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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重生後我抱緊了反派的大腿]為題寫一個故事?

2022-09-11心靈

楔子

他是心狠手辣的太監大督主,我是罪臣之女。

他一句「原是故人」,我就被五花大綁,送進了大督主府。

等著我的將是非人的折磨,又得知姐姐也死在了冷宮,我推翻了燭台……

灼燒的疼痛將我吞噬,意識渙散之際,聽到一聲悲愴的呼喊:阿嫆!……

再睜眼,已是隔世。

唐家還在,我還是那個驕傲肆意的貴家女!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從「根」上解決隱患。

01

刀下留……根!

我沖進凈身房,在刀將落下之際,撲倒那個刀爺,扛起台上昏迷的少年就跑。

我重生到十一歲,救走了差點成為太監的衛珩。我扛著他,跑了好幾條街,躲進一個破院子,才逃過巡邏衛兵的追趕。

「你,你做甚?」 少年被摔醒,看見旁邊累得四仰八叉的我,聲音又惱又冷。若是從前,我是要打罵回去的,可如今,我不是來結仇的!

正想解釋點什麽,就見少年臉色漲得通紅,順著他的目光往下,兩條光溜溜的長腿……還好上衣比較長,遮擋了該遮的地方!

意識到自己方才扛著一個光腚的少年滿大街地跑,我整個人也都不好了。我堂堂國公府小姐,再怎麽混,也是要臉的啊!

「唐青,你做甚?」 誰?我心慌回頭,墻頭探出來一張久違的,熟悉的俊臉。

「老,老大?」 隔世再見老大沈槐,我難掩激動!隨即另兩個腦袋也探出墻頭,真好,還能見好哥們……

「唐青,你這是什麽癖好?」 三人跳下墻頭,張岐的目光在衛珩與我之間來回橫掃,滿臉戲謔!

「噫……不是吧,唐青,你你你竟然……」 劉韞誇張地作西子捧心狀,扭著特大號健壯的身軀,往沈槐身後躲去。噫……不忍直視!

怪我女扮男裝玩得爐火純青,以假論真,但這不是重點,開我玩笑不打緊,知不知道旁邊這位前世「大督主」,可是個愛尋「故人」仇的!

我哼笑一聲,揮起拳頭就向劉韞呼去,快閉嘴吧!

劉韞左躲右閃,嚎叫著求救;張岐抱著手一臉幸災樂禍;沈槐象征性勸架,在我打上兩拳後才將人拉開……熟悉的人,熟悉的打鬧,相隔一世的重溫,我眼眶悄然泛紅。

眼眶泛紅的還有衛珩,他眼神帶刀,恨不得將我們四人團滅!許是藥性未過,他動彈不得!

「老大,你們怎麽來了?」 我看著沈槐,余光瞥見衛珩別過臉,留給我們一個氣呼呼的後腦勺?天地良心,我這次可沒想戲耍他,誰會如此冒險大費周折,只為看一人笑話?

但衛珩認定,我會!我至少得表明沈槐三人,不是我叫來的看熱鬧的。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重活一世,也鬥不過這位前世‘大督主’啊,化敵為友是上策,若能趁早抱個大腿就更好了。

「那麽多巡邏兵追你,沒我打掩護,你逃得了?」 老大就是可靠!

「說說,咋回事?」 張劉二人一左一右將我架著,八卦之心躍然臉上。

我編了個「行俠仗義」的故事,省掉衛珩差點成太監那一遭。我救衛珩也不是頭一回,三人聽罷興趣索然。

我剛松口氣,轉身又對上他們質疑的目光:衛珩是在流放路上失蹤的,算是逃犯,為何出現在京城,還光著半身?剛好又被我救了?

「啊?這……呃,就湊巧……」 我磕磕巴巴的說不上來,總不能說我是重生的。

一個「巧」字給了劉韞發揮的靈感。用他那一點沒繼承他爹大理寺少卿破案思維的大腦,推演出一個「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我莫名成了那個英雄。

張岐狠狠地鄙視了劉韞一番,不知不覺被帶偏,加點新意,演變成「霸道王爺追小嬌妻」的故事,當然又是我,成了霸道王爺!講到逃亡小嬌妻「食不裹腹,衣不遮體」時,大家目光又被帶偏,齊齊落在衛珩光溜溜的雙腿上……

毫無意外,我們都被衛珩的眼神「刀」了!完了,這兩家夥再胡說八道,要壞事……沈槐及時打出個帥氣的響指,拉回註意力:「他如何安置,唐青可有章程?」

我一拍腦門,是呀,把人從凈身房搶走,然後呢?他現在是罪臣之子,是逃犯!

撇開當事人,我們四人腦袋湊一起,嘀咕起來。本著有智者出謀,有錢者破財,有權者謀私的原則,最後商議將衛珩秘密安頓在城外,劉韞外祖家的農莊上,沈槐出人掩護,張岐出錢張羅,我說服衛珩,先暫避風頭,再從長計議。

衛珩明白自己處境,他雖倔,但不傻,聽從了安排。末了,他別扭地擠出兩字:「謝了!」

02

得他一謝,是個好開頭!重生改命,我信心大增!

我是定國公府的二小姐唐嫆。姑母是當今皇後,父親唐境是定國公,也是赫赫有名的戰神將軍,兩位兄長一文一武,大哥唐宇探花出身,外放任職,二哥唐青自小在邊境軍營歷練,姐姐唐婉琴棋書畫樣樣出挑,驚才絕艷,是京中人人稱羨的貴女典範。

我是個例外,琴棋書畫不通,舞刀弄槍不精,還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就動手……我不混貴女圈,偏愛一身男裝,霸走街頭。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百年世家,卷進皇權之爭,一朝失勢,高樓坍塌!上一世,以幾封書信為證,唐家被定通敵叛國之罪,墻倒眾人推,定國公府的陳年舊事被扒出,包括孩童間的打鬧,我與二哥闖過的禍,打過的架,皆成縱子欺人,縱女行兇的罪證。

唐家九族之內,斬的斬,流放的流放!父兄被處死,姐姐入冷宮,因著大督主衛珩一句別有意味的"故人",獄中的我就被綁進了督主府。

凡為唐家求情者或同罪或受牽連。沈槐剛入仕就被革職,後來離京,去向不明。劉韞也丟了好不容易謀得差事,被貶去荒瘠之地做個九品芝麻官。張家見形勢剛不對,變賣家族產業,逃離京城。

我身陷囹圄時,壞訊息一個接一個。督主府的下人們對我惡意滿滿,大概是看到昔日高高在上,驕縱跋扈的貴女落入泥潭,恨不得都踩一腳,加之定國公府聲名掃地,我已是人人喊打的罪人。

衛珩是要讓我引以為傲的東西一點點失去,再卑微到塵埃。誰人不知,大督主睚眥必報,但凡從前欺過他的,有點過節的「故人」,都被收拾了,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無不淒慘。所以我明白,待他料理完朝堂之事,等著我的是怎樣的折磨。

我以釵抵喉,逼見大督主,下人再輕*賤厭惡我,沒主子令,也不敢讓我輕易死掉。我一腳踢飛案幾,砸倒沖過來的三兩下人,釵進一分,血便順著脖頸流下,下人們才驚慌著跑去通報。

死有何懼,活著更難!唐家案是大理寺與刑部聯審的,但我知道哪裏都有衛珩的人,我想問一句,就因為我嗎?

門外人聲嘈雜,我依然能從中聽出關鍵資訊:

——我姐姐,死在了冷宮!

——流放的唐家族人,一群老弱婦孺,死於劫匪,無一幸免!

沒有更多悲傷與意外,如此也好,我反而解脫了,一家人死也要整整齊齊!

問不問有何區別?家人寵我護我十七年,不管我做了什麽,他們都舍不得我受辱!我推翻一盞盞燭台,殺掉兩個撲上來阻止的下人,將他們都逼退,關上門,決然走進火堆……

灼燒的疼痛將我吞噬,意識渙散之際,我聽到門被撞開,還有一聲似悲愴的呼喊!

「阿嫆!」

那聲音悶遠的,飄忽的,像是從無數個深不見底的古井裏艱難地鉆穿而來,最後沖出水面,化作清晰入耳的急切叫喚…… 我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躺在練武場上,姐姐拍著我的臉喊著「阿嫆!」

我重生了,回到了姐姐被賜婚的次日,也是衛珩被凈身的當天!

不管唐家因何而滅,最先招惹衛珩的人是我,只顧享樂,不諳世事,自私無能的人是我!既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要捍衛家人!

03

我見過衛珩的很多面,狼狽落魄,脆弱無助,陰翳蕭殺,睥睨眾生……

我與他的淵源,時間得再往前推兩年。那時我九歲,第一次偷穿二哥的舊衣,扮成小公子翻墻溜出去玩,在街頭小巷遇到被人欺負的衛珩,瘦瘦小小的縮成一團,衣服上粘著塵土,頭發散亂,慘慘的,但不影響我驚嘆:竟有人比姐姐還好看!

他膚色很白,看著很羸弱,臉上的青紫格外顯眼,高挺的鼻尖微微翹著,薄唇緊抿,嘴角掛著血漬,雖狼狽,卻又渾身散著倔強冷冽的氣息!讓人既想保護又想欺負。

我打量他時,冷不防就被他冰冷,鋒利的目光剜了一眼。還以為他會向我求救,不想被怒視了!被仰視慣了的大小姐,我感覺到了被冒犯,卻沒惱,反而,很想找補點存在感。

我沖上去與那群欺|淩者打起來。與其說是路見不平,不如說,我也想搶占這個被欺負的,好看的特別的……玩物?

雙手難敵四拳,我掛了彩,但沒退卻,而是越挫越勇,心裏隱覺暢快,二哥不在家,我許久未與人痛快地打架了。

擒賊先擒王,我挑準對方的小頭目下手,是個小胖墩,被我揍得鼻青臉腫,毫無招架之力。我這股子瘋勁,威懾住了他身後那群小弟,他們圍著我,不敢上前。

小胖墩不甘心,想扳回一局,踩著夥伴的肩,爬上一截高高的斷墻,居高臨下,想伺機反撲,卻踩空一塊松動的磚頭,搖搖晃晃,歪斜著往後栽去……

我眼疾手快,閃身而上,一手抓腕,一手攬腰,帶著他飛旋而下,將高我半個頭的小胖墩,穩穩地提拎了下來。倒不是我心軟,只是斷墻外堆著修河壩用的粗糙鋒石,打鬧可以,出人命不行。

小胖墩窘迫地拍開我搭在他腰上的手,臉上憋得通紅,又羞又惱。

「你個野種!孬種!懦弱!躲在別人身後,跟小媳婦一樣!」在我這沒占到便宜,小胖墩又將怒火對準衛珩,以求換尊,罵罵咧咧地撤離。

沈槐他們三人路過,目睹了我打架的過程。我以為是我的俠義之舉,博得他們的青睞。後來張岐卻說,我又瘋又狠的樣子,有點意思!

我當時是男裝,自報家門時,靈光一動,就用了二哥唐青的大名,還不忘介紹「戰利品」,指著慘兮兮的衛珩:「他是,是……呃,小媳婦!」

小媳婦卻沒給我好臉色,他爬起來,瞪我一眼,轉身就走。有沒有搞錯?我才幫了他,太無理了!

我心裏的惡劣因子突地冒出來,我上前扯住他後領,一把將他推坐在地,不許走!我像小惡霸一樣逼問他的名字,倔強的男孩昂著頭,不說話,不示弱,只是漂亮眼眸紅紅的,慢慢蓄起了一層水霧……

我心裏微顫,但礙於面子,不想認慫,粗暴地推開他:「不說叫小媳婦!下次被打,別求小爺我!」

沈槐三人抱手旁觀,好似眼前的事稀松平常。衛珩走遠,劉韞起哄:「小媳婦?哈哈,你,唐青是吧,娶回去呀,在外頭再被人欺負了可不好!」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跟他皮,心想若是個女孩,幫二哥娶回去,甚好!

「你可知,被你打走的胖子是何人?」 沈槐緩聲開口,那架勢,一看就是三人中的老大。

聽出那小胖墩有些來頭,但我是誰呀,無所謂地擺手:「管他誰!下次遇上,我照打!」

「有種!我喜歡,唐青,我收你做小弟了!」張岐的話,讓我眼前一亮。……小弟?原來還能收小弟!

04

體會到在外頭野的樂趣,我繼續頂著」唐青「的名義,跟著沈槐他們,橫走街頭。想起「小媳婦」,不知他是否再被小胖墩欺負?多次經過那條小巷後,我終於 「偶遇」到了他。他臉上還是掛著青紫,遠遠看到我,掉頭就跑!

我很想追上去揪著他大聲逼問:我是壞人嗎?再狠狠給他一拳,叫他不識趣!但理智拉住了:那還真是!

在我第三次「偶遇」他後,他不跑了。我就一聲聲喊著「小媳婦」,他忍無可忍地板著臉,報上大名。衛珩,衛珩!我念著他的名字,冷不防又蹦出句「小媳婦」,他又板著臉糾正!但屢禁不止後,他就放棄掙紮了。

他冷漠寡言,算是五分反骨,三分抑郁,二分脆弱,能挑起人的好奇心,征服欲,保護欲!我想,收這樣一個小弟應該也有的意思!但他拒絕了,對我愛搭不理!念在他還比較聽話,我就不計較了。

我爬上他家院外的大梨樹,學兩聲烏鴉叫,他就冷著臉從狗洞鉆出來,擺出一副嫌棄模樣。我一招手,他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了,繃著小臉,但強壓著的嘴角卻暴露了他愉悅的心情!

他想端正著,我偏不讓!拉扯著他上樹捉鳥,下水摸魚;去怡紅院看花魁,去茶館偷說書的手稿;去市集上投壺,捏糖人,做草編蜻蜓…… 他學什麽都快,唯有草蜻蜓,編得一言難盡。

我教他編草蜻蜓,他做的就是醜蜻蜓!翅膀與身子的比例很滑稽,醜得別具一格。

「世上有兩種東西,過目難忘,一是美得驚艷的,二是醜得驚心的,我的算不得前者,但你的絕對是後者……」 我指著相差甚遠的兩個作品,大聲嘲笑。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尖,弱弱地爭辯:「不醜!」 下次還一樣醜,屢教不改,我也放棄了。

一段時日沒見小胖墩露面,我便將他忘之腦後了。卻不知,在我「偶遇」衛珩的同時,小胖墩也在「偶遇」我,只是看到我與沈槐他們走一起,不敢妄動。

我繼續拖著衛珩去野,放紙鳶時,拉扯他的手臂,就聽他瑟縮著「嘶」了一聲。那時我才知道他身上有鞭傷,有新有舊,很多傷痕,他父親打的!

我還得知,那小胖墩叫李江,李禦家的獨子。他在我這吃了虧,轉頭就到衛家找補,李禦史借勢敲打衛父,衛珩也因此被家法處置。

「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父親不該罰你!」我替他不忿。

「我的存在……就是錯!」 衛珩眸光晦暗,語氣低沈得像是早就看破世事,認命的老者。我不理解,覺得他是人弱被欺。

「李禦史是非不分,以權壓人,還做諫言官?你父親也是,不明事理,不辨善惡,官德有虧,他們才該罰……不行,得讓我爹去陛下那裏參他們一本……」

「別,別胡鬧,你懂什麽!」他粗暴地打斷我的話,情緒激動!

