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程式/沈培菊
記錄整理/溫暖的時光
彈指一揮間,60年光陰對於一個人來說可以從記憶中抹掉許許多多的東西,但60年前的那一頁卻永遠留在了我的心裏。
今天當我開啟塵封的記憶,它又是那麽清晰地浮現在我的面前。
支邊生涯對我來說雖然只有16年,但在這16年裏我曾有過多少美好的理想和向往,有過多少激動和興奮,又曾有過多少迷茫困惑和苦苦思索,甚至還有過絕望,這一切我都難以忘記。
現已經到了老年的我,早已不是那麽容易沖動的了,但是每當我想起在新疆的那些日日夜夜,仍然是激動不已。
我於1962年12月高中畢業後參加工作,被分配在天津市和平區團委青少年兒童教育委員會,從事社會青年教育工作。
1964年7月,天津市開始大張旗鼓地動員知識青年支援邊疆建設,我作為工作人員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並被深深地打動,我那年輕的心在燃燒,我被美麗的新疆所吸引。
當我得知和平區團委需要帶隊幹部時,便毫不猶豫地報了名,並被批準作為和平區兩個帶隊幹部之一(另一位是我的同事邳瑞祥),與新疆農墾廳人事幹部一起帶領和平區100名支邊青年去新疆支援祖國的邊疆建設,成為當時全國千千萬萬上山下鄉和支邊大軍中的一員。
我的這一舉動為當時十分艱難的動員工作提供了一個有說服力的典型,據說有的街道還把我的「事跡」做成連環畫展示出來,以起到宣傳動員作用。
對於我報名去新疆,家裏全不知曉,父親正在國外隨團存取,我興奮地整天忙著登出戶口、準備行李、告別好友,繼母則惶恐不安,生怕父親回來無法交代。
就在我動身的前幾天父親回國了,第二天還要去北京匯報工作,當晚父親帶我上商店買了一身絨衣絨褲,並把他手上戴著的瑞士手表摘下來送給我。
父親一點也沒有責備我,只是說了一些要聽領導的話,以及要努力工作、好好學習、註意身體等叮囑的話。
我當時完全沈浸在極度的亢奮和對新疆美好的向往之中,哪裏會料到這竟是我與父親見的最後一面,是與父親的生死訣別。
1964年7月2日那一天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我戴著大紅花被單位送到和平區團委,與其他支邊青年一起走到天津火車站。
一路上那震天的鑼鼓,飄動的彩旗,歡送的人群夾雜著哭聲、笑聲、喊聲交融在一起,我完全沈浸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那一年我20歲,就這樣與一群天真爛漫十六七歲的大孩子們唱著「我們新疆好地方」遠離父母,遠離家鄉,去走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對於今後的人生我根本沒有想法,只是想把自己的一切交給黨,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自己。
6天6夜的火車緩慢地蝸行,一毛寸草不生的大戈壁灘,遠處星星點點的羊群和天際邊的幻影都使我們興奮不已,這不就是我們要把青春獻給她並要為之奮鬥一生的地方嗎!
來到新疆的第一年,我和107名青年被分在了天山腳下的農二師四團場的所屬各個連隊,我們這些男女青年學生,一下子就變就成了一邊開荒種地,一邊守衛邊疆的兵團戰士了。當時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開荒造田種糧,改變戈壁沙漠新面貌。
遙望著遠處雲層下竟還覆蓋著白雪的天山,和眼前一望無邊的茫茫戈壁荒灘,我們心裏感到又新鮮又有點恐慌,說不出來的那種滋味。
沒來新疆之前,學校、工廠和街道的高音大喇叭裏,一個聲音甜美的女播音員把新疆描述得好美,什麽「瓜果遍地,牛羊成群。」,什麽「到處是鮮花,處處是牧場。」等等。
來到這兒卻是這麽荒涼,當時連住的房子都沒有,帶隊的連長指著附近剛露出地面幾尺高的一排排簡易的土坯房,告訴我們這就是我們要安的家,後來才知道,這種人工挖出的房子叫「地窩子」。
連長看我們難為情的樣子,笑呵呵地說:「別看住的地方簡陋,但可比地上的大房子住著舒服呢,冬暖夏涼,夏天蚊子找不到,不會被蚊子咬,還能防禦風沙。」
走進去一看,地窩子的建造就是從平地向下挖一個2公尺左右、面積大約十幾平方米不等的土坑,然後在土坑上用柳樹枝做成檁條,用細樹幹做椽子,再鋪上一些樹條或是蘆葦,上面鋪上一層麥草,蓋上一層碎土,最後糊上一層厚厚的草泥。
每個地窩子中間留了一條窄窄的通道,僅能容一個人透過,便於人們進出。
