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狸】(已完结)
「有吃的没?」
那只肥狸花跳到我坐的长椅上后,就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我眯着眼睛看了它一会儿,在口袋里摸出一个蛋黄派递过去。
它叼着蛋黄派放下,打算前爪踩着撕开包装前又问:
「你听到我说话,不惊讶吗?」
「这有啥好惊讶的,我也会说话啊。」
听到这个回答,肥狸停下了撕蛋黄派包装的动作,抬起头困惑地看了一会天。
星星很少,月亮弯弯,天色如常,只是寒冷。
「可我会说话,是因为我是猫精哦。」
「我还是人精呢。」
「这种天气大半夜跑街边坐着,你哪儿精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有点乱,我们重新捋一下。」
肥狸想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会说话,因为我是猫妖。」
「哦。」
「你咋不像刚才那样接了?」
「要不要我帮你撕开包装。」
「好哦。」
感觉肥狸对蛋黄派不是很感兴趣,好像只是嘴闲,因为它吃得非常小口,边吃歪着头吐舌头玩儿。
这让我有点不开心,身上就这么一个吃的都分享出来了,早说不爱吃嘛。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肥狸解释了下:
「嘴干,卡舌头。」
那就行,我点了点头掏出烟抽了起来,没办法,想喝水自己想辙去,我也嘴干,我说啥了?
肥狸接着小口小口吃着蛋黄派,舔到奶油芯的时候犯了愁,母鸡蹲下去盯着,一直犹豫。
「没事,这都植物奶油,不会拉肚子。」
看出肥狸犹豫的我,吐着烟圈安抚它,毕竟猫嘛,乳糖不耐,理解。
「不是,怕胖。」
肥狸看了眼自己母鸡蹲而摊出来的肚子回答。
「那你是流浪人吗?」
「汉。」
「你土不土,啥年月了还汗啊汗的。」
我不想搭理它,文盲猫,又掏出一根烟抽着。
但肥狸聊天兴致不减:
「我是流浪猫,看得出来吧。」
「嗯。」
肥狸说,它是口罩元年出生的。
妈妈是只很瘦的三花,很年轻,但怀它时已经第二胎了。
找了个以前常有散放猫粮的老小区,等着生产,没想到,突然就没了散放的猫粮了,连人来人往都没了。
挺着肚子在周边几个小区都看了看,都差不多,只好回到老小区,在绿化带后面趴着躲着寒风。
到后面,很多时候它妈得饿着扛两天才能在垃圾桶里找到些吃的,到生它们的时候,更瘦。
生下了四个,当时就死了一个。
肥狸本来体弱不爱动,却偏偏活下了它,另外两个怎么死的,它没说。
等人们开始困在小区里转悠的时候,杨大姐和陈婆婆发现了肥狸和它妈。
都很瘦。
肥狸全身长满了脓肿疤痕,而它妈妈口炎发作流着口水。
这时候,肥狸发现自己能听得懂杨大姐和陈婆婆聊天。
她们在叹气,她们在商量怎么送它两去医院,她们在打电话跟医生商量能不能悄悄开个门缝送进去。
肥狸不太懂门缝是什么意思,转过头想问问它妈,张嘴却是:「妈。」
然后母子一起楞了一下,它妈眯着眼睛一巴掌扇过去。
肥狸费劲爬起来看着它妈眼神里的警告,想了想说:「喵呜。」
杨大姐拎着航空箱悄悄地把肥狸母子送去了医院,医生悄悄地打开门缝接进去后关了门。
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以至于医生后来给杨大姐打电话讲病情都是压低声音悄悄的,讲完挂了后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肥狸是脓脂性皮炎,它妈就麻烦了,不仅口炎要拔牙,而且还是杯状病毒引起的,所以它两就隔离了。
肥狸不知道它妈什么时候被陈婆婆收养的,它在医院呆了很久。
呆到天气稍微暖合起来,突然有一天医院里有了人来人往,还有了猫有了狗。
晚上等查完夜,肥狸会打开笼子门到处溜达,但一般不去狗那边。
猫淡定,看着它走来走去,有的眼皮都不抬一下,有的会凑到笼子口跟它碰碰鼻子。
狗不一样,狗激动,一见到肥狸就开始汪汪。