我愕然,跟我發脾氣?衛珩也意識到語氣不對,張了張嘴,卻沒出什麽,鼓著腮幫轉身離開!不可理喻!我驚愕過後是惱怒,一股無名火直竄腦門!「李江說得對,你就是懦弱!活該被人欺!」

他頭也不回地冷聲道:「不要你管!」

「不管就不管,誰稀罕!」我氣得原地打圈,一腳踹飛數顆石子,直砸向他的後背,他腳步未停,決然走開。

我們鬧掰了。我慪得不行,還委屈!無處發泄的我,在一個風黑月高的夜晚,用麻袋套了落單的李江,狠狠地胖揍了一頓。

他欺負得罪的人多,蒙頭被揍,一時都找不著北,不知找誰報復。礙於面子,鼻青臉腫的李江,對外只說是不小心摔的。

05

但我低估了李江,他錙銖必較,吃不得啞巴虧,硬是懷疑物件查了個遍,報復個遍!大有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架勢,不死不休的。

等他懷疑到我頭上時,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我又把他給忘之腦後了。我正琢磨著,要找衛珩來跟我認錯。不知不覺,又走到衛家附近的那條小巷。

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瘦小的背影,對著墻發呆,似有所感,他向我看來,面色淡然,抿唇不語,只是伸出握著的手,慢慢地攤開,露出掌心之物。

草編蜻蜓!還是醜得別具一格,一點長進沒有 !我嫌棄地哼了一聲,手卻有自己的想法,將之捏起來,左看右看,結論還是:「醜,真醜!」

他眉眼微彎,嘴角翹起,看著乖順極了!我們就和好了。李江這個煞風景的又來了,他看見我們兩個,兩眼直冒火光。

他是有備而來的,帶了十多個小弟,均是比我年長的少年,襯得我與衛珩兩小只,勢單力薄。唉,又是寡不敵眾。衛珩功夫不行,但很抗揍,他幫我擋拳頭,我打退兩波人後,也有些吃力了。

我心裏急急呼救:老大沈槐,快出現啊!我下意識就往他們第一次出現的地方瞟去。剛分神,一只拳頭就直擊面門而來,我躲不及,瞇眼打算挨下,預料中的疼痛沒有砸下來,那拳頭被挑開,伴著一陣勁風佛過,聽到有人被摔在地上,伴著慘叫……

真來了?我驚喜回頭:「沈槐?」 定睛一看,我傻眼了。來人動作輕盈,下手有勁,又不至於傷人筋骨,十多個少年片刻之間摔倒一片,落地還排得挺均勻,就是哀嚎聲有點高低錯亂。

吸取上次教訓,李江揉著肥嘟嘟的屁|股,決定問清來人,以便尋仇:「你你你,是何人?」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君子所為,若有下次……」來人活動著手腕,骨節間發出哢哢響:「就沒這麽簡單了,懂否? 至於在下……唐青!」

唐青?不愧是親姐妹,穿同一個兄弟的衣服,挑著同一個兄弟來坑!好歹也勻一個給大哥啊。也不知大哥和二哥誰更可憐!

姐姐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灰尖,目光從我這與她七分相似的裝扮與掛彩的小臉上掃過,從容淡定得不著痕跡。我卻驚得去失了表情管理。

姐姐不是溫婉端莊,名門貴女之典範麽?我再也不敢說大家閨秀舞劍,光有柔韌之美,無攻擊之力了,原來是高手不露面啊!

我合理懷疑,大哥的文弱書生樣也是裝出來的!驚訝歸驚訝,我卻不覺得違和,反而覺得這才是姐姐該有的樣子!

我和姐姐撞破了彼此的偽裝,一個淡定,一個心虛。但我們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揭穿誰。

衛珩看看我,看看姐二姐,一臉破不說破的老成與了然。在聰明人面前,解釋就是掩飾,衛珩不問,我不說,就此略過。

但姐姐不問,我也得說。回家我坦白交待了與李江打架的前因後果,有些後怕地問:「李禦史會來我們家告狀嗎?」

姐姐手指敲擊著桌面,依然淡定:「不會。雖然他一直想揪我們定國公府的錯處,但他兒子一沒死二沒殘,不夠分量發作的。他只會好好管教兒子!」

「可他對衛家……」

姐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們是唐家!」 呵,李禦史欺軟怕硬!

「阿嫆認識沈槐?」

姐姐一問,我才想起,之前以為救兵是沈槐而驚叫出了名字,於是我又把結識沈槐他們的事,竹筒倒豆子地交待了一遍。怕姐姐有成見,我特意強調他們是好人,不像聽說那般紈絝!

姐姐輕笑:「恩,我知道。」那就是,不幹涉了!

06

姐姐料得沒錯,李江被好好管教了,沒找我報復,也沒找衛珩的茬!

衛珩還是不同意做我小弟。為此,我多次跟他鬧掰,打他罵他都不反擊,就冷眼相瞪,然後被氣走。我總能用兩聲烏鴉叫,將他從狗洞裏喚出來,他也總能板著臉問:怎麽了?這就是我們的相處方式。

朝堂世家之間暗流湧動,我不關心,過得沒心沒肺,日子晃晃蕩蕩便是兩年。姐姐已至及笄之年,姑母派了宮裏厲害的嬤嬤來教規矩,我也被拘著在家與姐姐一起學規矩。但一得空,我就換上男裝,偷溜翻墻出去。

「阿嫆!」一日我剛跨上墻頭,被姐姐逮個正著。

她身著繁瑣的華服,珠釵環佩,雍容貴氣,絕美驚人,卻面帶倦意,看得出她剛從宮裏回來。我慶幸姑母只喜歡姐姐,不喜我,宮規森嚴,於我處處是挑戰,進宮一次,我和姑母都得難受好幾天。

「姐,嬤嬤不在,我出去透個氣嘛!」我撒嬌。

姐姐拿我沒辦法:「早點回來!」頓了頓,她又問:「你那些朋友,可都好?」

我是接到劉韞的傳話,說去陪老大散心。但沈槐何時需要被人陪著散過心?不過劉韞編的由頭向來不著調!

姐姐對我這幾位朋友也不陌生,我常分享一些他們的趣事,在他們面前也沒少炫耀我美名在外的姐姐。我想過拉姐姐一起玩,但她說與禮不合!我想到,兩個「唐青」一起,身份容易穿幫,便算了。

「都好都好,我們去聽曲!」

姐姐揮揮手,我便滑溜翻墻走了。憋了多日才出門,我誰都想見,硬拖著衛珩同行,他不喜人多,平時不願跟沈槐他們玩的。

那些咿咿呀呀的曲我一句不懂,我就是湊熱鬧。有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唱詞,劉韞與張岐非我要一起哼唱,我嘴上跟著,耳朵早就順著熱鬧跑遠了。

劉韞心血來潮,提議喝點酒,並慫恿我一起喝。但沈槐是不許的,說我太小。張岐也來了興致,點了最貴的挑花釀,說不喝不是男子漢!我不為所動,我本來就不是。

一旁默默剝著瓜子的衛珩,突然拿過我前面的杯子:「我替他喝!」

劉韞與張岐立馬起哄,笑我是慫包,笑衛珩這小媳婦是個護夫的!出來混,我臉皮早就磨厚了,但見衛珩也面色如常,我就不管了,也跟著笑,心安理得地吃著他剝好瓜子仁。

這地方訊息靈通,有京城裏各種奇聞逸事,風流韻事,世家秘辛,比聽曲有趣得多。諸如,某家小姐與人私奔,家族為著名聲,將人抓回後秘密處死,宣稱因病暴斃……

某位年過五旬的員外,納一對十四歲的雙胞胎姐妹為妾,他家夫人善妒,將姐妹折磨得一死一殘……聽得眾人一會唏噓,一會義憤填膺。

隱約聽有人說,某李小姐要做太子側妃了,但話題很快又移開了。

唐家內宅簡單,母親過世後,父親沒納妾也沒續弦。那些家宅陰私對來我,如同戲文。我與太子這個名義上的表兄,並不親近,他收個女人納個妾,不稀奇,只當戲文聽。

不一會話題就轉到,南方水災之事,一人說著感恩朝廷,皇恩浩蕩等官話,說到立功之人,皆是贊頌之意!引來旁桌的反駁,有何可表功的?賑災之事差錯頻出,官貪作孽,災民餓死病死數萬之多……

此言引起一片憤慨,指責貪官該誅九族,不得好死!一人接話,說戶部某某衛姓的狗官,與當地知府勾結,就被抄家了,官兵剛去……

我正吃著瓜子,感覺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擡頭見沈槐三人又把目光移向衛珩。衛珩剝瓜子的動作一頓,瓜子皮撒了一地!他無措的眼神對上我探詢的視線,對視片刻,他倏地起身,快步離開。

什麽情況?呆滯兩息,我才反應過來,戶部,姓衛……衛珩的父親是戶部郎中!不是吧?我看向沈槐,得到了肯定的眼神!

我嘩地起身,要追出去,被沈槐摁回去,」不許去!「

「你怎麽比我姐還愛管我!」我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沈槐神色一頓,不自在別開臉,態度卻很堅持。

我不是故意沖撞他,就是覺得……我知道衛珩身上的傷,不止是他父親,還有家裏其他人甚至下人的手筆,這樣家,值得他跑回去嗎?但以他對衛家的維護,是值的吧!就算我位住他,不回去,就能躲過了嗎?

不能!不用沈槐說,我也清楚,這不是小孩子胡鬧能解決的。

07

衛府被封了。再也沒人從狗洞鉆出來,對我擺臭臉了。

沈槐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他爹位列左相,兄長也身居要職,朝堂上的事,他太懂了,無能為力的,不多言。

劉韞難得正經,說去他爹那問問,但這案子不是一個大理寺少卿能左右的。張岐寬慰道,沒準能買通獄卒之類……因捐贈軍餉有功,張岐的兄長得了個六品官職,但比起權力,張家更有錢。

最後四人還是商定幫忙試試,結果就是我們各自換來一頓責罰。一向縱容我的父親,罰我跪了三日祠堂,姐姐都沒為我說情!我心裏置氣,不吃不喝不理人!

夜晚,姐姐破天荒地帶著酒來了,又破天荒地對著佛堂列祖列宗牌位,大喇喇地暢飲!姐姐一向以端莊溫婉,知性守儀示人,示祖宗的,也不怕祖宗被氣活!聽她對闐牌位說:「爾等且容我放肆一回,待我嫁進東宮,再做爾等的好乖孫!」

她戳戳我氣鼓鼓的後背,哄道:「好嫆兒,喝不?」

騙人,給我的是梅子湯!……等等,什麽叫「待我嫁進東宮」?姐姐要嫁給那個……破太子!

那日聽到什麽李小姐為側妃的,我當熱鬧聽。後來李江嘚瑟得緊,將他姐要做太子側妃之事宣得滿城皆知,我也樂滋滋地看戲,不想如今扯到姐姐了!

論世家,定國公府嫡長女為太子妃,是榮寵加倍!可那是我姐姐,太子他不配,不是良配!

父兄不用閨閣規矩來拘束我,姐姐說,家裏總得有個自在的!所以家族重他們抗,將自由喜樂留給了我?可是,為何要如此?

姐姐淡淡一笑:這樣就好!我內心升出一種無力感。

後來聽說,衛家在流放途中,衛父和幾位子侄先後病逝,衛珩下落不明!

08

沈槐喜歡上了酒,半醉時聽他說:「唐青,我去參軍!」他目光幽然,像是透過我,看向某樣遙遠的東西。我恍然覺得,他是在對二哥說話,但他是不認識二哥的,不然我假唐青的身份早穿幫了。

「老大想逃婚?你家老爺子肯定不饒!」劉韞拋起一粒花生米,張嘴去接,打在鼻子上,吃痛一聲,答道,「都不是一頓板子的問題,沒準會驚動陛下……」

逃婚?感覺這事不小,老大原來是定了門不滿意的親事。

「閉嘴!要你說!」沈槐一擡手,接走了劉韞丟擲的花生米。劉韞張嘴接了個空,撇撇嘴,委屈地看向張岐。

「老大可有兩全之策?」 張岐往劉韞嘴裏塞了花生米,便將那委屈臉推開,湊近沈槐道,「這事問唐青做甚,小破孩懂什麽,不如我給老大參謀參謀?」

小破孩我確實不懂,自覺閉嘴。

沈槐覷了張岐一眼,繼續喝酒。張岐拍拍手上的花生皮,壓低聲音:「老大,逃婚我在行啊,呃,我是說,我可安排兩條路線,跟商隊走,絕對可行,若是私奔,我有三條安全路線,跟鏢隊走……」

「你也閉嘴!」沈槐沒好氣地砸他一顆花生!

「哈哈,以為你多高明呢!」劉韞心理平衡了。張岐又拿花生去堵他的嘴,兩人打鬧起來。鬧得沈槐直按眉心,叫兩家夥滾蛋!

「好咧,這就滾!」劉韞嬉皮笑臉地應著,又嚷嚷著將張岐一起拖走,說是要替父親去古玩店,取回定好的皇後壽辰禮,因為古玩珠寶,張岐才是真在行。

看著有些消沈的沈槐,我有些無措。他是我們的主心骨,行事幾分出格幾分霸道幾分護短,但也是極有分寸的,不曾闖出禍事來。

「老大?」我扶著他往沈府走,試探地問話。

「嗯?」

「逃婚,去北境,我幫你!」父親的人脈,二哥的地盤,送個人去,問題不大。

沈槐笑著伸手在我腦袋上揉了一把:「小孩家家的,想什麽,大人的事別管!」

我怔楞了一下,我勸姐姐拒婚時,她也是揉著我的腦袋,說大人的事別管!都擺大人架子,不管就不管吧!

「老大,找個地方醒了酒再回?」哥哥若醉酒回家,是要被父親揍的!

「可。」

許是酒勁上來,沈槐走路有些搖晃,由於身高差距,我扶得也吃力,只得找個就近的茶館。還沒看清楚,就被門口的搶生意的小二熱情地拽了進去,利索地將我們塞進一個包間。我扶沈槐到裏間的小榻休息,就吩咐小二送點醒酒湯。

我揉著發酸的胳膊,好奇打量著屋裏浮誇的裝璜,就見兩個長相清秀衣著艷麗的……男子,抱著琴,笑得跟朵花似的,向我行禮。

我嚇得一個激靈,擺手讓其止步。兩人的視線饒過我,往裏屋瞟。我不悅道:「我要醒酒湯,不聽曲!」 兩人楞了楞,對視一眼,又笑面如花地退了出去。

遲遲沒等來醒酒湯,我氣呼呼去找掌櫃理論,猛地拉開門,撞上正跨進來的小夥計,湯水灑了一地,我上前扶他一把,他「嘶」了一聲別過臉去,神色躲閃。

這動作神態……我將他的臉扳正回來,那熟悉的俊臉,撲了一層滑稽打眼的脂粉,有遮不住的淤紫,有隱而不發的怨惱,還有難堪與倔強!

是衛珩!

