊裏糊塗地跟著一起笑了開來。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直玩兒到申時三刻左右,太妃從梧桐苑過來,說是時候回宮了,一群賓客才開始都慢慢散去各自回府,霍欣瑤離開之前還不停地提醒蘇影一定記得下月去賞蓮的事兒,嘮叨地蘇影覺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才罷休。

客人散去,蘇影一下放松下來,也覺得有些疲倦,便差了人替自己去梧桐苑通報了一聲且不過去用晚膳的事,便整個人靠著丹枝,跟蘇鉉等人告辭,徑直回了浣花居。

浣花居內,碧落已經在屋中清點了一下午各院各家送來的賀禮,蘇影雖不是整歲生辰,但各種賀禮還是堆滿了小半個屋子。

蘇影回到浣花居,便發出了一聲放松的吐氣聲,兩腳一蹬上了暖榻,大字型癱在了榻上,再也不想動了。此時碧落走了過來,見狀有些猶豫地問道:「小姐,賀禮已經清點好了,您要看看嗎?」

蘇影勉強睜開了眼,雖然疲倦的很,但她也實在好奇那裏有些什麽好玩的東西,便坐了起來,讓碧落一個個將禮物拿來給她看。

蘇家老太太除了那白玉步搖之外,也額外備了正式的賀禮,是一柄雙蝠捧壽紋的翠玉如意,玉質溫潤,握在手上似有暖意。

蘇影兒祖父母蘇斌與楊氏則是合贈了一只半人大小的紅玉辟邪石像,得要三四個小廝合力才能擡起,辟邪乃是上古瑞獸,似獅而帶翼,可以驅走不祥邪穢,想來最近發生的事兒多,祖父母的意思定也是希望這紅玉辟邪可以保佑自己。

蘇影兒的父親蘇毅則是送了一支極其精巧的赤金盤螭八寶釵,釵頭鑲著八種顏色不同的各色寶石,釵身盤螭,看上去極為華麗。

蘇家二爺蘇殾夫妻則是贈送了一扇雙頭獅如意屏風,獅子為百獸之王,雙頭獅加如意的紋樣則是代表萬事如意的意思。除此之外,二夫人曾氏還專門單獨送了一塊純金的長命富貴如意鎖,蘇影有些失笑,這位二嬸嬸還把自己當小娃娃看,只是她也有些感動,這塊如意鎖,裏面沈甸甸的都是曾氏對自己的祝福。

霍家的賀禮則是一株約莫一尺高的銀色珊瑚,擺在一方褐色陶瓷花盆裏,盆底盡是白色珍珠;護國公府家送來了一套金累絲滿寶鸞紋頭面,大大小小竟有幾十樣,光是各式發梳就有十幾柄。

而德太妃的賀禮則是貴氣十足,竟然是一頂鑲金的琉璃點翠孔雀尾鳳冠,整個鳳冠極為華麗巨大,蘇影稍稍試戴了一下,可是卻差點沒把脖子也壓骨折,蘇影嘆口氣,果然美麗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除了這些讓蘇影印象極深的大件兒,蘇家其他人和其他賓客也送來了各種賀禮,都是些尋常的首飾玩意兒,做工用料皆是上上等,可是蘇影看的有些眼花,根本沒記住多少,倒是黃老先生竟也送了賀禮,是兩本他老人家親自手抄的【孟子】和【孫子兵法】,都是最經典的古時名書。最讓蘇影意外的是,今日來的兩位王爺,竟也送了賀禮,他們名義上說是蹭了長公主的東風,身份又無比尊貴,按理來說是不用備禮的,可這兩位不僅備了禮,居然還是一人一件,蘇影想想今兒景王替自己出頭懟金語婷的場景,臉上有點發燒,強作鎮定地讓碧落將兩位王爺的賀禮拿過來讓她瞧瞧。

景王林昭送的是一對掐絲琺瑯九桃小香爐,做工精致細巧放在桌上實在是小巧可愛。而瑞王林暄則是送了一只成色極好的藍田紫玉手鐲,鐲上紫色裏略帶一點粉色,玉中還帶著一絲絲潔白的雲絮,觸手生溫。

蘇影本是期待景王的禮物,可如今看到這粉嫩嫩的玉鐲子卻是喜歡的不行,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粉色的玉鐲呢,重生之後,見到的也大都是和田白玉黃玉或者翡翠,而現在這個粉色的暖玉實在是可愛,蘇影想了想,開心地把它套在了皓腕上,竟是再不舍得摘下來。

