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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古風故事:鳶飛

2024-12-08心靈

如侵即刪!

03

秋風蕭索,裹挾著落葉向我襲來。

我生生打了個寒顫,只覺得遍體生寒。

「當初她嫌你落魄,不願意嫁給你。如今看你富貴,只是修來一封書信,你便巴巴上趕著讓她來攀?」

蕭銘之解下大氅為我披上,動作溫柔,話語卻冰涼。

「阿鳶,我知道你心中定然不願,那你也不能因此汙蔑你家小姐。」

「其實我和她有過一段過往。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

原來,蕭銘之少時曾在楊府借住過一段時日。

楊府丟了東西,不知怎的懷疑到了蕭銘之身上。

是楊姣出面,為他作證,換他清白。

提起楊姣時,蕭銘之眼底的笑意怎麽也沒藏住。

「她是個率性單純的姑娘,斷斷不會嫌貧愛富。你不必栽贓,我耳清目明,心中自有一桿秤。」

蕭銘之嘆了口氣,耐心地勸我:「阿鳶,我會擡你為貴妾。她為妻,你為妾,你日後依然伺候著你家小姐,這樣有什麽不好的嗎?」

他一字一句皆是認真。

明明前一秒還在和我展望未來,下一瞬,已經憧憬著娶旁的女子為妻。

就在這時,腦海裏傳來了熟悉的電子音:

「宿主,檢測到您的任務已經完成。您之前曾說,想陪在蕭銘之身邊,請問您是不準備脫離這個世界了嗎?」

我在原先那個時空,並無牽掛。愛意深重時,我曾想過和蕭銘之朝朝暮暮。

可是如今,這個念頭光是聽起來便有些可笑。

於是,我說:「我想脫離這個世界。」

系統答應了我。

「宿主,與蕭銘之和離之後,您會在十日內回到原世界。」

見我沒有答話,蕭銘之還在勸我:「阿鳶,你本便是替嫁進來的,讓一切回到正軌……」

沒等他說完,我便輕輕頷首:「好。」

蕭銘之微微一怔,剩下的話吞入喉中。

我沒再碰蒸螃蟹,凈了手後,起身去了書房,取來澄心紙。

然後一字一句,寫下和離書,遞到蕭銘之面前。

「你這是什麽意思?」蕭銘之愕然,擰眉看著我。

「幫你把正妻之為騰出來。」

我按捺下所有情緒,盡量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蕭銘之沈默片刻,雙手接過了紙,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

