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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以機器人為題材卻比較有溫度的故事?

2016-08-21心靈

仲夏英雄夢

舞台燈光打過來的時候,李誌陽眼睛感到微微的不適,主持人正講著串詞。他側身去看身旁的阿黎。阿黎站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阿黎最開始不叫阿黎,叫A5710,那是專屬於機器人的編碼。李誌陽定了定神,扭頭望向前方,白色的追影燈,散發出一條亮晃晃的光束,照得舞台宛若白晝,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舞台和他調了個位置,他成了坐在下面的觀眾,舞台上正放著電影。

蜘蛛人身穿標誌性緊身衣,在樓宇間穿行,兩手「咻」的往前一伸,一條細長發亮的蜘蛛網便黏在了旁邊的大廈上,再一蕩,便飛出老遠,也將一個個絕望中的人類救出。

彼時是2021年,李誌陽才6歲,正值仲夏,舅舅帶他來看電影,電影院裏的冷氣開得足,他卻絲毫不覺得冷,影片中的蜘蛛人感染了他,他的全身熱血沸騰,暗暗發誓也要像蜘蛛人一樣,除暴安良,聲張正義。這樣的念頭竟像是心裏埋下的一顆種子,不斷生根發芽,最終長成茁壯大樹。大樹在他22歲時長成,李誌陽從警校畢業,在當地任職,正式成了一名人民警察,這是他的前半生,短短一敘就可以說完的前半生。

不,他沒說實話,他的前半生,還有兩件大事,兩件他永遠不願回憶起的事。第一件事,他的左小腿在追大毒梟時被子彈穿過,落了殘疾。第二件事,他的妻子,葉黎,擁有著像黎明一樣燦爛笑容的女子,和他們的女兒,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離開了他,車禍奪走了她們的生命。

他的前半生就戛然而止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就像一座精心構築的大廈,忽的一下,轟然倒地,甚至於他的後半生也倒塌在這座廢墟裏。

局裏看他可憐,給他調到檔案科,不過就是管理些資料,他徹徹底底成了一個閑人。這個世界有時候虛幻的猶如活在夢裏,可人死不能復生卻是這個世界永恒的定律,他懂這定律,他想打破這定律,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開會時,他常常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他有時會幻想頭頂上是一台大攝影機,俯視這間會議室的全部,看的人要很費心才能找到他,因為他瑟縮在一個角落裏。每當想到這兒,他都忍不住去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沒有攝影機,只有藍白相間的格子,一個接一個,「不是通體的白啊?」他喃喃自語,原來,他怎麽沒察覺到。原來?原來他都是沖在最前面的,講自己的營救或抓捕方案,聲音洪亮如雷,與他人爭論不休,不滿到極處,還惡狠狠地拍桌子,像咆哮著的惡狼一樣。可現在呢?現在,身體裏的狼死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七年,直到有一天他鬼使神差地步入一家機器人店。機器人是什麽時候滲入到生活中來的呢?他不知道。街上的機器人店多如牛毛,這七年李誌陽與世隔絕,然而世界跑得飛快,並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停下腳步。上大學時,心理老師告訴他們,兒童開始都是把自我當作世界中心的,到了7~11歲的階段,會發展出「去中心化」,後來他才發現在7~11歲很多人並沒有真正的去中心化,至少他自己不是,所以他會大意,所以才會不等偵察清楚就沖進大毒梟的房間,所以才會讓她們在下著暴雨的夜晚外出,他一直想著上帝會眷顧他的,否則那麽多次怎麽就安然無事呢。

「您需要些什麽呢?」一個宛如彌勒佛的男人微微彎著腰笑瞇瞇地問。

「我自己看看吧。」李誌陽不喜歡這種時刻黏在身後的導購員。

這家店子墻面通體白色,設計很有科技感,頭頂一個大的球體,散發著科幻電影裏才看得到的科技藍光,宛如一個磁場,把在場的一切都網羅進去了。每一個機器人被裝在一個玻璃櫃子裏,擺在半米高的台子上,有點兒居高臨下的意思,但大概只有這樣才讓他們看起來像一個個商品,因為他們的外表簡直和人類一模一樣。李誌陽又朝右邊望了望,當下便會了意,臨街的櫥窗裏擺著兩個機器人,這點倒有點兒像傳統的賣衣服的店子,把最好的展示給過路人看。

