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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有人会贬低家庭主妇?

2021-08-07亲子

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妈不要你了!你妈不正经!你妈又跟人家跑了!

他们一本正经,极其严肃的告诉我,你可别跟你妈学!像个泼妇似的!你可别像你妈一样,可不能让人戳你脊梁骨!

所有人都在教我恨她,厌恶她!我在二十岁之前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年少的我有梦想,对未来的憧憬里有大房子有爸爸有姐姐,唯独没有妈妈,因为我觉得她不配,她是我光鲜人生的一个污点,我为有这样的妈妈而感到耻辱,所以我对她有极度的怨憎!

一、开始

又是一年冬天,雪花飘飘荡荡的从昏暗的天空中落下。

大清早的,路上还没有多少人,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这条倒满了煤渣的路上捡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儿,大大的眼睛乌黑乌黑的,但是眼神有些呆滞,像是冻傻了一般,小手脏兮兮的,把一双橡胶材质的拖鞋,紧紧捧在胸口。

小女孩,拿着手中那一只玫粉色的拖鞋,飞快的跑走了,身影消失在一扇刷了黑漆的木门之后。

「这天儿可真冷啊!」「可不嘛!」

「唉!你听见了吗,咱们院里老王家那两口子昨天又打起来了!」

「那能听不见吗!要我说,这冬冬她妈就该带孩子走!这样的人,还跟他过啥啊!」

「老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冬冬她爸可是好人,是她妈~」

这是一个四合院,东南西三面都住着不同的人家,都是进城务工的,北面是大门,门口放着一些杂物。

这不!一早上住在西边那两户人家早早就起来生火做饭,两家人在西边院墙跟儿底下收煤的时候,就聊了几句闲话。

说到冬冬妈,那个稍显年轻一点的中年女人,嘴一撇,一副不屑的样子。

「啥?不能吧!我看那冬冬妈也不像那种人啊!你可别瞎说了!」约摸有四十岁左右的胖大婶,不可思议,和按捺不住的好奇心,都挂在她那张胖胖的脸上了。

「啥不能啊!那人家冬冬爸都给她堵屋里了,要不然人家能打她吗!老郭嫂子你真是啥也不知道啊!」中年女人说着,用下巴往东边一个屋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很快两个人的谈话,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打断了。两个人正小声嘀咕着,突然院门发出砰的一声。

两个人迅速止住声音一看,原来是冬冬,抱着一只拖鞋,正往家里跑,脚上的鞋子趿拉着,头发也乱糟糟的,黄色的小棉袄,把她整个人都裹住了,更加显得冬冬瘦弱小巧。

今天早上,冬冬吃的是豆腐脑和豆沙馅的烧饼。爸爸带她去吃的。她最爱了!

吃过早饭,冬冬裹着爸爸的军大衣,带着帽子围脖全副武装,坐在爸爸的柴油三轮车车斗里,由爸爸送她上学。

那时候的冬冬很乐意闻柴油的味道。

放学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虽然才四点钟,但是天已经开始黑了,今天冬冬的作业完成的早,没有留堂。她站在校门口,一动不动的等着爸爸妈妈来接她放学。

左等右等,也没有看见有人来接她,冬冬又不敢乱跑,怕爸爸妈妈找不到她。

在外面站了快有半个小时,脚都冻僵了,零下三十度的气温,让冬冬每口呼出的气,都变成了一朵朵小小的云彩。

终于,妈妈来接她了。

「冬冬对不起啊,妈妈来晚了,还以为你四点半才下来呢!」妈妈边说边给冬冬搓手哈气。

又让冬冬跺跺脚,母女两个在校门口跺着脚,像是再跳踢踏舞,冬冬很生气,她讨厌迟到!