「阿鳶,謝謝你。」

只因為楊姣的一封書信,他就將我們過去三年的情意盡數斬斷。

心臟像是被無數螞蟻啃食,我極輕極慢地笑了起來。

然後垂頭,讓眼角的那滴淚落在地上。

沒關系,我很快就會離開的。

04

我還是沒能和蕭銘之和離成。

蕭瑜知曉此事後,大發雷霆,將和離書撕了個粉碎。

「哥,你能不能清醒點?蕭家落魄時,是嫂嫂掙錢給我治病,供你讀書。如今日子好過了些,你怎麽能趕人家走?」

蕭銘之和她解釋:「不是趕她走,是讓她做妾。她依然在我們府上,我不會虧待她的。」

蕭瑜將藥碗砸到地上:「做妾?我嫂嫂憑什麽要做妾?你這是忘恩負義!」

「我只認嫂嫂一人。你要迎娶楊家女進門,便等我咽氣吧。」

說著,蕭瑜猛地咳嗽了起來,生生咳出了血。

蕭銘之本來都和楊家談妥了,如今被蕭瑜這一鬧,煩得不行。

系統來提醒我:「宿主,您如果想脫離這個世界,就必須和蕭銘之解除關系。」

我心下了然,告訴蕭銘之,我會幫他開解蕭瑜。

「我定會與你和離,楊小姐會是你的正妻,你放心吧。」

聞言,蕭銘之面上一喜:「難為阿鳶這麽懂事。」

可隨後,不知怎的,他微微蹙起眉來,似是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欲言又止。

我剛進蕭瑜的房中,她便揉著哭腫的眼睛,撲進了我的懷裏。

「嫂嫂,我不是白眼狼,我能活到現在,全靠你起早貪黑掙錢。我會幫你的,絕不讓兄長欺了你去。」

我揉了揉她的碎發,心中一片柔軟。

我嫁進來時,蕭瑜只有十歲,頂著病體怯怯地喊我嫂嫂。

熟絡之後,她黏我黏得緊,總愛跟在我身後,給我打下手。

她和我在福利院認識的那個小女孩很像,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

蕭瑜大抵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牽掛了。

我勸了她許久,蕭瑜不依,緊緊抱著我哭得喘不過氣。

我擱下藥碗,正色問她:「阿瑜,你覺得你兄長這樣,還是我的良配嗎?」

蕭瑜楞了楞,沈默地搖了搖頭。

「他心思不在我的身上,即便我們同患難,在富貴之後,他依然能將我拋下。既如此,我何必吊死在他這一棵樹上呢?」

「和離,對我對他都好。」

保險起見,我沒有告訴她系統的事。

蕭瑜訥訥看著我,半晌一跺腳,哭著道:「可是嫂嫂,兄長是讓你做妾啊,你怎麽能受這種委屈?」

連蕭瑜都覺得我委屈,我的枕邊人卻理所當然。

我壓下心中的酸澀,輕聲告訴她:「誰說我要給他做妾?和離之後,我便是自由身,與他再無牽扯。」

「他娶楊家女,我走陽光道,從此兩不相幹。」

「砰」的一聲,門突然被人推開,蕭銘之就站在門口。

一陣冷風吹來,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也吹得他鬢發淩亂。

他卻仿若未覺,臉色煞白,聲音顫抖。

「所以阿鳶,你輕易地答應與我和離,其實是為了離開我。你壓根沒有想過做我的妾室?」

他走近一步,擒著我的手腕,失聲問我:「宋紙鳶,你沒有心嗎?你怎麽舍得這樣對我?」

不等我回答,蕭瑜起身,踮腳攥住他的衣領,惱怒地沖他吼:「蕭銘之,你給我清醒一點行嗎?是你沒有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說完,她抄起花盆邊的噴壺,將裏頭的水盡數潑到了蕭銘之的身上。

蕭銘之被她澆了個滿頭滿臉,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定定地望著我。

「看什麽看?真是礙嫂嫂的眼!」蕭瑜猶自氣不過,伸手狠狠一推。

蕭銘之一時不備,腰腹撞到桌角,疼得臉色煞白。用手撐桌面時,手掌又被木屑刺到,鮮血湧出。

我平靜地掃了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阿鳶,你不心疼我了嗎?」他在我身後艱澀開口。

蕭銘之是個文人,身子孱弱,以往有個小病小痛,我都會緊張上半天。

而今日,我頭也沒回:「狀元郎大可留著讓楊小姐心疼。」

他沒有跟上來。

冷風將門扉掩上,也掩住了屋裏兩兄妹長達一個時辰的交談。

蕭銘之恍惚了兩天後,忽然又去了一趟春風樓,買了許多新上的菜品。

為我布好菜後,他輕咳兩聲:「阿鳶,那日我是鬼迷了心竅,才會有那樣的想法,實在是對你不止。」

「你我成親多年,你知道我的品性,我斷斷不是忘思負義、拋棄糟糠之妻的人。」

他的目光盛滿月色。明月澄亮,他的眼波也分外溫柔:「阿瑜已經點醒我了,我不會與你和離,你放心吧。」

「至於楊小姐那邊……明日我會修書一封,請她另擇佳婿。」

說到這句話時,他不自覺地輕咬下唇,拇指反復撚著食指,似乎只這一句話,就費了他很大的力氣。

聞言,我還沒回答,系統先急了。

「宿主,如果他不和你解除關系,你就沒辦法脫離這個時代了。」

在蕭銘之殷切的目光下,我舀了一勺冬瓜排骨湯喝下,篤定地對系統道:「會和離的。」

「他心裏放不下楊姣。只要楊姣稍稍撩撥,他便毫無抵抗之力。」

「他又舍不得讓楊姣做妾,那便只能同我和離。蕭銘之今日之言,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兩日後,我的話果然應了驗。

05

徐太師壽延,蕭銘之攜我共同赴宴。

酒過三巡,蕭銘之與人談話時突然怔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我看見了側首回眸的楊姣。

有人過來敬酒,一個沒站穩,撞到我的身上,酒液將我胸前的衣衫浸濕。

蕭銘之像是沒看見一般,遙遙望看楊姣,目光繾綣纏綿。

直到對面的賓客輕咳了兩聲,他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拉著我的衣袖輕聲解釋。

「阿鳶,我只是見她近來消瘦了不少,多看了兩眼而已。我沒有旁的意思,你放心。」

我似笑非笑地睨著他,並未回答,去裏間將臟了的外衫換下。

可誰知,只是換個衣裳的工夫,後院那邊就出了事。

楊姣一時不慎,被藤蔓絆倒,跌入池中。

池水不深,其實也沒什麽事。可蕭銘之剛巧就在水池邊,見狀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跳入水中。

