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煙雨朦朧。沿著青石板路往裏走,便能看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院內種滿了各色花木,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塘。
這裏便是錢家的宅院,主人錢福安今年四十有五,在整個江南一帶都是聲名顯赫的商人。
錢福安生於寒門,年少時家境貧寒。
他至今還記得,十五歲那年,為了能讓弟弟繼續讀書,他不得不輟學,跟著父親學做小生意。
那時的父親常對他說:"福安啊,做人要厚道,多積陰德。"
這句話,他始終銘記於心。
後來經過多年打拼,加上遇到了貴人相助,他的生意漸漸做大。
從最初的一間小雜貨鋪,發展到如今在江南各地都有商號。
人們都說錢福安運氣好,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為人厚道,從不占人便宜,甚至常常幫助那些生意不順的商戶。
"老爺,茶來了。"管家王伯端著一杯熱茶走進書房。
錢福安放下手中的賬本,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他擡頭看了看書房墻上掛著的父親畫像,眼中閃過一絲思念。父親去世已有五年,臨終前還在念叨著要他行善積德。
"王伯,"錢福安輕聲喚道,"你說,我這些年是不是太忙於生意了,連父親的墳塋都沒好好安置?"
王伯放下茶壺,嘆了口氣:"老爺心裏有孝心就好。老爺子在天之靈,一定會理解的。"
"不,"錢福安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梅花正綻放著最後的芬芳,春天就要來了。
"我想給父親尋一處風水寶地,讓他安息,也保佑我們錢家子孫後代能夠繼續興旺。"
王伯聞言,欲言又止。
"王伯,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錢福安轉身看向忠心的老管家。
"老爺,"王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老奴聽說,現在外面有不少打著風水先生旗號的騙子。老爺若要找風水先生,還需謹慎啊。"
錢福安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王伯說得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貿然相信那些招搖撞騙之人。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夜色漸深,錢福安獨自坐在書房裏,手中的茶已經涼了。
春日的清晨,錢家大院裏已經熱鬧起來。
院子裏的仆人們正在打掃庭院,廚房裏飄出陣陣飯香。錢福安一大早就在書房裏接見各路來客,大多是來談生意的商人。
"老爺,"王伯輕輕推開門,"陳掌櫃來了。"
錢福安放下手中的茶盞,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快請他進來。"
陳掌櫃是錢福安多年的老友,為人精明能幹,在江南一帶也頗有名氣。
兩人相識多年,互相扶持,感情深厚。
"老弟啊,"陳掌櫃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呼,"聽說你最近在找風水先生?"
錢福安點點頭:"是啊,想給先父尋個好去處。不過這事我很謹慎,前幾日就看到城裏有人貼告示,說是重金求風水高人,結果找來的都是些招搖撞騙之徒。"
陳掌櫃捋了捋胡須:"老弟說得對。這風水先生啊,真真假假,確實不好分辨。我倒是覺得,與其相信那些不知來歷的人,不如托付給自己信得過的朋友來找。"
"老哥說得有理,"錢福安倒了杯茶遞給陳掌櫃,"所以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托各路朋友幫忙尋訪。"
陳掌櫃接過茶,臉上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表情:"老弟,我倒是認識一位精通風水的高人,只是..."
"只是什麽?"錢福安急切地問道。
"只是這位高人性格古怪,從不輕易給人看風水。除非..."陳掌櫃欲言又止。
錢福安連忙追問:"除非什麽?老哥但說無妨。"
陳掌櫃嘆了口氣:"除非出得起價錢。這位高人向來眼界極高,一般的酬勞是看不上的。"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伯匆匆走進來:"老爺,李員外派人來說,他家的米行出了點問題,想請老爺過去看看。"
錢福安站起身:"老哥,這風水的事,就請你多多費心了。價錢不是問題,只要是真正的高人,多少錢我都願意出。"
送走錢福安後,陳掌櫃獨自坐在書房裏,手中的茶已經涼了。
他望著窗外的景色,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復雜起來。
夕陽西下,陳掌櫃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他的布行最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急需一大筆錢周轉。可是這筆錢,他實在不知道從哪裏籌措。
"借錢?"他自言自語道,"不,借來的終究要還。況且以現在的情況,恐怕也沒人願意借給我這麽大一筆錢..."
忽然,他想起了今天和錢福安的談話,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加快了腳步,仿佛已經下定了某個決心。
夜色漸濃,陳掌櫃的布行後院裏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他獨自坐在燈下,面前擺著一本賬簿,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數位。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算這筆賬:布行欠下的債務已經高達萬兩白銀,再這樣下去,恐怕連祖傳的布行都保不住了。
"叩叩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誰?"陳掌櫃警覺地問道。
"是我,老許。"門外傳來一個粗嘎的聲音。
陳掌櫃連忙起身開門。來人是個面相猥瑣的中年男子,正是城裏有名的混混許二。
"陳掌櫃,"許二搓著手笑道,"聽說你最近手頭緊,我倒是有個發財的好機會。"
陳掌櫃皺了皺眉:"什麽好機會?"