來到這的第二天,連長帶著我們領到了軍裝和「武器」,新來的戰士每人一套沒有領章和帽徽的草綠色軍裝,每人一把坎土曼(像鋤頭一樣的農具)一把鐵鍬,每人還有兩個土筐和一根扁擔。
來新疆之前,雖然知道我們是來支邊的,可看到發的武器是農具沒有槍支時,我們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失望和失落,等連隊幹部講完話,我們帶著領到的服裝和工具就回到了住處。
經過短暫的學習和軍訓,大家就投入到緊張又繁重的生產勞動中去了。我們當時的任務是挖渠引水,把天山融化的雪水引到團場的土地上。
因為那裏的土地都是鹽堿地,土壤都是鹹的,只有把天山上融化的雪水引過來反復灌溉(當時叫洗堿),直到把鹹得發苦的土地洗淡了,才能種植農作物,要不然,鹽堿地上根本種不出莊稼。
新疆夏季白天的天氣特別炎熱,特別是中午時間,簡直是熱得要命。因為出汗,身上的衣服就會被汗水浸透起堿,我們心疼那身軍裝,但女同誌又不能拖衣服,而男同誌卻不在乎,出汗了都光著膀子挖渠挑土。
一天下來,身上曬得火辣辣地疼,新戰士手上也都磨起了水泡。那種苦累,簡直是難以言表,但除了極少數人嘟囔著喊太累了外,大部份男女戰士們都有苦不怕苦,吃苦不叫苦。
幾天下來,大家的胳膊上、脊背上都曬脫了皮,特別是我們這些以前在城市從沒吃過苦的女孩子們,白白凈凈的臉蛋,皮膚又嫩,烈日下也沒什麽戴在頭上遮陽的,兩天下來後,臉和脖子都變得黑紅黑紅的,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晚上再用涼水洗,反而更疼,夜裏在床上翻來履去睡不著,只好趴著睡。
難怪有幾個女戰士,白天累得哭過好幾次,晚上還在委屈的流眼淚。我雖然是個女兵,活太重,幹得心裏也有些委屈,但我在家裏自理能力很強,來到新疆後感到比其他女青年能吃苦,從沒流過眼淚。
我當時為了趕進度,兵團戰士的午飯都是由炊事班的戰友送到勞動現場,午飯很簡單,幾筐苞谷饃,幾桶炒菜,幾桶白開水或菜湯,有的戰士嫌帶著碗筷麻煩,幹脆就用草棍當筷子,把坎土曼簡單擦一下,用坎土曼當菜碗盛菜。
有的戰士實在是太累了,吃著午飯就睡著了,那時的艱苦,現在想想心裏還難受。
轉眼就到了冬季,熬過了酷暑又迎來了寒冬,大家以為到了冬季,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因為他們常聽老戰士說冬季是農閑時節,以為冬季就不用出工勞動了。
負責耕種的連隊(開墾好的耕地交由耕種連隊播種莊稼)在冬季是可以休息一段時間的,可負責墾荒挖渠的連隊是沒有休息時間的,照樣是早出晚歸,挑土挖渠。
為了鼓舞大家的士氣,團部還派下來了幾名漂亮的女戰士,為大家唱歌跳舞搞演講。時隔這麽多年,我記得當年宣傳隊的演講內容:中華兒女有誌氣,戰天鬥地奔四方……
新疆的冬季雖然很寒冷,可戰士們勞動一天,身上的棉衣也基本被汗水浸透了。每天收工回駐地的路上,大家都感覺渾身發冷,好在當時的住處都有火墻,屋子裏很暖和,大家回到住處,把棉鞋和衣服都脫下來,第二天就全都烘幹了。
經過了一年酷暑嚴寒的洗禮和高強度的勞動鍛煉,我們漸漸習慣了新疆艱苦的生活環境,也慢慢適應了高強度的生產勞動。
透過一年多的勞動鍛煉,我們雖然都曬黑了,可我們明顯感覺到了身體有力氣了,幹起活來渾身不再像剛來時那樣腰酸腿疼,休息後,第二天反而直不起腰來,現在似乎有使不完的勁。
那時的生活和勞動雖然很苦,可大家的心態都很好,苦中也能尋找快樂。原本枯燥乏味的挖渠挑土,我們卻搞成了勞動競賽,兵團戰士一個個生龍活虎,爭先恐後,挑著百十斤的土筐還能跑起來。
挖渠引水結束後,在後來的耕種生產中,我年年被評為先進個人,冬天積肥,春天挑糞,和男同誌比,我們女青年毫不示弱。
那時候真是男女平等,在幹活分工勞動上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男青年幹多少,我們女同誌一點不少,甚至有的女青年比男青年還能幹。
記得有位女知青叫王小曼的,雖然個頭不高,身體看上去也很單薄,但她性格開朗,幹起活來不僅非常靈活利索,而且不怕苦累,輕活重活搶著幹,連隊號召大家都要向她學習,年底王小曼被評為「勞動模範」,獎勵了一個綠色軍用刷牙茶和一條兩邊印著「革命好青年」和「為人民服務」的毛巾。
後來,我們連隊改良的上千畝耕地都變成了良田,種植的小麥棉花、玉米、葵花、西紅柿、西瓜和甜瓜都長勢良好,喜獲豐收,我們心裏都樂開了花。
這是我們支邊後的勞動成果,也是向兵團交的一份讓人滿意的答卷,想想當初受的苦,辛勤勞動努力付出有了報酬,感到什麽都值了!