我到的時候,他正牽著楊姣往岸上走。

岸邊已經圍了不少看客,私語議論之聲太大,全部一字不差地落進了我的耳中。

「蕭翰林這是做什麽?在場這麽多人,輪得到他一個男子下水嗎?」

「我記得楊小姐和蕭翰林好像曾有婚約,怕不是余情未了吧?」

「孤男寡女共入水池,成何體統?」

說話間,楊姣渾身濕漉地上了岸。

秋末的風有些凜冽,白霜蒙地,寒冷砭骨,楊姣從水中出來時生生打了個寒顫。

蕭銘之忽然看向了我,沈聲道:「阿鳶,把鬥篷解下,給楊小姐披上。」

如今正值換季,我前兩日染了風寒,又一向畏寒,本不想赴宴。

可徐太師邀夫婦同去,我這才拖著憊懶的身子從床上爬起,還特意戴了鬥篷禦寒。

見我沒有動作,蕭銘之的眉頭鎖得更緊,站在楊姣面前為她擋風:「還楞著做什麽?」

徐夫人見狀,連忙道:「我看蕭夫人臉色發青,許是身子不太利爽,還是披著鬥蓬暖一暖吧。」

「楊小姐也莫要擔心,婢女已經去取大氅過來,很快便到。」

她這廂話音剛落,那廂楊姣便狼狽地咳了起來,捂著心口唇色發白。

蕭銘之連忙向徐夫人拱手:「夫人有所不知,賤內本便是楊府丫鬟,自小做慣了臟活累活,身子骨硬朗,脫件鬥篷而已,並無大礙。」

「倒是楊府千金身嬌體貴,斷斷不得有任何閃失。」

他再一次沈聲催促我:「宋紙鳶,還不快解下鬥篷,給你家小姐披上。」

一院冷風撲打殘花,吹得我遍體生寒。

饒是對他早已絕望,此刻在眾人或憐憫或看戲的目光下,心上依然難免湧起了一股悲涼,混著窘迫,細細麻麻地將我啃噬。

誰還是個身嬌體貴的女孩呢?

嫁給蕭銘之前,在現代社會,我從沒做過粗活,不用背負養家的重擔,每日醒時最大的煩惱,莫過於今天該點什麽外賣。

「宋紙鳶。」蕭銘之走到我的身邊,咬牙低聲道:「她渾身濕透,不加衣會著涼的。我求你明點事理好不好?」

我站著沒動,只是裹緊了鬥篷。

許是覺得難堪,蕭銘之急聲道:「這件鬥篷是用我蕭家錢買的,我現在命你解下,聽見沒有?」

我看著他,將喉間的哽咽盡數吞下,唇角彎起,笑容分外蒼涼。

「蕭銘之,我嫁給你的那天,你家窮得連鍋都揭不開了。這鬥篷是我賣豆腐賺來的,和你有什麽幹系?」

站得很偏,聲音不大,這番話只有我們二人能聽見。

蕭銘之微微一楞,半晌偏開頭去,輕聲道:「你是我蕭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既然是蕭家的人,賺的錢自然也是蕭家的。」

爭執間,婢女已經將大氅送了過來。

楊姣換上大氅,正要去裏間換幹凈的衣裳,跟著婢女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喊我:「紙鳶,楞著做什麽,還不來服侍我更衣。」

不等我回答,像是想起了什麽,她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瞧我這記性,以為紙鳶還是我的院裏的丫鬟呢。唐突了蕭夫人,真是對不住。」

「無妨。」蕭銘之望著她,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

「左右她是做慣了這些活,就讓她伺候你更衣吧。」

楊姣笑盈盈地看向了我,擺出一副主子的姿態,朝我招了招手。

「紙鳶,那你跟我來吧。」

06

我不想委屈自己做不願意的事。

在蕭銘之不悅的目光下,我搖了搖頭,借口身體不適,先行離了徐太師府。

蕭銘之的臉色很難堪,背後議論之聲不絕,我不想置喙,恍若未覺。

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個集市。

攤前擺著魚簍,裏面裝著新撈上來的鱸魚,腮子一鼓一鼓,看著很是鮮美。

不知怎的,我今日忽然很想吃鱸魚。

小販見我停住腳步,連忙吆喝起來,說一斤要半吊錢。

若是以往,我舍不得買,但今天我買了兩尾回去。

蕭瑜不知道太師府裏發生的事,見我在廚房切魚,親親熱熱地湊了上來。

「嫂嫂回來得好早,沒留在太師府用晚膳嗎?」

「呀,我知道了。」她熟練地給我打起了下手:「嫂嫂定是怕我一個人吃飯孤單,特意回來陪我的。」

看著蕭瑜言笑晏晏的模樣,我的心情好了許多。

「是,就怕你一個人悶得慌。」

看見我手裏的鱸魚,蕭瑜好奇地問:「嫂嫂,今日是什麽好日子嗎?我記得以往,只有除夕才吃得上鱸魚。」

「去歲除夕,我們一家圍著四方桌前。兄長把魚刺剃出來,盛了滿滿一盤魚肉遞到我們面前。」

「嫂嫂往杯裏倒了上自己釀的杏花酒,我們舉杯共飲,祝兄長今年高中。」

她握住了我的手,眸光波動:「嫂嫂,那麽艱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生活好了,你別離開好不好?兄長答應我,說一定會待你好的。」