"我聽說錢老爺最近在找風水先生,"許二壓低聲音說,"這可是個大生意啊。"
陳掌櫃冷笑一聲:"你懂什麽風水?"
"我是不懂,"許二嘿嘿一笑,"但我認識一個人,他在杭州城裏專門幹這個。裝神弄鬼、哄騙富家子弟,那可是一把好手。"
陳掌櫃沈默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要是被發現了呢?"
"怕什麽?"許二不以為然,"錢老爺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只要你引薦,他肯定不會起疑。等拿到錢,我們一人一半。"
陳掌櫃的手緊緊握著茶杯,指節都發白了。
他想起了與錢福安相識的這些年,對方待他如兄弟,多少次在他困難時伸出援手。
可是現在,布行的困境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給我三天時間考慮。"最終,陳掌櫃低聲說道。
許二離開後,陳掌櫃久久不能入睡。他走到院子裏,擡頭望著滿天繁星。
記得年輕時,他和錢福安常常坐在一起,談天說地,規劃未來。那時的他們,都還是懷揣夢想的窮小子。
"福安老弟,對不起了。"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三天後,陳掌櫃找到了錢福安,告訴他自己終於請動了那位"高人"。當他看到錢福安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時,心裏不禁一陣刺痛。
"老哥,這次真是多虧你了,"錢福安拉著他的手說,"我就知道,還是得托付給最信任的朋友啊。"
陳掌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該的,應該的。"
就這樣,騙局開始了。
許二找來的那個所謂的"風水先生",是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瘦高男子,自稱姓黃。
這人確實有幾分本事,說起風水來頭頭是道,還真唬住了不少人。
當黃先生第一次出現在錢家大院時,陳掌櫃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但看到錢福安完全相信了這個"高人",他反而漸漸平靜下來。
"只此一次,"他在心裏告訴自己,"拿到錢就收手,以後一定加倍補償福安。"
春去夏來,錢家大院的荷塘裏已開滿了荷花。
這日清晨,黃先生又來了,這已經是他第五次來錢家看風水。
每次來,他都要擺弄一番羅盤,然後神神叨叨地念叨著一些玄妙的話語。
"錢老爺,"黃先生捋著胡須說道,"要想找到真正的風水寶地,還需一番周折啊。"
錢福安恭敬地遞上一杯茶:"黃先生請明示。"
"貴父的葬地風水關系重大,不僅關系到先人的安息,更關系到後代的福運。"
黃先生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依我看,現在的時機不錯,但還需準備一些東西。"
"需要準備什麽?"錢福安連忙問道。
黃先生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各種物品:"這些都是尋龍點穴必需的法器,樣樣都不能少。"
錢福安接過清單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清單上的物品,光是價值就要上千兩白銀。他擡頭看了看一旁的陳掌櫃,後者微微點頭。
"陳老哥,你覺得如何?"錢福安問道。
陳掌櫃強裝鎮定:"既然是為了先父,這些花銷也是應該的。黃先生的本事,我是信得過的。"
就這樣,錢福安又一次按照清單準備了各種昂貴的物品。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接下來的日子裏,黃先生總能找出各種理由要求添置新的物品或是加錢。
一天傍晚,錢福安在書房翻看賬本,發現為了尋找風水寶地,短短兩個月已經花去了將近萬兩白銀。他不禁有些猶豫。
"王伯,"他喚來老管家,"你覺得這黃先生說的可靠嗎?"
王伯欲言又止:"老爺,您覺得呢?"
錢福安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有些拿不準。只是陳老哥一直說他很厲害,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在想,也許是我太過計較銀錢了。畢竟是為了父親,花再多錢又有什麽關系呢?"
正說著,陳掌櫃匆匆走了進來:"福安老弟,黃先生剛才派人來說,他算出了一個極好的日子,但必須在這之前準備齊全所有東西。"
錢福安遲疑道:"可是我們已經花了這麽多..."
"老弟,"陳掌櫃打斷他的話,"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麽說的嗎?你說只要是真正的高人,多少錢都願意出。況且這些年你賺了那麽多,現在為父親花些錢,也是應該的。"
看著陳掌櫃誠懇的眼神,錢福安心中的疑慮漸漸消散。是啊,陳老哥一向待他如親兄弟,怎麽會害他呢?
"你說得對,"錢福安站起身,"我這就讓人準備。"
送走錢福安後,陳掌櫃獨自坐在書房裏,手中握著一張欠條。
這是他昨天剛收到的,債主已經在催債了。他的手微微發抖,卻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愧疚。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房裏。錢福安站在父親的畫像前,輕聲說道:"父親,孩兒一定給您找個好去處。"
畫像上的老人依舊笑容慈祥,仿佛在默默註視著這一切。
秋風蕭瑟,樹葉飄落。
在黃先生精心挑選的"黃道吉日",錢福安為父親遷了墳。
新的墓地位於城外的一處山崗上,遠望群山疊翠,近處溪水潺潺。黃先生說這裏是難得的風水寶地,錢家後代必定會興旺發達。
安葬儀式十分隆重,錢福安特意請了城裏最好的陰陽先生主持。陳掌櫃全程陪在他身邊,看著他跪在新墳前上香。
"父親,"錢福安輕聲說道,"兒子總算給您找到了一處好地方。望您在天之靈保佑錢家兒孫,更要保佑那些幫助過我們的恩人啊。"
聽到這話,陳掌櫃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別過頭去,不敢看錢福安的眼睛。
回程路上,錢福安拉著陳掌櫃的手說:"老哥,這次多虧有你。要不是你幫我找到黃先生,我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呢。"
陳掌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該的,應該的。"
"對了,"錢福安突然說道,"我聽說你最近生意上遇到了些困難?"
