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最難忘的不是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青春裏某個偶然回眸的瞬間。在我們這個年代,誰還沒有過一段默默放在心底的暗戀?只是歲月流逝,當年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如今都已是兩鬢斑白的中年人了。今天我要說的,就是我們村發生的一個真實故事。
我叫張福生,89年那會兒32歲,在清河鎮糧站當會計。清河鎮地處晉南,是個不大不小的集鎮,鎮上有個供銷社,一條老街,街邊零零散散開著幾家小店。要說這清河鎮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每個月初五的集市了。
那天是八月初五,我騎著自由車去東村收糧。八月的太陽火辣辣的,照得柏油馬路冒著熱氣。路過老街,忽然聞到一股豆香。擡頭一看,路邊擺著個簡陋的豆腐攤,攤主是個女人,低著頭在切豆腐。
這一擡頭,我楞住了。豆腐攤後面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縣一中的校花柳玉芬。她穿著件淡藍色的布衣裳,頭發隨意地挽著,雖然略顯憔悴,但那股書香氣質依然掩不住。
記得那會兒我和柳玉芬是同窗,她是全縣理科狀元,我考了個二本。畢業那年她考上了省重點大學,而我因為家裏困難,去了糧站當了個會計。十年沒見,她怎麽會在這擺攤賣豆腐?
還沒等我開口打招呼,身後傳來自由車鈴聲。我趕緊騎車走了,心裏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那個曾經光芒四射的女孩,如今卻在街邊賣豆腐。這人生的起起落落,真是讓人唏噓。
到了東村,一查賬本,我的心更亂了。糧站賬目出現了2萬斤的缺口,這可不是小數目。我翻來覆去查了幾遍,都找不出問題在哪。要是查不出來,這個責任可就大了。
正發愁時,忽然又想起柳玉芬。記得高中時,她的數學特別好,沒準能幫我看看這賬目。但轉念一想,人家現在都自顧不暇了,我怎麽好意思去麻煩她。
回去的路上,我特意繞到老街。柳玉芬還在那擺攤,豆腐已經所剩不多。我停下車,裝作不經意地問:「還有豆腐嗎?」
她擡起頭,先是一怔,隨即露出淡淡的笑容:「是福生啊。」她記得我的名字,這讓我心裏一暖。
「沒想到在這遇見你。」我努力使語氣顯得平常。
她低下頭,繼續切豆腐:「生活所迫。我爸得了重病,需要錢治療,就辭了教職回來了。」
我看著她略顯粗糙的手,心裏一陣酸楚。那雙曾經在黑板上寫下漂亮算式的手,如今卻在案板上切著豆腐。
「生意還好嗎?」我問。
她苦笑了一下:「街上競爭大,我做的豆腐又貴一些,賣得不太好。」
我知道她說的是實話。老街上有好幾家做豆腐的,價格都比她便宜。但她用的是山泉水,石磨現磨,豆腐的口感確實好很多。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些客戶?」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施舍。
但柳玉芬並沒有在意,反而認真地問:「你還缺個幫手嗎?」
這句話讓我楞了半天。記憶一下子回到了高中,那時她坐在我前面,長發及腰,轉過頭來問我借橡皮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我是說,你的賬目,需不需要幫忙看看?我雖然不幹教師了,但數位還是懂一些的。」她補充道。
我心裏一喜,但還是猶豫了一下:「這不太好吧?」
「怎麽不好?咱們是同學。再說,我這豆腐也得靠你幫忙介紹客戶不是?」她笑著說。
就這樣,我們約好晚上在她家看賬本。她家就在老街後面的小巷子裏,是個老式的院子,收拾得很幹凈。院子一角擺著石磨和蒸籠,看得出來她是真用心做這豆腐生意。
賬本攤開在桌上,煤油燈的光照在發黃的紙頁上。柳玉芬戴著老花鏡,認真地檢視每一筆數據。我偷偷打量她的側臉,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但那股認真勁兒一點沒變。
「問題在這。」她指著一串數位說,「你看這裏,糧食入庫和出庫的時間對不上。按理說,糧食入庫後要等三天才能出庫,可這批糧食入庫第二天就出庫了。」
我仔細一看,還真是。這批糧食是十年前入庫的,經手人是當時的糧站站長,也就是柳玉芬的父親。
「這是我爸經手的。」她輕聲說,「那時候他剛查出肝病,糊裏糊塗就把章給蓋了。」
我心裏一沈。難怪柳玉芬辭了教職回來,原來是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
「這事我來想辦法。」我說,「你爸的病現在怎麽樣?」
「化療做了三次,花了不少錢。」她揉了揉眉心,「醫生說還得繼續治療。」
我看著她疲憊的樣子,心疼得不行。這麽優秀的人,卻要為了生計奔波。
第二天,我找到現任站長,說明了情況。站長考慮再三,同意我用三個月時間,把這批糧食的賬目理順。條件是必須把損失補上。