1966年3月,我與另外5名支邊青年周秋生、程光金、王彩芬、 李玲、朱蘭雲(已故)又被調到自治區農墾廳拖拉機修配廠(後為第三拖拉機修配廠),從此開始了主要以學農機技術的支邊生活,直至1980年4月舉家調回天津,我在新疆生活工作了16年近6000個日日夜夜。
16年大約是一個人平均生命過程的五分之一多點吧,我在新疆生活工作的這16年記載著我成長的過程。
至今令我難以忘懷的仍然是那無數個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不怕寒冷和酷熱的辛苦勞作情景,同時也有繽紛多彩的團日活動,遊園時的歡聲笑語,體育比賽時的忘我精神,讀【歐陽海之歌】時的熱淚滿面,退團時的鏗鏘誓言,文藝演出時的熱烈掌聲……那一幕幕、一件件都歷歷在目。
曾記得我們挑燈夜戰,加班加點提前完成生產任務,向國慶日獻禮時的滿懷喜悅;曾記得我們義務勞動在廠區種白楊樹和葡萄園,掏大糞時弄的滿身滿臉也毫不在乎;曾記得我們挖紅巖水庫,推獨輪車比賽時的爭先後;曾記得我們文藝演出博得掌聲時的得意揚揚。
曾記得我們夜晚巡邏護廠時,雪地上的串串腳印;曾記得我們在食堂義務勞動時的滿臉汗水;曾記得我們親如兄弟姐妹,各自結婚成家後又都像親戚一樣你來我往的走動。
你幫助我,我幫助你,一人有困難大家都伸手,那是一段多麽美好的日子啊!那時我們真的覺得非常幸福,一點也不苦。
1968年1月,一封家書傳來了父親去世的訊息。我的父親是一個善良的高級知識分子,20世紀30年代曾留學日本,他熱愛祖國,一生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地工作,曾有多項重大發明創造,為天津市機械工業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多次被評為市特等勞動模範。
他曾任天津市一、二、三、五屆人民代表,多次受到過毛主席的接見。父親去世時年僅57歲。1978年7月,天津市委市政府為父親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平反昭雪,由李中坦副市長主祭,【天津日報】頭版報道,會後父親的骨灰安葬在天津市烈士陵園。
今天我們紀念支援邊疆建設40周年,我的心情十分激動,回首我在新疆生活的這16年,可以說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珍貴的16年。
因為它是我青春洋溢的16年;同時這16年也是我經歷了許多人生痛苦磨難,逐漸走向成熟的16年。
回過頭去看看自己走過的道路,我曾經有那麽多的喜悅和自豪,也有那麽多的不堪回首。
正是歲月蹉跎是對是錯,千秋功過誰人評說?只有我們自己在晚年閑暇之余,回過頭慢慢品味,細細斟酌,正是人生像七彩虹五顏六色,人生像五味罐酸甜苦辣應有盡有。
盡管如此,對支邊16年風風雨雨的歷程我從不言悔。我們不能用今天的標準去尺度幾十年前的事件。
畢竟這16年使我從一個單純幼稚、沒有城府的青年慢慢地走向成熟;畢竟這16年教會了我怎樣面對順利和得意,教會我怎樣應對困難和挫折,教會我怎樣去品味幸福,教會我怎樣做人,教會我榮辱不驚、不卑不亢、坦然面對一切。
記得有一位偉人說過:「經歷也是一種財富。」16年的支邊生涯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它就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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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那魂牽夢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