我啞然失笑,開口時已經轉了話題:「阿瑜,生姜不夠用了,你出去幫我買一下吧。」

蕭瑜掂著個銅板,乖乖出了門。

沒多久,便有人敲門。

我還尋思著蕭瑜今日采買好快。推開門一瞧,面前站著的人卻是本該在徐太師府上的蕭銘之。

他陰著一張臉,還未進門便劈頭蓋臉問我:「阿鳶,你因著前幾日的事對我不滿可以,何必在宴上做那種事情?」

我以為他在惱我不肯服侍楊姣一事,懶得理會,轉身回了廚房。

鍋裏還有我煎了一半的鱸魚呢。

蕭銘之跟著我去了廚房。我正準備顛鍋時,他忽然一把扯住了我的手。

「把東西交出來。」

我微微一怔,不明所以:「什麽東西?」

「楊小姐的平安符丟了。她開宴時曾去過裏間小憩,將平安符落在裏頭。後來只有你去過裏間換濕掉的衣衫,不是你拿的,還能是誰拿的?」

我想掙開他的手,可他力道太大,攥得我生疼無比。

「我在裏間更衣時根本沒看見什麽平安符。再說,我好端端的拿她東西做什麽?」

蕭銘之看著我,搖了搖頭:「我不知你為什麽拿,但丫鬟手腳不幹凈也是常有的事。」

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我像是在臘月裏喝了一口涼水,從咽喉涼到了胃。

「蕭銘之,我們成親三年,不是三天。在你眼裏,我是手腳不幹凈的人?」

他看著我腕上被他扯出的紅痕,終於松開手,嘆了口氣,半蹲下身來與我平視。

「阿鳶,楊小姐身子不好,家裏為了讓她平安長大,特意上大慈恩寺為她請了個開過光的平安符。那平安符於你而言不過是玩物,對她卻至關重要。你把東西還給她好嗎?」

我再一次向他重申:「我沒有拿。」

「你知道平安符丟了,楊小姐哭得有多厲害嗎?我一個外人看著都心疼,你曾是她的貼身丫鬟,怎生一點都不體諒她?」

鍋裏的鱸魚快要糊了,他還在與我拉扯個不休。

「我真的沒有拿。」

「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氣了。」蕭銘之說完,直接粗暴地動手搜我的身。

一無所獲後,他抿著唇轉身離開,又去了我的屋裏。

沒多久,蕭銘之清亮的嗓音中蘊著壓不住的怒氣:「宋紙鳶,你看看這是什麽?」

07

蕭銘之衣袂帶風而來,手裏還捏著一枚從大慈恩寺請來的平安符。

「這是之前我一步一叩首求來的。」我平靜地回答他:「給你求的。」

「給我的?那為什麽我從沒見過?宋紙鳶,你不覺得你的借口很牽強嗎?」蕭銘之解下我的圍裙,再一次攥起我的手腕,拉著我就往外走。

「現在就隨我去楊府歸還平安符,好好給楊小姐認個錯。」

他硬生生拖著我往外走,我被門檻絆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耳邊都是蕭銘之喋喋不休的責備。

「我家世代清流,娶個丫鬟為妻本就受辱。你的行徑又這般齷齪,實在有失我世家風骨。」

還沒發跡的時候,蕭銘之穿著洗得褪色的袍子,說嫁給他讓我受苦了。

我賺錢供他讀書,他乍然發達之後,卻說娶我辱沒了他家門楣。

我的心中淒苦一片。眼淚真的很奇怪,疼的時候能忍住,累的時候能忍住,可偏偏委屈的時候不聽話,怎麽也忍不住。

「蕭銘之,這平安符是你在考試時,我一階一叩首求來的!」

想給他的那日,他收到了楊姣的來信。於是,我最喜歡的蒸螃蟹沒有吃完,平安符也沒有送出去。

「哥,你瘋了是不是?」

蕭瑜手裏的生姜掉在了地上。

「這平安符是嫂嫂求來的。」她一邊試圖將蕭銘之拉開,一邊掏出自己戴著的那枚:「嫂嫂求了兩枚,為我也為你。你現在這樣是在做什麽?」

許是被生姜熏到,蕭瑜的眼淚湧了出來,用力捶打著蕭銘之

「你什麽這樣對嫂嫂!枉我今日還勸了嫂嫂一番,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相信你的鬼話。我不想讓你當我兄長了。」

蕭銘之看著手裏兩枚一模一樣的平安符,手背青筋凸起,低頭看向了我,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襟:「阿鳶,我方才是關心則亂,生怕你當真做了錯事。我們不去楊府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啪」的一聲,蕭瑜一個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關心則亂?那你關心的到底是楊小姐還是我嫂嫂?」

蕭銘之緊緊攥著衣角,避開我的目光,艱澀地道:「是阿鳶。」

他看著我手臂上的紅痕,面上浮現愧疚之色,又趕忙讓蕭瑜取了藥膏過來。

蕭瑜沒把藥膏給他,親自為我上藥。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蕭銘之:「你若想在嫂嫂跟前走動,先和楊家姑娘斷了個幹凈再說。」

蕭銘之沈默片刻,半晌反復揉著雙手:「可能……斷不了了。」

「我原先當真想讓楊姑娘另嫁他人,可今日她落水濕身被我救下,若我不娶,她名節被毀,如何嫁個好夫婿?」

「我……不得已,必須娶她。阿鳶,看在你們主仆一場的份上,別鬧,行嗎?」

什麽叫不得已?他是狀元郎,心思縝密,在眾目睽睽之下躍入水中,他就該想到後果是什麽。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畢竟,這個結果正是他所期盼的,不是嗎?

