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叔 素材提供：陳玉剛
我叫陳聞剛，今年53歲。
我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
在我出生那天，為了給即將生產的母親補點營養，父親一個人進了山。
當天夜裏，就在母親還沈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當中時，她收到了父親離世的噩耗。
父親是墜落山崖而身亡的。
父親的離世最傷心的莫過於奶奶了，她把父親離世的全部罪過都強加在了我和母親的身上，逢人就說是我和母親害死了父親，從父親離世的那一刻，奶奶便和我們母子成了仇人。
至於母親是如何熬過那段痛苦時光的，我不敢回憶，也無法回憶......
時間來到了七年後。
以往的這些日子裏，我的童年雖然過得苦了一些，但至少有母親為我遮風擋雨，那時候的我還感覺不到太苦。但隨著母親的離世，我這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人間冷暖。
1978年正月，奶奶又來鬧騰了，從除夕開始奶奶就守在我家門口，不是往院子裏扔磚頭就是站在門口破口大罵。
罵累了，奶奶便回家吃飯，吃完飯養足了精神之後繼續在門口鬧。
面對奶奶的哭鬧，母親選擇了忍讓。
正月初五之後，奶奶鬧騰的次數漸漸地少了。
但就在母親以為可以喘口氣的時候，村子裏一位老光棍又開始打起了母親的主意，成天來我家肆無忌憚的纏結。
或許是受夠了太多的屈辱，母親終於忍不住了......
正月初九的那天夜裏，母親一夜都沒合眼。
吃過飯後，母親就開始放聲大哭了起來。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幾乎天天都哭，或許是習慣了，我並沒有發現母親的異常之處。
後半夜的時候，母親不哭了。
隨後，她便開始把我所有的舊衣服都拿出來縫縫補補了起來。
大約六點多的時候，母親把我喊了起來。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母親已經把我的衣服都裝進了一個包袱裏，就連飯菜都準備好了。
「剛子，快起來吃飯了。」
「媽，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吃飯？」
「剛子，今天媽要出去一趟，估計得好長時間才能回來。媽不在的這些天裏，你就去李奶奶家，媽已經把你的衣服和吃的都準備好了，待會兒我就帶你去李奶奶家。」
「媽，你要幹什麽去？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吧？」聽母親這樣說，我急了。
「傻孩子，說什麽呢？媽怎麽會丟下你不管呢？媽是去外面賺錢去，等過一段時間就回來，等媽賺回錢來就給你買好多好吃的。」
我雖然舍不得母親離開，但聽說將來有可能吃到好吃的，也就沒有多想，當下就答應了。
吃過飯之後，母親帶著半袋玉米面和一包裹我的衣服來到了李奶奶家。
昨天的時候，母親已經和李奶奶說好了，說她要進城給別人家當保姆，等將來賺了錢分出一部份給李奶奶，而母親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就由李奶奶負責照顧我。
李奶奶是個善良的人，在父親去世後的那些年她經常幫助我們母子。對於母親外出打工和收留我這件事情，她壓根就沒有往別的地方想。
大約早上十點多鐘的時候，母親離開了。
或許是為了怕母親擔心，在母親送我到李奶奶家直至她離開前，我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但就在母親走後，我再也忍不住了，沖著她的背影就哇哇大哭了起來。
那天夜裏，我是在李奶奶的懷裏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我剛起床，就見李奶奶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剛子，快穿衣服跟奶奶走！」一進門，李奶奶就沖著我大聲喊道。
見李奶奶神色如此慌張，我嚇壞了：「奶奶，怎麽了？」
李奶奶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一個勁的坐在那裏嘆氣，一邊嘆氣還一邊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這可咋辦呀？蘭子，我說你就怎麽忍心丟下孩子不管？」
蘭子是母親的小名，聽李奶奶說起了母親，我不由得問道：「奶奶，我媽她怎麽了？」
李奶奶依舊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一個勁的催促我趕緊穿衣服。
等我穿好衣服，李奶奶便拽著我就往村口跑去。
村口的那棵大槐樹下已經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鄉親，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看到我的時候，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很快，我就被李奶奶帶到了人群中間。
在槐樹下，我看到了母親。
母親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無論我怎樣叫她她都不肯回應。
直到李奶奶過來告訴我，我才知道母親已經永遠離開了。
母親騙了我和李奶奶，她壓根就沒有進城，離開村子後並沒有走遠，而是一直守在村口。
今天早上，有村民外出時發現了已經上吊自殺的她。
......