最后,她还要跟妈妈一起跑回家,连走带跑了一个小时两个人才到家。

炕上摆着一张橘黄色的正方形炕桌,那是冬冬的姥爷给冬冬亲手做的,还给冬冬配了一个橘黄色的小椅子,冬冬最喜欢了。

桌子上有妈妈冲好的白糖水,放在红色的暖壶盖里,冬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糖水,屋里面热乎乎的,糖水也温温的,刚好喝。

就这样,妈妈在厨房做饭,冬冬就在炕上写作业。

明天是周六了,冬冬可以在家玩了,她想着赶快写完作业,这样就可以尽情玩耍整整两天了。

晚饭的时候,冬冬的爸爸也到家了,但是夫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冬冬坐在炕里,靠着窗台的地方,妈妈陪她读故事书。玩上课下课的游戏。

冬冬的爸爸叫王军,晚上喝了酒,正在炕梢呼呼大睡。

晚上八点,冬冬妈妈去厨房又压了一炉膛的煤,保证炉火不灭,但是也不会一直放肆燃烧,这样等到第二天早上可以很好的点火做饭,也能让屋里整夜都保持温度。

而这样的事情,冬冬已经习以为常了,从小到大,他们吵架后就是这样,不说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冬冬也不愿意管,甚至于她可以在父母打架的时候,在一旁安心的写作业。她已经不想理会妈妈脸上的淤青了,她觉得那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活该。

不过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很容易就被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了。

休息的两天,冬冬和同院的哥哥姐姐们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因为她是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很照顾她。冬冬也很开心,尽管回家的时候一裤兜子的雪,妈妈也只是笑笑,然后给她换衣服,又把湿了的棉裤放在热炕头上,几乎一个晚上棉裤就变得又干爽又温暖,早上穿裤子的时候,都感觉到烫。

冬冬学习很好,虽然是农村户口,但是父母还是花了大价钱给她送到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学校里学习,现在的冬冬已经上三年级了,但是还是很瘦小,看起来和一年级的小学生也差不了多少。

冬冬学习很好,可冬冬妈妈没文化,小学都没毕业,冬冬才三年级她就不能辅导了,所以冬冬都是自己学习。

这天,天气很好,难得的冬日里还阳光明媚,冬冬是自己走回家的,因为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妈妈来接她,就一直往家的方向走,想着是不是能和来接她放学的妈妈相遇,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冬冬往后的一年里都没能看到她的妈妈。

恨,也就此埋下了种子。

二、生根

冬冬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的。到家的时候门是没有锁的。冬冬一拉就开了,屋子里也是异常温暖。

但是冬冬知道,她妈妈又跑了,又一次丢下了她!

进了屋,炉膛里的火烧的正旺。炕桌还在炕上,橘黄色的桌子上依旧摆着那个红色的暖壶盖子,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白糖水。一如往常。

冬冬把书包甩在了炕上,又把桌子上的壶盖拿起来,走到厨房,对着水池把白糖水全都倒光了。

冬冬没有过多的想法,但是内心萦绕的,都是愤恨!是对那个给她生命的女人的恨!

冬冬拿着书包和作业本生气,写作业的时候格外用力,本子上被她戳破了好几个洞。

她现在已经开始用钢笔写字了,本来今天还因为期中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奖励了她一个汽车形状的三层的折叠铅笔盒。

本来她想跟那个女人分享这个喜悦的,毕竟看到那个女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喜样子,她也挺开心的,但是现在,她只有恨!

果然!就像大家说的一样!她就是个坏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抛弃!

写好了作业,冬冬才发现桌子下面摆了两个三角兜子,里面装的花生和瓜子!满满的两袋子。

装被子的柜子里面还有她妈妈藏起来的大苹果,红彤彤的,一个苹果都快赶上她脸大了!

冬冬把被子都掏了出来,只留下了她最喜欢的那个天蓝色的被子,和妈妈藏起来的十个大苹果在柜子里。

然后自己钻进了被阁子里,闻着苹果的香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冬冬是听到了爸爸的叹气声才醒的。爸爸问她为什么钻那里面睡,冬冬没有说话。从柜子里出来坐到炕上,听着她爸爸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而这叹息声也深深刻在了冬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这些,不都是她妈妈的错吗!

