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坐在房间里,事物的叠影浮动于似睡似醒的梦幻中。床垫发出咯吱响动,是猫正在从被子里钻出来。K打了一个喷嚏,眼泪滚过红肿的眼睛,附着在眼眶边缘。他反复用左手的无名指挠着右手臂。粉红色痘印串连于从手腕到臂弯的挠痕中。猫原地跳起,在空中前倾身体,前爪着地,用柔软的肉垫捂住臆想中细小的生命,一只小虫。过敏越来越严重了,他心想。养了五年的猫,陪他换了五个地方。刚刚捡到它时,还是一只眼睛发炎,声音嘶哑,在雨天里淋湿的小奶猫。K用旧毛巾将它裹起来带回家,用吹风机吹干它的毛,一个顶部切开的纸箱充当临时的小窝。转眼间已经是只十斤的大猫了。
最近一次搬家把K的身体折腾坏了。他得了重感冒,整个八月份都在病痛中度过。也许是他的身体还不愿就此腐败,又或许是命运想换种方式玩弄他,他的病在连续几天的大雨后痊愈了。在下班的路上,他的脚踝浸没在街道的脏水中。他大口呼吸着雨停后湿漉漉的空气,感到自己忍受的苦痛到达一个极点。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感冒已经恢复了,尽管身体在发抖,额头不停流汗,但感冒的酸痛感确确实实消失了。
他带着一点开心的情绪回到出租屋,猫在门口等他。他用湿手摸了摸猫的背,手心和指头蹭上几根橘黄色毛。猫的背部也被弄湿了。「对不起」他对猫说,随即用手指蹭了蹭快要打喷嚏的鼻子。他确信打喷嚏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因为屋里闷热的空气与外面不同。整个晚上,他不停地打喷嚏。他尽可能伏在电脑前专心工作,用高强度的意识隐藏心底的不安和忧虑。但出租屋太小了,任何细小的思虑都会在墙壁间反射多次后重新回到脑中。当他合上笔记本,洗澡,刷牙,在床上看视频,最后因眼皮痒痛不得不放下手机时,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开始对猫毛过敏了。
许多年前,当他还在读小学时,在家里饲养了第一只宠物,一只豚鼠。他开心地和豚鼠玩了几个月,在一天晚上忽然流鼻涕,于是豚鼠被送给了亲戚。如今他在外地工作,远离亲人,而且因性格孤僻而没有几个朋友。他的过敏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这是命运折磨他的新方式。他鼓起勇气联系了几个在同一城市工作的大学同学,他们无一愿意领养自己的猫。无论如何,他不能将猫扔到外面流浪,那就如同让自己流浪一样。
猫在窗台上安静地卧着,K知道它并不困,只是在自己睡觉时懂事地不发出噪声。被子上、枕头上都散落着猫毛,K不停的打喷嚏,却没有多余的力量更换床单。一个月来的感冒太消耗体力了。他期待着入睡,期待着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过敏,那样他就能如往常一样和猫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玩,在它吃东西时轻轻抚摸它的背部。但悲观的他知道所有期待都会落空,唯有死亡是所有生命的必然结局。
半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愿意领养猫的人,是通过K贴在小区里的广告找到他的邻居。周日这天,K亲自把猫送到邻居家,并附上猫最喜欢的几种猫粮和零食,以及K在降价时网购的小猫烘干箱。邻居家的孩子高兴地迎接了猫。「你过敏很严重啊,」邻居站在门边说。K从敞开的门缝中,看到邻居家的实木地板上跑着两只淡黄色布偶猫。但愿这两只猫不要欺负它,K心想。
K告别邻居,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他把床单、被罩、枕套、枕巾都清洗了一遍。把整个屋子的地面都清扫一遍。凡是有猫毛的地方,都要清理。但他渐渐失去理智,开始将猫玩具,猫饭碗等等与猫相关的一切物品—不论有没有猫毛—全都丢进楼下的垃圾桶。K在房间里来回行走,大口呼吸,试图遗忘五年来的一切。最后,K力竭地倒摊在床上,无力抵抗汹涌的回忆侵入内心。他太孤独了,他连猫都没有了。K放弃了最后的清理,任凭过去的美好回忆抓挠着他的心脏。一根猫爬架的柱子被保留下来,K将它放在离书桌和床最远的角落。猫还在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抓那根柱子玩,K心想着,咬紧自己的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