蕭瑜氣得心疾發作,又哭得太兇,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看著我,哽咽開口:「嫂嫂,鱸魚煎好了嗎?」

我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搖了搖頭:「已經煎糊了,不能吃了。」

蕭瑜沈默半晌,忽然換了個稱呼:「阿姐。」

「嗯?」

「他配不上你,我不想勸你們在一起了。叫阿姐比叫嫂嫂更親,這樣你永遠都是我的親人。」

那日過後,蕭楊兩家定下婚約。蕭銘之還請了遠房族老,緊鑼密鼓地著手和楊姣的親事。

只是他一直拖著,沒把和離書給我,生怕我走人。

在離婚期只剩十日的時候,蕭銘之給了我一封休書。

休書的罪名是「妒」。

在古代,休書不比和離。若是被休,再嫁便困難了許多。

蕭銘之抿著唇負手而立:「阿鳶,你莫要怪我,我只是不希望你與旁人在一起而已。我……會納你為妾的。」

說著,他彎起眼眸,伸手似是想要撫摸我的臉頰。

我偏頭躲了開去。

系統提醒我:「宿主,已和任務物件解除關系,十日後您將脫離這個世界。」

「由於離開需要這具身體死亡,您可以自行選擇死法。」

「另外,為了保障順利脫離世界,建議在死亡時不要和任務物件距離太遠。」

我特意算了一下日子。

我的死期,正好是蕭銘之的婚期。

08

蕭銘之在給我休書之後,把我反鎖在偏院裏。

他還在怕,生怕我會離開,所以采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

離婚期還有八日時,朔風吹得滿院梅花開。

蕭銘之來找了我。

他說楊家對他準備的聘禮並不滿意,覺得不夠豐厚。

他身上再無半點積蓄,問我手裏還有沒有閑錢。

我攢了一些體己錢,想著離開後留給蕭瑜,自然不會交給他。

蕭銘之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聽說他變賣了家裏的好些物件,這才湊夠了讓楊家滿意的數目。

蕭瑜狠狠啐了一口:「為了湊錢,他連你之前繡的錦被、帕子都變賣了,真是被豬油糊了腦。」

離婚期還有四日時,正值大寒夜,一夜風雪不停歇。

衾被單薄,蕭銘之沒有添衣,染了風寒。

蕭瑜一直不願理他,無人照料之下,他來尋了我。

我捧著一卷書,只顧著給自己泡茶,並未搭理。

蕭銘之怔怔看著我,攏緊了袖子:「阿鳶,以往變天時,你早早就給我換好厚褥子。我每日要穿什麽衣服,你都會提前一天掛出來。」

「別鬧脾氣了行嗎?我想喝你做的黃桃罐頭。」

蕭瑜正在偏院陪我,聞言直接將他趕了出去:「讓你新媳婦給你做,別打擾我的阿姐。」

成親前一日,一切風平浪靜,蕭府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夜半分時,我睡得正熟,被窩忽然被人掀開,寒氣鉆入。

下一瞬,身側的被褥陷下去一塊。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蕭瑜跑來和我擠著睡覺,迷迷糊糊地喊了聲:「阿瑜。」

身上忽然一重,有人急不可耐地將我壓在了身下,胡亂地去解我的衣衫。

「阿鳶,是我。」

我猛地睜開了眼,只見蕭銘之身著單衣、散著頭發出現在我面前。

我按住他的手:「做什麽?」

「做了個夢,忽然很想要你。」他反擒住我的手腕,啞著嗓子湊近了我,呼出的熱氣噴在了我的臉上。

我奮力止住他的動作。

他卻不依不饒,熟絡地挑開我的腰帶,大手撫上我的腰肢:「阿鳶,我夢見你了。」

「夢裏,你在我新婚之後忽然消失不見,任我翻遍整座京城都找不到人。明明是個夢,我卻覺得真實得很,仿佛當真會發生一般。」

「楊姣固然是我心上皎皎明月光,可你也是我眷戀思慕之人。所以阿鳶,別離開我,乖乖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他捏著我的下巴,不管不顧地道:「我們缺一個孩子。你給我一個孩子,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你離開了。」

用孩子來束縛女人,真是行徑卑劣。

可偏偏從古到今,這又是約束女人最有效的法子。

我自然不肯,掙紮得厲害。但越是掙紮,他反而愈發亢奮。

「蕭銘之,你這是逼迫我,君子禮法你忘記了嗎?」我失聲問他。

他微微一楞,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在你面前,我可以只是一個男人,不做君子。」

「你明日就要成婚,今日與我這般,置楊姣於何地?」

他撫上我的臉頰,眉目溫存繾綣:「無妨,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

以往做過很多次的事,此刻要重復,明明對面還是那個人,卻令人直泛惡心。

我奮力從他的掌下掙脫,一個耳光拍在他的臉上。

「別碰我!」

這一掌我用了全力,打得他偏過了頭。

他終於停了動作。

我虛脫地半躺在榻邊,大口喘著氣。

許是一番爭執太過疲累,又許是窗子被風吹開,澄澈的月光落在我的發上眉梢,讓我的羞憤無處遁形,於是,我的眼淚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一輪圓月高懸天際,我在明月下靜靜垂淚,過往諸般事皆如流水。