「廢物,連碗湯都端不好!」一位中年男子兇神惡煞沖過來,對我諂笑賠禮後,就推搡著衛珩斥責。

我不知道是怎麽動手的,只知道,放倒幾位哀嚎的大漢後,又有越來越多的壯漢,拿著棍子圍了上來。衛珩立在一旁,沒動。事不關已,冷眼旁觀?呵,等我收拾完這幫狗腿,再將那沒良心的揍成肉餅!

來不及呼叫沈槐,兩根棍子揮向我,我堪堪擋其一,就聽見悶哼一聲,還有棍打入肉的聲音!打沒著我?就見那個瘦弱的身影捂著胳膊,加入了混戰,算他小子識相,收回揍成肉餅那句!

我與他對視了一眼,他眼底也有我一樣的瘋狂!又是一次,勢不均力不敵,全憑瘋勁的對戰!

無需語言的默契,一躲一攻,一虛一實,兩相配合,他引開棍子,我偷襲攻擊……我們個頭瘦小,勝在敏捷。衛珩現學現用,也能出幾招,力道不足,靈活有余。我們雙雙掛彩,卻打得酣暢淋漓。

沈槐一手提一個,將我們推出大門,他轉身斷後,結束混戰,領著我們逃跑,只聽他咬牙切齒:「唐青,長出息了,連小倌館都敢進!」

逃到一處偏僻的小巷,我們三人累得氣喘籲籲,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上。我有很多話想問衛珩卻不知如說,只問了句:「你可好?」

「恩。」他應完便是沈默。他要走,我喊住他,要躲要藏也不必去那種地方……

「那你要窩藏逃犯,就為收個不聽話的奴才,玩意?」他語帶嘲諷地反問。

……我幾時說收他當奴才,玩意了?是收小弟……

「唐青,你我是不同的,別管我!」

是不同,你好賴不分!我氣得語噎,心裏升起委屈與憤怒,隨著那決然的背影走遠,最後轉變成無法排解的戾氣!我抓起地上的石頭向他砸去,一如無數次鬧掰一樣,對他破口大罵!

「不識好歹!王八蛋,你活該被人賣進小倌,小爺我才不管你,做奴才你都不配!老子以後見你一次滅你一次!」 在外混久了,什麽粗暴之言都能順口捏來。

「唐青,回去吧!」等著我發泄完,沈槐才開口。

我像只鬥敗了的大公雞,垂頭喪氣跟在他身後。府門口,姐姐迎出來,看見我們兩個,神色一變。完了,姐姐要怒了!連身邊的沈槐都明顯矮了下氣勢!誒,也指望不上老大了。

「姐!」我撲進姐姐懷裏,撒嬌就對了,招數不怕老,管用就好!就是我「唐青」的裝扮,場面有點尬!有一瞬,空氣都是靜止的!

「真狼狽!」姐姐理了理我額前的碎發,嫌棄但並無責備。

「下次,不會了!」沈槐的聲音有點飄。

「那便好,有勞沈公子!」 姐姐行了一禮。咦?我還沒介紹呢,她認識沈槐?不對勁……

「二小姐,老爺找!」丫鬟碧珠打斷我的思緒,小聲提醒:「容嬤嬤也在!」,聽到容嬤嬤,我背脊一涼,顧不得其他,轉身就往裏跑。

09

姐姐的賜婚聖旨下達的那一天,全府上下一片喜氣融融,除了我。

其實早就有跡可循,小時候進宮,姑母就拉著姐姐的手:「婉兒是個有福氣的!」她算是從小被選中的太子妃。但我心裏不忿,為姐姐感到委屈,她又不喜歡太子!

但姐姐說,世家貴女盲婚啞嫁才是常態,哪個婚事能由著自己的喜好來?哪個不得為著家族利益謀慮?受家族滋養,承家族之責!

但我不是。因為懷我生我,母親傷了身體,不到半年,一個小風寒就要了她的命。祖母與姑母都覺得我影響了唐家氣運,對我極為不喜,只父親視我如珍寶!

父親說,我是母親以命相護得來的孩兒,我也承受著從小體弱,失去母愛之苦,我何錯之有!父親說,只要我健康幸福,挑夫婿無論家世,只人品好,對我好即可。

兩位哥哥說,若嫁不得良人,他們可養我護我一輩子。姐姐說要我平安喜樂!他們都想著為我撐起一片安逸的天空!可我也想要大家都好啊!

那一天,京城權貴踏破定國公府的門檻,前來恭賀!那一天,姐姐再任性一回,拉我坐在屋頂上喝酒!那一天,我夜不能眠,心緒不寧,煩躁難安,半夜起來練劍,直到力竭厥倒,不省人事……

我再次睜眼,已是隔世。我重生在賜婚聖旨送達的次日,也是衛珩被賣做太監的那一天!

姐姐進東宮已是定局,唐家不能抗旨。退而求其次,能平安也是好的。我算著時間,打算從少年衛珩那裏尋突破,奔向凈身房……

10

重生一世,我不能再糊塗了,我得看清各種利害關系。

太子不是姑母親生,皇帝多疑,對定國公府有忌憚,不管唐家助不助太子,皇帝都會不放心。皇帝擔心唐家擁兵自重,又不得不儀仗唐家軍,不能冒進,便召父親回京,又施「聖恩」,將姐姐賜婚太子,穩大局,也是變相將人質放在跟前。

當然唐家,尤其是皇後姑母,對太子是有所期待的。經歷前世,我雖知這期待會落空,可眼下也只能徐徐圖之。

轉眼間,衛珩在莊子上已一月有余,是該想長遠打算了。我有種宿命般的預感,衛珩是藏不住的,就算沒做太監,不做大督主,也會有其它青雲路。我要的是」抱大腿「,不是折其羽翼,斷其機緣,能幫一把,結個善緣,沒壞處。

可論謀劃,我當前的學識與腦子還不夠,我也沒把握說服家人,因衛珩去擔冒險,所以我決定找沈槐。

沈槐又醉酒了,唉!劉韞與張岐爭著吵著出主意,越扯越離譜,毫無意外,又被叫滾了。

「唐青,我若撐兵權,定能護你!」 我說的是衛珩,沈槐卻回得牛頭不對馬嘴!他又自言自語,「沈家不能有三位在朝文官,我是文武兼修的……」

難怪,上一世沈槐就是在他兄長因身體原因辭官後,他才入仕的,結果還因唐家受牽連。

「老大?你沒事吧?」我推推他。

「沒事,唐青不有事的,定能達成所願……」

「不是說我,說衛珩啊,老大!」 我好想拿涼水潑醒他!

「衛珩?」沈槐撐著眉心,神色由疑惑變得清明,「唐青,你沒走啊?」 ……也沒讓我滾呀?真是醉糊塗了!

「衛珩的事,再等等。你們府上……不忙?」

就是府裏忙著籌備姐姐的婚禮,我心裏不痛快,才走開的。罷了,衛珩的事還是等姐姐大婚之後再說。

我不便出城,就找可靠的人給衛珩送去些物資,想了想,出於謹慎,我沒留字跡,就在封信裏頭,放了一個手編的草蜻蜓,雖編不到他做的那種醜,也盡力降低水平了。沒辦法,想抱大腿,總得照顧一二,示示好 。

太子大婚,紅妝十裏,普天同慶!同日嫁進東宮的,除了姐姐,還有太子側妃,李禦史之女李漫,李江的姐姐。

為姐姐送嫁是告假回來的大哥,二哥因邊境動亂,未能回京。我換了男裝跟在人群裏相送。見姐姐踏上轎攆時,腳步一頓,她微側著臉,似乎透過紅頭蓋在看什麽,聽什麽!

從混雜著鞭炮聲,禮樂聲,恭賀聲,觀禮百姓的喧嘩中,我也清晰捕捉著,遠遠的,穿透一切噪雜而來的,悠揚,低沈又深遠的笛聲……

我辨著聲源看去,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高高屋檐之上,迎風而立,衣擺翻飛,青絲飄起,那人冷峻傲然,閉目吹笛,似沈浸於曲中……

沈槐!?

那曲調細聽也有些熟悉,像是那句劉韞與張岐愛哼唱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一瞬,沈槐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那日府門口的 ‘不對勁’……明朗了起來!

原來如此!沈槐口中的唐青,不是我,不是二哥,是姐姐!姐姐也曾以「唐青」出現。姐姐看似無意的對我朋友的過問,賜婚後特意表現出來的堅決,恰恰是在自我說服,扼殺內心的掙紮,撫平無邊的遺憾吧……

但事已至此,我壓下心裏密密麻麻的酸楚,這是他們的選擇?我還能如何!當作不知才是給他們最好的保護與尊重。

11

姐姐出嫁後,整個府邸都空蕩蕩的,我腦子也空蕩蕩的。一連多日,我沒管衛珩,沒找沈槐,我需要些時間來消化。

直到我從兩個采買的丫鬟那裏聽到些訊息:喬尚書之女喬小姐的未婚夫逃婚了……喬、沈兩家鬧到了禦前……沈家解釋,沈公子是突發急癥,去鄉下養病了,並非逃婚……兩家最終和平解除婚約。

逃婚……急癥……沈二公子……是沈槐?忽然想起在茶館聽到的,因逃婚被家族處死的女子,那沈槐豈不是兇多吉少……我正急著找人問個明白,碧珠帶回了兩封信。

一封是沈槐的,內容簡短:衛珩與我同去北境,從軍。他日必歸,望唐青保重!

我松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看著「唐青」二字,我好氣又好笑,他怕是把幾個「唐青」都摸得門兒清了,還挺一直裝作不知!他帶著我玩,處處照著,不過愛屋及烏,又方便打聽姐姐的近況罷了,哼!

另一個信封,一字也無,裏面只放著一只草編的醜蜻蜓,出自誰人之手不言而喻。

片刻後,我又收到劉韞的信,抱怨張岐跟著家裏的商隊北上了,帶著沈槐卻不帶他!原來張岐那不著調的話,不是隨便說的。

視線落回醜蜻蜓,心想這一世,衛珩對我,應該沒有怨念吧?他沒進宮做太監,沒有身心上多層磋磨,心性也只會變好,沒理由像前世的大督主那般陰險暴戾了吧?

可是,萬一呢?我想去信提醒一下二哥,別招惹了這尊大神,又覺不妥。提醒了,二哥就會特別關註他,以已及人,如果二哥也想收他做小弟……那不是換個人去得罪衛珩麽?而且二哥殺傷力,只會超過我!罷了,順其自然吧!

日子歸於平靜,我開始琢磨,幾年後的唐家死局如何破。

反觀上一世,唐家「證據確鑿」被定罪,只是表象和結果,內因還是得從利害沖突去看,一個國公府倒下,有著多方面的因果。如今想來,」大督主「的報復,依然很表象,皇帝的疑心與忌憚才是根本,一個宦官能因著點少時的不愉快殺人放火泄憤,但滅掉一個國公府,沒有當權者默許與放縱,也做不到!

拿開」大督主「這個隱患,那重點就是皇帝,太子和政敵了。

皇帝忌憚定公國府,怕外戚幹政,怕結黨營私,怕起兵謀反,怕的都是動搖皇權。至於政敵,政見不同未必成敵,但站隊不同未必然敵對,而站隊中極端對抗的便是皇儲之爭!說到底,核心都是皇權!

好想問問父親,咱能自己稱帝不?我晃晃腦子,收回思緒,還是先想想自保吧。

父親被召回京已三年,無重大戰事不出征,現負責西郊大營的新兵操練,並管理兵造坊事宜,權力不大,做的都是實事。父親有著武將的豪邁直爽,也有世家勛貴的底蘊,不是頭腦簡單的莽夫,是懂謀略懂官場的。

大哥曾是太子伴讀之一,耳濡目染,年紀輕輕就深諳為官為臣之道,他主動將世子之位讓與「不成器」的二哥,放武從文,科舉入仕,又自請外放,因為知道唐家不宜鋒芒太露。

二哥自小就擔著」京城小霸王「之名,胡作非為,四處闖禍,才被父親丟進軍中管教。只有父親及親近的部將知道二哥哥真正的實力,也是為了放皇帝安心。唐家不是不知皇帝忌憚,而是退無可退!到這一步,上交兵權也未必能自保。

父兄已然謹慎至此,前世,我對朝堂之事關註甚少,一時也沒有更好見解,但有一點,唐家的希望不能寄托於太子。可我只是個貪玩的「廢物點心」,冒然進言,父兄只會當我是胡鬧!

但因我的八卦天性,上一世後宮的事,我倒是知道不少。也授權以從影響姐姐開始!

12

婚後的姐姐與太子,與其說是相敬如賓,不如說是各自安好。但這不意味著東宮就安寧。太子大婚不到兩月,就先後納了太傅之女柳盈盈為側妃,以及三位大臣之女為良娣,還有侍妾若幹,東宮老「熱鬧」了。

有進不完的女人,爭不完的寵,斷不完的官司……我光是想想就心煩。姐姐卻坦然:閑著也閑著,權當戲看,再說不鬧,哪能知道她們背後的小心思!這心態……真好!

於而言太子,聯姻就是拉攏勢力的手段,不管女人如何鬧騰,只要不礙他的利益,就選擇性眼瞎。姐姐有樣學樣,她是受姑母教導的,不缺手段不缺心眼,只要不蹦跶到她跟前,她樂於獨善其身,視而不見。

但人總有疏忽的時候,尤其李漫診出有孕,東宮的女人們心思越發活絡,小動作頻發。若前朝陰謀與後宮算計撞一起,還是挺有殺傷力的,前世,姑母與姐姐在同一天栽跟頭,那也是唐家處境往下的開始。

這一天便是,皇後姑母的壽辰!上一世,大理寺劉少卿,劉韞的父親,因壽禮犯了忌諱,讓皇後變臉,皇帝大怒。明明報上的壽禮是尊一玉佛,呈上去的卻是一尊破碎的送子觀音!

這涉及到多年前的一段過往,皇後無子,有道士獻言,在太明寺立一座七尺高的送子觀音玉像,便得麟兒降世。送子觀音玉像立成當日卻出了意外,寺殿坍塌,送子觀音玉碎,造成眾多觀禮的百姓與官員傷亡。

此事被傳為不祥之兆。大臣們也紛紛參奏皇後聽信妖道之言,勞財傷民,失德不仁,不堪為一國之母。雖然後來查出寺殿坍塌屬人為,以處死一嬪妃結案,但謠言並未止步,直指皇後無所出,此乃天罰!

直到皇後將三皇子記到名下,這場風波才逐漸平息。送子觀音已成皇家忌諱!劉少卿偏送個碎的,豈不是公然嘲諷皇後,挑釁皇威麽!別說皇後了,皇帝也不能忍!

前世,劉韞找我幫忙向皇後說情。我恰好也知道那件壽禮,提前定好的玉佛,張岐陪著去看貨,還誇成色好,根本不是送子觀音。但姑母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將我哄出了殿外,還罰我禁足兩個月。

九皇子嫌疑最大,拉攏有望升為正卿的劉少卿不成,便設計陷害,想借皇後之手除掉他,也絕了他被太子拉攏的可能。但這事做得幹凈,查無實證。

姑母不是看不明白,只是過不去心裏的坎。表面上,劉少卿只是罰俸兩年,但實際官途受阻,處處被擠壓,後來生生被逼成了唐家的政敵。劉韞不再與我往來,但唐家出事,他又跟著沈槐奔走。

此禍得避。壽宴之前,我警示劉韞做好提防。直到獻禮環節,劉韞才把事先偷換出來的上等玉佛,與父親手邊的禮盒不動聲色地換回去,實事證明父親手上的那盒開啟就是,破碎的送子觀音。

一場陷害就此避免,至於是何人搞鬼,所圖為何,劉少卿自會去查的。

宴會正常進行,但我不敢放松,前世姑母氣得心口疼,姐姐送她回殿,而後在禦花園遇上李漫……那這一世,會有後面那一茬嗎?

