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能力是最根本的能力，是行業基礎設施，是產業場景和產業入口。醫療可能不會獲得較高利潤，但可以支撐養老、保險等業務。」
在【健聞咨詢】近日與林楊林的對話中，他講述了在註資愛心人壽後，要如何把現有的醫療板塊和保險板塊融合。那是很多醫院集團和商保公司都討論了無數次的話題：在中國，有沒有可能做聯合健康的模式？
2016年，林楊林成為新裏程健康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裏程健康集團」或「集團」）CEO，開始他職業的新起點。
過往多年，林楊林的名字經常出現在中國醫院的並購市場。2010年起，中國醫院並購市場在政策和市場的巨變中幾經沈浮，新裏程、華潤、通用、國藥、復星等大型醫療集團的身影，接連浮出水面，十年一夢，又接連低調隱身。
新裏程健康集團2014年低調起步。隨後，緊抓國企醫院改制帶來的機遇，在並購的風口上突進，此後三年旗下醫院床位數突破10000張；2021年，集團控股的醫院床位數達20000張；到2023年，集團擁有超40家二甲以上醫院、 30000張床位。
當床位規模達到30000張時，林楊林決意邁向保險賽道。
2023年1月起，新裏程分三次認購了愛心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愛心人壽」）。未來，新裏程健康集團打算投資愛心人壽的比例達到監管要求的上限33.33%。
【健聞咨詢】在兩日前發表的【新裏程入主愛心人壽，中國版聯合健康崛起的新故事？】一文中，詳細披露了新裏程與愛心人壽合作的相關細節。
而在那一場難得的對話中，林楊林向我們首次坦言，從2016年創立公司起，他就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從來不是一家醫院集團，而是一家橫亙在醫療、醫藥、養老、支付等健康領域的龐大健康集團。
林楊林信奉長期主義，在老齡化社會帶來的醫療支出增長和醫保控費的矛盾之下，他自認為恰好是時代賦予的宏大命題，也是重大機遇。他有產業積累、有整合能力、有企業家精神在這裏尋求商業創新，探索應對人口老齡化的企業方案。
沒有人不想講中國版聯合健康或凱撒醫療的故事，在行業中，過往多數醫和保結合的故事往往由商保公司牽頭，而這一次故事帶著幾分新意：擁有醫院和床位的醫院集團主導，入主保司，開發商保產品。
融合能做到多深，故事和結果還需要時間校驗。但一位長期主義者積跬步的動作和跨越周期的思考，卻值得分享。
以下是對林楊林的訪談。
「我從沒想過只做一個醫院集團」
【健聞咨詢】：
這兩年新裏程的營收增長情況怎麽樣？
林楊林：
全集團的營收每年都保持雙位數增長，整體上是穩健和健康的。我們現在醫療、養老和醫藥的年營收已達百億元級別。愛心人壽的年保費收入在七八十億元左右。
【健聞咨詢】：
我看到2023年，上市公司的歸母凈利潤同比下降超過80%。
林楊林：
上市公司只是集團業務的一部份，占集團收入規模不到一半。你看到2023年的歸母凈利潤下降，是因為我們做了股權激勵，這塊計入了成本。剔除股票激勵部份，上市公司2023年的收入、利潤分別增長了13.6%和20.8%，均實作較快的正增長。
我對集團的要求是，在沒有新增資產並購的情況下，收入、利潤實作10%以上的增長，如果有新增資產並購，收入、利潤實作15%或者20%以上的增長。
【健聞咨詢】：
為什麽現在沒把一些營運比較好的資產放到上市公司來？
林楊林：
資產裝到上市公司需要一個過程，要考慮資產的合規性、盈利能力和資本市場的外部環境，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把營運比較好的資產裝到上市公司是肯定要做的，這是為了解決同業競爭的需要。我們在過去兩年已經做了大量的推進工作，目前資產裝入的工作可以說已經準備就緒。