接下來的日子,我經常去柳玉芬的豆腐攤。一來幫她介紹客戶,二來商量怎麽處理賬目的事。漸漸地,她的生意好了起來。鎮上的飯店都指名要用她的豆腐,就連縣城也有人專門來買。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我總覺得很不是滋味。她本該站在三尺講台上,用粉筆寫下優美的公式,而不是在這案板上切豆腐。
一天傍晚,我幫她收攤。她突然說:「其實我挺喜歡現在的生活。」
「真的?」我有些不信。
「真的。以前當老師,雖然體面,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現在做豆腐,雖然辛苦,但能看到人們吃著我做的豆腐露出滿意的笑容,心裏特別踏實。」
我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忽然明白了什麽。生活從來不會虧待認真的人,即使是在最低谷的時候。
那個月底,我發了薪資,全部拿去補了賬目的虧空。柳玉芬知道後,非要給我一半。我沒要,但答應以後每天都去她攤子上買豆腐。
就這樣,我們的生活漸漸有了交集。我幫她打理賬目,她教我認識不同品質的黃豆。她做豆腐,我幫著磨豆子。日子雖然普通,卻充滿了煙火氣息。
後來,我們註意到小攤生意越來越好,於是合計著開了間小店。我們把店名叫做「玉芬豆坊」,專門做各種豆制品。為了把生意做好,我們還特意去外地學習了新品種。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充實地過著。每天早上四點,我們就開始磨豆子。她負責調味和把控火候,我負責采購和銷售。那些曾經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現在都成了店裏的常客。
轉眼到了年底,我們的豆腐店小有名氣。縣電視台還特意來采訪,說我們的店是「返鄉創業」的典範。看著鏡頭前侃侃而談的柳玉芬,我忽然想起她當年站在講台上的樣子,一樣的從容自信。
臘月二十三,她爸的病情有了轉機。醫生說治療效果不錯,可以出院了。看著柳玉芬攙扶著她爸從醫院出來,我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福生,」她爸拉著我的手說,「這些年,虧了你照顧玉芬。」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應該的,我們是同學。」
「同學?」老人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止是同學吧?」
柳玉芬紅著臉打斷了她爸的話:「爸,今天風大,咱們先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騎著自由車,她坐在後座。寒風中,她把頭輕輕靠在我背上。我感覺到她的體溫,心裏暖暖的。
「記得高中那會兒,我就想讓你載我一次。」她突然說。
「那時候我哪敢啊,你可是校花。」我笑著說。
「所以說啊,」她收緊了摟著我腰的手,「有些緣分,要等到對的時候。」
春節前,我們商量著把店面擴大。她說要研發新品種,我就跑遍全縣找原料。每天早出晚歸,累是累點,但心裏踏實。
二月裏的一個早晨,她正在店裏忙活,我推門進去,看見她圍著圍裙,在案板前切豆腐。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映得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金色的光暈裏。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人這一輩子,能遇到一個願意和你一起為生活打拼的人,是多麽幸運的事。
「玉芬,」我深吸一口氣,「咱們結婚吧。」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擡起頭看著我,眼裏閃著淚光:「你知道嗎,我等這句話等了好久了。」
我們的婚禮很簡單,就在店裏辦的。街坊鄰居都來幫忙,把小店布置得喜氣洋洋。她穿著一件淡紅色的旗袍,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記得我第一次來你攤子上買豆腐時,你問我缺不缺幫手。」我握著她的手說,「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不是缺個幫手,我是缺個媳婦。」
她紅著臉打了我一下:「這麽多人看著呢。」
後來,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店裏的生意紅火,我們又開了兩家分店。但她依然堅持每天早起做豆腐,說只有親手做的才放心。
時光飛逝,轉眼就過去了三十年。現在我們都老了,店裏的生意交給兒子打理。但每天早上,我還是會去後院幫她磨豆子。看著她銀白的頭發,布滿皺紋的臉,我依然覺得她是那個讓我心動的豆腐西施。
人生就是這樣,有起有落。重要的不是你站在什麽位置,而是站在你身邊的是誰。那個年代,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們這樣,在命運的捉弄中找到了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