宴席上,我目光時不時落在姐姐那,只覺得旁邊的太子礙眼得緊,尤其拿他跟沈槐對比之後。下首兩位側妃也挺礙眼,一個裝得溫婉恬靜,心眼子賊多,一個嬌縱跋扈,蠢而不自知,有孕後更肆無忌憚。李漫懷孕才兩月,姐姐就暗自為了她擋了三次危機。姐姐不想生孩子,總得有人生,讓蠢的生,更可控。

壽宴才開始,就有位寵妃鬧頭疼,將皇帝請走了。姑母面上不顯,正常與眾臣寒暄,卻多飲了幾杯,一會也離席了。姐姐望著姑母的背影,與太子說了聲,也起身離開……

跳過壽禮之禍,事情還是跟前世接上了!

帝後離席,眾臣與家眷也松動起來,有敬酒寒暄,有的去外間透氣,也有由內侍領著走動的。我也偷溜去禦花園,隱在一角。

李漫撫著孕肚走到禦花園散步消食,被魚池裏錦鯉吸引,碰上從坤寧宮出來的姐姐,李漫一副欲行禮又行不下去的樣子,姐姐不語,看著她演。

一群孩童追逐著從岔道跑來,笑鬧著要去看最大的錦鯉,你推我搡的,一磕絆就連倒一串。最前頭那個撞向李漫,宮女護主,伸手將孩子推開,看清是十三皇子時,已收不住力,手掌胡亂中拐個彎,致使十三皇子往水池方向撲去!

場面一時混亂,姐姐本能撈住那孩子,抱著他旋轉半圈以尋平衡,十三皇子的靴子甩出,正巧砸向李漫的面門,她驚呼後退,後方有台階……

這變故讓孩子們都嚇傻了,或呆楞或驚叫。不遠處柳側妃扶著太子出來散酒,許是聽出了李漫的驚呼,太子飛奔而來!但以他的距離和速度,只來得及見證慘劇了。

上一世,李漫受傷差點落胎,姐姐擔上善|妒,謀害皇嗣的罪名,父親第一次公然忤逆聖意……原來是這麽回事!

我看好時機,飛身而起,一手抓臂一手攬腰,一個漂亮飛旋轉身,將李漫妥妥放在台階下的平地上。

緩過勁來的李漫,推開我,委屈地哭著撲向太子,剛剛行禮都困難的人,這會健步如飛!太子回過神來,看我的眼神有些復雜,嘿,意外吧,沒想到我會好心救李漫?柳側妃也神色復雜,她繞了好幾圈,經多人之手,精心布的局,竟然沒成!

事情真相,姐姐不說,太子也會查,畢竟子嗣對他是加分的,上一世的他不過是跟皇帝一樣,也想壓壓唐家的氣勢,故作糊塗,借題發作罷了。就算查出來,處不處置柳側妃,太子會再權衡。

反正,我功成身退!離開時心情過份雀躍,就撞上一人。那人神色激動,臉色發紅,指著我,語無倫次:「你,你,你……」

怎麽,沒見過身手好,心地善良,長相貌美的女俠?我白他一眼……發現有點眼熟!小胖墩變成精壯少年,因著前世的記憶,我還是認出來了李江!

他激動啥,感謝我救了他姐?若是知道我女扮男裝,多次揍他……我現在可不想惹事!我快步越過他離開,向後揮了揮手:「不用謝了!」

13

李漫產子,母憑子貴,她的嬌寵更上一層,李家也跟著水漲船高。

北境平亂告捷,皇帝開慶功宴,獎賞諸將,二哥多年不曾冒頭,自然沒他什麽事。皇帝賞完,還提了句父親從前功績,可聰明人卻能聽出潛台詞:定國公不在邊境,也不影響安定!

皇帝先後指派好幾名大將企圖強硬接管北境唐家軍,未能得逞,差點動軍心,兵亂城失。他越是意識到北境的重要,就越想除去「唐家軍」的烙印,就越適得其反。他換策略了,想弱化定國公個人的影響。

皇帝找由頭賞了幾位與父親政見不和的大臣,連李禦史教女有方都拿來誇了,李漫的尾巴再次翹上天。她越發目中無人,屢屢挑釁柳側妃,柳側妃有孕後,設計反咬李漫。

姐姐不動柳側妃,一是太子拉攏柳太傅有意包庇,二是留著正好也能狗咬狗!但姑母不幹了,發作李漫,敲打柳氏,訓話姐姐。

我被領進坤寧宮時,姐姐正在罰跪,不過她神色淡淡,不甚在意的樣子。「嫆兒也快及笄了吧?」姑母意有所指地睨我一眼,目光又看回姐姐。一聲嫆兒,嚇了我一個激靈,姑母從不這樣喚我,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家得有嫡皇孫!」 姑母放話。

我還沒反應過來,姐姐就錯愕擡眸,直直地與姑母對視,空氣裏彌漫著硝煙味。而後姐姐敗下陣來,紅著眼,磕頭行禮:「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稱呼都由姑母變成了母後!

姑母吃過無子的苦,就逼著姐姐生,不惜拿我作威脅,大有姐姐不行就讓我進東宮頂上的意思!可是,若不是她當斷不斷,對皇家心存期待,若是能更早些看清形勢,做出應對,姐姐壓根就不用進宮,去走她的老路啊!

我憋著一口氣出宮,卻被某個不識趣的攔了去路。

「唐嫆,之前那個……是,是你?」李江以前愛鬧臉紅,現在還結巴了。

能認出女扮男裝的是我,倒是沒他姐蠢。以這廝的性子,一旦起疑,就會追根問底,知道就知道,是我又怎樣!我沒好氣地回:「好狗不擋道,知道是小爺,還不閃開!」

「果然是你!那個,唐嫆……」他撓撓後腦,沒了以往的囂張,莫名就有些傻氣。

「我,我……原諒你了。」

哈?你是來搞笑的吧?是我有錯,需要被你原諒嗎?我揍你,不是罪有應得麽!

「李江,你是不是腦子被打壞了?原諒二字是這麽用的?沒事回去多讀書強健體,不然,不抗揍!」

「唐嫆,你,你別過分,我不是那個意思……」

懶得聽他瞎掰掰,我活動著手臂,骨節捏咯咯響,我要動手之際,他閉嘴了,悻悻地讓開。識趣就好!

14

半年後,姐姐有孕,我又警惕起來。上一世,孩子沒保住,姐姐也差點丟了命,終身無緣子嗣。這與姑母的經歷如出一轍!讓姑母對皇家最後一絲情分也消弭殆盡。帝後矛盾也全面激發,唐家的處境更為艱難。

孩子不孩子,我不在意,我只要姐姐無恙。我請求進東宮陪護姐姐,太子雖不虞,但也覺我這個廢物點心,不足為患,便允了。

憑借前世的記憶,我對東宮那幾個不安分的,都有所了解,對付起就簡單了。我在東宮捉「小鬼」,行事如神助。見招拆招,不高興就反擊回去。姐姐的飲食起居被我守得跟鐵桶一樣,連太子進出都被盯得死死的。

也是這段時間,我言行並用,可沒少給太子上眼藥,並表示唐家未來堪憂!慢慢啟用姐姐的「反骨」,從佛性自保,到主動謀劃。姐姐何其通透,自然看得出我的用苦良心。對她說,家人也是第一位的,她的初忠本也是護家族安定。

用姐姐對太子的態度,去影響父親,比我「胡鬧」管用多了!至於姑母,我不敢賭,她與皇帝的情分,畢竟這一世還沒有被極端事件摧毀,可能會搖擺不定。

我瘋狂的護姐行為,讓東宮那群女人恨得牙癢癢,尤其是生了皇長孫的李漫。柳側妃的孩子她沒能弄掉,但好在是個女兒,相對之下,姐姐這胎占個嫡,威脅最大。在她多次出手未果,在柳側妃挑唆下,在宮中散布流言。

太子妃親妹趁姐姐有孕,進東宮固寵,勾引太子,打壓側妃,鬧得東宮不寧……

雖說姐妹共侍一夫也並不違背禮法,前朝還有姑侄共侍一君的事,可這謠言,還是我讓膈應得慌。怕影響有孕的姐姐,姑母以雷霆手段鎮壓謠言,對我頗有點」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嫌棄。

有姑母用我威脅姐姐的事在前,我還真怕她,將我」廢物利用「,坐實謠言,真的動讓我固寵的心思。若姑母想促成這事,有的是手段……太子只會順水推舟,樂意將我拿捏在手,我雖廢物,卻是全家最寶貝的。

不行,我得找門親事了!

15

上一世我稀裏糊塗的,沒考慮過親事,因著唐家的處境,父親也不想草率定親,任我快活到十七歲……我沒經驗,要找個合適的擋箭牌……夫婿,還真是發愁。

從唐家的表兄弟到京城能認出人的未婚公子,我一一篩選排除,坑親戚不妥,要來往的;門第太高不好坑;門第太低,若非本人才幹傑出,父兄不會許,可優秀的,我也不忍謔謔……

若是沈槐他們在,還能出出主意……腦子靈光一閃,嘿嘿,就劉韞了!坑坑好兄弟似乎……還行? 我還救過劉家一回呢,攜恩圖報好了。

「什,什麽?讓我娶,娶,娶你?」

「唐青,你真……斷袖啊?難怪,我一直覺得你不對勁……」

「你不會早就打我的主意了吧?雖說壽禮之事你於我有恩,可一碼歸一碼,報恩可以,以身相許不行!我可是個純爺們!」

一臉誓死不從的劉韞,急得直拍桌子,震得茶杯碎的碎,滾的滾……使得聞聲趕來的小二也一臉緊張……

誒,不能聽我把話說完?我是說假定親,事後解除婚約不就成了!

「什,什麽!你你你……是女,女,女的?」

劉韞再次拍桌而起,目光不可置信地在我身上打量幾個回合,震驚得久久憋不出話來,又怔怔地跌坐下去……小二再次端來一套新茶具,陪著小心上前……

早知道就穿女裝了,算了,讓他消化消化吧,我留下一句等他回話就走了,順便把杯子與茶錢計在他頭上,沖動就得付出代價。

及笄禮那日,初冬大雪。一早我就被丫鬟們從被窩裏挖出來,上下捯飭,又配合完成一系列繁瑣的步驟,禮成,開宴。

我沒什麽興致,前世都經歷一次了,也無所期待。不過即日起,我也算是待嫁女了,雖父親會尊重我意願,但姑母可不一定,還有一個不安好心,動不動就賜婚的皇帝,唐家又不能抗旨。

劉韞三四天沒回話,怎麽變得磨磨唧唧的?行不行一句話的事!

但沒想到,多年不見的二哥這天回來了!前世,他可沒回來,但捎回了一把匕首作禮物。聽說前陣子,二哥在軍中將一位到軍營」鍍金「的貴家公子打傷了,受了處罰。皇帝面上責備,轉身卻讓人批了他的探親假。

我們兄妹一見面就「招呼」起來,從前院打到後院,雞飛狗跳,飛檐走壁!耳聞不如親見,在場賓客多少知道定國公府長子長女人中龍鳳,次子次女卻是一對討債鬼,但還是被兄妹見面就打打殺殺的行跡驚到了,那些原本還想探聽親事的人,念頭瞬間熄滅。

父親將賓客的神色盡收眼底,尷尬地陪著笑臉。我與二哥可不管,打盡興再說。

二哥拿出包好的禮物,一臉」你絕猜不到,等著驚喜「的表情!我當然知道,是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他自己寶貝得不行,還是送我了。

但我還是配合他的期待,尖叫在雪地裏轉圈圈!見二哥還在衣兜上翻找,我眼睛盯得賊亮,怎麽還有?他又掏出一個極普通的小木盒,語帶嫌棄:「呃,有人,一個臭小子,托我帶的!」

我開啟,面裏是一根雕工略顯粗糙的木簪,上頭刻了一個圖案,是蜻蜓,醜得別具一格,獨一無二!我嘴角抽抽,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為天下蜻蜓默哀一刻鐘!

二哥挑眉:「沒話說?」

「……他怎樣?」

「誰?那臭小子啊,被我打殘了,留了口氣!」

「唐!青!你你……」知不知那人不能惹啊!

「呵,剛還說匕首是最好的禮物,我是最好的哥哥,一轉眼,就對我直呼大名,大呼小叫?那小子揍不冤,留口氣都便宜他了!」

聽二哥陰陽怪氣氣的話,我明白自己被耍了,有點尷尬。「那就不留了,哥哥知道沈槐吧?他如何?」

二哥冷哼一聲,咬牙道:「哼,也留了口氣!據說你這些年做了不少好事?」

我明白是指扮演「唐青」的事,俏皮做個鬼臉:「是啊,我行俠仗義,為哥哥打下了大好江山,造就哥哥一世英名!不用謝哦!」 在二哥手中的雪球砸過來之前,我撒腿就跑……

晚上,二哥與父親二人關門議事。這些日子,我推動姐姐去影響父親,是有些成果的,相信父兄會周全之法。按上一世推算,距唐家獲罪還有兩年多,也是來得及謀劃。

二哥雖不肯多說,但從他的反應看,衛珩與沈槐在軍中應該表現不錯,與二哥關系應該也不差。離京四年,衛衍還記著「醜蜻蜓」,與二哥也非敵對,這一世他沒理由要害唐家了吧!

二哥沒說有是,那兩人到北境就改名為唐珩與唐槐,這事在軍中並不稀奇,很多戰場遺孤,淒苦百姓得唐家軍照顧長大或庇護周全,都以改唐姓為榮。難怪皇帝忌憚啊!

16

忌憚中的皇帝,還真就在我及笄之際,提到了我的婚事!

一大早,我又被丫鬟們從被窩裏挖了出來,因為容嬤嬤來傳了。李禦史家之子懇請皇帝將我賜婚於他!是姑母找理由壓下再議,以李家與唐家暗暗對抗關系,皇帝是樂意賜婚的!

是我沒睡醒麽? 李禦史只有一個兒子,叫李江吧?他抽什麽風?我是需要一門親事做擋箭牌,但不會饑不擇食!況且,我要擋的就是皇帝的亂賜婚,李江都不算擋箭牌,而是要擋的箭!

我冷笑。柳太傅與李禦史因各自在東宮的女兒,原先狗咬狗的,但為了對付唐家,已生聯手之意,李江求賜婚,咋的,想透過我牽掣唐家?長得醜想得美!

見二哥扯出一個陰惻惻的笑,我趕緊制止,這小事不必他出手,大事要緊!昨兒父兄議完事,兩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振奮,像是忽然得到了一條星光坦途……

若不是了解他們,我都懷疑,上一世的叛國之罪,真有其事了。可君與國不一回事,唐家就算反了皇帝,也不會背叛國家,背叛世代守護的疆土與百姓!

