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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少將:納斯魯拉之死,因為真主黨和伊朗「遍地內鬼」嗎?

2024-10-02心靈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尤金少將】
2024年9月27日,台北時間當日夜間11時,黎巴嫩時間下午5時許。以色列空軍先後出動數十架F15與F35戰鬥機,對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一個街區進行了數輪密集轟炸。襲擊使用的彈藥總量達85噸,其中包括單枚重量超過2噸的GBU-28「碉堡克星」雷射制導鉆地炸彈。此次襲擊四棟居民樓,嚴重損害了另六棟,並制造了直徑數十米的巨大深坑。
而在這深坑之下的,正是真主黨的地下指揮機構。本次襲擊共造成十余名指揮官和領導人死亡,其中也包括真主黨的領導人,黎巴嫩乃至整個南黎凡特地區抵抗力量的掌旗官——賽義德·哈桑·納斯魯拉。他的死訊直到襲擊發生後的近20個小時,才憑借著救援人員挖掘出的戒指碎片才得以確認。除了他本人以外,先前剛剛抵達貝魯特的伊朗「聖城旅」副指揮官、軍事顧問阿巴斯·尼爾福羅尚準將及其隨行人員也一同犧牲。
救援人員挖出的戒指碎片
在以色列即將對黎巴嫩采取行動的關鍵時刻,納斯魯拉的遇難無疑給整個黎凡特地區的抵抗運動蒙上了一層巨大的陰影。不得不承認,以色列對於本次襲擊的策劃是極為高明的。僅從目前放出的訊息與開源情報上看,以色列人的襲擊也確實做到了隱秘、快速與精準。
本次襲擊的直接策劃最遲應是在2023年底開始策劃的,當時的以色列國防軍(後文簡稱IDF)不僅無法有效地肅清加薩的抵抗力量,而且即便在美國與西方盟友的支援下,也無法應對包括真主黨、胡塞武裝以及換皮的敘利亞政府軍、伊拉克的伊斯蘭抵抗軍等的外部行動。且非接壤勢力對加薩的戰局直接幹預能力終究是有限的。在這種情況下,攻擊、削弱,甚至設法摧毀唯一與以色列接壤的黎巴嫩真主黨,就成為了以色列結束加薩沖突的關鍵。
相關任務由摩薩德負責,並獲得了美國政府及軍事部門的全力配合,在之後就是4月份透過對海達能制裁完成的對黎巴嫩BP機采購的介入,以及後續的對講機采購和對黎巴嫩其他鋰電池及其使用裝置:如剃頭推子、手機、收音機和其他電子裝置的爆炸物植入行動了。
一些媒體認為該計畫是在伊朗對以色列實施了飛彈報復後才進行的,這顯然存在邏輯漏洞,海達能被制裁是4月7日,BP機采購計畫是4月10-17日,而伊朗對於以色列飛彈的襲擊發生在4月13日。制裁和幹涉采購策略的制訂和實施是需要至少數月時間利用走穴、遊說和政治獻金來逐步執行的,用伊朗的行動為策劃與支持這次恐怖襲擊之人找補顯然是說不通的。
不過,從策略制定者的角度上說,美國和以色列制定政策的人都不是蠢貨。他們應該都很清楚,對電子裝置進行恐怖襲擊會對全球化環境下的貿易互信造成怎樣惡劣的影響,以及對於對手關鍵人員所能造成的損失會是多麽有限——兩次襲擊的大部份受害者都是平民,造成的死亡人數滿打滿算都湊不出一個連,更不要說幹掉什麽高級將領了。這種策劃準備耗時長、節點過多;即便成功嚴重損害自身國際形象、國際信譽以及威望,價效比極低的行動,是不太可能透過情報機構與兩國政府和軍方的正常審議流程的……
遭遇BP機爆炸的受害者
從這個角度上看,要麽是雙方都認為這次襲擊所造成的收益遠大於這些損失,要麽是以色列政府和軍方隱瞞了一些關鍵資訊,使自己的整個行動計劃並沒有走完美國政府、軍隊與情報系統的程式。從美國政府在BP機襲擊,以及在納斯魯拉遇害後的有意撇清自己的欲蓋彌彰的表態上看,這兩個可能性應該同時存在的。
這個影響惡劣且危害程度有限的行動,確實可以引發連鎖的蝴蝶效應——在全國的BP機、手機和對講機等通訊裝置都變得不再安全的情況下,黎巴嫩社會必然會陷入混亂。而作為政黨與軍事力量的真主黨,也必須進行內部整肅、重建指揮通訊系統和統一思想等工作。這些工作必然需要最高領導人出面協調,而在這樣的背景下,任何在資訊傳遞和保密上的紕漏都是可能出現的。依靠這一混亂時期,透過黎巴嫩國內或國外與真主黨有聯系的軍隊或團體獲取時敏情報,並利用情報實施攻擊,相較於其他時期要容易得多。這也正是「渾水摸魚」和「以亂取勝」的關鍵。
從事後的復盤上看,摩薩德應該是在襲擊之前至少數月就已經獲得了這一地下掩體所在的位置——也許不止這一個。但他們並不清楚它是否被使用,以及被什麽人使用,所以一直在耐心等待,並對自己能確定的地下設施周遭通道進行了監控,直到附近的異動足以證明他們的判斷。此後,直到內塔尼亞胡的親自下達命令,IDF空軍才緊急掛彈起飛,且在完成編隊後才獲得目標的座標。除了政府和情報部門的幾個人之外,沒人知道整個行動的全貌,整個行動的保密幾乎做到了天衣無縫。
當然,僅僅依靠這一次行動就認為革命衛隊和真主黨遍布內鬼,或者摩薩德的情報系統天衣無縫、以色列空軍戰力非凡,那也是不客觀的。