肥狸很气,张嘴就是:
「旺尼玛币,坐。」
嗯,叫狗坐是跟医生学的。
狗是坐下不叫了,但尾巴在屁股下疯甩,打得笼子边通通响。
听到值班的起床开门声,肥狸吓得一溜烟跑回自己笼子关上。
后来杨大姐来接肥狸,嘴里说着乖,接你回家哦。
肥狸一声不吭,然后被杨大姐家之前收养的那两只猫一顿胖揍。
不让它吃不让它睡。
它眼巴巴地看着杨大姐,杨大姐也看着它。
然后,肥狸就成了半流浪猫。
每天有吃有喝,但是没有家,也不能说没有吧,有个绿化带后面的猫窝。
「所以你是流浪人吗?」
讲完自己身世的肥狸看着我问。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算半流浪人吧。」
「什么意思?」
「有吃有喝,四海为家。」
「你也有人喂吃的?」
「你这个胖猫真的很没礼貌,我是自己挣钱。」
「怎么挣啊?」
「我会抓鬼哦。」
「哦。」
肥狸并不激动,鬼而已,常见的啦。
有时半夜,天会突然变得黄一点,它就赶紧跑回绿化带后的猫窝里。
很快就会有好高好高的两排人,慢慢地从路上走过去。
真的很高,有两三个杨大姐那么高。
头顶刚好就在二楼的窗户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如果这时候有人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窗台下的两排长人。
这些长人没有表情没有眉毛,眼睛里是黑成一片的,鼻子只有两个孔,嘴巴是没有嘴唇的一条线。
「那是勾魂吏。」
我又点了根烟,若无其事地给肥狸解释。
「就是谁死了,就带谁的魂魄去黄泉,不过你躲起来是对的,勾魂吏不会想事儿也不分青红,碰上了,他就都带走。」
肥狸这才有点慌了,三年里它不知道多少次半夜遇到这种长……吏了,想想真是后怕。
死,就是僵硬的兄弟姐妹一样,它不要。
「你说黄泉,死了就会去黄泉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
「哪些不会呢?」
「嗯……我想想啊。」
三年前吧,我第一次出门,去到汉。
那时候,汉很乱,也很静,因为有瘴。
我要去破瘴。
按理说,瘴的位置很好找,肯定就在最初的医院。
可是我去那里做清洁工,找了十五天,根本找不到。
医院里有很多人,本地的外地的,送来的送走的。
我在病区一遍遍地走过,我去太平间挨着看过。
瘴气在空中漫舞,可瘴的本体却找不到。
「你没说医生住的地方呢。」
肥狸已经爬到了我的腿上,但它听得很专注。
很聪明哦,肥狸。
的确只剩医生住的地方了,十五天后我去了。
很拥挤也很乱,忙得不可开交的医生护士们换着躺一会儿,两三个小时后又被叫起来。
他们急匆匆地去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一下脸又去工作了。
其实很快,因为我不像他们不那么行色匆匆,所以我很快就发现了。
洗手间最里面那格的门,从来没有打开过。
谁会一直在里面呢?
「是瘴吗?」
肥狸的好奇心上来了,猫好像都好奇心很强。
「对,也不对。」
是的,对,也不对。
我扒着门上边看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抬头,一脸怒意。
我赶紧跳了下来,等着挨骂。
可门,还是没开,也没有人说话。
只有背后的水龙头滴下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又扒了上去。
还是那个医生,他的怒意撑开了皮肤,脸上开始绽开许多十字形的口子,皮肤翻裂,口子里鲜红的血肉呈现,倒像是无数变形的红十字。
我不慌了,这不是个活人。
死人,或者死鬼,归我管。
随便他冲着我大吼,张开裂到耳根的大嘴,我都无所谓,甚至翻过门头跳了进去。
当我贴着他站定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死人,甚至也不是死鬼。
因为他没有魂,只有魄。
于是我问他,你的魂呢?