「冬冬啊,明天爸爸送你回老家,回奶奶家吧,唉!」王军坐在炕边,伟岸的身躯似乎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垮塌了。

冬冬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两个一人吃了一碗面条,就这样睡下了。

而这一夜,冬冬知道她爸爸叹了一整夜的气,冬冬能感觉到整个空气里都是她爸爸的伤心碎片,她更讨厌那个女人了!

如果不是她,她的家也不会这个样子了!

天会黑,可明天依旧如故,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冬冬不记得爸爸是如何跟自己的老师说自己转学的,只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哭了,很是伤心。

原来,她新得的铅笔盒被爸爸压扁了,冬冬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哭了起来。

「爸爸也没看见啊!又不是故意的!别哭了!」王军语气柔和,但是冬冬不领情。她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达到了顶峰。

只是小小年纪的她,当时并不知道,她的眼泪是痛恨那个什么都留不住的自己,是对自己总被抛弃的命运的无助的哭喊。

就像这个完美的铅笔盒,它总会变得不完美,好像这样的好东西就不该属于她,她大概只能得到一些破碎零散的爱吧。

「明天爸给你买个新的,别哭了!一个铅笔盒,至于吗!哭,是最无能的!别学你妈那样儿,就知道哭,完犊子!」王军的话让冬冬止住了哭声,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天开始,王冬冬记住了,她不能像她妈妈,哪怕有一点像,都是不好的事情。

「起来!赶紧洗把脸,爸送你回你奶家」

王军在第三次给王冬冬梳头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他一个大男人,还真干不来这样的活。

他哄着王冬冬,说什么小孩子留长头发以后就长不高了,然后在脑后给王冬冬编了一个麻花辫,最后拿着剪刀,贴着发根咔嚓咔嚓两剪子下去,冬冬的长发就消失了。

被剪短的头发,立刻像攒满了怒气值一样,根根竖了起来,就这样冬冬顶着一个爆炸头,背着妈妈开学前买的粉色书包,就跟着爸爸踏上了回老家的长途客车。

爸爸说下午还要赶回城里干活,两个人着急忙慌就走了,冬冬前天新买的棉帽子还孤零零的躺在炕上。

长途客车还是老式的,车厢四处漏风,窗户上都是冰花,冬冬顶着爆炸头,和爸爸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车厢里说句话就能看到白色的哈气,冬冬的脚冰凉,但是她没有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说,大概是期待她爸爸能发现她很冷吧。

可是直到他们到了奶奶家,她爸爸也没有问过一句她冷不冷。

爸爸走的时候给冬冬和一直都在奶奶身边的姐姐扔了五百块钱,这在当时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第二天姐姐带着冬冬去镇上把头发剃成了卡尺,冬冬觉得像尼姑一样,但是冬冬没有说什么,至少比爆炸头好看多了,反正头发还会长出来的。

虽然她最喜欢长发了。

可是她是小孩子,不就是应该听大人的话才对吗!

回到屯子(村子)里的第三天,冬冬就和同村的小伙伴们一起上学了。

一行三个小姑娘和两个小男孩,村子里的冰天雪地更为原始,积雪被压实了,可以一边走一边打出溜滑!

这是城里没有的,一时间,冬冬也忘了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了。

可是她是风暴眼中的人,注定逃不开流言的漩涡。

很快,村子里都是关于她妈妈的流言蜚语,而这些只能由冬冬来承受。

姐姐也说过,冬冬还没满月的时候她妈妈就这跑那颠的,她是个狠心的女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扔了冬冬多少次了!

所以冬冬更恨她了!她发誓再也不要想她了!因为,她不配!

