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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帶給你的痛苦到底有多大?

2020-01-10心靈

高三時,我被醫生確診為抑郁癥。

醫生婉轉地詢問陪同的媽媽,「是不是家裏給孩子的壓力太大。」

媽媽在一旁驚訝地回答,「怎麽可能。我和她爸爸都是最開明的父母,她大部份事情都是自己做決定的。」

我坐在椅子上笑得發苦,「你們是給我決定的權力,但是選擇的範圍是你們定的。」

我只是被圈養著的傀儡,唯一的功能是按下那個你們早就設定好的按鈕而已。

每一分每一秒,我的人生都在你們的控制之下。

1

從醫院出來,一路上媽媽都在說個不停。

「我覺得這種心理上的問題,醫生說的也是主觀判斷。幾個量表就能判斷你是抑郁了,笑話。咱們不聽他的,女孩子家家,吃那些藥萬一發胖,不是毀了一輩子。佳佳,你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我們不用考啥C9,原生的985就可以了啊。我女兒這麽優秀,到哪個學校都會發光。你心情一放松,就會情緒正常了。」

我把頭扭向窗外,無聲嘲笑著,一不小心,笑出了聲。

媽媽終於住了嘴,她表情有些嚴肅,「佳佳,你別因為心理醫生幾句話,就把自己搞得這麽神神叨叨的,女孩子還是要端莊些,別莫名其妙亂笑。」

我慢慢收起了嘴角,恢復到她最喜歡的那個樣子,溫婉嫻靜,像個淑女。

據說這是她那個有錢閨蜜最喜歡的兒媳婦的樣子。

當然,這是我猜的。

我那麽清高有文化的父母怎麽可能有這種賣女兒的想法。

即使有,也是為了讓我的人生避免走彎路,找個知根知底的好婆家,順便完成家族階層跨越。

就像我媽說的,他們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

所以,我要懂得感恩。

2

回到家,爸爸難掩臉上的興奮,迎了上來。

「佳佳,晚上辛阿姨一家,請我們吃飯,你晨晨哥哥也在。記得打扮得漂亮點去。」

辛阿姨,就是媽媽的有錢閨蜜,也是爸爸單位二把手的夫人。他們的兒子比我大三歲,在原生的大學讀大二,這也是爸爸媽媽最想我考的大學。

我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爸爸一怔,馬上哈哈大笑,「爸爸說錯了,我家寶貝女兒不打扮也很漂亮。」

媽媽白他一眼,急忙走向我的房間,「我去挑幾件裙子出來,佳佳,你看,你要穿哪一件。」

我繼續留在原地沒動。

好奇怪,明明我剛剛從醫院精神科回來,為什麽他們都忘記了這件事情。

哦,是我傻了。在他們給我的選項裏,可不包括有心理疾病這個選項。

就算有,也要若無其事地掩蓋掉,因為這不符合他們給我預設的人生框架。

多出來的枝葉必須修剪掉,無論是好的是壞的。

回到房間,床上已經鋪滿了各種裙子,無一不是顏色淡雅,長度到小腿的淑女裙。

媽媽拉著我坐下,一件件往我身上比。

相比其他女同學的父母只看重分數,希望她們樸素一些,不要分心。我爸媽顯然不一樣,媽媽有事沒事都會幫我打扮。

即使在學校裏大家都是校服,可我漂亮的發圈,幾乎天天換樣式的鞋子,甚至背的書包和筆袋,都比別人精致幾分。

但我很討厭這些東西,因為老師若有若無的譴責眼光,同學們的竊竊私語,讓我總是那麽不合群,不討喜。

但是抗議沒用,我就是那個不停換衣服的芭比娃娃,還要隨時感謝主人的慷慨贈與。因為媽媽時不時會說一句,「佳佳,媽媽當年連一條新頭繩都要過年才能買,你現在真是幸福啊。」

幸福嗎?

