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是我錯了,你的堅持是對的。」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我見過的最霸道專橫的老師之一,我們班級一向是她老人家的一言堂。
初中時,我想和朋友上課坐在一起,被路過的她揪出去一頓捶:「你不想好別帶壞別人!」
哦,我那位朋友就是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班主任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初中時流行玩三國殺、西洋棋,這兩項又是我擅長的玩意,所以我總是逮著機會就和同學們玩兩局,被她抓到了之後,她指著三國殺卡牌上的數位問我:「為什麽要賭博?」 不論我怎麽解釋,她都固執己見,認為這是在賭博,直到我道歉認錯,才罷休。
(可能看到這裏,你們會以為我描述的是一位面目可憎的老師,其實並不是,她是我這輩子最感謝的人之一)
初中時,我在最好的班級,做最混的學生,別人學習,我打遊戲;別人打球,我打遊戲;別人睡覺了,我還在打遊戲。
(說是最好的班級,由於這是一個農村初中,每年升學率低的可怕,更別提重點高中了。)
有一天班主任攔住了要回家吃午飯的我,表示要和我一起回家,我當時嚇得話都說不好了,以為自己犯了什麽大錯。(後來我才知道,她已經三番五次地將我媽叫到學校,想讓她把我送去更好的地方,不忍荒廢了我,母親當時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因為我家為了給父親治病,背了一屁股債,溫飽都成了問題,可惜當時我並不懂事,不知道認真學習,我很後悔。)結果她只是來家裏坐了一會,告訴我爸我在學校表現很好,讓他一切放心。
時間一轉眼就來到了初三中。由於我生性頑劣,不斷地闖禍➕虛度光陰,所以數次被她拉去「修理」,但也被冤枉了好幾次,所以心中頗有不滿。
有一次老師決定在家中辦一個補習班,按課時收費,我便湊了好學生們的熱鬧,一起去上課(其實我數學是強項,但是由於我粗心大意,並沒有拿過什麽高分)。在這半年時光裏,老師對我也是數次耳提面命,勸導我將心思放在學習上,到了最後一節課結課的時候,同學們紛紛來問老師自己的補課費是多少(每個人來的次數基本上都不同),我也不例外,老師斜著眼看了我一眼:「你給什麽給,不用給了,回去好好學習。」
就這樣,我稀裏糊塗地考完了中考,估分比平常多了接近100分(我們是估分填誌願),加上農村初中優惠,剛剛有可能擦邊進重點高中。我是特別高興的,想著老師總是看不起我(罵我),這下子我可揚眉吐氣,翻身農奴把歌唱了。沒想到她看了我的估分單,又把我的母親叫來學校,和她進行了一次密談,大致是說我在故意虛報分數,想讓父母開心,覺得我應該沖一沖一個普通高中。
知道這件事,我真的又羞又氣,想不到班主任這麽看不起我,最後要畢業了還這麽對我。母親也表示,誌願就填那個重點高中(其實也不是多重點,全市第二),如果上不了,砸鍋賣鐵也會送我去私立高中。
結果是,我被錄取了,而且我的估分比實際成績還少了5分,我以全校倒數的錄取分數,滑進了那所高中。我負氣沒有去報喜(其實她也知道我的錄取結果)。
高一高二的教師節,我還是屁顛屁顛地跑了回去(畢業了才知道她對我真的很好,費了很多心思)看望她,每次我都會不甘示弱地告訴她:老師我現在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她也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我:不要浮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高三的教師節,我沒去,想著高考完再去看望她。
高考完我興沖沖地跑回初中時的學校,跟門崗報出了那熟悉的名字,想著可以跟老師好好聊會天。誰知道門崗聽到她的名字先是跟我又確認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
原來,這是這一年,她被檢查出食道癌晚期,住院了。
我坐在馬路牙子上,一遍一遍地想著老師對我說的話,點點滴滴,眼淚湧了上來,又憋了回去。
在病房裏我和她說大概能上個一本(在某乎真的相當拉胯了,但是那也是我高中三年一點點爬上來的),想著也算對她有個交代。老師氣色不錯,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只是說話不那麽利索了,她叮囑我:好好填誌願。
分數出榜,正好差線一分,我頓覺天旋地轉,(雖然我覺得我也就配這個分數,波動幾分很正常。)在數日後拜訪老師時,告訴她我要復讀。她勸阻了我很久,跟我說文科很難有提升,我已經不差了,大學再努力。
可我本來的想法是,考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分數,給老師看,徹底在老師面前證明一下自己,徹底「站起來」。
最終,我去了一個縣城的寄宿高中復讀,那年寒假期間,老師用qq給我發了個訊息:XX,我出院了,現在身體恢復的很好,你有時間可以來我家看我。但是由於我開學了才看到這條訊息(寒假只有幾天),便想著老師身體既然已經好了,那我就高考完再去。
這一次我沒有立即去,我等到了高考分數出來,差不多能去幾個末流985,算是能跟她交差了。
我興沖沖地聯系她,無回應,過了幾天偶遇了初中政治老師,她告訴我:班主任的病情在幾個月前突然惡化,已經住進了腫瘤科(我記不清了,可能是別的)。聽到這句話,我真的是一口氣跑到了醫院樓下,買了一束花,走上了樓。
病床上的老師頭發已經全白了,稀疏了,散亂了,她過去明明是一頭烏黑的長發。她的眼神也呆滯了,她過去總是帶著威嚴督促我們學習。
我一時說不出話,老師問我是誰,問我怎麽來了'問我考的怎麽樣。我說我是XX,我復讀回來了,我多考了七十多分,您可以放心了。她無力地笑了笑:「啊,那是我錯了,你的堅持是對的。」
我們師徒七年,這應該是老師第一次在和我的爭論中認輸,給了我早就想要的認可,但是此時此刻,我真的很希望她能精神抖擻地批判我一番,說出類似於不要驕傲自滿,大學也要努力之類的話。
老師過了大概一周去世了,我應該是她最後一個認出來的學生,後面幾天她便昏迷不醒了。
在火葬場,遺體告別儀式上,我最後一次見到了她。一張不茍言笑的她,肅穆地躺在那裏,我又一次把湧上來的眼淚壓了下去。
為什麽這句話我難以忘懷,是因為我很想得到她的認可,也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只是我實在沒想到,我是在老師生命蠟燭即將燃盡的時候,才第一次聽到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