所以,應該是事態有好的、且重大的轉機,不然二哥也至於費力回來與父親面談。他們不說,定是時機未到,我且不問不添亂。相比之下,李江求賜婚之事就是個微末小插曲,父親放句話,接間表明態度就行了。

幾日探親假結束,二哥又匆匆回了北境。姐姐順利生產,母女平安!這讓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氣。

李,柳兩家,東宮眾人:不是男孩就好!我們唐家人,除姑母略有遺憾外,大家都放下了心:人平安就好!狗皇帝,狗太子也松一口氣:女孩就好!

又一樁大事落定,不光姐姐好好的,還有了個外甥女,真真是好!這一世,我也好似也看到了一條萬事順遂的星光坦途!

因大雪天氣而多日不便出門的郁悶,一散而空,我心情真真好,還能隔窗賞雪。丫鬟碧珠一身風雪,慌裏慌張進來:「二小姐,有,有人送信……」

看到信封上糊著雪水與泥巴,斑駁的血跡, 我心裏一緊,趕緊開啟!

【唐嫆,見信安好。深思熟慮,我同意娶你,三媒六聘,八擡大轎,正兒八經地娶!我會努力考取功名,建功立業,才堪與你配!三年後,定不負所望!劉韞親筆。】

無語了,虛驚一場!因著二哥回家,我都快忘記這茬了,合計這麽多天,劉韞都在考慮這個呢!什麽腦子,我說的是假定親,他能理解成這樣?信封上的血跡,又怎麽回事?

經碧珠轉述,送信應是劉韞本人,他當時一身泥淋,臉上帶傷,像是打過架!難怪不好意思直接見我,看來是打輸了!那不就等於是,被打了?

「快,給我更衣,去看看!」雖腦子不太靈光,好歹是自家兄弟,不能被人欺了!

碧珠猶豫著開口:「小姐,您說會不會是……他家裏打的?」

哦?很有可能!以我現在的名聲,李家不同意結親,才正常。劉韞要是堅持非我不娶什麽的,被罰被打也正常。就是打得有點狠,讓我想到總受傷的衛珩……誒,算了,那是家事,我管不了。

次日,父親下朝回來,臉色不對,斟酌著開口:「嫆兒啊,你還小,親事咱不急啊,強扭的瓜不甜……」

「爹,發生什麽事?」我強扭了什麽瓜,我怎麽不知?

而後我目瞪口呆,聽到了兩個版本十分狗血的,三角戀……呸,沒有戀,的故事。

李禦史版本:犬子與唐二小姐青梅竹馬,心意相通,劉少卿之子劉韞暗送書信,毀人清譽,壞人姻緣,罔顧禮法。還毆打犬子,致犬子重傷在床,請陛下明斷,替臣做主!

劉少卿版本:李禦史曲解事實,血口噴人!犬子與唐二小姐乃君子之交,清清白白,卻遭人汙蔑!是李江心生嫉恨,毆打犬子在先,犬子重傷且不說,事關姑娘家清譽,請陛下聖裁!

明白了,劉韞同李江打架,兩敗俱傷!兒子打完,兩爹繼續……

父親說到李家父子恨不得捏碎他們,但說到劉少卿,就有些底氣不足,所以父親認為我看上了劉韞,要逼婚?

逼婚麽?這,好像,有點接近,那意思!

劉少卿在禦前之言說得好聽,肯定是知道兒子被「逼婚」,也跟父親委婉表示過不合適之類的。劉韞父子真是有原則,恩是恩,婚是婚,分得很清。劉韞的信,真是被我」逼「出來的?誒,我的名聲!

估計明日,兩男為一女大打出手的風流韻事就要傳開了,我又揚名京城了!我倒無所謂,但怕氣著父親,於是我把想要假定婚一事如實交待了。

父親還心疼地安撫我一翻,沈著臉說:「嫆兒婚事,皇家休想插手半分!」 那語氣,姑母也不行。

事後,我找到劉韞把話說開,兩人都松了一口氣,還是做兄弟自在!期間聽說李江上門求見,我讓門房直接打發了。

經這波鬧騰,如我所料,我已」聲名遠揚「,皇帝想賜婚都不太好下手了。……也好!

17

今冬的雪下得沒完沒了,我在家躲清閑,百無聊賴,看雪,賞雪,玩雪,掃雪,打雪仗……忽然就想起一件事。

前世也是這一年,西北有兩個郡縣發生了嚴重的雪災,屋舍樹木被壓壞,道路受阻,救濟物資送不進,災民凍死餓死無數。訊息傳到時,正逢除夕宮宴,皇帝正在接受臣子們的歌功訟德,就被一份急報打斷,龍顏大怒!

現離除夕還有月余,若提前預防呢?我讓人往東宮遞貼文,正好我也想抱抱軟軟萌萌的外甥女。私心上我不想讓父親沾邊,唐家無須立功,而姐姐有法子,讓太子處理。

然而下人帶回的訊息,卻是晴天霹靂:外甥女因感風寒,薨了!姐姐病倒!

怎麽會如此?我終究是鬥不過「天命」麽?明明一切都不同了呀?明明小外甥女很健康啊!明明只是個不礙事的女孩!那,是不是,我所做的,都沒意義……

「阿嫆,聽說你之前找我,是有事?」姐姐臉色蒼白,神情卻異常平靜。

「姐,先不說那個……」我淚水滾落,難過得無以復加。

「沒事,你說,姐想知道。」

「姐,我害怕……」我撲進她懷裏,哭得稀裏嘩啦,真的,我怕了。

「姐姐在,別怕!」

有宮人匯報,小外甥女用藥的調查結果,說太子親自審問的……姐姐沒等說完,就揮手讓退下了,左右不過用哪個替罪羊的事,太子的話,她不信了。

我頭一次心裏湧出要血洗一宮的暴戾!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心思轉到正事上,想著讓姐姐忙起來也好,還是把可能會有雪災之事透露給了她。

事關兩個郡縣百姓的生死,姐姐略一思索,就鄭重應下。當日傍晚就收到回復:雪災一事,妥。

太子是以巡查民情的名頭去的,李江隨行,他對李江扶持倒是不遺余力的。早前去蒙特內哥羅寨剿匪,太子也是帶著他的,李江臨危不亂,保護太子有功,不然就他,還不夠格去禦前說話,還求賜婚的。

我也盼著李江他們立大功,雪災之事安然解決。並非是大義,我更想借此來佐證,事情是能改變的,「天命」是可違的,我的努力是有用的!我等著結果的忐忑心情一直持續到除夕,太子回京。然後宮宴成了太子一行人的封賞大會。

他們在大雪封路之前趕到,提前加固房屋,儲存物資,部份人遷移至旁的郡縣,百姓安然渡過雪災,民間對太子贊聲一片。朝中大臣們對太子也更加熱絡起來。

皇帝捏著酒杯,雙眸微瞇,目之所及處處是威壓,將殿中眾人的舉動盡收眼底!我明白為何姐姐放心讓太子立功了。

皇帝子嗣不豐,當前僅存五子。太子行三,六歲記到皇後名下,被立太子,自少持重,有仁徳之名。四皇子,母妃早亡,十歲跟隨其表舅,忠義侯入軍營,後屢立戰功,四年前受傷,形同廢人。七皇子平庸且體弱,沒什麽存在感,生母只是宮女,因穢亂後宮之罪,被處極刑。

九皇子聰慧,但行事沖動,有生母徐貴妃打點,朝中有不少支持者。十三皇子,六歲,皇帝老來子,生母賢妃,母子倍受寵愛。

太子有皇後的扶持,但畢竟不是親母子,彼此都不是太放心對方。太子急著自立,穩固勢力,也想掙開皇後及唐家的「管控」。近來皇後疏於管教,沒人攔阻,他行事更加膽大迫切了。可落在多疑的皇帝眼裏,這迫切就變了味,與奪權無異!

18

下了一冬的雪,終於在元宵節那日消停了,晚上有燈會,我便溜出府湊熱鬧。不想走在街頭,被李江攔了去路!他剛被提拔為衛城軍副統領,身著玄衣錦裝官服,端得人模狗樣。

「李大統領有事?」 我蹙眉。

「唐嫆,我有話跟你說!」

他向隨從的兩個衛兵打了個手勢,那兩人交換個眼神,撤退走開,隱於暗處。作為夜間當值巡邏的兵衛,卻形跡鬼祟……我也是個舞刀弄槍的,雖不及高手敏銳,但覺察了四周的異樣。李江來者不善!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抱著手,一臉不耐,不能弱了氣勢。

「上次的事,是我不對,但我有一事不解。」 他邁進一步。上次什麽事?印象中,除了覺得他挺欠揍,也沒別的了。

「你當初護著衛珩那個野種,一個生父不詳,人人可欺的玩意,你出於同情呢,還是被他那不男不女的臉迷惑了?」燈光打在李江皮笑肉不笑的側臉上,半明半暗,將他呼之欲出的惡意烘托得正好。

「生父不詳?你如何得知?扒他家墻角了?還有他生得好看,冒犯到你了?」

「唐嫆!你……」李江逼近一步,怒而提高音量,頓了頓,又壓了下去。

我順著他的飄閃的眼神,看向街面,沒有人影,街邊只余幾個孤零零的燈籠,散著桔黃的光,他的人將這片清場了。

李江還是那個李江,又是有備而來的。一個衛城軍副統領才上任沒幾天,就敢濫用私權了。

「那劉韞呢?一個紈絝而已,他哪裏比我好?」看到他面上的猙獰,我知道不能善了,盤算著如何速戰速決,幾招致勝!

「哪裏不比你好?」我一邊不動聲色回懟,一邊努力感應四周的氣息,估算暗中的人數。

「放心,沒人來打擾我們!」李江突然欺人而上,將我逼至墻角,「唐嫆,你為何不看看我呢,如你所言,我讀書健體,刻苦練功,我有努力變好的!」

「你可知,我差點凍死在西北的雪山時,心裏想的是什麽嗎,我還沒娶到你呢,怎能死?」

「唐嫆,我是真心求娶你,心悅你的,你為何視而不見!」

這瘋言瘋語激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我不過揍了他幾回,還能揍出愛慕來了?但被他以這種禁錮人姿態堵著,隨著我身心的不適增加,殺氣暴漲。

「廢話少說,要麽打,要麽滾!」 我先下手為強。

客觀說,他的武功確實長進了,幾個回合下來,我隱隱有些吃力,但他也不輕松,只要他沒幫手,我是有勝算……突然一股濃郁的藥味從我臉前飄過,我感到不對勁,想屏息時已經晚了。

「你下藥?你他娘的打不過就下藥?還要臉嗎!」罵著,我感覺四肢發軟,全身都卸了力。是軟筋散!我靠著墻,勉力支撐不倒。

「臉?你若是賞臉,何必如此,行了,我的武功你也見識到了,再打下去,都沒力氣做別的了!」撕破臉他便無所顧忌了,一手撫上我的臉,一手觸碰在我的唇角……我只覺一陣惡寒,卻無反擊之力。

「李江,你,你要是敢碰老子,老子滅你祖宗十八代!」

「知道為何不用那種藥麽,我就喜歡你這火爆樣,清醒地成為我的人,這輩子都是我的!」他面目猙獰,誌在必得。

「你做夢!以為用這種下作手段,我就會嫁你?你覺得我唐嫆會在乎這個?權當被狗咬一口罷了,但我卻會將那狗剁成肉泥!」

李江的手一頓,他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你現在馬上離開,我可當無事發生,唐李兩家一旦撕破臉,你以為太子還會為李家撐腰?太子要的是制衡,而不是二選一,真要選,誰強誰弱,你且掂量!你要賭上整個李家嗎?」

我一邊試圖說服他,一邊暗暗運功運氣,心裏湧上後悔,以後出門再也甩掉護衛了。

「伶牙俐齒!今日我要定你了,往後,你也是我李家人!」燈光下,暗黑身影與陌生的氣息,向我罩來……

完了,他娘的,老子的半生英明,神武!

19

一陣勁風拂過,我眼前倏然亮堂起來,身前的人被一股又快又狠的力道地撞飛了出去!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情況,街邊的幾盞燈籠,齊唰唰地落下,街角瞬時跌進一片暗色。我聽見打鬥聲,招數狠絕,拳拳入肉,卷起勁風陣陣,還有吃痛的悶哼聲……

片刻之後,街角再歸於安靜,一盞燈籠被點亮。來人欣長的身影清晰起來,他身穿玄色勁裝,臉戴鐵甲面具,疾步向我走來,將燈籠往我前面舉了舉。

給我的?只見燈籠上畫著一只醜蜻蜓,醜得別具一格!是衛珩!他回來了!我有種自己的孩子長大歸家來的錯覺。

森冷面具下的眼睛看著柔和,映跳躍光影,仿佛方才殺意滿滿,出手狠絕的人不是他。

可我的手乏力,連燈籠都接不住,他眸光一沈,瞬間一股寒意凝起……

「衛珩,你長大了!」 我尷尬地垂下手,不想提及剛才自己的窘態,便故作輕松,胡亂找話。

「恩。」他將燈籠找個樹枝掛好,上下打量我一翻:「可有受傷?」

那聲音不像年少時的綿軟,也不似大督主的陰柔,是有富有磁性的厚重。見我盯著他的面具,他恍然,擡手摘下,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與記憶中的大督主很像,卻多了些朝氣與活力,好看的劍眉微微擰著。

我輕輕搖頭,見我不想多說,他差開話題。「幾年不見,我長得,不合你意了?」他摸了一把臉,認真道,「我護得極好,沒留疤!」

我一下子被逗笑了,合計著他戴個面具,不是為了隱藏身份,而是護臉啊!上一世的大督主,是極為忌諱被人說及美貌的,多看都不行,據說盯著他犯癡宮女,輕則挖眼,重則丟命……可眼前的衛珩,卻生怕他張妖孽臉有了瑕疵,不夠美!

不同了,他是個全新的衛珩了。

氣氛松動起來,我又「唐青」附體,想踮起腳來去捏著他的下巴,但四肢力量還沒恢復全。他配合著低下腰,一手扶穩我的腰,一手抓著我的手按在他臉側:「檢看仔細些,真沒疤!」

我裝模作樣地端詳一番,像個風流公子哥:「恩,完好無失真,甚美,甚合我意!」 世事無常啊,上一刻我差點受辱,這一刻我在調笑美男!

「恩。能走嗎?」

被人扶著腰,太損形象了,我嘴硬道:「當然能,難不著小爺……」 話音未落,雙腳一軟,整個人往前栽去,被一個寬厚的懷抱攬住,接著被打橫抱起,我身子一僵。混男孩堆長大的,對男女大防沒那麽敏感,但在曾經要收做小弟的人面前,如此有點丟臉。

「……我不說!」看穿了我心思,他低笑保證。我別開臉,反正是丟臉了,還是問了一句:「那個李江……」死了?

「沒死,明日再說。」聽他的語氣,沒死也得殘吧?也好,留著我來殺!