三、呵护

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昨天夜里下了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早上起来的时候门都推不开。

爷爷奶奶是和小叔叔一起过的,东西屋住着,那个时候还是住的土房子,而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爷爷很早就起来熬浆糊,掸灰尘。

冬冬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小叔叔已经把院子里的雪都推干净了,大部分的雪堆到了院子前面的园子里,奶奶说那是南园子,夏天的时候会长出许多瓜果蔬菜。

屋子里有一点点冷,是因为爷爷才开始生火,姐姐也早就起来帮着爷爷掸灰尘,扫地,生火,做饭。

冬冬小小的一团,趴在窗户边,看用手指戳窗户上的冰花玩儿。

「冬冬,快起来洗脸刷牙!」姐姐抱着小叔叔家才三岁的小妹妹,进了东房,把妹妹放在炕上,对着冬冬说到。

「好嘞!」冬冬答应着,因为快过年了,冬冬很是期待这个年,因为爸爸说明天就回来了,给她和姐姐带新衣服,她想要啥就买啥。

冬冬穿好衣服,又捏了捏小妹妹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就穿鞋子,去外屋洗脸刷牙了。

「冬冬,一会儿跟姐姐一起刷浆糊啊」冬冬的姐姐王秋已经是大姑娘了,她比冬冬大了八岁。

但是王秋和王冬冬不是亲姐妹,她们是同父异母,王秋的妈妈难产死了,所以王秋一生下来就一直都在农村,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小学毕业就辍学了。现在在镇上的化妆品公司上班。

王秋不高,也就一米五八的样子,但是胜在肤白貌美,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夸她漂亮的。再加上王秋从小就跟爷爷奶奶一起做农活,又贤名在外,今年过完年王秋就满十八岁了。

年前的时候,有不少人张罗着给王秋介绍婆家。

可是王冬冬不希望姐姐找婆家,因为在这里只有王秋会保护她,爷爷奶奶岁数大了,管不了什么,只有姐姐给她洗衣做饭,告诉她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人头地,让那些背后说她们闲话的人都看看。

小小的她,心里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要给爷爷买个像电视机里的老人用的那样的拐杖,给奶奶雇个保姆,还要把爸爸和姐姐都接到大别墅里住。

因为姐姐对她好,所以她也一直都很听姐姐的话。她想,她是绝对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洗漱完,小叔叔和婶婶也喂完了院子里的鸡鸭鹅,和那五头肥猪。

家里的桌子是圆桌,可以收起来,就立在东房北面靠墙的地方。冬冬忙着放桌子,拿碗筷,小小的身影屋里屋外的来回跑。脸上是开心的笑容。

早上蒸的是粘豆包,豆沙馅儿的,沾着白糖甜甜糯糯的,特别好吃,不过冬冬饭量小,一般只能吃两个。

小婶婶还炒了一盘青椒鸡蛋,青椒是不辣的,这盘菜是小妹妹要吃的,所以端上桌的时候,冬冬特意把菜摆在了小妹妹的前面。

快过年了,好吃的很多,前些日子杀猪,小叔叔请了全村人一起吃饭,吵吵嚷嚷,热闹非凡。而这头猪也是过年必备的吃食,村子里每家都会杀。

早饭还没吃完,就已经有人来串门了。是上院的李大伟哥哥,他和姐姐是同学,又是同村的,都是一起长大的。

年轻的少男少女,张扬恣意,那时候的冬冬不懂,这大清早的大伟哥就来串门,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奶奶家的东面是一整排的大柜子,上面的红色漆皮斑驳了岁月,花鸟虫鱼也都没了旧日的鲜艳,柜子一米多高,上面摆着爷爷的茶壶和花瓶之类的东西。

墙面上挂着的是一家人的照片,上面有小时候的冬冬,还有爸妈结婚时的照片。冬冬时不时的总会看看。

谁知道李大伟一来就手一撑,坐到了柜子上,大大咧咧的说东说西,爷爷生气的拿起拐杖就要打他。

就这样他又一溜烟的跑了,笑嘻嘻的,丝毫不放在心上。嘴里还说爷爷这脾气真臭!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

爷爷说不让姐姐跟他玩,这臭小子一点都没规矩,不是个玩意儿!姐姐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吃过早饭,大家就一起东屋西屋的糊墙了。