現在A股上市新裏程（002219）只是集團的一個子公司，方向是聚焦「醫療+醫藥」的雙輪驅動戰略，而集團的長遠戰略一定是「醫療+保險」，打造管理式醫療是新裏程健康集團的未來，也是我們的戰略優勢和戰略定力，這是全世界都可以清晰對標聯合健康的成熟模式。
【健聞咨詢】：
新裏程還會繼續並購醫院，擴張床位嗎？
林楊林：
床位總量還會擴張，我們還是希望在未來幾年能擴張到四五萬張床位，但會更加註重投資區域的外部環境，比如人口、經濟、競爭環境、營商環境等。2024年我們會重點關註一些省會城市的投資機會，有的是在現有基礎上新蓋大樓，有的是投資新的醫院標的。
當然，在有些省會城市即使我們很看好，但也不一定會遇到什麽好標的。沒有好標的我們就會和當地政府或國有企業合作，透過尋找當地合適的閑置物業，以長期租賃或者合資合作的方式進行投資。
【健聞咨詢】：
能不能理解為新裏程不會再像前幾年那樣，豪擲幾億元去買醫院？
林楊林：
從廣義上說，除非標的很好，的確不會大範圍地做重資產投資。但如果標的合適，特別是有戰略意義的計畫，我們還是會做出投資決策，謹慎樂觀的擴張是集團整體投資基調。
【健聞咨詢】：
新裏程旗下的醫院營運思路有調整嗎？
林楊林：
集團根據國內經濟發展新趨勢和銀發經濟新特點，在今年初提出了「強省會、強中心、強學科」的經營新思路。強省會的意思，就是在省會城市實作「一家醫院+一家養老機構+一家保險分支機構」三者的組合，實作「醫康養保」的城市樣本落地。
強中心就是在非省會城市，我們旗下的醫療機構在市縣域成為前三位的醫療機構，按照集團提出的「一個綜合醫院+多個專科醫院」的發展方向，推動優質醫療資源下沈。如果既不在省會城市，也不是當地排名前列的醫療機構，那就走「老年專科醫院+老年照護中心」的醫養結合道路，打造省級醫養結合示範基地。
【健聞咨詢】：
為什麽還要繼續擴張床位？
林楊林：
在我的產業邏輯裏，醫療能力是根本能力，是行業基礎設施，是大健康的產業場景和產業入口。醫療可能不會有很高利潤，但作為行業基礎設施，可以支撐養老、醫藥和保險業務的發展。2016年，公司剛起步時，我在內部就把戰略說的很明白：醫院是產業場景，我們必須做難的事情，做有壁壘的事情。所以，擴張床位是打基礎。
前兩年，集團的公司名稱從「醫院集團」更改為「健康集團」時，我就篤定新裏程很快就不僅僅是一家醫療集團。
當一家醫療集團只有幾千張床位的時候，可能同行都在搶計畫，同質化競爭。等大家有了兩三萬張床位以後，規模就很大了，這時候每家醫療集團就有自己的戰略，就很少會有直接的競爭，我沒想過長時間在醫療層面與同行直接競爭。
從全世界的角度來看，做醫院集團不一定要走專科這條路線。我以前也講過，綜合醫院是產業場景模式，專科醫院是便利商店連鎖模式，這兩者甚至都不算一個行業。我既然選擇了做綜合醫療集團，那麽這個產業場景肯定要支撐別的產業鏈發展，要麽是醫療+養老，要麽是醫療+保險。
【健聞咨詢】：
獨一味現在情況怎麽樣？
林楊林：
兩年前，集團剛收購上市公司的時候，獨一味的年收入大約在3.2億元，有2000萬元左右的利潤。去年年收入是6億元，5000萬元利潤。今年我們的目標還是保持比較快速的發展，而且上半年的結果已經實作了50%以上的營收增長。
【健聞咨詢】：
獨一味的增長來自哪裏？
林楊林：
戰略方向、產品方向、組織體系、企業文化和管理團隊，都在過去兩年進行了比較大的變革，這些因素推動了獨一味快速的增長。
走在養老的前列
【健聞咨詢】：
在你的戰略規劃中，新裏程健康集團的「醫、藥、保」三塊的定位和規模預期分別是什麽樣的？
林楊林：
醫療服務、醫療支付和醫藥工業，是不可分割的體系，共同支撐了集團管理式醫療的戰略。
醫療板塊在未來五年內要擴張到4~5萬張床位，同時在區域布局方面做出較大調整。醫藥工業占比還比較低，在集團占比不到10%，但我們在持續關註並購標的，合理的結構是在集團占比達到20-25%。愛心人壽的戰略重點是業務結構持續健康最佳化，做出產品特色，服務好老齡化需求，寫好養老金融篇章，規模增長不是重點，這塊也是愛心人壽和監管機構做過溝通匯報的。