我只在蕭銘之面前哭過一次。

那年,我生了一場重病。風雪太大,將道路遮掩。

他披了件灰白的襖子去請郎中。

郎中不肯走雪路,他就背著郎中來家裏給我診治。

積雪很深,沒入膝蓋。回家的時候,他的褲腿全濕了,腿腳麻得沒了知覺。

他並不在意,只央求郎中快些給我看病。

郎中說我福氣真好,嫁了個好夫婿。

他笑著撥開我額角的碎發,目光溫柔得如同一池春水。

「只願我的阿鳶,年年無虞。」

那時落下的淚,是歡喜,亦是感動。

而如今,唯余一片失望。

此刻看見我垂淚,蕭銘之瞬間慌了神,半蹲在榻前手忙腳亂地為我擦拭眼淚。

「阿鳶,別哭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勉強你。」

他用指腹一遍遍地抹掉我的眼淚,眼中漾開一片許久不見的柔情。

「阿鳶乖,阿鳶莫哭。你哭得我好心疼,心裏難受得緊。」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日後我找法子補償你好不好?」

「她只是我少時的求而不得,等我全了心願,不再耿耿於懷,以後眼裏就只剩下你了。」

他用那雙溫柔得能溺斃人的眼眸望著我,若不是知曉他的秉性,我當真以為他愛慕我。

饒是說得如此溫柔,在離開之前,他還是拿了布條,束縛住我的四肢,將我牢牢固定在了床榻上。

09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蕭銘之。

偏執、瘋狂又變態。

他用那雙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腳踝,細細摩挲:「阿鳶,我實在不放心,生怕你離開了我。我就捆你這一日,明日便會解開。」

「莫怕,我永遠都是你的。我會讓你生下我的長子,以後等著你的,只有無盡的好日子。」

他今日是新郎,有一堆事情要忙,沒法在我這耗時間。

將我捆好之後,他關上門,還特意上了三把鎖。

我在屋裏躺了一天。

今日蕭府很吵,我聽見了鑼鼓聲,聽見了賓客恭賀聲,還有綿綿不絕的祝語。

他們都說,蕭銘之和楊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系統在這時提醒我:「宿主,現在可以讓原身肉體死亡了。」

「好。」

蕭銘之自以為他的方法能困住我,可他忘了許久不曾搭理他的蕭瑜。

蕭瑜盜了鑰匙開鎖,又幫我解了布條。

我要出門前,蕭瑜拉住了我的手,娟秀的眉緊緊蹙著:「阿姐,你當真想好了嗎?」

我張開雙臂輕輕擁住了她:「阿瑜,你乖乖在屋裏呆著,等下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來,好嗎?」

她撲入我的懷裏,緊緊抱著我,半晌聲音悶悶地道:「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姐,我永遠在你身後。」

我揉了揉她的頭,轉身出了偏院。

府裏遍地紅綢錦色,房梁掛朱緞,窗戶繡雙喜。前廳單單席面就擺了五六十桌,熙熙攘攘間,蕭銘之含笑迎來送往。

我突然想起自己當年那個簡陋不堪的婚禮。

因我身份低微,又因蕭家落敗,當年來道賀吃席的人都湊不到一桌。

到底是世事變遷,今夕非往昔。

我在一片道賀聲中,轉身去了之前的寢房。

寢房的衣櫃底層,放著一把劍。

當初曾有賊匪入戶盜竊,我和蕭銘之特意買了這把劍防身用。只是買了之後沒多久,那些賊匪被官府抓了,這劍便一直壓在箱底,從沒派上用場。

此刻,剛好用來讓這具肉體死亡。

我翻出這柄劍,剛剛取下劍鞘,漆黑的寢房突然亮了起來。

腳步聲紛至沓來,看樣子是來了三四個人。

我擡起頭,看見了一身大紅喜服的楊姣。

她輕輕挑眉,面上帶了濃濃的不屑:「宋紙鳶,剛才我身邊的婢女說看見了你,我還以為是她花了眼,不想當真是你。」

「我夫君都休了你,你為什麽還在蕭府?非要逮著他死纏爛打嗎?」

燭火跳躍裏,我擡目看她:「我不屑對他死纏爛打,是他執著於我,將我困在府中,央求我別離開他。」

楊姣面色一變,手指翻絞著帕子:「你在胡說什麽?你不過是個丫鬟,他哪裏看得上你?」

「如果他當真放我離開,你覺得此時我會出現這裏嗎?」

我擡起手腕,讓她看清上面的紅痕:「他昨夜忽然跑來找我,這是強迫我時留下的痕跡。不是我不願離開,是他心比天大,既要又要,無恥至極。」

許是手上的紅痕惹惱了楊姣。她走到我的身邊,擡手似乎準備扇我耳光。

外頭此時傳來了腳步聲。透過薄薄的窗紙,依稀可見一抹紅色的挺拔身影往婚房而去,就要路過這裏。

楊姣目光落在我手裏的那柄劍上,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宋紙鳶,我今日就能讓他徹底厭棄你,你信不信?」

說著,她撲入我的懷裏,按住我持劍的手,將那柄劍橫在她的頸前。

到底是在內宅浸淫多年的人,練就了一番說哭就哭的本事。

她眼中含了一泡淚,哽咽地看著我:「紙鳶,我自認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行刺於我?」

