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视力障碍者,通常所说的盲人,刷到这个问题来回答一下。
我曾经是导盲犬的反对者,原因是大家经常说的那些。
1.全国1700万视障者,200多只服役导盲犬,培养一只狗要20多万,性价比太低。
2. 狗勾只能看见黑白灰,不能辨别红绿灯;记忆力不够强,只能记住几条固定路线。
3. 遇到怕狗的人、态度蛮横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会被拒绝进入公共场所,引起争端。
至少在中国,大多数视障者没有怀着搞事情的想法,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中一部分如我,甚至是比较怕事儿的,怕和人起争执,怕我一个弱女子遭受暴力。但遇到不公正的对待,尤其态度差、瞧不起你、呵骂你,生气也能理解。
好我们言归正传。我为什么改变了想法呢?因为现实中见到了导盲犬。
我有几个同事,有导盲犬,活动上也遇到过几个视障伙伴,带着他们的导盲犬。通过和他们的交流我对导盲犬有了更多了解。
1. 首先工作动物的功能肯定无法被人替代。
不能说出20万雇佣一个人来引导你8年。因为要尊重被引导的盲人也要尊重导盲者。
我要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开房,导盲者怎么办?我去餐厅吃饭,去外地旅游,价格我自己都心疼,要不要请导盲者吃饭、住酒店?我上班的时候总不能让导盲者缩在桌子底下吧?
导盲者偷我东西、抢我钱、虐待我、拍我裸照控制我怎么办?导盲者性侵我怎么办?导盲者泄露我隐私怎么办?我想去一个地方,导盲者嫌远不想跑,道德绑架我,让我改变形成怎么办?时间长了开始PUA我怎么办?
细节方面,导盲者在我睡觉、工作、和男朋友你侬我侬的时候抖音外放怎么办?路上我不想聊天,导盲者偏跟我说话;一路沉默,不和导盲者说话好像有点不礼貌,怎么办?
哈哈哈写这部分笑死我了,想想都脚趾抠地,更不用说真的实践。
2. 导盲犬的实际功能,真的没什么用吗?
从我同事的经历来看,导盲犬有这么几个优势,或者说目前还不能被替代的功能。
第一,可以带主人穿梭较大的、嘈杂的室内场所,如商场、餐厅、医院……因为室外的嘈杂环境可以、必须导航,但是室内导航没有信号,就算有也不准。我们的工作场所,工作区和吃饭的休息室是分开的,休息室在楼上,要穿过商场再做电梯。因为我没有导盲犬,领导特批我把外卖叫到工作区吃,同事就可以让狗狗记住穿越商场的路线带他去休息室。
第二,可以给狗勾一些指令让它寻物、寻地标,比如「小Q,找门!小Q,找斑马线!」小Q是电影里一只导盲犬的名字。
第三,尽管导盲犬只能记住几条路线,但在陌生环境也可以避障,这个功能在中国特别重要,因为人行道上经常停满了各种车辆、杂物、行道树、禁止车辆的路障和栏杆……忙到经常出问题。
我出行都是用盲杖,能走是能走,但是比较慢。而且盲杖是敲地的,只能探测低处的障碍,高一点的,如车把、车盖、卡车车厢、斜伸出的电线杆、树脂……防不胜防,经常撞得身上青青紫紫。而且雨雪天是很多视障者的噩梦,水坑、积雪、冰面……我们避不开。牵着导盲犬,它会直接带你走最安全的路线。
第四,导盲犬虽然只能看到黑白灰,但它会通过车流判断能不能过马路,仍然有闯红灯的可能,但如果有车子撞上来,它会替你挡(大哭)。我同学的狗狗就为了保护她被撞成了重伤,送去急救过。
3. 发明设备代替导盲犬的可能性
目前很多公司开发的眼镜等穿戴式设备,可以扫描前方障碍物,通过声音提示,告诉你哪个方向、多远有障碍物。然而,人类的听觉信息通路比较窄,听眼镜提示就不能判断环境音,容易有危险,
最直观的,眼镜摄像头在前面,后面的障碍物也没必要播报对吧,但是你听着眼镜提示,这时候后面来了一辆车,你没发现,司机以为你会避开……就悲剧了。
另一种眼镜,也是摄像头,后台有工作人员引导你行走,告诉你哪里有障碍物避开。这个设备有几个问题:第一,依赖网络信号,容易连不上就不说了,来个延迟还是得撞。第二,摄像头角度、清晰度局限,有时看不到底下的障碍物和一些台阶之类的细节。第三,除了买设备的钱,还要考虑工作人员的工资问题,盯着一个不平稳行进的摄像头分析信息、语言提示是很辛苦的。