蘇影本想讓碧落將這些賀禮盡數收好,可命令剛下,蘇影沈吟了一下,又讓碧落專門將父親送的八寶釵拿了出來。

蘇影始終記得,蘇影兒的父親蘇毅,在蘇彤的妝奩裏看到那枚本屬於何氏的蝴蝶簪時的表情,那時候的蘇毅,臉上雖然寫滿了難以置信和盛怒,而眼底,卻有著抹不去的疼痛傷感。

如今手中的八寶釵也是極為精致,各種顏色的寶石閃著各異的光芒,釵身的盤螭連身上的紋路都細致如發。或許,自己的這位父親,從來都沒有忽略過蘇影兒,只是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與這個女兒相處。蘇影上一世,自小就沒了父親,只跟母親相依為命,她的回憶裏,從來都沒有「父親」這個角色。

蘇影想了想,起身到了書案前,挑了一張浣花信箋,提起筆,略微沈思了一下,在花箋下題了幾行小字,隨後折了起來,囑咐丹枝去一趟蘇毅書房松濤閣,一定要把信箋送到蘇毅手中。

蘇毅因為蘇影兒的生辰,也一直都在前院接待客人,剛剛也才回到自己的書房,坐到案前,靠在自己的紫檀蟠螭雕花扶手椅上,有些疲累地嘆口氣,闔眼半瞬,隨即又睜開眼,準備處理一下今日遺留的朝內工作。

過了一會兒,蘇毅身邊有人來報,說是蘇影兒身邊的丹枝來了。聽說是蘇影兒派的人來,蘇毅皺了皺眉頭,一直以來,他與這個小女兒基本沒什麽太多的交流,蘇影兒也從來沒有派人來過他的書房,想來定也是些什麽要緊的事情,蘇毅想著,便讓人傳了丹枝進來。

丹枝也很少來大爺這邊,現下也有點發虛,走路都比平時要慢些。進了書房,見大爺蘇毅在案前看公文,丹枝咽了咽口水,跪下行了禮,隨即道:「老爺,三小姐親命奴婢,一定要將這個送到老爺手上。」

蘇毅看了看,是一張小小的折得整齊的小信箋,心底也是奇怪的不行,便道:「那便給我吧,今日你們家小姐也累了,囑咐她早些休息。」

丹枝點頭應了,便輕輕結束了書房,轉身逃也似地跑了。

蘇毅看著手裏的小花箋一陣失笑,不知道這小女兒家在打什麽主意,便翻開了信箋,只見裏面幾行蠅頭小字寫的清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蘇毅的手有些發抖,這句話出自詩經中的一首詩,名叫【蓼莪】,大意是一個孝子無法在父母有生之年盡孝的感慨之語,其實,今日既是蘇影兒的生辰,那便也是何氏的忌日。蘇毅很少跟人提起此事,就連何家也很少會在這日為何氏做些什麽。全世界就像忘了這個女人一般,在孩子們給女兒慶祝生辰的歡笑聲裏找尋不到一絲的悲戚。蘇毅卻常常樂景生悲,看著初夏生機勃勃的場景,總不禁想到自己的發妻。

蘇毅想到這裏,鼻頭竟有些酸,看著蘇影兒寫來的花箋,蘇影的字雖有女兒家的秀氣,但卻似乎還有著別人參不透的滄桑,這樣的筆跡,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出自一個剛剛十一歲的深閨女孩之手。蘇毅手指摩挲著已幹的字跡,想到了上兩個月她被姐姐欺負,後來又被主母陷害,又想到了燕大夫和黃老先生最近每每遇見他,都對蘇影兒贊不絕口。蘇毅只覺得自己也實在讓這個女兒承受了太多太多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東西。母兮生她,何氏當年為了這個女兒,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而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又何曾有一日認認真真地做到父兮鞠她呢。生死由命,發妻的死,並不是自己這個幼女的錯,而如今幼女神似發妻,又何嘗不是自己妻子生命的延續與輪回呢?

天色已暗,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初夏的第一場雷雨要來了。松濤閣中,一個男人呆呆坐在案前,看著手中的一張花箋,嘴裏喃喃念道:「蓼蓼者莪,匪我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詩經·小雅·蓼莪】(溫馨給出拼音:lu第四聲 e第二聲)是作者很喜歡的一首古詩。此章是我於父親節所寫,作者也謹以此詩,作為給我的父親的禮物,記錄在這裏。

也很感謝上天,如今我的父母健康無虞,可以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完成我的「欲報之德」。

也祝願天下的父母都能健康長壽,得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