李誌陽沿著甬道慢慢地踱著步,忽然,他定住了,一個女機器人。

或許是她的眼眸中也盛滿了一汪清水,像極了他去世的妻子;或許是他想找個人,不,機器陪他說說話;或許只是那天的夕陽余暉剛好灑在她的身上,或許只是她身上的特價標碼……他記不太清了,他只聽到他的聲音說:「就她了。」

「好眼力,這個A5710是我好不容易淘來的,雖說不是全新的,可它的配置比得上我這兒的頂配,聊天,做家務完全沒問題。」那個彌勒佛一樣的男人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交了錢,拿了說明書和配套工具,李誌陽就領著A5710回家了。看完說明書,有一個念頭閃現在他的腦海中,他要改造A5710。

都說人類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生物,有著最強大的力量。是的,對整個人類來說,這力量很強大,但對於人類個體來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這也是在李誌陽瘸了腿之後才發現的。

因為大學時對電腦很有興趣,也當作業余興趣琢磨了一段時間,現在剛好派上用場。說幹就幹,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日沒夜地研究機器人的程式語言。

當最後一個零件安上的時候,李誌陽知道他成功了。

「以後你就叫阿黎了。」李誌陽放下手中的工具,拍拍手。

「好的。」冰冷的機器聲。

第二天去了局裏,他迫不及待地拉著劉隊看了他的成果。阿黎按照他的指令作出跑、躍、攀爬的動作,而且動作很流暢,熟練程度絲毫不亞於專業的警察。

劉隊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麽做到的?」

「等會兒慢慢給你說,我想申請讓她加入我們警隊。」李誌陽說出一個駭人的請求,但劉隊很久沒看到他眼中這樣熠熠發光的神采了。

劉隊沒有立即開口,眉毛緊蹙想了一會兒:「這樣吧,我先向上面匯報一下,盡量爭取一下。」

過了一周,李誌陽才趕到檔案科,正要把剛剛刑偵隊送來的材料整理放架,便聽到了電話鈴聲,他接起來,是劉隊興奮的聲音:「同意了!同意了!包括你,也能和我們去一線!」

李誌陽覺得自己又活了起來,重新活了起來,如缺水發黃的梔子花重新綻放出白嫩的花瓣。他推開檔案室的窗戶,窗外不知何時竟有了一排梔子花,青綠的葉子擁著一朵朵白色的花,滿滿當當的一大排,空氣中充滿著甜膩的香味。他記得那時還只有兩株啊,下班摘了幾朵給葉黎帶回去,還被劉隊給罵了。站在這當兒,他才終於明白初中老師教的「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這句千古名句的魅力。

阿黎的第一個任務,是從火災中救人。失火的房子在五樓東邊,當他們到達現場時,火警隊員們已經在用高壓水槍噴水,可無奈火勢太大,只見滾滾黑煙依然往上翻滾,裏面間有火光,即使站在樓外,也能聞到嗆人的味道。

李誌陽看了看,立即下了命令,阿黎沖了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看著絲毫不減的火勢,李誌陽心急如焚。

劉隊過來問他:「能行嗎?」

「能行,能行的!」其實李誌陽自己也沒底,這樣回答只是在給自己找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終於出現了阿黎的身影,還扛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站在外面的男主人看見了,立馬沖了上去,哇哇大哭起來,救護人員也趕來了,將她們擡上了救護車。

李治陽看著阿黎,黑煙將她的臉熏黑了,只看得清兩只眼睛裏眼白的一點白色,頭發也燒了一截兒,右胳膊大概是被天花板或是什麽東西砸著了,劃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裏面的電路線也可以瞧見了。

忽然,裸露的電路線閃現出火花,阿黎眼睛無力地眨了眨,向前倒去。李誌陽趕緊攙住了阿黎。

劉隊稱贊了阿黎,說這次任務完成得非常好,那一家的男主人也不住的道謝。

李誌陽知道,他的夢在延續。只是在收工回到家,李誌陽給阿黎修復傷口的時刻,他心裏會隱隱的發痛。

「疼嗎?」李誌陽輕輕地將新的頭發植入頭頂的皮膚上。

「不疼。」冰冷的機器聲。

後來,阿黎完成了無數項任務,救人質,追捕逃犯,拆彈……簡直無所不能,所裏甚至報告上級要研發一隊像阿黎這樣的機器人。

要說阿黎完美吧倒也完美,可美中不足的一點兒是沒有感情,準確點來說沒有感覺,沒有記憶,沒有情緒,除了會用搞不懂的處理方法逗笑自己。

一次,看一個電影,結局那叫一個悲慘,李誌陽忍不住捂著心口說:「不行了,心碎了,心碎了。」坐在一旁的阿黎聽了扭頭進屋,把止血鉗、鑷子、線和縫合傷口的針一股腦的拿來了,逗得李誌陽哈哈大笑。