他抱著我幾個騰躍,踏上屋頂,迎著清冷的夜風飛奔。

」去哪?「

」看燈!「

」……那燈籠在樹上,沒拿!「 圖案是醜了點,但既是給我的,丟那也不妥吧。

」丟不了!「

接著又是幾個飛躍,停落在了高處。眼前是一片璀璨夜景,萬家燈火,街巷上人聲鼎沸,熙熙攘攘,溢滿歡聲笑語,還有幾只孔明燈一頓一移地往高空飄著,炫麗壯觀……

我們已置身在觀星樓頂層。觀星樓,高七層,頂層可俯瞰整個京城,建於在皇家別院,皇親貴胄或重臣才有機會登樓望遠。

衛珩竟來得駕輕就熟?某個瞬間,他鎮定自若,瞭望遠方的神態,給人一種萬般皆在掌控的感覺,像極上位者的威儀!

這種「大腿」還是不抱的好,不可控,太危險!不過幾年時間,當初那個狼狽的少年變化竟如此之大,高遠莫測。發現,我只是對前世的‘大督主’略有了解,對現在的衛珩卻知之甚少。

「怎麽,怕高?」

「怎,怎麽會!風景,不錯!」不問還好,一問確實是點高,剛恢復點力氣的腿又發麻發軟了。

身旁的人將我往回攬了攬,讓我靠緊著他,離圍欄遠了幾寸,聽他附和道:「恩。不錯!」

風景是好,我卻無心觀賞,心裏琢磨著衛珩為何突然回京,會不會與二哥有關?他找我應該是有什麽事吧?可等了好一會,那人都沒吱聲,我疑惑擡頭,發現他正低頭看著我,眼神直直對上,都不避不閃。

「你帶我來這,只是看燈火?」心裏猜疑,是不是二哥有什麽事……

「你想……做點別的?」那張妖孽臉直接湊到我面前,眼神幽深,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我收回目光,直視前方:「我……」 想什麽來著?

「也不是……」溫熱的吐息就耳側,癢得我瑟縮了一下,暗啞的聲音追近,「不行!」

啊?什麽……也不是……不行?我拼湊著那話的意思,側頭,就對上近在呎尺的,如刀刻般的俊臉,灼熱的視線,微抿的雙唇……我鬼使神差地往前湊了湊……

唇上傳來溫涼的觸感時,我才如夢初醒般想撤退,卻被一只大手抵在了後腦,那人反客為主……我下意識攥緊袖口,分明感知到力量回籠,卻沒推開他,手腳再次發軟……呃,可能藥性沒過,或許是我恐高!

生澀又迷糊的一吻結束,我尷尬又懊惱,我才方真的沒想……這個啊,我明明是想著,放棄「抱大腿」,遠離危險的啊!

亂了亂了!美色誤人啊!然在我內心奔騰叫囂,抓狂不已時,某人卻像印證了某個實事一般,一臉了然與欣喜?這……算了,轉移話題就不尷尬了。

我與他並肩而坐,將幾近年京中發生的事,挑挑揀揀地說給他聽,連與劉韞之間的「烏龍」也講了。

他也就對朝堂上的大事,李江,劉韞等相識的人,會問上一兩句,其余就像個乖寶寶一樣支著下頜,側耳靜聽。我說起東宮,就憤憤不平,大罵皇宮東宮什麽宮都不是好地方!他認真點頭:「恩,不是好地方!」

「衛珩,你這幾年,就沒什麽可說的?」資訊交換懂不懂,我說了這麽多了。

「……有,很想你!」他沈凝著回答,聲音低啞,雙眸裏有柔情有苦澀……還有點莫名的可憐?……又來?去去去,該死的美人計!

「你不說,我就,就告訴二哥,你親我了!」 旁邊的人身子一頓,摸了摸鼻尖,忐忑地問:「那你,想知道什麽?」

那就從離京時問起了。原來當年是他主動請求沈槐帶他走的。到北境後,從小兵做起,因表現出色,得到二哥與幾位將軍的賞識。受過傷,殺過敵,立過功!

他成了二哥身邊的親衛,此次回京是有秘密任務。他與父兄是同一陣營的,他們有布局但不能細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懂。反正哪怕他們要造反,我也是支持的,只是擔心成算大小的問題!

「放心,有我在,唐家不會有事!」他鄭重保證。一個小親衛,也能保證唐家無事?不過,當句寬慰來聽也不錯。

他還有事處理,天亮前會離京,送我至府門口,遞我一塊玉佩。那玉佩成色不錯,是通透的好玉,上面雕刻著圖案……又是,還是,醜蜻蜓!我無語,這是要拉低我的審美啊!

「嫆哥,定情信物!」那人在我眉間,偷啄一口,像是怕被拒絕,一閃身就沒了蹤影。

什麽定情信物?……這麽醜。一擡頭發現,府門口多了只燈籠,正是那只落在街頭樹枝上「醜蜻蜓」!又是,還是……等等,他叫我什麽,嫆哥?他同意做我小弟了!

終於啊!可他比我大,可我現在是女的……細節不重要!

燈會結束,夜空恢復靜謐,一輪圓月鉆出雲層,銀白的光灑落一地清輝。

20

第二日,我就知道衛珩說的「明天再說」是指什麽了。晌午之前,李江的事就傳遍整京城的大街小巷!

城衛軍副統領李江利用職權之便,與匪寇勾結,城西燒殺擄掠,致兩座大宅燒毀……百姓的唾罵聲,討伐聲沸騰一片。我鉆進茶館,找個方便看戲的位置,慢慢喝茶。

「半年前那次剿匪也是假的!剿匪是假,勾結才是真!都被騙了!」

「昨日禁衛軍帶著百姓冒死救火時,可知那李副統領在何地,做何事?」

有人一臉好奇,有人低聲議論,有人起哄接話。「別賣關子了,不就在南風館快活嘛!」

有人稱在現場親見,接著補充,一邊嫌棄一邊繞有興致地描述南風館的情形,繪聲繪色。現場有見過、聽過的人,都紛紛加入分享,連一些不堪入耳的細節都沒放過!

李江是在南風館被找到的,當時被十來個小倌伺候,像是吃過什麽東西,行為癲狂,還有些小工具,場面相當辣眼!樂極生悲,玩過了,李江全身沒一處好……後面有傷,前面那玩意也廢了!

衛珩真是……辦得漂亮!留著那李江當笑話看也好。

等氣氛差不多,有人再拉回話題。「哼,不就是有好姐姐,又有皇長孫傍身!什麽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就是!」

「幾年那對被殘害的雙胞胎姐妹,你們可記得?知道那對天殺的老東西誰麽?李禦史的叔父叔母!那老色批前陣子又搶了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三天不到就被家裏的老虔婆生生打死!」

「天子腳下,目無王法!你們說,誰給的膽,誰縱的勢?」此話一出,眾人一陣噤聲,有的嚇得捂住了嘴!那不得是太子皇帝什麽的,小百姓可不敢接這話。

「知道那火燒的是什麽嗎?文信伯府的別院!就徐貴妃母家,九皇子的外祖家!那裏頭是兵器,金銀珠寶!多得山匪一趟搬不完,搬了三次被人察覺,為脫身才放火掩蓋……」

眾人聽著又不管不顧地憤慨起來,議論紛紛!這火燒掉的不是宅子!而是遮掩權鬥之血腥,殘酷,醜惡的遮羞布!將皇儲之爭,權貴醜惡暴露於人前。

兩位離皇位最近的兩皇子,太子與九皇子都被卷入。衛珩一夜間,收拾了李江,還能搞這麽多事?還是說,六歲的十三皇子,賢妃一派也有動作?

皇帝心裏也存了問號的,特別召見了父親,因為近期對唐家也有些看不清。近來,皇後不那麽強勢去為太子大招大攬了。沒了外戚幹擾,這本是皇帝希望的,但是吧……

太子妃溫婉大度,恭順守禮,痛失愛女,也半分不亂,倒也符合身份,但這心性……定國公唐境越發低調,功勛武將那股懾人氣勢都斂了不少,往來的人少還簡單!唐家變懂事了,恪守臣子本分?他不信,可皇家暗探一無所獲。

他借私造兵器一事,試探父親的態度,父親管著兵器坊,問得也不突兀。唐家也算太子外祖,波及兩位皇子,父親也就不偏不倚,剛正不阿地說幾句官話,再請聖諭,嚴查兵器坊各環節是否有疏漏。

自然是沒有的,不過是撇清嫌疑罷了。

私鑄兵器,這種費時費錢費人的大工程,光靠九皇子,徐貴妃及母族徐家文信伯府,是不夠玩不動的!既然撕開這麽個口子,皇帝不難查出更多,九皇子與徐家勾結藩王私開鐵礦,養私兵……

上一世,我不知具體內情,但九皇子是敗在太子之下的,那時唐家也沒少出力,也報了皇後壽宴之仇。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文信伯府罪證座實,被誅九族,徐貴妃被廢,打入冷宮的,沒幾日就暴斃了,據說死狀可怖,像是受過非人折磨。九皇子貶為庶民,終身囚禁皇家別院。

李江的案子進展就沒那麽利落了。審詢時,他除了叫冤,就重復一句「那人武功強內力高」,再也說不出別的,因為他確實什麽都沒看清,就被收拾了。醒來之後便在南風館,他知道的不比全城百姓多!

當日跟著他的值守衛兵,隱在暗處待命的六人,無一生還,均是被招致命地擰了脖子!他既後怕又慶幸,那六人死了,便沒人知道他那晚的事了。他賭我不會自毀名節去揭發他,只會真刀直槍地與他打……為了脫身,他極力否認與山匪勾結,是蒙特內哥羅寨的匪寇故意陷害,他是無辜的!

某蒙特內哥羅寨的山匪:讓老子背鍋,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皇帝:無辜?太蠢不是罪?李禦史那老狐貍生的什麽廢物,女兒咋咋呼呼鬧得東宮不寧,兒子是扶不起的阿鬥,就這還想制衡唐家?

皇帝對太子頗為失望。好大喜功,爭名奪譽,急吼吼地提拔自己人,就這麽等不及?若徐家是太子的手筆,還能高看他幾分,可惜……

據暗探來報,賢妃及其母家也小動作頻繁,老十三才六歲,都有樣學樣,看一個個急的!但就這麽幾個兒子,也不能都摁死,皇帝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太子極為惶恐,也無暇顧及李江,九皇子倒台,他卻竊喜不得,他都不知道是誰出的手。向皇後討教,只得一句:後宮不可幹政!可她幹政幹得少嗎?

太子妃看他的眼神形同陌生人!那也是他期許過的妻,可她太過耀眼,集聰慧貌美氣質世家於一身,靠近她,都讓人不禁生幾分自慚形穢來,哪怕他是太子!他保持疏離,原本也相敬如賓,好好的。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小女兒出事之後?他的位子註定有很多女人,很多孩子,女兒已然出事,他查出柳家李家花家,任其哪家,難道要自斷助力麽?可他又悵然若失,分明母後與唐家才該是他最大的依仗啊!何以就如此了呢?

面對雪花一般的奏本,太子極力撇清,只擔了個用人不當,禦下不嚴的罪名。可他偏寵李側妃,縱容其母族做惡的事,因著李江的醜聞,已傳得舉國皆知……哪個君王沒有寵妃?可傳成這樣就是昏庸失德!

皇帝卻偏偏對李家重拿放輕。不知是對唐家的政敵格外珍惜呢,還是留著膈應太子識人不善呢!

李禦史教子不嚴,罰俸兩年。但讓一個家族醜聞纏身,立身不正的人,繼續行監察之責,聽著就諷刺!李江在大理寺羈押了兩個月,最終勾結匪寇的證據不足,也只治失職之罪,被革職處理。倒是李家那對叔父叔母罪名座實,雙雙入獄,據傳在獄中死於互毆。

太子在禁足兩月後,不裝瞎了,撿了個錯處,將李漫貶為侍妾,並將皇長孫記在姐姐名下,對這種示好,姐姐心裏冷笑,卻也沒拒絕。

柳側妃在敲打與震懾下,也不敢蹦跶了。但東宮也沒就此消停,禮部尚書之女很快就補上了側妃之位。此人正是當年與沈槐退過婚的喬嫣然。東宮依然女人不斷,爭鬥不息!

21

一場風波過去,唐家依舊。有心思活絡的,蠢蠢欲動,選擇性忘記我的壞名聲,議親來了。

父親故作低調時,就格外平易近人,言行都有禮三分。讓人生產種凡事好商量的錯覺。我以為父親要借此掩人耳目,密謀大事,於是也懂禮三分。但有人就不那麽「講禮」了。

自元宵節那事之後,我變警醒了,察覺身邊有人暗中跟著,以氣息來判,皆為高手,共四人。探得他們無惡意,我就靜觀其變。但最近那幾人開始自露破綻,只差探出頭來說:快,發現我們吧!我也好奇,便順水推舟將人揪了出來。

「是主子命屬下保護嫆哥……他,他家嫆哥!」一人緊張開口,四人齊齊行禮。

有點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但「嫆哥」兩字讓我很受用,正慶幸那家夥沒整「醜蜻蜓」之類……四人就自報大名:春草,夏編,蜻秋,蜓冬!

看到他們亮出的身份木牌,上面刻著的圖案……啊……我後悔當初教他編草蜻蜓了!

可父親並不知」醜蜻蜓「這些事,因著我的態度,還真起了擇婿的心思!不出幾日,外頭有人傳,工部侍郎之子與定國公府二小姐定親了!當事人我去詢問父親時,他正在肅著臉安排人去辟謠,沒有的事,正常的應酬而已,那小子他也沒看上!

再幾日,近期與定國公府說上話的,都先後被傳出與公國府議親的訊息。諸如太傅嫡孫,蘇大學士,長平候世子……

父親抗著半丈長的大砍刀,揚言要去砍人!「爹啊,反正我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無妨的!」我好言相勸。可父親的火氣被我勸得噌噌直漲:他閨女都被人欺負得逆來順受了,當他公國爺是擺設麽!

父親是不是演得有點過了?眼看拉不住了,我只好坦白:後頭的謠言,是我安排的!

父親咂摸了一下這話裏意思,虎目怒瞪,斥道:「胡鬧!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又咂摸了一下這話裏意思,冷下臉來,「是中宮做了什麽?」

姐姐進東宮這事,父親是懊悔愧疚的,連著對當初撮合婚事的姑母也心生芥蒂,直接用中宮代指。他懷疑姑母,又想插手我的婚事,逼得我自毀名聲,以圖逃避。我再不說明白,父親兄妹都要反目了!

我就是以為父親是借著議親的幌子遮掩,密謀拉攏有用之人。但總不能一直光打雷不見雨呀,我幹脆借著謠言的靈感,加把火,弄出動靜,將註意力吸引到八卦上,最後婚事久議無果,也有了緣由。

父親聽得一驚一怒的,神色幾經變換,又感慨又嘆氣,板起臉:「 大人的事……」

「小孩別管?」我接過他的話,有點語重心長道,「爹啊,我能做您一輩子的女兒,卻不能當一輩子的小孩!」

不等父親反應,我就叨叨著分析局勢,然後毛遂自薦,我也要出力分擔。最後無賴地威脅:若無資訊互通,我自己琢磨出什麽亂子,桶出什麽簍子,您可別又氣著! 父親臉色又是五彩繽紛……

我成功爭取到了一個口頭應允的,門外見習的,小謀事之職!我沒胡鬧,近兩年留意時局,分析利弊,琢磨人心,鍛煉心智,是有所成長的。但父親的不放心,我也理解,畢竟上一世到死,我也沒幹過什麽正事。

父親一句話,掐掉了我心裏蹦噠欲出的念頭:唐家不稱帝!好吧,那是要扶植小的?……反正不是太子!