醫療服務解決老齡化不斷增長的醫療和養老需求，醫藥工業滿足國家對新質生產力和現代產業體系的要求，醫療支付則是構建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三者相互協同，相互促進，才能完成集團構建管理式醫療以助力應對人口老齡化的完整產業拼圖。
【健聞咨詢】：
為什麽選擇了這三個板塊？
林楊林：
國情需要。在做大企業，就要順應大勢。對集團發展方向的認知，不能停留在技術層面，停留在淺層次知識層面，更無法透過行業論壇交流獲得。中國經濟處於重大轉型期，企業需要往前看2-3年的方向，而這就是要靠對國情有深刻理解。
老齡化、人口負增長、醫療反腐，這些都是大健康行業非常重要的時代背景。
新裏程現在的四大板塊是醫療、養老、醫藥和保險，都可以在黨的二十大報告或其他中央檔找到發展依據，如果沒有在中央的重要檔裏有明確發展依據的，公司就不會做。當下老齡化加速，醫療和養老的需求劇增，但醫保控費越來越嚴，老齡化的需求增長和醫保控費關系如何取得平衡，我認為這是未來20年的老齡化行程中最重要的一個主題。新裏程健康集團作為微觀的企業經營主體，非常願意從企業層面進行探索創新，為國家應對人口老齡化問題提供一些微觀視角或實踐方案。
【健聞咨詢】：
現在新裏程的養老板塊中，布局了多少家張床位？
林楊林：
大約有三四千張床位，我們正處在積極布局的階段。集團在山東、河南、重慶、北京都在推進不同業態的養老機構，已經在河南洛陽打造了省級醫養結合示範基地，在山東東營打造了國家級醫養結合示範基地，在太原打造了省內首家老年病醫院。未來在條件成熟的部份省會城市，我們計劃是「一家醫院+一個社群養老+一個保險分支機構」的城市發展樣本。
【健聞咨詢】：
未來新裏程會選擇在哪些形態或產品，繼續布局養老業務？
林楊林：
單純的養老業務，無論什麽形態或產品，重資產投資會有比較大的壓力，所以集團更傾向打造服務軟標準，我認為養老的壁壘在於照護能力。老齡化有很多種需求，可以做不同形態的養老業務。
比如，可以在醫院院內設定老年照護中心，也可以在醫院旁邊設定，還可以和政府機構合作公辦民營；比如社群養老、居家養老等，我們也開始加大布局，因為新裏程有醫院資源，很容易建立具有康復能力的服務能力。
新裏程的養老業態目前聚焦在醫養結合，服務失能半失能或失智人群，這些都是社會剛需。優勢在於集團豐富的醫療資源和廣泛建立的醫療服務能力。坦白講，此前高年資的護士一定程度上是集團比較大的人工成本，人工創效並不高，但現在她們變成集團打造養老產業的核心資源。這樣形成了一個閉環優勢，如果保險公司沒有這些醫療或養老機構，就要購買服務才能為客戶提供，但新裏程健康集團有這方面的豐富資源，愛心人壽就不需要外部購買，更容易建立對客戶的全方位服務。
醫和保聯合的決心
【健聞咨詢】：
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開始涉足保險領域？
林楊林：
保險公司的壁壘是金融牌照，而醫療集團的壁壘是營運能力，兩者考驗的是不同的能力。當新裏程的規模達到3萬張床位時，已經建立了廣泛而成熟的醫療管理和醫療服務能力，醫院的學科建設、治理體系、戰略能力、盈利能力都已經在集團形成了一套完成的管理體系，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到保險領域是順理成章的事，這是服務集團戰略需要的結果。
【健聞咨詢】：
新裏程註資後，愛心人壽的經營情況如何？
林楊林：
新裏程加入後，愛心人壽2023年扭虧為盈，凈利潤0.51億元。今年6月份愛心人壽的總資產已經超過400億元，在謹慎擴大規模的同時，正在加大力度推進業務結構的轉型發展與融合創新。
【健聞咨詢】：
愛心人壽是如何實作扭虧為盈的？
林楊林：
愛心人壽的扭虧為盈，有新裏程增資的要素，因為提高了其償付能力，增加了業務發展的能力。但愛心人壽在2023年的盈利，其實是成立多年以來穩健經營的結果。