父母雙亡後，我成了孤兒。
令我感動的是，李奶奶並沒有馬上就把我趕出家門。
靠著母親留給我的那點糧食，我在李奶奶家住了兩個月。
李奶奶家一共有六口人，除了她之外，還有兒子兒媳和三個孫子，在那個糧食短缺的時代，他們一家人也成天為吃飽肚子而發愁。
母親留給我的口糧早已經吃完了，這些天來，我就靠著李奶奶一家的施舍過日子。
每天我都過得如坐針氈，就怕他們有一天會把我趕走，但我知道，這樣的日子遲早有一天會到來。
記得那是我到李奶奶家的第六十八天，那天吃完晚飯過後，我一個人早早地就躺了下來。
就在我躺下沒多久，西屋裏就穿來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吵架的是李奶奶和她的兒子兒媳，而吵架的起因就是我。
「媽，你也看到了，咱們家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就咱們幾口人還不知道能撐多久，這平白無故又多了一口人，咱們大人還好說，孩子怎麽辦？總不能因為管了別人讓咱們家孩子餓肚子吧。媽，我看你還是盡早把他送走吧。」說話的是李奶奶的兒媳劉嬸。
劉嬸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在我借住在她們家的些日子裏，對我最好的人除了李奶奶就是這個劉嬸了。特別是在母親離世後的那段時間，怕我傷心害怕，劉嬸幾乎每天都會陪著我。
要不是被逼到沒有辦法，劉嬸是斷然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的。
對於李奶奶一家，我不敢有任何怨恨。
「哎，這剛子也是個苦命人，剛生下來爸就死了，這才沒過了幾年媽又沒了，哎，真是可憐。秋英（劉嬸的小名），咱們家過的什麽日子我也知道，可......可你讓我把剛子往哪裏送？總不能把他扔到大街上不管吧？」李奶奶說道。
「他不是還有個奶奶和大伯嗎？你就給她們送過去，那可是他老陳家的骨血，我就不相信他奶奶不管他。」
「秋英，你又不是不知道剛子他奶奶是個什麽人？她見了這剛子和他媽就像是見了仇人似的，恨不得殺了他們兩個，要不是她成天在村子裏說三道四，剛子他媽估計也不會上吊。現在我把剛子給她送過去，她肯定不會接受。」
「那咋辦？她親奶奶和大伯都不管，咱們一個外人操哪門子心？我不管，這剛子是你收留下來的，你得想辦法把他弄走，要不然，咱們家的日子也沒法過。」
說到後來，劉嬸的聲音陡然間高了許多，為了一個外人，這對婆媳竟然吵了起來！
聽他們吵了起來，我趕緊把頭埋到了被窩裏。
過了一會之後，房門響了，李奶奶進了屋子。
李奶奶進了屋子之後並沒有點燈，而是坐在炕上發起了呆。
到後來，李奶奶竟然一個人自言自語了起來：「蘭子，你這是幹什麽呀？你上吊死了倒是解脫了，可我該怎麽辦？我也知道你那婆婆和大伯子肯定不會收留剛子，可我也沒辦法呀！你也不要怪我狠心。」對著空氣說了一陣之後，李奶奶又把眼光對準了躲在被窩中的我：「剛子，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奶奶家去，你可不要恨我呀！」
聽李奶奶這樣說，我害怕極了，當下就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奶奶，我不去，我要在你家。」我哭著說道。
「剛子，不是奶奶要趕你走，實在是沒辦法呀。你也不小了，也該懂事了，以後去了你奶奶家你可要多張幾個心眼，說不定時間一長你奶奶就會舍不得你走了。」
眼見事情已經無法回轉，再哭下去也是枉然，我只好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李奶奶帶著我來到了奶奶家。
見李奶奶帶著我上門來了，奶奶當下就拉下了臉：「玉林家的，你帶著這個喪門星來我家幹什麽？」
大概是怕奶奶不肯接受我，李奶奶便陪著笑說道：「老嫂子，看你說的？你自己的大孫子怎麽能是喪門星呢？你家兒子死了好幾年了，這媳婦也死了，這孩子留在我們家總不是辦法，現在我就給你送過來。剛子，快過來叫奶奶。」
我剛要張嘴，奶奶卻搶先開口了：「玉林家的，你隨便領著個孩子就說是我家孫子，這我可不認。蘭子那個掃把星克死了我的兒子我沒找她算賬就不錯了，這孩子呢我可不管，誰放到你家裏的你就找誰。」
聽了奶奶的話，一向和顏悅色李奶奶頓時火冒三丈：「我說你這老婆子也是的，你怎麽就那麽狠心？這剛子一看就是你們家的後，你就是不想管孩子也不能拿這個來說事吧？我可告訴你，我今天就把孩子給你留下，管不管是你的事？你要是不怕丟人就別管。」說完，劉奶奶便把我推進院子裏走了。
見李奶奶硬來，奶奶便開始撒起了潑，一邊拽著我的衣領往外拖一邊高聲叫罵：「趕緊給我滾！我們老陳家沒有你這號人！」
把我推到門外後，奶奶便關上了門。
我被奶奶的態度嚇壞了，沖著李奶奶便追了過去。