爷爷和小叔叔负责糊墙,冬冬和姐姐加上一个什么都想尝试的小妹妹一起刷浆糊。用的是报纸,报纸是旧报纸,但是还很新,糊墙上屋子里也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中午吃过饭,冬冬就搂着姐姐睡午觉了,冬冬有个毛病,非要搂着姐姐的脸蛋才能睡着,所以几乎睡觉的时候,姐姐都是不能动的,任由冬冬搂着。等到冬冬睡熟了,姐姐才会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临近年关了,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是今天帮他家包,明天帮你家包的。

正好今天轮到她们来冬冬家帮忙了。

王秋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准备豆沙馅,和饺子馅,有酸菜肉的,还有韭菜鸡蛋的,都是用最大的大盆装的,小婶婶也忙着和面,烧火的事就留给了冬冬。

冬冬和小妹妹坐在灶坑前,拿着长长的粉丝,在灶坑里烧,然后津津有味的吃着,笑着,好不痛快。

屋里炕上坐满了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东家长西家短,有时候会突然发出一阵笑声,一时间空气里都洋溢着快乐的分子。

小妹妹说饿了,缠着小婶婶要吃饼干,但是婶婶不给,最后还是姐姐拿出来几个地瓜,让冬冬她们烤着吃。

冬冬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快乐过,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明媚。

腊月二十八那天,冬冬爸爸回来了,买了好多年货。又是免不了的喝酒吃饭,打牌串门。

冬冬和小妹妹一起玩摔炮,又或者和刘二狗打架,总之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但是大家都很快乐。

不过冬冬却感觉到了,她爸爸不快乐。是啊,妈妈已经走了近两个月了。村里人都在背地里说爸爸是活王——八!

王军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可是这件事上让他脸上无光,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反正王军是村里有名的二混子,也没人敢惹他。

只是谁也没想到,年还没过呢,冬冬就闹出了一场事故。把姑姑家大表哥的手臂给咬掉了一块肉。大姑姑气的扇了冬冬三个巴掌,一时间王军和王秀芬也打了起来。

四、平静

冬冬把大表哥的手臂咬掉了一块拇指大小的肉。

「Cao 你 妈!你个小B子!跟你那死妈一个德行!你怎么不去死呢!……」大姑姑站在奶奶家里,对着坐在炕里被奶奶护在身后的冬冬一顿带妈的输出!

冬冬恶狠狠的看着她和那个哭的跟要死的猪一样的大表哥张成龙。

姐姐王秋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大姑王秀芬在破口大骂,那叫一个难听。隔着院墙在大马路上都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声音。

王秋二话不说,拿起放在东房山子(房子东边)的扫雪的大扫帚,冲进了屋里。

「滚!你们马上给我滚!」王秋挥舞着大扫帚,一直把王秀芬母子赶出了院子才罢休。

王秋站在院子里,和王秀芬隔着木板做的院门,姑侄俩骂了起来。

「你当姑姑的欺负小辈儿,你还有理了是吧!」王秋嫩白的小脸上,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眼神里也露出来凶狠的意味。

「你俩就是个拖油瓶!还敢跟我这么说话!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王秀芬一时间也不敢再骂些太难听的了。

「你再说一遍」姑侄俩正吵着,王秀芬就听见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哼!说咋啦!不是事实吗?不是我这个当姐的看不起你,你看看你找的媳妇,哪个是好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你看你闺女把我儿子咬的,好歹也是她哥,下死口啊!」王秀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着。

「是你说我姑娘是拖油瓶?」带着肯定的疑问句,王军向来是人狠话不多。偏偏今天的王秀芬仗着村里人都在,又觉得自己在理,非和王军硬刚,又骂了几句,无非是冬冬妈怎么怎么样,说姐俩是拖油瓶。

「行!王军,你就这么对我,当初不是我给你拿钱,你能娶上媳妇吗?啊?!就你这样的,活该你死老婆,你这辈子也就是当王八的命!……」

还不等王秀芬说完,王军直接一巴掌给她扇到地上了。王军还要动手,被村子里的人拉住了,王秀芬领着儿子骂骂咧咧的回家了。

原来,是王秀芬的儿子张成龙因为想玩冬冬的花皮球,东东不给,他就打了冬冬一耳光,冬冬奶奶说了张成龙几句,他就不依不饶的,说姥姥偏心,就向着自己孙女,还说冬冬就是个表字生的等等。