從投資端方面，愛心人壽是典型的好學生，不跟風不冒進，沒有踩坑，在行業高歌猛進時看起來比較保守，但在當下反倒成了優點；在負債端，更加註重特色產品的開發，註重比較優勢的打造，不盲目拼規模品價格，負債端的成本有了顯著下降；在營運端，砍掉不必要的成本，實施精細化管理，不浪費任何一分錢。特別是在新裏程入股之後，愛心人壽的管理層對管理式醫療的發展戰略高度認同，對公司的發展未來更有信心，在經營上自然更有心氣，因此說扭虧為盈是一個結果，而非目標。
【健聞咨詢】：
醫療和保險的合作模式中，入股和戰略合作，你覺得哪種效率高？
林楊林：
在我看來，醫療和保險兩者合作，無論是入股還是戰略合作，一定要能形成充分的協同，這是關鍵，合作形式本身不是最重要的。有些保險公司和醫療機構合作，對醫療機構沒有影響力，沒辦法協調或促進醫生的控費行為，那麽合作效率就很差。入股合作入股可以在治理層面加大影響力，對推進業務協同肯定是有利的。當然，國內的醫院和保險公司都是很復雜的行業，無法一語概之，但總之形成協同合理是基礎，更是模式成功的關鍵。
新裏程註資愛心人壽後，新裏程把所有醫療和養老資源全部向愛心人壽放開，同時定期做融合方面的研討和復盤，比如，如何更好理解醫生控費行為，如何增強醫生控費動力，如何在保險產品設計上更貼近客戶需要，這樣可以把問題解決在融合過程中，極大的提高了雙方的融合與合作效率。
【健聞咨詢】：
在你看來，你現在做的事情是中國版的凱撒醫療或者聯合健康嗎？
林楊林：
方向是沒錯的，但剛跑通模式，還處於發展初期。今年我們的目標是，在多幾個重點城市落地「醫療+保險」的模式，並且有一定的數量作為支撐。任何重大創新都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我們的心態是「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當然我們也珍惜每一步微小的創新或進步，我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健聞咨詢】：
這幾個城市的計畫是怎麽選擇的？
林楊林：
選擇城市更看重宏觀經濟因素，包括人口規模，老齡化率，消費水平等等，宏觀經濟因素選對了，「醫療+保險」的實踐更容易成功，當然我們也考慮這些試驗的城市未來可以符合愛心人壽開分支機構的條件和要求。
【健聞咨詢】：
保險產品的主要形態是什麽樣的？
林楊林：
今年愛心人壽開始推進的帶病體保險，或者老年防癌險，都是比較重大的探索嘗試。
【健聞咨詢】：
別的保司也在做，但其實多數都不太願意面對中老年。
林楊林：
給帶病體的人群發行保險產品，或者給老年人發行防癌險，理論上賠付比例會大幅提升，大家不太願意做，這需要背後有極強的醫療能力做支撐。愛心人壽可以把大股東的醫療資源用到極致，這是愛心人壽下一步開展特色經營的重要基礎和比較優勢。
【健聞咨詢】：
但這條路並不好走。
林楊林：
是的，成功的路肯定很難走，創新一定要先有付出，有試錯，才能有壁壘，才能有機會創造重大社會價值。
【健聞咨詢】：
和其他保司比，愛心人壽的優勢在哪裏？
林楊林：
愛心人壽從成立就一直想做醫療，可以說成立時就有的初心。有了新裏程加持之後，愛心人壽在短時間內迅速擁有了全國性醫療機構的資源賦能，而且不需要自己一點點建立醫療營運能力，這是愛心人壽在當下監管機構強調開展特色經營和服務實體經濟背景下最大的優勢。
因為保險公司開展分支機構比較難，所以新裏程作為大股東，會選擇在愛心人壽有分支機構的城市投資布局醫療或養老機構，這樣更容易實作雙方網點機構的重疊，也可以更好的推進「醫療+保險」的落地。醫療+保險的本質，就是管理式醫療的本質，但如何進行在地化實踐與創新，考驗著每家機構的戰略智慧和執行力。
【健聞咨詢】：
聽到現在覺得你運籌帷幄，你有自己的困難嗎？
林楊林：
每家企業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們不能影響大環境，那就做相對優等生，我做得比別人稍微好一點點就行。
（註：新裏程健康集團旗下康縣獨一味生物制藥有限公司，簡稱「獨一味制藥」。）
(本文來自第一財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