他继续冲着我大吼。
那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愣住了,他开始思考。
最后他嘶哑地说:
哨。
「哪有人叫哨的啊,张哨李哨王哨,总得有个姓吧。」
肥狸舔着爪子说。
「可他就叫哨啊。」
他就是哨,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我见过他飞舞不肯进黄泉的魂。
原来他的魄,在这里啊。
可是,哨,你为什么会跟瘴待在一起呢。
没错,哨的身后,就是凝成拳头大小一团绿色的瘴,虽然不是我要找的,但这就是汉的源头瘴。
我要破瘴化瘴,但哨却不让我碰。
他非常凶,没办法,没有了魂,他就只有执念。
他的执念就是,困住瘴。
以魄困瘴,不让任何人碰到瘴,也不让瘴离开,别无他想。
说不通的。
「然后呢?」
肥狸在夜色上瞳孔溜圆,好奇心更加润滑了这圆的边际。
「把他斩了。」
说这句话时,我还配合了个右手虚砍的手势。
「啊?斩了?」
「嗯,魄散魂飞,人间黄泉皆无踪迹,彻彻底底的消亡。」
「可他是好人诶。」
「嗯,他当然是好人。」
好人才会想去做一些事情,而做事情,是会付出代价的。
我不知道肥狸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但它肯定在思考,一言不发地趴在我腿上,尾巴尖慢慢地转来转去。
「好人总是遇到坏事。」
想了很久的肥狸开了口。
肥狸的妈妈被陈婆婆收养了,因为它有杯状病毒,所以陈婆婆只能养它一个。
肥狸跑去看过它妈妈,分离了一段时间,它妈认不出它,很冷漠。
陈婆婆只让肥狸呆一会儿,就得让它离开,生怕它传染到杯状病毒。
去年的时候,陈婆婆的妹妹肺病重,妹夫去照顾,家里的小狗就让陈婆婆先带回去养,说是等好了再接回去。
陈婆婆牵着小狗回家,让它和肥狸的妈妈打了招呼。
一猫一狗相处得还可以,但小狗非常馋,不管猫吃什么,它都要尝尝,有时候就直接用挤的。
陈婆婆说了几次就发了脾气,骂它,你是没主人的小狗了,你还不乖点。
陈婆婆心里知道,妹妹好不过来了。
但陈婆婆没想到的是,妹妹刚刚安葬,妹夫的侄子先是硬把他接了过去,然后再悄悄跑到妹妹家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翻了些什么东西走。
陈婆婆带着小狗去想收拾一点带着妹妹味道的东西,一些留给自己看着,一些给小狗缝个窝。
进了门才发现,墙上的相框被拆了,抽屉柜子都开着,东西一地,最夸张的是,连床垫都被剪开了。
陈婆婆叹了口气,牵着小狗回来。
在小区里碰到肥狸,小狗要跟肥狸玩儿,陈婆婆只能坐在路边,坐着坐着就流出眼泪。
肥狸和小狗站在她脚边,看着她,一动不动,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好长。
「嗯,封肺瘴。」
「什么?」
汉城的瘴就是封肺瘴,但那个不是本体。
封肺瘴的本体是一个封肺瘴鬼。
他趁黄泉不注意跑出来了。
「这都能跑出来,黄泉干什么吃的?」
肥狸很是不满,尾巴也越甩越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生灵死,成魂魄,魂魄无体就能过黄泉门缝,过了门缝再化为鬼体。
有了鬼体,就退不出黄泉门缝了。
只能往前,去往司府分路,该责罚责罚该安排安排。
最后投胎前进黄泉河,河里有封肺瘴,将鬼封肺。
这样鬼再投胎进母体就不能呼吸,而是通过母体的脐养孕育,而脐养能解封肺瘴也能消黄泉记忆。
黄泉门三万六千年会大开一次。
整个黄泉严阵以待,绝不容一个鬼逃脱。
可是……
三万六千年前,最灵慧的鬼是智人,也不太难看住。
这次三年前大开门,形形色色的人变鬼,就太精了,各种混乱。
谁都没想到有一个进了黄泉河还游回来跑的,本来就能投胎了,还能跑,谁想得到呢。
这下此鬼就带着封肺瘴混乱人间。
「是啊,能投胎了还跑,脑残。」
「肥狸说得对。」
「等一下,黄泉为啥非得三万六千年大开门一次?」
「额……大扫除。」
「嗯,黄泉也脑残。」
是啊,黄泉也脑残。
我就是黄泉的门,准确地说,是左边大门的灵。
我也没法理解,大扫除非得同一天,就不能分时段吗?