我和伙伴们在群里讨论过,有人认为导盲犬的牵引是不影响听觉的好方法,可以发明一个大设备,像行李箱、小推车一样,牵引我们往前走。但这个方案也有问题,首先履带还是车轮?户外作业需要耐热、散热。这种复杂的大设备故障率本身就很高,还容易摔,要耐碰撞。最后结论,这个形式也不行。
然后是计算机的视觉信息分析能力,如果单纯依赖AI,准确度能达到和导盲犬一样高吗?我不是学人工智能的,无法回答。
4. 带导盲犬进入公共场合。
说实话,从法律上看,这是【残疾人保护法】赋予视障者的权利。规定肯定有,但出处和原文记不清了哈哈,原谅我偷懒不去找了,大概意思是:不得歧视残疾人,不得拒绝工作犬入内。
但肯定有人反对、有人不认可、有人不理解原因,所以我们来盘点盘点。
首先,禁止导盲犬入内的主要担忧是安全问题,这也是我反对个人训练狗狗导盲的原因。要从有正规资质的导盲犬基地领养的狗狗,符合国家和国际导盲犬标准,才能保证,狗狗从选种、繁育、智力、性格、能力、申请人匹配、磨合训练等各方面都是过关的。其中包括不袭击人类,甚至高度忍耐,即使你踩了它的尾巴,从它嘴里抠食物,也不会咬你。我同事的导盲犬总是馋我们的饭哈哈哈,但是人类食物狗狗不能吃,如果误食了但还没吃下去,主人就需要犬口夺食。当然感情要培养,你抢完这个说不能吃,转头肯定要给狗狗吃罐头。
其次,卫生问题,导盲犬服役之前排便都要训练,穿上导盲安就不可以拉便便,主人也要算好时间让狗狗休息、进食、排便。而且主人要学铲屎,一般是带塑料袋,捡起来扔掉,或者去草丛、花坛尿尿。所以导盲犬在商场、餐厅等场合是不会排便弄脏地面、影响食客的。至于掉毛,狗狗趴在桌底下,掉毛也不会掉菜里,公共场合掉的这几根毛,比人掉的头发都少,可以忽略不计。
第三,有人怕狗,严重的甚至PTSD,或者婴幼儿怕狗,且幼儿认知水平太低,你和他解释狗狗不咬人也无法理解,所以哭个不停。这种情况属于特殊甚至极端情况,也并非不可调和,但很多老板、工作人员,怕影响生意,就会简单直接拒绝导盲犬入内。
怎么判断对方是否歧视你呢?首先看有没有客观的、无法解决的原因,其次看他有没有诚意给出解决方案,最直观的,看态度。
在某回答评论区看到一个例子,一个必胜客工作人员表示,我们这家店刚好小孩子比较多,让狗狗进去很大概率会吓到小朋友,而且是群体性的,可不可以由工作人员服务您,引导、点餐……狗狗我们给您找个地方先寄放一下。我认为这个方案没什么问题,但狗主人拒绝了。她或许有其他考量,比如没有带盲杖,被人引导没有安全感;担心狗狗离开自己的时间里受欺负……但我认为工作人员不算歧视。
另一个例子,珠海长隆企鹅酒店,拒绝顾客携带导盲犬入住。顾客买的是景区和酒店的套票,这个我能理解,景区酒店价格偏高,而且主题房间我们又看不见,之所以选择入住还是因为距离近,出行方便。
先是不让狗狗进餐厅,然后不让狗狗入住,倒也承诺寄放狗狗了,但吃饭半小时和过夜不一样啊。主人更加担忧,所以提出退房,酒店就说不能全额退款,因为进过房间了……而且经理态度非常差。
客房属于独立空间,狗狗不会影响任何顾客,酒店的理由不充分;顾客退房的请求是合理诉求,酒店拒绝退款属于商业问题,综合态度等因素,可判定为歧视。
我还见过两个例子,步行街、公园这样的室外场所也不让导盲犬进,这就是纯粹出于偏见了。
综上所述,拒绝导盲犬入内其实是一个人造问题,因为偷懒、回避责任、歧视残疾人成本低……当然,狗主人自己的态度、协商能力、解决问题能力(包括找媒体)也很重要。
在互联网时代,找媒体这个行为遭人反感很正常,我相信很多人开始反感导盲犬进入公共场合也与一些报道有关,可高频的报道并不是我们想博眼球,相反,我们是不能用流量变现的,导盲犬出行这个事,对于我们,维权就真是维权。
找媒体是我们仅有的几个维权渠道之一,哪怕媒体断章取义、网友反感、网暴……也不能放弃。但我希望每一个找媒体的残障者都能认识到,媒体是一把双刃剑,所以不能「我若我有理」,真正「有理」才是申诉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