但有時看著受傷的阿黎,李誌陽也會想,如果阿黎有感覺,她會不會對這說不,她會不會拒絕這些任務,拒絕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拒絕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復生」。

「下面我們有請我們的super hero阿黎發表獲獎感言。」主持人的聲音把李誌陽從過去漫長回憶裏拉了出來。

阿黎扭頭來看李誌陽,李誌陽朝她點點頭,鼓勵她。

為了這個獲獎感言,阿黎迅速瀏覽了100多場獲獎感言,還專門往眼淚放置器裏灌滿了水。

這樣的準備,效果果然是極好的,李誌陽看到下面有的觀眾眼眶已微微泛紅。

這場晚會過後,阿黎的英勇事跡傳遍了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市中心紅奧大廈的螢幕上,報紙上都能看到阿黎的身影,甚至超市裏都出現了以阿黎為原型的周邊娃娃。

李誌陽以為日子可以這樣長長久久的過下去,直到他最後離開這個世界。

可「事與願違」這幾個字不會輕易地離開他的生活。

公元2052年11月的一個霧夜,李誌陽關了燈正要睡覺,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他。開啟門一看,一群人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黑色的墨鏡,甚至連面色也是黑色的,與整個黑夜融為一體。

「你們……」李誌陽心下一驚,略帶不安。

「我叫周昊,是機器人監督司的。」為首的一人遞來名片。

「這次來,主要任務就是帶走A5710。」周昊望著李誌陽背後的阿黎說。

「不是,我能問一下為什麽嗎?」

「你還記得【西部世界】嗎?」

「就是36年前的那個【西部世界】?」

「是的。藝術來源於生活,雖然那部劇對當時來說,是編劇幻想出來的,可是這麽多年來,我們人類真的實作了劇裏面的構想。」

「你是說,現實中真的存在西部世界那樣的地方。」李誌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而且,很不幸,裏面的機器人真的前進演化的和人類一樣了,能思考,情感豐富,已經有幾個蠢蠢欲動,想要推翻人類的統治了。」

「而A5710,就屬於裏面最早的一批,因為損毀的嚴重,被他們廢棄了,不知誰將她偷運出來,進行販賣。」周昊又望了望阿黎。

「不會的,阿黎,她沒有情感的,她連哭都不會,她不可能是你們要抓的人,你們肯定搞錯了。」李誌陽爭辯道。

「李警官,就是看在你也是警察的份上,我才掏心窩子跟你講真話的,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們。」

「不是為難你們,阿黎真的不是那樣的,她救了無數的人,立了很多戰功。」

「李警官,有一句話叫防範於未然。帶走!」後面的兩人架起了阿黎。

「不要,她才被評上的超級英雄,就在兩個月前,全城的人都知道,不信你看,」他腳步急切,一瘸一瘸地沖進屋裏去拿超級英雄的獎杯,「你看!」李誌陽把獎杯遞上去,手裏的獎杯微微顫抖。

「超級英雄,」周昊靠近去瞧上面的字跡,輕輕一笑,手一掃,整個獎杯在地上摔個粉碎。「李警官你多大了?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應該47了吧,怎麽還做著這小男孩兒的夢?」

「什麽超級英雄,不過是人類手中的螻蟻,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人類!」周昊的聲音已經冷到了冰點。

「走!」周昊怒喝一聲。

「求求你們了,她不會傷害人類的,別帶走她!」李誌陽沖上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

那人使勁兒往後一蹬,李誌陽跌出去,撞到了柱子上。

「好,好,李誌陽,這次何不你來當一次超級英雄,大義滅親,處決了這個禍害,也算是救了全體人類。」周昊彎下腰,把控制器遞到了李誌陽的面前。

李誌陽怒極反笑,輕啐了一口血:「哈哈,活了四十七年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把殺戮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給你機會你不要,怪不得我們了。」周昊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李誌陽拿起身旁的警棍,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憑著這麽多年的鍛煉,掄起警棍朝抓著阿黎的兩個人頭掄去,趁著他們失神的空檔,拉起阿黎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才跑了兩步,就聽見「砰」「砰」兩聲,李誌陽朝地上撲去,殷紅的血從他的身下流出來。