不过想这个也没用,跑出了封肺瘴鬼我就要追,不把他打散,人间就完了。
所以我离开了黄泉,第一次离开黄泉。
去了汉,消了一段瘴体,也斩了哨。
但瘴鬼在哪儿,我没有方向,只能随着可能有瘴体的地方去寻找。
这几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了好多生死,见了好多悍不畏死。
他们也在跟瘴战斗,有些瘴体是他们用死破掉的。
后来我去了泸,又见到了没有瘴体的战斗,很奇怪,很荒谬。
这让我非常困惑,有的人用命在破瘴,有的人没有瘴也要搞出瘴。
可能感受到腿传来的迷茫,肥狸用头顶了顶我的手,寒冬夜摸肉猫,也不错。
「人就是这样的,你要习惯。」
肥狸的语气老成得不像三岁,倒像三百个春秋的长者。
见我没有说话,它又接着说:
「我不知道你们黄泉是什么规矩,但我们猫届也会这样,有生存的地方就会有欺骗。」
小区里前年来了一只新的三花,比肥狸的妈妈漂亮很多。
这就引起了一群流浪兄弟的关注,都想趁着小三花还没长大,先培养起感情,以后好做媳妇儿。
肥狸也在其中。
但它打不过两只大灰猫和一只大白猫,还有一只奶牛猫……
好吧,它谁都打不过,狸花之耻。
所以它只能远远地看着其他的公猫跟着小三花转,带小三花吃东西。
也看着其他的公猫在小三花面前打架,小三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舔着毛。
但是,小三花会趁着其他猫不在的时候,跑过来蹭蹭肥狸的鼻子,或者用头拱拱它。
肥狸想,它应该喜欢的是自己。
所以肥狸开始锻炼,天天围着院子跑圈,看得端着罐头出来投喂的杨大姐眼晕。
肥狸有个三个月计划,三个月后必将横扫小区,反正它是这样想的。
可是两个月左右,杨大姐就带走了小三花,一周后,又放了回来。
公猫们纷纷围上去献殷勤,而小三花也并不像原来那么高冷,开始跟公猫们积极地互动起来。
而等其他公猫离开后,小三花看了眼不远处趴着的肥狸,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走了过来,如以前一样用头蹭了它。
肥狸的瞳孔收得像针,因为它看到小三花的右耳,有个缺口。
在医院待过很久的肥狸知道,这是流浪猫绝育的标志。
宠物医院为了以防重复手术,会给每个送去绝育的流浪猫耳朵上剪个缺口,这样方便辨认。
肥狸知道小三花绝育了,爱情不会有了。
它也知道小三花自己知道自己绝育了,可还是装出没有绝育的样子。
那段时间,肥狸停止了跑圈,胃口也不好。
它很失落,也很困惑。
它不懂小三花为什么还要装出没有绝育的样子。
直到后来,灰猫里更大那只打败了其他公猫。
那段时间里小区里其他公猫都被赶走,除了看起来一点威胁都没有的肥狸。
于是当着肥狸的面,大灰凑到了小三花的跟前,细细地闻着。
突然,大灰暴怒,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声音,它开始疯狂撕咬小三花。
小三花迅速被咬得毛发乱飞,转身就跑。
跑的时候小三花先是朝肥狸的方向,可它看了一眼肥狸后,又朝别的方向跑去。
大灰吼叫着紧紧追上去。
而肥狸,不知道为什么,也追了上去。
那天,肥狸的脸上和肚子上有很多的伤口,但它赢了,大灰一瘸一拐地溜进了别的小区。
小三花,不知所踪。
「世道就是这样,绝了育的母猫不如狗啊,它不装,又能怎么办呢?」
肥狸想展示一下自己的伤疤,可是叉开腿看着自己肚子上一圈圈滚动的肉,又有点找不出来,只能趴回去说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打架应该很厉害了吧?」
我迟疑着再掏出一根烟点上,问了这句。
「当然。」
肥狸回答得很骄傲。
「那你能打过我吗?」
我看着燃烧的烟头问。
听到我问的这句话,肥狸眯了眯眼睛,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说:
「不好说哦。」
「那……要打吗?」
「现在?」
「不然呢,我找你可找了三年。」
肥狸蹭地一下从我腿上跳了下去,但除此外并没有别的动作。
它很困惑,它是寒冬夜一只困惑的肥硕的狸花猫。
它又抬头看了看天,星星还是稀少,月亮被云藏了起来。
它开口问:
「你找我三年?」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肥狸的一举一动,不仅饶有兴致,也充满了警惕。
从腿到脖子,肌肉都准备着随时发力,但脸上还是淡定,我问:
「你为什么要在可以投胎的时候跑,是因为你是个脑残吗?」
人间三年,尤其后面这一年多,我见了太多荒谬的虚假。
对于封肺瘴鬼的执着更多只剩这句为什么了。
为什么?