我這小謀事之位還未坐熱,又一波流言將我推到風口浪尖!傳言,定公國府二小姐煞星轉世,命帶刑克!有人幹脆解讀:克夫命!

爹啊,這次可不是我做的!我也得有夫可克呀!但打聽詳實後,我也驚了。因為先前被造謠與我定親的公子們,都先後出事了!

工部侍郎之子春獵時因搶兔子與人爭執,推搡間墜馬摔斷了腿,瘸了;太傅嫡孫交友不慎,卷入科舉作弊案,入獄;蘇大學士家強悍出名的繼母突然離世,他歸鄉丁憂三年,大好青雲路,中斷;長平候世子被爆未婚就養起了外室,且有一對私生兒女,而那外室還是罪臣之後,長平候府因此受牽連,那世子被廢黜承爵,抑郁生疾,死了。

連李江和劉韞與我的舊事,也被翻出來舉證,李江丟官廢了命根子,廢了。可劉韞兩次落榜竟也能歸功於我?不過劉韞變謹慎了,也沒咋呼著去」越描越黑「,而是第一時間問我可有應對之策,可需幫忙。

我體會到眾口鑠金的可怕了,因為父親的怒氣有點壓不住了。唉,沈穩持重的鐵血將軍,不管今生前世,只幾失態都是因為女兒。

我召集 「草編蜻蜓」四大暗衛,速查!不到一個時辰,四人就灰溜溜地回來了。是衛珩!他這是被‘大督主’附體了?

這個陣營跟我,總缺點默契啊!

「主子說,那些人非但沒澄清事實,還趁機打著定國公府準女婿的名頭行事,心思不純,收拾了也不冤……」春草惴惴地解釋。說得有理,但問題是,是我自己造謠,招惹他們在先啊!裝糊塗,就叫你蠢!草!

見我凝眉不語,夏編也弱弱開口:「二小姐,主子絕非……私心報復,是為大局,清除一些不長眼的……」 夏編,直能瞎!編!合計著我這克夫命,還是為了大局?

大局?何為大局,誰的大局?不過幾年時間,衛衍就有了自己的暗衛,情報網,有謀略有手段,甚至,一個陣營?

父親在前朝遮掩,大哥與文官周旋,二哥在軍中部署,姐姐養著皇長孫……如今看來,不是這走向啊。

他說,他是二哥的親衛!我傻嗎?……唐家都是傻子嗎?豈有此理!上一世,他小太監升職記,做到權傾朝野!看來,有種人境遇再怎麽改變,野心本性都不會變!

「我要見你們的主子!」

「南風館四樓,‘夢回’雅間,亥時三刻,主子恭候二小姐!」春草眼神一亮,順口而出,像是就等這句話了。

「這是主子為二小姐準備的男裝!」夏編示意,「蜻蜓」話少二組,端著盒子上前,是一套挺適合逛南風館的衣服。

好啊,他都算到了!將我看得透透的,自己卻藏得嚴嚴的!看我不去撕了他的皮!

22

「聽說嫆哥要撕了我的皮?」 那男人依窗而立,俊美的臉側落下一縷青絲,慵懶而風情,眼尾微揚,唇角噙著笑意,看似還挺期待!

「是啊,撕下來做個燈籠,畫個醜醜的蜻……」 我陰森著臉,正比劃著,手腕被抓住,整個人被卷進了一個懷抱。

「好,給你撕!給嫆哥做燈籠,乃我之幸!」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領口處,煞有其事地做出一副讓人宰割的模樣。

又來?還演!我拍掉他的手,掙開來,肅然道:「說正事!」 那人悻悻地「哦」了一聲,斂了笑容:「可撕了皮,不好看的,嫆哥不會嫌棄?」 聲音有一絲真切的不安,不似說笑。

我正色道:「不會!」

他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良久,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講來。

誠如李江所言,衛珩是私生子。他的生父就是當今皇帝!也是造成一切悲涼的罪魁禍首!

衛珩的母親楚氏,出身商戶,生得貌美,嫁為衛家媳。衛家門戶小,楚氏也沒拘於後宅,而發揮經商特長,京城開了間的香料鋪子,頗受貴女貴婦青睞,小有名氣,

徐貴妃(當年的徐娦)得知後,就召楚氏進宮現場調香。因皇帝多看了楚氏幾眼,徐娦便「會意」,趁衛征外派南下治水期間,設計將楚氏送上了龍床,給她按了個遠房表姐的身份。徐娦以楚衛兩家人的性命相要挾,楚氏不敢不從,且不止一次。

三個月後,衛征回京,楚氏診出有兩個月的身孕!夫妻倆如遭雷擊。楚氏也不解,分明有太監送避子湯的,聯想到徐娦多年未孕,莫非是要借腹生子?想到這種可能,楚氏背脊發涼,驚恐不已。她沒法對夫君說出實情,只道外出不慎遇了歹人……並自請休書。

徐征是極愛楚氏的,決定不計較。可楚氏要打掉孩子時,大夫卻說她有心疾,流產恐有性命之憂。楚氏心如死灰,擔心徐娦報復家人,她就連死都得設計得合理。衛征察覺後,苦求著她把孩子生下來,他認。

楚氏忐忑不安再次進宮調香,發現徐娦身邊已有」新人「,那日正好徐娦診出喜脈,不宜用之前的香料。因為心情好,看到卑微怯懦的楚氏,徐娦警告兩句,沒有為難。

想著一個身份低微商戶女,不敢造次,真有什麽也再除掉,當為孩子積福了。彼時的後宮,因」送子觀音事件「,剛有一嬪妃被處死,徐娦顧著自保,也沒空管楚氏。

楚氏逃過這一劫,卻沒逃過難產。衛征痛失愛妻,面對衛珩,心緒復雜。塔克辛守諾言,認了這個兒子,但孩子越長越像楚氏,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愛妻受辱以及因這個孩子喪命的事實。

他透過衛珩懷念楚氏,因懷念而心生怨恨,怨恨後又有愧疚……衛老夫人見不得兒子沈消,安排娶了續弦,又納了兩房妾室。衛征對衛珩極為冷淡,一旦醉酒失控時還會打罵他。

衛珩的童年,受盡兄弟姐妹繼母姨娘甚至下人的欺淩,身邊僅有楚氏的陪嫁婢女芳姑一直盡心照顧。

因著衛征的態度,楚氏的早產,便傳出衛珩不是親生的說法,衛征的妾室之一,與李江的祖母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李江也是因為這個欺淩衛珩。衛珩因為母親的死而深感愧疚,全盤接受家人的厭惡與指責。

流放路上,衛征與兩大侄子前後因病而斃,芳姑察覺情況不妙,作為知情人,將真相告知衛珩。並交出將能證明楚氏有孕時間及生產時間的證據,進宮的時間,看過的大夫,開過的藥方,接生的穩婆……希望他的身世,能救他一命。

可衛珩並不想要這種身份,他只想報仇!當年他去小倌,是為了接近徐貴妃的二哥……但被我仗義救走了。

「那凈身房那次……」為報仇,他才進宮做太監?在這之前,他應該還做過很多種努力與嘗試吧。那衛家案怎麽回事?他這些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態,一步步走過來的?

「嫆哥,先留一層好不好,撕多了,手疼!」他與我額頭相抵,帶著濃重鼻音,像個尋求慰藉的孩子。

「好!」我撫著他的後背,心裏泛起酸楚與心疼……我釋然了,他若沒點圖謀與手段,也活不到今日!

明了這層身份,就明了父兄的謀劃方向。

23

意外的是,我的南風館之行,被李江跟蹤了。我沒去清算他,他倒敢跟上門來!

想必李江一直在苦苦追查那個元宵那夜收拾他的人,沒轍了,才想到從我這尋線索。他那股有仇必報,不死不休的執著勁,還真叫人佩服,若用在正途上,李家早成大事了。

看「草編蜻蜓」四人的神色,我便知是他們故意放水了,看來,還有安排?衛珩嘴角揚起‘大督主’式冷笑。一看就是有人要倒黴!我們下到二樓,一間帶暗窗的包間,等著看戲。

南風館一層大廳,以屏風相隔的某個小隔間裏,坐著一身黑衣,用假胡子簡單易容的李江。他借茶盞半掩著臉,窺探著四周,腰身緊繃,一副警惕又執拗的模樣。

鄰近的隔間,幾人細細碎碎地說著悄悄話,那聲音卻足夠李江聽清。

「聽說啊,與匪寇勾結的確實不是李江,是……」那聲音壓得更低,「是賢妃!九皇子被廢,太子也被拉下水,人家那是一箭雙雕!」

一聽與自己有關,李江側耳靜聽。

「不是吧?十三皇子才五六歲,這麽急?」

「蒙特內哥羅寨的二當家親口說的!能有假!那二當家有個相好是怡悅樓的,那相好的表哥,這,南風館二樓的!這不就傳出來嘛!」那人指了指二樓。

「那李江真是被那個二當家打傷了,丟這兒來的?武功強內力高,說的是那二當家?」

「聽說因匪剿結了仇!也夠損的,一出手就毀人命根子,絕人子孫!」

蒙特內哥羅寨二當家:他娘的,又是背鍋的一天! 李江神情緊繃,差點將杯子捏碎。

「還子孫?只怕小命都難保了,一旦太子垮……」一陣聽不清的氣音過後,又聽到,「……四皇子的傷養得大好了!」

李江側頭,我也擡頭看向衛珩,上一世四皇子的傷可沒好啊,他捏捏我的手心,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人停頓後繼續:「都能坐輪椅了。忠義侯也是個重義的,四年來一直追查四皇子受傷一事,結果還真查出來了,你們猜誰做的?」

李江側著耳朵,只聽到嗯哼嗯哼……

「剛不是說賢妃麽,跟四皇子有什麽關系?」

「動動腦子,十三皇子一個奶娃子,賢妃母族不顯,若沒助力,哪來的底氣……」

這是要幾個皇子集體入坑啊!而那個幕後推手,正饒有興致地捏玩著我的手指?被我抽回,他還意猶未盡,眼神哀怨?這人真是……割裂啊!

「怕是要變天了……噓!別說了,走走走!」幾人悉悉索索離開了。

李江將杯子放桌上重重一放,噌一下起身!我也下意識地起身,拳頭捏緊!衛珩將我緊捏的手指撫開,按揉著掌心:「想揍人?」

想!李江在我這,事情可沒完!但衛珩留著他看來是還有用!

「那就揍!」 啊?

一刻鐘後,某處地窖。一麻袋像大蟲子般在地上一拱一拱地掙紮,並行出嗚嗚聲。見在場的幾名暗衛都保持著靜默,我便用手比劃:誰啊?

衛珩揮了揮掌頭,指了指那「大蟲」。真揍啊?我不可思議地看著衛珩。他又是點頭又是一通比劃,暗衛們紛紛低下頭,裝作看不見!其實比劃啥我沒看懂,但前後一聯想,我就明白了,這「大蟲」就是李江!

回想元宵節那晚,他可沒講什麽武德!於是,我對著就是一頓拳腳輸出……解氣!

「死了?」衛珩突然厲聲問。能說話啊?不怕被聽出聲音……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李江沒聽過長大後的衛珩的聲音,但他只能聽出我的聲音!

「回主子話,暈了,屬下弄醒,再審!」一暗衛上前踢了一腳,回道。連我都看出來了,李江在裝暈。

「不必,四皇子……咳咳,表弟的事要緊,那幾人呢?」衛珩問得陰森森的。

能叫四皇子表弟的,當朝只有一位,忠義侯世子!忠義侯世子:天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已控制,待審。那這人?」

「未必聽到多少,關幾日,事成之後放人,不老實就除掉。護送唐小姐回去,確保安全!」聲音透著威壓,「嚴查部署,再有任何差錯,唯爾等是問!」

「是!」

一拉扯就是一連串,賢妃,十三皇子,四皇子,忠義侯,定國公府……蒙特內哥羅寨勉強掛個車尾。這戲我看明白了,我,唐二小姐,與忠義候世子聯手了,忠義侯要為四皇子報仇,選擇的是支持小奶娃十三皇子,那意味我,唐家也是,呵呵,太子危矣,李家必亡!

李江,看你的了,去報信太子!

24

太子和十三皇子同時造反了。大殿中,皇帝在上,百官在下。兩方對戰,一觸即發。

六歲的奶娃子,十三皇子的身後,弱不禁風的七皇子推著坐在輪椅上勉力支撐的四皇子。這個「小弱殘」組合與太子對峙,讓緊張的氛圍,莫名生出一些喜感來。

七皇子控訴太子戕害兄弟。皇後當年原本中意的是七皇子,三皇子買通太監給他下藥,使他殿前失儀,還傷及身體,落下病根。

四皇子也指控太子殘害手足。聲稱查出四年受傷一事是太子所為,並有人證物證。

十三皇子邁著小短腿,陳述太子的罪證,指出南方水災的贈災款貪汙案,衛家只是替罪羊,背後之人是戶部尚書與太子!他故作老成的時,有點奶兇奶兇的!

三位皇子打頭,大臣們跟著參奏,雪災一事另有隱情,太子等人救助完一個郡縣後,遇山上積雪崩塌,誤了行程,到另一郡縣時民眾慌亂,太子下令強制撤離,引發動亂……最後整郡只有幾人逃出來,還被追殺滅口!

太子自有辯駁,太子一派也紛紛呈上賢妃,四皇子,七皇子等人的罪證!沒有一個是幹凈的!

十三皇子背後有禁軍,黑鐵衛,太子身後是城衛兵以及私兵,死士數千。皇帝的親衛軍已在殿外暈倒一地,身邊只有掌印太監元福及他的三個幹兒子。城外也有西郊軍,南城軍,蓄勢待發。

親眼看見兒子們互相殘殺,一個個真相被攤開,皇帝數次強捂胸心後終於噴出一口老血。他的身體在兩個月前就隱有不對勁,眩暈乏力,卻診不出病癥,經此一激,有種氣數盡去的頹然與蒼白。

事態超出他的控制,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操控著一切,他慕容氏的江山岌岌可危!他的兒子們,嬪妃們成為棋子而不自知,他……亦然!

咻咻咻——三支箭羽破空而入,戰火一點就燃……混戰起,兄弟相殺,幾敗俱傷!

意外的是,第一個向皇帝揮劍的是七皇子,大喊著:還我母妃!

在元福出手之前,重殘的老四拼力舍命擋劍,他口中湧血,臉上是解脫的笑,他最後說的是:生恩已還,下輩子不做皇家子。

皇帝一臉菜色僵在龍椅上,形如枯石。七皇子跌坐在目光呆滯地喃喃著:」還我四哥,還我母妃!「,他不避不躲,任憑刀劍砍中,亂箭穿胸,倒地後艱難地夠著四皇子的手,緊緊握住,閉上了眼……

太子不敵,被圍剿而死,東宮也慘遭血洗,李江沖去救李漫,姐弟雙雙殞命。太子妃,喬側妃及兩孩子被劫走,生死不明。

十三皇子驚嚇過度當場暈厥,夜裏醒來去找母妃,親眼目睹賢妃被賜鴆酒,七竅流血,毒發身亡,再次暈厥,醒來已成癡兒。

西郊軍「救駕及時」,平定了這場政變。戰亂中,皇帝未傷分毫,卻一夜白頭,病證加重,已是強弩之末。但他強撐著,不敢也不甘心倒下。自登基以來,他意得誌滿,不曾遇到過如此對手!