蕭銘之被這邊的聲音驚動。屋裏燭火明滅,人影綽綽,他推門而入。

只見我橫劍於楊姣頸前。

楊姣一看他來,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淚水:「夫君,救我!」

10

一陣涼風吹來,燭火晃動得厲害,將我半張臉都隱沒在陰影之中。

系統出聲提醒我:「宿主,脫離世界時,不能傷害屬於這裏的任何人。」

從遠處看,這柄劍堪堪停在楊姣頸前,仿佛稍微壓一壓,她便會鮮血四濺。

可我看得分明,劍身離她的脖頸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不會受傷的。

「嗯,我不會傷著她。」我默聲回答系統。

楊姣眸中流出兩行清淚,哀哀地看著蕭銘之,哭道:「夫君,是我不好,不該在明知你有妻室的情況下還給你寫那封信。可我實在控制不住。我壓抑了那麽多年,不想再壓下對你的那腔癡心了。」

「你還記得你借居楊府時的那段往事嗎?當時所有人都疑你偷盜,我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相信。其實那時,我便已經芳心暗許。」

「今日能鳳冠霞帔嫁你為妻,我已心滿意足。饒是紙鳶恨我,要奪了我這條命泄憤,我也絕無怨言,只盼著你今後能無病無虞。」

她的這番苦肉計使得得心應手。

蕭銘之臉上浮現疼惜之色,柔聲哄著她:「姣姣,別怕,我會護你無虞的。」

看向我時,他的面上盡是惱意,連聲音都沈了幾分。

他說:「宋紙鳶,你怎麽時候生了這樣一副蛇蠍心腸?」

他說:「宋紙鳶,我命令你立刻住手,將劍放下。」

他還說:「你若敢傷害我夫人一分一毫,我定將你挫骨揚灰。」

他的話說得鏗鏘有力,沒有半點遲疑。

那個昨夜還求著我給予溫存的人,今日對我用盡惡言。

見我沒有放下手裏的劍,他再一次喚我名字。

這次開口,卻成了「阿鳶。」

他的語氣放得溫柔:「阿鳶,別鬧了好不好?我不想你惹上人命官司。」

他一邊走向我,一邊輕聲細語地哄我:「我知你今夜痛苦難當,可千萬別因此做了傻事。阿鳶聽話,把劍放下,你還是我心頭唯一的摯愛。」

明明話語說得如此溫柔,他的動作卻一點兒也不含糊。

蕭銘之忽然攥住我的手,將我的胳膊翻折過去。我聽見骨節傳來一聲脆響,手上再也使不上勁,劍穗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被蕭銘之奪了過去。

我被他甩得跌坐在地,右手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

蕭銘之一手持劍,另一手將楊姣護在懷裏。

楊姣在他懷裏止不住地落淚,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抽噎著問他:「你說紙鳶是你心頭唯一的摯愛,可是當真?」

蕭銘之眉眼一片溫軟:「只是緩住她的話而已,姣姣莫信。」

目光移到我的身上,眸光變得晦暗難明。他抿著唇,冷聲問我:「宋紙鳶,你翻出這劍要做什麽?就因為妒恨,所以要害你家小姐?「

我緩緩擡頭,輕聲反問他:「如果我說,我拿這劍是想自戕,一切都是楊姣在演戲,你信不信?」

他垂眸看著右手的劍:「你想尋死,騙誰呢?你那麽愛惜自己性命,高燒三日不退都能硬撐一口氣緩過來,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他驀的睜大了眼。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走向了他。

他下意識認為我會對楊姣不利,劍尖對準了我。

他以為我會躲,可我沒躲,直挺挺走了過去。

下一瞬,長劍沒入心口,血花四濺,濺上他的臉頰。

他的手開始發抖。

我朝著他笑,左右按住劍身,一點點往自己的心臟捅。

劍尖自胸口刺入,從後心穿出。

這柄當初我和蕭銘之一同去集市買來的劍,最終用來了結我的性命。

當年我親手綰的紅色劍穗,此刻止不住地搖晃。

11

蕭銘之在發顫,楊姣在尖叫,婢女們亂成一團。

「怎麽會……阿鳶,你怎麽……」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再也拿不穩那柄劍,驀的松了手。

我身子失重,跌倒在地。

他膝蓋一亂,跪在我的身前。眼看我心口血流不住,突然哽咽起來,眼圈通紅,失聲喊道:「叫郎中!快叫郎中!」

「阿鳶,郎中很快會到,你再撐一撐。」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臉頰。

「可我,想離開了。」

疼痛感漸漸減輕,我感覺自己的魂魄正在與這具身體分離。

離開之前,我看見有人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

她從蕭銘之懷裏搶過了我,聲嘶力竭地吼道:「別碰我阿姐,你不配!」

蕭瑜將我抱住,偏頭貼著我的臉頰,將聲音放得很輕:「阿姐,抱歉,我沒聽你的話,偷偷跑了出來。」

「我還是想送你最後一程,讓你不至於太過孤單。」

她很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可笑容還沒揚起,淚水先落了下來。

「阿姐,明明知道你離開是解脫,是回家,可我還是好難受啊。阿姐,我……想哭,特別想哭。」

被蕭銘之囚禁的第一天,蕭瑜就想放我出去。

我拒絕了她。

小姑娘不解地問我原因。

那一刻,我忍不住思索要不要告訴她真相。

我會在十日後死在蕭府,死在她哥哥的新婚夜。

我生怕蕭瑜會難受痛苦。她的身子本就孱弱,我怕她承受不住。

望著她殷殷的眸子,我考慮了兩日,終究將真相告訴了她。

當時蕭瑜楞了很久,沒有說話。

過了兩個時辰,她抱著一束新折的紅梅進屋。

她沒有回頭,背對著我插花:「阿姐,是他辜負真心,對不起你。我沒有顏面挽留你,如今只盼著你能平安回家。」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姐。蕭瑜是你照顧大的姑娘,永遠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她一直知道,今夜是和我訣別的日子。