要在,可以投胎的时候。
跑掉。
你不跑,很多人的不会死,比如陈婆婆的妹妹,比如那个留下自己的魄封住瘴体的,哨。
听到这个问题,肥狸从站着变成了后腿蹲前腿立的猫坐,很认真地说:
「我也最近才想起一些事没多久,很多事我也很困惑,要不你帮我回忆一下我为什么要跑。」
嗯,肥狸应该没有撒谎,如果它早一些有记忆,可能它的瘴体气息早就显露出来了,我也不至于到处溜达了三年。
「所以,我能帮你回忆什么?」
「当时,让我投胎成什么?」
「人。」
「什么人?」
「商户之家,自小聪慧,青年创业,中年娶美妻,一子一女,九十一善终,大富大贵的命格。」
「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只。
这个命格十一岁将邻居小孩儿扔下高楼,后虽被查到,但因为年龄太小,未受惩罚,易地改名。
十四岁煽动同学,活埋一青年,再被查到,同样因年龄太小,未受惩罚,再易名出国上学。
之后,此命格性情大变,努力上学终至回国创业,再无大错。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两次少时杀人是什么分量。
我迟疑着回答:
「毕竟……后来是个好人。」
肥狸歪着头想了一下,又换了一边歪,然后问:
「毕竟杀了两个人,为什么要送这样的可怖到人间?」
「这是……」
「不要给我说是命,什么是命?哪条命就应该夺走别的命?」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命,是天数,写在那里,黄泉只管执行。
可是,什么是天数呢?
是世间的恒定吗?
有多少好人,就得有多少坏人,有多少弱兔,就要有多少凶虎。
我也不知道是,或者不是,我是每三万六千年大开一次的黄泉之门的左边那扇。
但我知道怎么发问:
「就为了不杀两个人,你害死了多少人呢?封肺瘴鬼。
你不杀人,你逃,你杀千万人。
千万人无辜,就为了你不想杀两个人。
你拿话来讲,瘴鬼!」
肥狸低着头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想了想,再抬起头来时,居然从一只猫的神情里看到了满满的傲慢:
「少套路老子,我一个人都没杀过,他们死在你们黄泉的瘴里。
而这个瘴,也是你们加在我身上的。
曹尼玛的黄泉,曹尼玛的投胎,曹尼玛的我就该杀人。
曹你们全部玛的命,狗屁命!」
「总是因为你死的,不用骂娘,骂娘说明你心虚。」
说完这句话,我倒是放松下来了的,往椅子上一瘫。
随着这句话出口,肥狸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萎靡,默默地走过来,重新跳回长椅上与我并排,它说:
「其实你打不过我。」
「也许吧。」
「不是也许,你真的打不过我。」
「随你怎么说。」
「我不喜欢有谁死,我做猫,三个兄弟姐妹都死了,我知道是因为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肥狸实在不喜欢谁因为它死,但死总是在被注定,逃离前一个注定,就会开启更大的后一个注定。
它更不喜欢杀掉谁,我能理解那种不喜欢看到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上的感觉,但种因如果向天抛石,落到谁头上就是谁头上的果,由不得你我,都在黄泉命册。