他從可能的敵國,到有實力的藩王,逐一排除。想起囚禁在皇家別院的九皇子,苦笑連連,他若有本事,便好了!他再數細京城權臣世家,近數月來可有異常,細想那場宮變的前前後後……終於在元福替按摩第八次額頭時,想起了一件事。

半個月前,他下令啟用埋在定國公府的暗線,讓將預備好的書信,找準時機放進國公爺的書房……暗線的最新的匯報是:等待時機!

難道是,定國公與皇後?他們要攜幼帝……不,他不光兒子沒了,唯一的皇孫也沒了!他們要反啊!這對兄妹當年助他奪得皇位,如今卻要親手毀掉?果然狼子野心!怪他念及情份,遲遲沒出手,錯失良機!皇帝悔恨交加,捶胸頓足,但又存一絲僥幸,唐家應該勢不至此……

因皇帝龍體抱恙,連日休朝,內閣大臣出現分歧,文武百官各懷心思。全城搜尋太子妃與小皇孫,依然無果,城中百姓也深感不安,擔心發生動亂。當弦緊崩到極致時,一個訊息炸開,震驚朝野!

皇帝接回了養在民間的八皇子,慕容珩!

25

「八皇子不是一歲就夭折了麽?」

「聽說是病重,得高僧指點,秘密養在民間十八載,可轉禍為福,陛下親允的,錯不了!」

「皇帝是極看重八皇子的,一回朝就讓監國了,政事還處理得有條不紊!」

「八皇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還生得俊美無儔,乃天選之子啊!」……

全京城的茶樓酒肆,話題都繞不開這位「憑空而降」的八皇子。百姓們從懷惑好奇到認可擁護,也就短短十幾日時間。

因八皇子代理政務以來,以雷霆手段清除太子與賢妃余黨,撥亂為正,殺伐果斷,獎罰得當。嫻熟老練,遊刃有余,朝堂內外有條不紊,好似不曾發生過變故一般!

原先那些質疑皇子身份,能力,品性,一心逮著錯處的大臣們,也紛紛被折服,有感而嘆:天佑我朝,後繼有人!

事已至此,精明如皇帝,還有什麽認不清的!衛珩的身份他是不疑的,長相恰好取了他與楚氏兩人之長,再說自己做荒唐事,心裏有數,有物證還有人證,元福公公!

但承認身份是一回事,內心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算計,奪權,誰還能心平氣和?但他能說不麽?只怕囚禁的老九,癡傻的十三也得沒命!

但,好歹是他慕容滄的兒子,也比其他兒子都出色,這江山交給他,會更進一步,更加昌盛!萬般皆是天意!罷了,體面地禪位吧!

慕容珩不屑地嗤笑一聲,丟下文武大臣,就打馬出城了。皇帝風中淩亂……

城外,溫泉莊子。屋裏,我與姐姐一起悠閑地喝著下午茶,院裏,一年輕女子跟著兩個孩童一起撲蝴蝶,嬉笑打鬧。

姐姐金蟬脫殼了,姑母留守後方。兩小孩分別是李漫所生的皇孫慕容甄,柳側妃所生的皇孫女慕容雪。稚子無辜,姐姐不忍就帶走了,至於喬嫣然……

與沈槐退婚後她一度消沈,無意婚嫁,後來透過一些蛛絲馬跡,猜出沈槐心裏的人是太子妃。她是不甘不服,賭著一口氣進的東宮,誰知她都沒有能與姐姐交鋒的機會,就被打個落花流水。

這種小白花,姐姐向來是旁觀看戲的,但沈槐的退婚確實與自己有些關系,而喬家也有交好的價值,就順手幫了她兩次。結果收獲一個小迷妹!事發時就帶出來了。

聽著喬嫣然與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看著嫻靜美好的姐姐,想著父兄也不必憋屈地縮著脖子活……我心中萬千感慨,這一世,不一樣了!

一場政變,沒有內戰,沒有外亂,將傷亡與損失降到最低,以相對緩和的方式取得成果。但也是很多人努力的結果,不止是唐家,還有很我不知道的人與事……且我隱隱覺得,衛珩背後還有高人相助!就是不知他坐上那個位子,會不會也……

「嫆哥!」衛珩,不,慕容珩急匆匆趕來打斷我思緒。

26

「做不做皇帝,你問我?」

「你說,皇宮不是好地方!」慕容珩矮下氣勢,柔聲解釋。

我說過?好像吧,但我所指是後宮爭鬥,說白了,皇宮好不好,不是取決於裏頭有什麽人,怎樣的規則麽?他慕容珩能不明白?他缺主意? 「慕容珩,那麽多人賭上身家性命跟隨你,可不是兒戲!且不說他人,就你自己,做這些沒目的?」若報個仇,他弄死徐貴妃跟皇帝就好了。

「自然有,我就是不想再失去……」他頓住,看著我,神色哀痛?

可,有誰想失去呢!

「若不是早有防備,截下那些信件,唐家就被扣上叛國大罪!唐家的基業是幾代人用血汗拼來的,因著帝王猜疑,我們該死?父兄選擇你,不貪功不圖賞,我們所求也只是,不想失去家人……」

想到上一世唐家的下場,悲憤,不甘,委屈讓我情緒激動,眼眶發熱。慕容珩將我擁入懷裏,緊緊摟著:「阿嫆,我知道,都知道……」

阿嫆?上一世我投身火海,意識消散之際,便是聽到這樣一聲呼喚!我愕然擡頭,對上他猩紅的雙眸,他眼裏的悲傷真真切切!莫非……

「在邊境時我曾重傷昏迷,做了一個漫長又真實的夢……」 可不就是又漫長又真實,說的正是我們的前世啊!

如此,很多事情都好理解了,他身後的高人,正是前一世的自己,大督主的記憶!難怪他處理政事,如此順手,上一世的經歷,他早就對那些如數家珍!難怪他知道每個皇子背後的謀算與罪證,上一世他為獲得太子信任與重用,那些都是經他手去查辦的!

上一世,他認了元福為幹爹……難怪皇帝的防線千瘡百孔,連元福都成了他的人。上次我問到凈身房時,他就岔開了,看來是與元福有關,為保護元福,才沒說?

「衛家流放,單憑我一個孩子如何能逃,是元福相助……」

元福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被人奉承,也得罪人。皇後強勢,賢妃心機,徐娦諂媚……元福比皇帝還了解這個後宮 沒一個簡單的,他造了多少記恨,心裏門兒清。他一個奴才,也得走一步看三步,也想留個後路。

看到被徐娦脅迫的楚氏淚眼婆娑、無助惶恐的樣子,像及了他那被繼母磋磨而早亡的小妹,冷硬的心也起些了憐憫。他不知楚氏是有夫之婦,一念之下,偷換了她的避子湯,皇嗣不豐,若母憑子貴,興許能博個好前程,而他也能多留個出路……

後來得知他好心辦了壞事,出於愧疚,楚氏死後,他暗自關註衛珩,知道他在衛家的處境,也不幹涉,一旦爆露,牽扯眾多,禍福難料。

衛家流放,他冒險護了他,救他一命,也算了那份虧欠。可衛珩小小年紀隱忍聰慧,不屈不折的那股狠勁讓他刮目相看,那潛力可不輸宮裏的幾位皇子,他心底某些念頭又死灰復燃。

後來衛珩說要跟他入宮做太監,可他哪能扶持一位無緣皇位的太監皇子?於是,他打點好凈身房,走個過場,割傷一下大腿,混淆視線即可,後頭的事他已有安排……結果人被我搶走了。又是我的仗義相救,壞了衛珩的好事!我簡直就是他復仇路上的伴腳石!

「那夢中的你,可是真太監?」如果不是真太監,以他的身世,後來奪位了?

「不是!」慕容珩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眸。顯然,他是想起了前世的情境。

地牢裏,大督主倨傲地睨著一身狼狽的我,饒有興味地翹起蘭花指,聲音尖細陰邪:「那玩意倒有趣!」 獄卒將我像個破布一樣丟到他腳邊,我梗著脖子,倔強又憤恨地怒視於他,他掐著我的下巴左右一打量,半瞇眼,「原是‘故人’,更有趣了!」

「故人」二字狗腿們立馬會意,然後我就被五花大綁,送進了督主府。我被丟在一間暖閣,聽大督主囑咐:「多關幾日,去去刺頭,待本督高興了,都有賞!」

那做派,儼然一個陰毒又變態的大太監啊!呵,原來是假把式,唬人的!

見我神情有些古怪,慕容珩底氣不足地解釋:「我夢裏的大督主,並不是要傷害阿嫆,只是他保護的方式,被人占了空子……」

「那空子可真夠大的,一堆下人天天在門外說壞話,故意透露我姐姐死在冷宮,流放的族人也……」

慕容珩震驚:「你,你知道……你也是……」

我點頭。他一時激動驚喜,接著又沈落下去,滿是愧疚。「那後來,大督主做皇帝了?」我有意將他與大督主區分開來說。

「沒有。皇帝與太子死後,他扶持慕容甄登基,做了攝政王,少帝親政後,他就遁入佛門,專修佛道,求一世輪回……」

我也震驚了,不是他放棄皇位,而是我的重生可能是因他而來!可為何呢? 上一世,我對他可算不得和善,我行為驕縱惡劣,蠻狠無理,也就有一丟丟正義,一點點心軟……

「不管是對大督主,還是慕容珩,你都是他們生命裏耀眼的光!明艷,炙熱,肆意,包容,就算有時很刺眼,也想去擁抱……」 許是處在黑暗太久了。

「我一直以為,大督主是記恨我的!」 我喃喃道,前世我的自焚是不是太草率了?

「從未記恨過!」

上一世,皇帝因為生病,急著清除唐家,草草定罪結案,凡為唐家說情的,均被打壓。大督主匯報唐家案時神態一個不對,就被皇帝疑上了。為打消皇帝的疑心,他開始清算「故人」,凡是從前欺辱他的,有過節的,都不放過,連李江都被整了,彼時的李家可是在勢頭上的,衛珩先後又處置了幾個當年的小混混,做足了鋪墊,才「不經意」間收拾我這位「故人」,合理地綁進府……

我在督主府聽到的訊息,有些人是演的,有些人是真恨唐家!但隔壁還關著一個替身「唐嫆」,真真切切地被人折磨,只為做給探子看……

前世,我死後,皇帝也死了,太子登基不久就重病纏身,大督主快速攬權,收割仇家,甚至懶得呈詞翻案,直接殺……

27

那慕容珩是想再次扶持慕容甄登基,他做攝政王? 不管上一世慕容甄的皇帝做如何,憑他是李漫之子,就是個次優選,誰知道他登基後會不會,舊事重提,清算唐家?我不能留下這種隱患!

「慕容珩,皇帝挺威風的,不當虧了!」 沒人敢賭帝王之心,但有上一世的羈絆在,我壓慕容珩勝算更大。

慕容珩細細端詳我神情,確定不似作假,才舒一口氣:「恩,皇後更威風,不當虧大了!」皇後麽?心底裏升起一絲異樣!又聽他說:「我們把皇宮改改……」

提到皇宮,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雖說大督主為阿嫆舍棄皇位,遁入佛門……也不代表你就會只忠情於我,若是以後……」

「我登基之日便下旨明誌,此生僅皇後一妻,不納妃嬪,但凡有企圖送女入宮者,按奸細定罪!」 這……不怕有人指責妖後禍國?

「靠女人來權衡勢力,既無能又缺徳者所為!若當皇帝反而受人鉗制,連妻子都顧不好,要皇位何用!嫆哥,我還是‘衛督主’呢,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們,不聽話就再收拾一次……」

再說暴君也要座實了! 那慕容甄呢?

「那小子不蠢,你若高興就養著,當練手了!」 看得出慕容珩挺認可這孩子的,不搞什麽斬草除根那套,也不算很暴君。……練什麽手?

28

慕容珩在眾望所歸中登基為帝,與封後大典同步舉行,那道「不納後宮」的旨意也同期頒發。大臣們面色各異,我沒空管他們,我正為鳳冠上多出的圖案而苦惱。「醜蜻蜓」這個坎是過不去了!

某新帝說,美得驚艷的,醜得驚心的,過目難忘,他做不到美的驚艷,但可以醜得驚心啊。如此便能被一直記著。我聽了立馬陰天轉晴!醜蜻蜓看多了,就蠻順眼的。

不知怎麽的,帝後「醜蜻蜓」的故事就傳到了民間,成了一段美談,年輕男女紛紛效仿在定情信物上雕刻醜蜻蜓的圖案,當然這是後話。

幾日後,失蹤近兩個月的前太子的一雙女兒被尋回,養在宮裏,由皇後親自教養。同時傳來,前太子妃與喬側妃為護皇室血脈,不幸喪生……半月後,太上皇駕崩,太後帶著一眾太妃轉移至行宮頤養。一個月後,我喬裝出宮,去城外為姐姐送行,她將去往江南。

我見到了闊別以久的好哥們:被封鎮南大將軍,努努力有可能成為我姐夫的沈槐,已接管張家產業,榮升皇商的「黃金單身漢」張岐,偶爾冒出幾句酸詩,高壯得毫無書生氣,即將成婚的劉韞!

四人再次碰面,恍惚間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又好像一起喝茶聽曲,就在數日前。

沈槐落在姐姐身上目光依舊亮如星辰,一如從前那個少年。那些錯位的歲月,吃過的苦,遭過的難,擔過的憂……皆成過往,與姐姐而言,是破而後立,洗盡鉛華,婉如新生。

她有重新開始勇氣,也有抽身離開的底氣。至於她與沈槐,交給時間與祝福吧!

「姐姐!」眾人話別之際,跑來一人。

我臉色一沈,喬嫣然這個粘人精來幹嘛!我與沈槐分別閃到姐姐左右側,擺足捍衛主權的架勢。

喬嫣然目光在我與沈槐之間平移兩個來回,然後將沈槐撞開,抱著姐姐手臂:「姐姐,我也去!」

「不行!」 「不可!」 我與沈槐同時開口!跟搶我姐姐,本宮去下道懿旨!

姐姐扶額。喬嫣然得意地揚了揚手中聖旨,張岐一見聖旨,驚訝:「你,你就是陛下說的,喬什麽然?是那個……」

劉韞拍著張岐的肩,幸災樂禍:」往後,她就是家在江南的,你表姑母的小姑子的表姐家的侄子的表哥的遠房表妹鄢苒!」

喬嫣然睛珠子轉了轉,又轉了轉,驚呼:「大表叔?」

張岐臉黑:我有這麽老? 劉韞搬著手指,疑惑:咦,差輩了?

我咬牙:慕容珩這昏君,欠揍啊!給劉韞賜婚也就罷了,給張岐這是亂點什麽鴛鴦譜!

……熱鬧散場,車馬行遠。

唐家依然是屹立不倒的定國公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