我也曾以為自己是幸福的。

3

從小,爸媽就在親戚裏標榜,他們是最民主的父母。

「孩子有自己獨立的人生,我們作為父母的,一定要尊重他們的想法。」

我爸媽是高中同學,然後各自考上了不錯的大學。爸爸在政府機構,是個不大不小的中層幹部。媽媽在公司裏也做到了管理層。

在外人眼裏,我應該過得很好。衣食無憂,爸媽又不是那種老派的父母。

的確,小時候,我就是幼稚園裏的小公主。

我的衣服永遠是最閃亮的公主裙,每天的辮子都會換花樣。

我一開始很開心,可後來,我發現穿公主裙一點都不方便爬滑梯,也不方便和小朋友捉迷藏,因為經常會被絆倒。

次數多了,老師就會讓我安靜地站在旁邊,看同學們嘻嘻哈哈地爬上爬下地瘋玩。

我回家哭得很傷心。

爸爸和媽媽很緊張,一起抱著我安慰。

他們在家裏陪我捉迷藏,爸爸媽媽分頭藏,我找到一個人後,那個人再陪著我一起找另外一個。

在夜深人靜其他小朋友都睡覺的時候,他們帶著我去家附近的小花園玩滑梯。

我一次又一次地從滑梯上下來,心裏很開心,又有些不開心。

好像我想要的不只是和家人或者一個人玩,我想和小朋友們一起玩。

第二天早上,我拒絕了公主裙。

「媽媽,我想穿妍妍他們那樣的褲子,這樣我可以和她們一起玩了。」

媽媽伸手壓住我亂動的身體,把裙子往我身上套,笑著說,「可是媽媽喜歡像小公主的佳佳,不穿裙子就不像小公主了,媽媽會傷心的。佳佳願意為了媽媽穿裙子嗎?」

我掙紮的身體停了下來,乖乖地點頭,讓媽媽穿好裙子。

我舍不得媽媽傷心。

媽媽笑得更開懷了,「佳佳真乖,晚上爸爸媽媽再帶佳佳去玩滑梯哦。」

後來我發現,其實媽媽笑得最大聲的時候,是每天牽著我的手上學放學,被一群叔叔阿姨圍著說,「你女兒好可愛好精致啊。佳佳媽媽你真的心靈手巧,品味也好。」

4

上小學以後,我很忙。

我有很多興趣班要參加,從鋼琴,書法畫畫到跳舞英文,一個都沒落下。

但這些都不是爸爸媽媽逼我的,他們只是把那些課程放在我面前,讓我自己選擇。

從小他們都會帶我去看書畫展,欣賞芭蕾舞劇和鋼琴演奏,在家放的是英文的動畫片。

潛移默化的,讓我覺得這些都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如果能學會,那很值得驕傲的。

我當然選擇了全要,不出意外的,我又看到了他們欣慰的笑容。

我像個陀螺一樣,放學做完作業就去興趣班,沒有周末,沒有寒暑假。

後面學出點名堂了,我又開始有各種演出和比賽。

爸媽的朋友圈貼滿一張又一張我在台上的照片,下面的點贊和回復密密麻麻,充滿羨慕之意。

他們會得意地彼此分享,有時候還會開瓶酒慶祝。

我忽然想起幼稚園的那堆公主裙,感覺現在它們變成了各種獎狀,牢牢地貼在我的身上。

時間長了,我覺得好累,同時心裏很羨慕那些可以一起放學,一起做作業和玩耍的同學。

五年級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再次問爸爸媽媽是否可以減少一些課程。

我很怕他們又說我半途而廢,之前每次我生病,提出類似的要求,爸爸都會在我耳邊解讀這個成語幾十遍,然後找我談心,直到我答應繼續堅持。

可這次媽媽居然同意了,「佳佳,你說的對,馬上要讀初中了,你是要收收心,好好提高學習成績了。」

我並不明白之前不允許我少上一節課的興趣班在媽媽口中為什麽變成了讓我心野的東西。

但是,只要能減少,我無所謂它們代表什麽。

沒想到,這只是一場空歡喜罷了。

5

晚上,爸爸媽媽先問我,「佳佳,你想減少哪些課程。」

我想了想,「我想跳舞和英文停了。」

我雖然身高已經到了一米六多,但是身體協調性真的一般般,成不了尖子生。本身對跳舞的興趣也越來越小了。

想停英文是因為已經學的很超前了,學校英文我基本都是滿分,覺得沒必要這麽急著往下學。