陳掌櫃心裏一驚:"誰...誰告訴你的?"
"城裏做生意的,多少都會有些訊息傳來傳去。"錢福安笑著說,"老哥有困難怎麽不早說呢?"
陳掌櫃的眼眶有些發紅:"我...我不想麻煩你。"
"你我之間還說什麽麻煩?"錢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你到我鋪子裏來一趟,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第二天,錢福安不但借給了陳掌櫃周轉的銀兩,還幫他聯系了幾個客商,為他的布行開啟了新的銷路。
看著陳掌櫃如釋重負的樣子,錢福安感慨道:"老哥,你我相交多年,你的為人我是知道的。這次的困難,權當是老天對你的考驗。渡過去了,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更好。"
陳掌櫃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機騙了錢福安,對方不但沒有怨恨,反而主動幫他渡過難關。
那一刻,他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回到家中,陳掌櫃整夜未眠。
他取出那些從錢福安那裏騙來的銀兩,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心中的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響起。
陳掌櫃開啟門,看到許二正站在門外,臉上帶著貪婪的笑容:"陳掌櫃,這次咱們可發了一筆大財啊!"
看著許二那副得意的樣子,陳掌櫃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他默默地從櫃子裏取出一包銀子,扔給許二:"拿去吧,這是你的那份。以後...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許二接住銀子,笑著說:"陳掌櫃,你這是怎麽了?我們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嗎?"
"滾!"陳掌櫃怒吼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門。
外面傳來許二的笑聲:"陳掌櫃,你可別忘了,這件事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啊!"
陳掌櫃靠在門上,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終於明白,自己犯下的錯誤,或許永遠都無法彌補了。
又是一年春天。錢家大院的梅花開得正盛,香氣四溢。
這天,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老者來到錢家門前。老者須發皆白,精神矍鑠,背著一個布包,手持一根竹杖,一看就是個雲遊之人。
"這位老先生,您找誰?"門房小廝問道。
老者笑道:"貧道雲遊至此,見這府上梅花盛開,想來主人必是雅好之士。想討碗茶喝,歇歇腳。"
正說著,錢福安從外面回來,聽到這番對話,連忙上前:"老先生請進。"
老者見錢福安待客有禮,心生好感。
進了大院,品著香茶,兩人相談甚歡。
原來這老者姓張,是個真正精通風水的道人,雲遊天下數十年,看盡人間冷暖。
"老先生,"錢福安恭敬地說,"不知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張道人撫須微笑:"但說無妨。"
"我先父葬於城外山崗,不知老先生可否去看看,指點一二?"
張道人點頭應允。第二天一早,錢福安便親自陪同張道人前往父親的墳塋。
到了墓地,張道人取出羅盤仔細察看,又在周圍轉了好幾圈。漸漸地,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了,老先生?"錢福安見狀,心裏有些忐忑。
張道人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這處地方...並非什麽風水寶地啊。"
"什麽?"錢福安大吃一驚。
"你看,"張道人指著周圍的地勢,"此處雖有山環水繞,但山勢散亂,水流湍急。風水之說,講究'藏風聚氣',而這裏恰恰相反,是個'泄氣'之所。"
錢福安只覺得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好在王伯一直跟在身邊,連忙扶住了他。
"老爺,"王伯小聲說,"您別太難過。當初我就覺得那個黃先生有些不對勁..."
錢福安擺擺手:"王伯,你先回去吧。我想和張先生單獨聊聊。"
待王伯走後,錢福安跪在父親的墳前,淚水奪眶而出:"父親,孩兒無能,竟被人蒙蔽,讓您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張道人見狀,輕輕扶起他:"錢施主,你可知道風水最重要的是什麽?"
錢福安搖頭。
"是心。"張道人指著錢福安的心口說道,"一個人的福澤,不在乎葬在什麽風水寶地,而在於活著的時候積了多少德。我看施主為人厚道,心懷仁善,這才是真正的風水。"
聽了這話,錢福安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被騙的經過,心中卻沒有太多的憤怒,反而生出一種釋然。
回程路上,張道人說道:"若是施主不嫌棄,貧道倒是可以幫你尋一處真正適合的風水寶地。"
錢福安搖搖頭:"多謝老先生好意。但是經此一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與其執著於風水,不如多行善事。也許這才是父親真正希望我做的。"
張道人聽了,撫須大笑:"施主明白這個道理,就比什麽風水寶地都強啊!"
當晚,錢福安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了陳掌櫃,想起了那個自稱黃先生的騙子。
但奇怪的是,他心中並無太多怨恨,只是感到一絲淡淡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