「剛子，你奶奶都不要你了你說我一個外人操什麽心，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在這裏哭，我就不相信她還真的不管！」說完，李奶奶便扒拉開我的手走了。
看著李奶奶漸漸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奶奶家緊閉的大門，我哭了。
一番鬧騰之後，已經是中午了，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為了填飽肚子，我只好在奶奶家門口叫了起來：「奶奶，我餓！」
我還沒說完，奶奶便在院子裏大聲叫喚了起來：「滾！少在我家門口哭喪！告訴你，別說我也沒吃的，就是有也不給你！」
眼見在奶奶家裏討不到好，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又回到了李奶奶家。
大概是怕我回來，李奶奶家的大門緊緊地閉著。
「奶奶，劉嬸，我是剛子，我餓，你們就讓我進去吧！」我一邊拍門一遍哭。
院子裏傳來了李奶奶的聲音：「剛子，別敲了，回去找你奶奶吧！」
在李奶奶家吃了閉門羹後，我又回到了奶奶家。
回到奶奶家門口後，我並沒有敢上前敲門，而是在門口的一棵大樹下躲了起來，就等奶奶開門的時候我再上前。
但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從中午一直等到晚上，奶奶家的門始終沒有開。
很快，時間就來到了晚上，我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就在我坐在那裏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影朝著我走了過來。
看到來人，我一瞬間有了精神，朝氣身子就朝那人跑了過去：「劉嬸，我餓！」
「剛子，你奶奶一直沒有開門嗎？」劉嬸一邊撫摸著我的頭一邊輕聲問道。
我搖了搖頭。
「哎，真是造孽！剛子，走，跟嬸子回家！」
「回家？回哪個家？」
「當然是回我家了！」
聽劉嬸這樣說，我的心裏高興極了，可一想到昨天夜裏的事我的心便又冷了下來，隨即不無擔心的問道：「你家？你和奶奶吵架的事情我都聽到了，我能回去嗎？」
劉嬸嘆了口氣說道：「你也別怪嬸子心硬，我也是沒辦法呀。可我也是當媽的人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餓死！你奶奶不管你，我管你，以後我就是你媽！」說完，劉嬸一把就將我抱了起來。
......
來到劉嬸家的時候，他們一家子還沒吃飯。李奶奶一個人在屋子裏唉聲嘆氣，劉嬸的三個孩子則乖乖地坐在飯桌前等著開飯，而劉嬸的丈夫則在院子裏忙活著。
一進門，劉嬸就沖著屋裏的李奶奶大聲喊道：「媽，別生悶氣呢，你看我把誰給你帶回來了？」
聽劉嬸這樣說，李奶奶趕緊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孩他媽，你這唱的是哪出戲？」見到我之後，李奶奶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媽，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剛子，我又把他給你帶回來了。不就是多一個人嗎，以後我和有根省著點吃，三個孩子每人從碗裏勻一點，我就不相信還能讓孩子餓死！」
「好，好，媽替剛子他爸媽謝謝你！」李奶奶抹了一把眼淚說道。
「媽，你和我還客氣什麽呀？昨天夜裏我確實是發了火，可那也是一時來氣，你也別往心裏去。你把剛子送走之後，我的心裏也不是滋味。咱們家的日子是苦了點，可再苦也沒有剛子苦，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吃遍了苦，咱們得想方設法給他嘗到一點甜！」
聽劉嬸這樣說，李奶奶高興地笑了：「剛子，來快過來，奶奶抱抱！」
在我的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後，李奶奶又轉身對有根叔說道：「以後咱們家又多了一個人，有根，媽也不忍心再讓你受苦了，可這也是沒辦法呀。」
有根叔笑著說道：「多吃點苦沒什麽，只要剛子能有口飯吃就行，說實話，我也有把剛子留下來的心思，可又怕你們不同意，就沒敢開口，只要你們同意，我吃點苦算什麽？」
聽了他們的對話，我的心裏暖洋洋的。
......
後來，我成了劉嬸的第四個兒子。
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我的三個哥哥都上了學留在了外地，劉嬸他們也曾給過我上學的機會，但我沒有珍惜。
不過，我並不因此而後悔。
這樣也好，讓我有足夠的機會來報答劉嬸他們的恩情。
劉嬸兩口子老年的生活一直都是我在照料，他們給了我一碗飯，我要用一輩子來報答他們的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