沒想到爸爸和媽媽異口同聲拒絕了我,「這兩門可不能停。」

媽媽不贊同地告訴我,「女孩子要漂亮,身材挺拔修長是必須的,跳舞能讓你更有氣質。」

爸爸跟著解釋,「英文更是不能停了。初中英文是三大門之一,你要保持滿分必須學得比別人更多更快。」

我不開心地撇了撇嘴,說是說讓我選,其實啥都不同意。

他們倆顧不上看我的反應,激烈地討論著是停鋼琴還是書畫,最後他們決定把這兩門先都停了。

「書畫主要用來陶冶情操的,你學了這麽久,其實也就打個基礎,沒什麽發展的。」

「鋼琴現在六級了,先不彈,等到暑假寒假在繼續,爭取盡快考到八級,就可以結束了。」

我有些生氣,鋼琴和書畫都是我真心喜歡的計畫,憑什麽逼著我停掉啊。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媽媽從旁邊拿出一疊資料紙。

「佳佳,你空出來的時間可以把數學提高班和大語文安排上去。初中以學習為主,我們對你就有成績的要求了。每個孩子都必須補課,這個你也避免不了的。」

「來,你選選,是平日晚上補,還是周末啊?你喜歡一對一這種,還是名師大課堂的那種?」

爸爸贊許地看著媽媽,「佳佳,你真的要好好謝謝媽媽,花時間為你收集這麽多補課的資訊給你選。」

媽媽笑著說,「孩子大了,總要給她有選擇的權力。」

我突然覺得好好笑,所謂的選擇,就是過濾了我想要的課程,換上一堆你們希望我上的內容。然後在這個基礎上,美其名曰地給我選上課形式的自由。

這種選擇的權力,有什麽意思,就是騙小孩的。

我生氣地拒絕了他們,「我不選,我也不想上這些課。還有,我只想繼續學書畫和鋼琴,其他都不要。」

其實這個時候,我還傻傻地覺得自己有任性的權力,畢竟爸爸媽媽這麽愛我。

很快,他們用自己的方式給我好好地上了一課。

6

我賭氣不吃飯回了房間。才過一會兒,媽媽端著水果進來了。

「好啦,別生氣了。書畫和鋼琴你實在想學,也是有機會的。但是前提是補習班要上,學習成績要好,這樣,爸爸媽媽才能同意你分心去學別的東西。」

我不說話,心裏盤算著,自己去找老師上課,反正壓歲錢存了不少。

可沒想到,等我獨自找到老師們,他們都面有難色地拒絕了我。

「佳佳,你媽媽來打過招呼了,你以後不上課了。我們不能收你。」

我失落地跑回家,流著淚發脾氣,「為什麽你們擅自就把我的課停了啊。」

爸媽神情很嚴肅,「佳佳,我們也是為你好。你已經到了學業為重的階段,以後你就會懂了。」

「我恨你們——」我哭著跑進房間,把房門鎖了。

任憑他們在外面怎麽叫,也不開門。

終於,爸爸找來物業直接撬開了門,伸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這是他們第一次打我,我震驚地捂住臉。

「佳佳,你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我嚇到了,不敢再哭鬧下去。

後面乖乖地聽話去補文化課。

過了一段時間,爸爸在吃飯的時候給我道了個謙,「佳佳,爸爸那天怕你出事,一時激動才打你的,你別怪爸爸。」

我低下頭不說話。

前幾天夜裏打雷,我有點怕,去找媽媽。

隔著房門,我聽到爸爸對媽媽說,「那一巴掌打對了,你看,她就不敢鬧了。」

媽媽重重地嗯了一聲,「還是你有辦法。我們不能老是慣著她,有時候就要軟硬兼施。」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是怎麽走回自己房間的。

我只覺得大概下雨的緣故,一下子降溫了。

冷得直打顫,即使鉆回到被子裏,也暖和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