從情報和空軍力量的角度看,在台北時間2024年9月29日晚上9點,以軍對貝魯特南郊的一座居民樓使用了多枚小直徑炸彈進行了襲擊,導致該樓側面墻體倒塌三分之一。但該樓大部份房間早已空置多年,由於是日間,也幾乎沒有住戶在家。黎巴嫩警察和消防人員發現中彈的主體是一棟空屋,並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這很明顯就是一次根據錯誤或虛假情報發動的失敗斬首。
無獨有偶,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9月24日的敘利亞,以空軍出動7架戰機對塔爾圖斯港的敘利亞軍事設施發射了17枚飛彈,試圖摧毀該設施。結果所有飛彈均被敘利亞和俄軍的單位攔截,沒有一發飛彈進入塔爾圖斯港周遭區域,其在9月29對葉門荷台達港的壓制行動、30日宣稱的對敘利亞名將馬希爾·阿薩德將軍的斬首行動也同樣以失敗告終。
以色列的情報系統並非全知全能,幾次輝煌勝利相較於他們每個月十幾次的暗殺與襲擊活動,以及幾乎每個月都要宣布擊斃對手數個領導人的大捷來說,成功率也說不上高。其空軍力量固然強大,但也僅是攀附於美軍的航空霸權之上的,沒有美國人源源不斷的經濟援助和先進航空彈藥的供給,他們根本無法維系這樣高的精確彈藥使用力度,且僅靠空中力量實施打擊的弊端正在隨著周遭國家的適應逐步顯現。
至於主要與情報來源和內鬼的問題,任何組織都會有不堅定者與叛徒。在9月30日接受記者采訪時,就有摩薩德的高官表示,真主黨之前一直是一個隱蔽且難以被滲透的組織,但在參與到敘利亞反恐戰爭之中後,隨著人員物資調動、地域擴大、盟友培訓、發展組織等需求,其人員規模開始擴張、結構也不再單一,對外的交流也變得日趨頻繁。摩薩德正是利用這一時間點透過大數據對真主黨組織進行了全面分析,並不惜投入重金,進行了長期的籠絡、滲透與收買,這才取得了如今的成果。
歷史上,當革命氣勢如虹,革命力量處於上升期的時候,革命隊伍中必然會混入機會主義者與利己主義者。當革命順利時,這些人能夠發揮自己作為零件的功能,甚至有時候還會表現得很優秀。而當革命進入低潮時,他們就會迅速暴露出自己機會主義與利己主義的本質,為了個人利益出賣與背叛組織。在越是艱難的鬥爭背景下,這樣的情況也就越多。
在錫安主義、帝國主義以及原教旨主義者積年累月的破壞下,黎凡特地區的民眾常年遭受著國際社會的不公正對待。這使得他們不得不跨區域、民族、宗教建立自身的統一戰線,這也正是如今「抵抗之弧」概念的由來。既然有統一戰線,那就必然有各式各樣的人進來,有能力高低不同的人加入到隊伍中來。
這是來自數個國家、幾十個組織、上百個部族的被壓迫者在綿延數千公裏的戰線上,對不同的敵人彼此配合進行的作戰。在發揮各自優勢的同時,其各自的關鍵資訊、能力缺陷與短板也一樣會暴露給彼此,並成為各自的對手對抗自身的新突破口。
「抵抗之弧」的構成人員跨度很大,成分復雜
事實上,無論是真主黨還是其他的抵抗力量,對於這件事也都有所防備。如果你足夠用心地長期觀察相關組織的開源資訊就會發現,幾乎每個組織每年都能發現和處決兩位數的叛徒。這些組織能在中東日復一日地接受血與火的考驗這麽多年,自我修復自然不會太差。
現今的不利態勢,可以被視為是在長期的域內高烈度低強度情報對抗的情況下,對於美國全面拉下臉,並攜整個北約介入準備不足的結果。這也使得目前美國與內塔尼亞胡政府在打了近一年的爛仗後,似乎透過幾次突然的暗殺就奪回了戰爭與政治行程的主導權。至少在最近的一到兩周內,真主黨的新領導來集體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重建指揮控制與行政決策系統。在此期間,以軍也會在對峙中占據優勢與主動,刺殺和襲擊行動也會變本加厲。
但這也是最後的壞訊息與不利因素了。抵抗之弧的各個成分確實都有各自的不足,也確實在短時間內被敵手利用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失。但他們同樣也是進行了數十年鬥爭和自我革命,從屍山血海中歷練出來的組織。以真主黨為代表的南黎凡特地區的抵抗軍們依舊留存著列寧式政黨的寶貴品質——其基幹不會因領導層的折損而動搖。斷裂的骨骼會在夾板的幫助下愈合,並伴隨著新生的肌肉打出老拳。
我相信在意識渙散前的最後一剎那,納斯魯拉書記也依舊會記得在青年時第一次端起M16步槍在街道上抵抗侵略,與32歲時在領袖遇害後臨危受命的自己。一代一代的抵抗者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他們降生在經歷過慘烈屠殺的難民營,生長在斷壁殘垣的廢墟間,倒在追求尊嚴與正義的道路上。他已經活得比他的絕大多數戰友都久了,現在也只不過是略早一些將肩膀上的抵抗之旗交給下一代而已。
青年時期的納斯魯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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