一雙黑靴子出現在他的眼前,頭頂上是周昊的聲音:「你這麽苦苦哀求,看看它會怎麽報酬你。」說著在控制器上按了兩下。

「哦?你還想充當英雄嗎?」阿黎清冷的聲音傳來。

那是一點兒意誌的覺醒,可她的腳還是不受控制地向李誌陽走去,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眼睛低垂,臉上帶著輕蔑的笑,眼皮上看得清密密麻麻的極細極輕的青藍紅的血管,像歇著一條條青色的蛇,聲音冷酷的如同冰山上常年不化的白雪:「想帶我走,就憑你?」

「阿黎,快跑。」李誌陽無力地擡了擡眼皮,朝她笑了笑。

她說著說著,眼中卻含滿了淚。

一陣眩暈感朝她襲來,人類稱為心臟的那個地方痛得厲害,灼傷感包圍了她,沒想到她竟流了淚,這是她第一次在非命令的情境下流淚。

大腦中有無數片段在閃現:晚風吹著灰色厚呢窗簾,他坐在她面前念書;頭頂的白熾燈有著模糊的光圈,他拿著手術針給她縫合傷口;望南山上迎春花開得正艷,他望著面前的墓碑,講著妻女的故事……

阿黎眼睛一瞪,扭身擡腳踢翻了周昊手中的槍,一拳向周昊臉上掄去,周昊被打翻在地。他的手下紛紛朝阿黎跑來,阿黎的腹部被狠狠踢了一腳,冷汗從她的臉上滲出來,她感受到了疼痛,感受到了「真」的感覺。

阿黎撿起李誌陽扔下的警棍,連連出招,已打倒了好幾個黑衣人。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黑衣人,阿黎朝李誌陽走去,她要救他!

誰知一股疾風駛來,哢嚓幾聲,阿黎發現她的身體從腰那兒被砍成了兩截,不知何時周昊從他們車裏抽出了長劍。

阿黎倒在地上,她慢慢朝李誌陽爬去。

她和他,終於一齊躺在了這兒。

街上暗極了,靜極了,仿佛誰都不知道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殺人案。

「浪費我這麽多時間,走,去找下一個。」周昊拍拍手,去看抓捕名單。

「胭脂路四十三號」他的喃喃自語帶著疑惑,眉頭緊蹙了一下又恢復往常模樣,仿佛剛剛的面色只是看的人瞧錯了。

周昊看著他倆,有些微的怔忪,手下的人提醒他:「這,我們要不要拉回去處理了。」

「身體都碎成兩半了,還不算被處理了。」

「可周董事說……」

「不過就是一堆廢銅爛鐵,何須我們再費力氣,自有人收拾幹凈。走,去胭脂路四十三號。」

「疼不疼?」李誌陽的聲音弱如蚊吟。

「疼,疼死了。」阿黎回答道。

「是嗎」李誌陽的嘴角微微上揚,「咳、咳……咳、咳、咳……對不起,我保護不了你。」

「不,不」熟悉的聲音使她心口發痛,阿黎拼命地搖著頭。

阿黎伸手小心地擦幹他嘴角的血跡,她貪戀這指尖的觸感,這溫熱的皮膚。可李誌陽的眼睛在慢慢地閉上。

「主人,主人,李誌陽,李誌陽!」阿黎喊他,沒有人回應。疼痛,心酸、無奈,所有的情感向她襲來,仿佛要沖破她的心臟。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阿黎爬到她的腿旁,將兩部份斷了的線重新接在一起,隨後,抱起了李誌陽,踉蹌著站了起來。

這是她最後一次完成命令。

她一步一步艱難地向望南山走去,身體裏有金色的火花崩裂。她把李誌陽葬在了他妻女旁邊。

阿黎轉身向山下望去,夜色朦朧,只是長街上的路燈還亮著,宛若一條條銀河,可也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整個城市還在熟睡。阿黎慢慢躺下,按下自毀程式,轟的一聲,望南山的空地上升騰起一縷白煙,慢慢地散開了,與這霧夜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