看著我慢慢合上的眼和垂下的手,蕭銘之像是瘋了般沖過來:「阿鳶,你別……」

後面的話我沒聽清。

蕭瑜捂住了我的耳朵:「別聽他的話,臟。」

她緩緩垂首,撫上我的臉頰,盡力彎起唇角。

蕭瑜的模樣,成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最後印象。

她一邊流淚一邊微笑,告訴我:「我的阿姐,縱使今生不負相見,你我也要天涯各安。」

12

我回到熟悉的現代,過上了同齡人一樣的生活。

研究生畢業後,我去了博物院工作。

古代的日子離我愈發遙遠,但我始終沒有忘記。

蕭銘之早已從我心頭剜了出去,我忘不了的人是蕭瑜。

那個一開始怯怯喊我嫂子,後來叫我阿姐的姑娘。

我在現代依舊孑然一身,每個團圓夜,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不知道她後來如何,身子好一些了嗎?

養的那些漂亮鮮花,在我離開之後,又會送給誰呢?

這些問題,我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離我的生活愈發遙遠,成了我只有在夢中才能相見的人。

後來,北方新挖掘了一座古墓。

我在出土的文獻中看見了蕭銘之的名字。

貞寧十六年狀元蕭銘之,得皇帝親封,入翰林為官。然翌年,突發隱疾,右手無法持物,握筆顫抖不止,又因意誌消沈,罷官歸家。

同年臘月,與妻突起爭執,持劍殺妻,而後自戕。

我合上書卷,忽覺恍然。

紙上記載的人,吃過我做的菜,是我一塊塊豆腐供出來的狀元。

可如今,我們之間隔了千年光陰,還隔著生死。

我翻了很多文獻,都沒有找到關於蕭瑜的只言片語。

她是歷史裏的塵埃,史書不會記載,可我相當在意。

惆悵之際,闊別多年的系統忽然找上了我。

「前宿主,您好。」

我有些茫然,不知它為何突然出現。

「您還記得當年幫助蕭銘之崛起的那個任務嗎?」它問我。

我自然記得。

「蕭銘之中狀元後,我算你任務完成,讓你回到現代獲得新生。可你走後,一切都變了。」

「你死後,蕭銘之崩潰發瘋,日日懺悔。他不顧楊家顏面,將楊姣囚在府中,用盡法子苛待。因你死在了他的劍下,他右手時常顫抖,再也握不了筆,寫不了文章。」

「他當值時神情恍惚, 逐漸被皇帝厭棄, 又因為得罪楊家, 無人幫扶,仕途不暢, 沒多久就被罷了官。」

「臘月十九,他用那柄劍殺了楊姣,然後自殺。」

臘月十九,是個熟悉的日子。

他與楊姣在那日成婚,我在那日脫離世界。

我抿著唇,等系統下面的話。

「因你,蕭銘之一蹶不振,下場淒涼。換句話說, 蕭家沒有崛起,你的任務其實是失敗的。」

我握著水杯的手一頓:「你想做什麽?」

「我需要您繼續完成任務。」

13

聽完系統這句話,我腦海裏浮現出千百種可能。

不外乎是再次回到古代, 繼續幫助蕭銘之。

可我不願。

曾經以為年年歲歲不相負的人,如今我只想日日夜夜不相見。

系統像是看出我的顧慮, 嘆了口氣:「主要是蕭家的先輩曾經幫過我們系統, 作為報酬, 我們得護著蕭家。」

「所以, 前宿主, 這個任務您沒辦法推脫。」

時值冬日, 明明添了大衣,一股寒氣卻從我腳底竄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問它:「如果我不答應, 會怎麽樣?「

系統沒有回答,反倒問我:「這次任務是幫助蕭家, 與上次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你不想知到具體任務是什麽嗎?」

「你說吧, 是什麽?」

「讓蕭家的後人好好活下去。」系統的聲音無波無瀾,我卻聽出了一些咬牙切齒:「蕭銘之其人, 卑劣自私,毫無風骨, 我們系統屆人人唾棄,都不想幫他。」

「但到底答應了蕭家先祖護他後嗣,所以, 我們決定把蕭瑜送到現代,你讓她平安終老便是。」

我的手一抖,杯子裏的水倒在了桌上也恍若未覺。

「前宿主, 我把她帶來了,麻煩您了。」系統輕聲說道。

下一瞬, 夢裏那個清瘦又溫柔的姑娘,出現在我眼前。

我紅著眼眶, 她含著熱淚。

原以為天涯陌路, 如今卻能近在咫尺。

哽咽過後,我們越過千年光陰,相視一笑。

她像過去那樣, 輕聲喚我:「阿姐。」

窗外東風忽起,萬樹梨花開。

我的阿瑜,過我嶙峋, 觀我往舊。

此刻,在我身畔,同我仰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