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错误地说,我很喜欢看西班牙斗牛。而且我更喜欢看骑马斗牛士。(海明威本书对此形式所述无多)骑马斗牛士人马合一,六匹马儿轮番出场,轻快的舞步或灵活的挑衅,面对体型相当体重却碾压的公牛,马儿和骑士的默契则是制胜关键。
马儿要远比人更有勇气,同时坚定的服从命令,最精彩的招式是马儿用马尾挑衅公牛,公牛已经可以顶触到马尾,但马儿灵活的转向或是「横跑」以逃脱。在观众看来,对决不悬殊,但人马总能从一次次心惊肉跳中脱险,完成了对死亡的戏谑,又或者说完成了对死亡的战胜。
而全程,骑马斗牛士不但要和马儿达到人马合一人马半神的境界,还要屡次涉险完成对公牛的挑衅并机警脱逃,观众可带入公牛,带入骑士,或是灵马。
最好的骑马斗牛比赛就是一头体力充沛疯狂但又可驯的公牛,一匹血统高贵骄傲敏捷又非常遵守纪律的灵马,再一个勇敢智慧经验丰富计策多变的骑士,那么才是一场险象环生精彩纷呈的对决,骑马斗牛士才会有机会从嗜好讲究品味刁钻的观众那里讨来牛耳或牛尾。
对于从未观看过斗牛比赛亦或是仅仅看过几个骑士判断失误导致可怖后果的观众来说,西班牙斗牛是残酷的,残酷的什么?残酷的比赛?残酷的运动?残酷的活动?残酷的娱乐?
我能理解大家眼里所指的残酷,但,容我辩解一下,如果你认为这是残酷的,你只是以带入人神的视角畸似带入了公牛,正如海明威来说, 那些将自身带入动物的,远比将自身带入骑士的观众更残忍。
西班牙斗牛如果是一场比赛,那是斗牛士和公牛的对决,而对于我来说,它的确是不断上演的悲剧,如果在这里我说,这在我眼里是一种伟大的艺术,我想会遭到唾骂。正如海明威所说: 「我们会谈论斗牛是因为有许多问题你说你不明白。」
「随着斗牛的发展与衰落,刺杀的形式已经不很看重了,而在过去刺杀的形式曾经就是斗牛的全部经过。现在比较强调运用红披风的动作、短标枪的插入,以及穆莱塔的运用技巧。红披风、短标枪以及穆莱塔这三件本身已成为目的,不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斗牛因此也是既有所失,也有所得。」(海明威【死在午后】)
好的剑杀手,或换言之一个理想的斗牛士,应当如海明威所述 「斗牛对于他太重要、太美妙了,到了他最后的年头,他在斗牛场的出现,使堕落到了出力最少、致富很快、只等待着机械呆板的牲畜的斗牛这个行当,会脱离这庸俗的境地;他在斗牛场内,斗牛便又有了尊严和感情。」 剑杀手应当为自己为公牛和观众以及这场悲剧同时赋以尊严和庄重的气氛。
现在无论caballero en plaza 还是corrida de toros,只得上场一次的公牛是勇敢迎或是勇气不佳,饱经练习的斗牛士都在试图给死亡外面套一层坚固的保险。挑选更小体型的公牛,更钝或者更短的角,更可控的现场,更优雅华丽的动作。看似悬殊的重量,人与巨兽的对决,在层层加固的保险和「作弊」中,消失的勇士尊严和着飞溅的牛血一起成为最残酷的娱乐。
从死神注目下生物迸发出勇气智慧从而创造的悲剧艺术彻底过度到了一种优越物种的安全表演,一种以展示「Adorno」为目的的表演。如果没有死神的凝视,就不能凸显生物的勇气,那么斗牛上演着的是一场华丽腐朽的欺骗,是有辱尊严的敷衍。
故此,斗牛已废。
海明威【死在午后】既是西班牙斗牛场发生的悲剧的悲剧性最佳解读,也是人类斗牛场发生的悲剧的悲剧性最佳剖白。但我仍然想补充一句,对于后者,人类所需要带入的角色绝不是牛亦不是剑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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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去西班牙亲临现场看了斗牛,第二个出场的剑杀手在消耗牛的过程中被牛角刺到受伤倒地,被助手扶起来和观众脱帽鞠躬,全场起立给他掌声。
意外频出反而是观看斗牛最容易「习惯」的事,但因为人类高高在上才会觉得那些意外是意外,也许在公牛眼里,被剑杀手刺死也是频频发生的「意外」。
所以精彩的斗牛,一定是有相当比例的人的意外和牛的意外,因为这本来就应该是勇士和勇士的对决。
如果不是,那斗牛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