肥狸心里当然很明白,不需要我多说。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要去看一下我妈。」
「陈婆婆和杨大姐那里不用吗?」
「不用了,心里过不去。」
陈婆婆家楼顶上,肥狸打算顺着往下翻窗去看下它妈。
顺着爬下去之前它看着我,我说我在这里等你。
肥狸笑着说你倒是不怕我跑。
我很严肃地告诉它,我不太会爬楼。
不是不会,是不想面对一个即将被带走孩子的母亲,哪怕是只猫,哪怕是只记不住孩子的猫。
一般高楼养猫的家里,窗户都会关得紧紧的,陈婆婆家自然也是。
但对瘴鬼肥狸来说,问题不大,爪子按上去,里面就弹开了。
跳进屋的时候,那只没牙的老三花已经发现了,弓背炸毛地对峙着不速之客。
肥狸想了想,张嘴:
「妈。」
老三花瞬间安静了下来,慢慢地走到肥狸身边,嗅着,然后开始给它舔毛。
肥狸慢慢趴在地上,享受着妈妈最后一次舔毛。
后来有点忍不住,翻过来玩儿妈妈的尾巴,挨了一巴掌。
回到房顶湿漉漉的肥狸有点尴尬,很认真地说:
「想不到我一世英雄,却被它舔了一身口水。」
我挺配合地笑了笑,问现在走吗。
肥狸说走吧。
「好,我也提前告诉你,你的罪过太大,回去后会连续一百五十世转生面临横死之罚。」
「我应得的。」听到这话的肥狸倒是无所谓。
在我坐下准备划开黄泉之路时,肥狸小心翼翼地问:
「哥,我都会因为啥横死啊?」
我撇了撇嘴,说:「总不过是些暴病或者杀人被人报仇吧。」
本来安静坐着的肥狸突然站起来,说:
「还要杀人?」
我没搞明白它为啥这么大反应,只能说:
「总有几世会,百般横死厄难,总逃不过为凶被伏法。」
就在我讲完的一瞬间,肥狸动了。
肥猫扑出了凶虎的彪悍,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始终没有放松警惕的我,伸手捏决迎面拍去,能逃出黄泉的瘴鬼,唯有全力搏杀。
好在我有扣环密法,手为剑诀一拍打出魂魄,擒住魂魄,那自一切由我。
紧接,手折,人倒,肥狸尖牙扣住了我的咽喉,破皮入肉,然后停住。
我看不到它的脸,它盯紧了我的喉。
寒风和肥狸呼出的热气一起扑到脖颈,鸡皮疙瘩瞬间爆起。
「别紧张,老哥。」
肥狸调整了呼吸,抬起头站在我的胸口。
「跟你商量个事,能不能不投杀人的胎。」
「我控制不了这个。」
「那你再给我个选择,如果非要杀人,那我不如在这负隅到底……至少……不用亲手杀人。」
命,就是命。
也许你的命,并非承袭你的因果,但世间的因果总会有个出处。
肥狸此生不想少年杀人,逃离黄泉,却害死了百万千万,那它要受那百世暴死是应该的。
可这百世不同法的暴死,中间总有杀人。
肥狸又不乐意了。
就为不杀人,宁死千万人。
真是让我头疼啊。
我静静地坐了起来,肥狸就坐我对面,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尾巴卷在脚边。
我抬起头望天,月还在云后,星稀,也不太亮。
低头,肥狸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许久,我举未折之左手为剑,直指肥狸眉心,说:
「瘴鬼封肺,死千万人,罪,不可赦免。今欲拿之,依然负隅顽抗,我当斩你魂飞魄散,当世无存。」
「好好好,那便魂飞魄散。」
肥狸转身疾奔,狸花毛炸起,纵身一跃,未发一声,旋即重响由地面升到楼顶。
我走到楼顶边缘,挥左手,斩它个魂飞魄散。
讲完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