冬冬这才跟他打了起来,但是冬冬瘦小,两个人在东房里打的满地打滚,冬冬右边脸都肿的老高,肚子上也被张成龙踹了好几脚,身上被他掐的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冬冬没办法了,只能咬着不撒口。

谁知道王秀芬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抽了冬冬三个耳光,冬冬奶奶气的直哆嗦,骂着让王秀芬滚,她还在屋里吵,要不是有奶奶护着,冬冬今天肯定不好过。

晚上的时候,王秋红着眼睛给冬冬拿鸡蛋敷脸,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冬冬,王秋不免想起来这十八年来她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心里恨极了,她不能再让别人欺负妹妹。

王军没有说冬冬,反而对冬冬说做得好,告诉冬冬不用怕任何人。

「老姑娘,疼不疼」王军眼里都是心疼,心里也更恨那个抛夫弃女的女人了。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不疼」冬冬不怕疼,比起那些话,这点伤不算什么。

「不愧是我的女儿,做得好,以后爸教你,不用怕,谁再欺负你,不用惯着他,摆不平的爸都给你摆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可不能当孬种,让人欺负也不敢还手,知道吗」王军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微微叹了口气,就出门了。说是去朋友家打牌。

「姐,你不生我气吧」冬冬看着一语不发的王秋,心里有点忐忑,毕竟她是真的下死口咬的。

「不生气,姐是气自己,好了不说了,姐去看着爸,这过年玩牌都玩的大,你跟爷爷奶奶早点睡,明天姐姐给你做锅包肉吃」王秋说着摸了摸冬冬那刚刚长到耳边的头发。

「好,姐你多穿点,晚上冷」冬冬看着姐姐穿好棉袄,那是奶奶给她做的,红色的棉袄,冬冬觉得姐姐特别美,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其实心里想的是,自己要快点长大,然后继承姐姐的红棉袄。

冬冬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一整个寒假不是跟着姐姐学绣荷包,就是和小妹妹王瑶还有其他小伙伴一起去抽冰嘎,打出溜滑,小叔叔给她和妹妹一人做了一个可以坐着的爬犁,姐姐养的小狗毛毛,有时候会给她们拉爬犁。惹来村里其他小朋友羡慕嫉妒的眼光。

快乐的日子似乎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三月一号开学的日子了。冬冬背的是斜挎包,军绿色的,那时候都流行这样的包,里面放上几本书,还有姐姐给带的小饼干,就上学去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冬冬看见张成龙了,他胖胖的,走路左摇右摆的,像个站起来的猪。

冬冬和其他小伙伴很快就超过他了,一群小孩子跑跑跳跳,吵吵闹闹嗯往学校走去,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但是还是很冷。

年少的冬冬却觉得那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春风吹绿了奶奶家门口的大杨树,杨树毛飞起来又落在了院墙边的格桑花上。

当格桑花落地的时候,风中已经有了桃李的甜腻味道。

南园子的两棵李子树下掉落了好多熟透的李子,惹来蜂蝶飞舞。

隔壁李婶家的樱桃也红了,王三奶奶送来的杏比鸡蛋还大,转眼间天地流火,空气里有了秋的味道。

这天,冬冬正和奶奶边走边在路上捡掉在地上的苞米杆子(玉米秸秆)。准备拿回家留着烧火。

突然间,冬冬的面前就出现一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哭着跟她说对不起。

冬冬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仿佛有点熟悉,却不敢认了。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搭配淡蓝色的羊绒大衣,蓝色牛仔裤,褐色的高跟鞋,黑长的头发梳了一个低马尾,一张娃娃脸,眼睛大而明亮,唇不点而红。

回到家,冬冬就躲在奶奶身后,与其说是躲,不如说是恨,更准确一点。

小孩子的命运总是受大人摆布的。女人说冬冬造的都没人样了,穿个毛衣都打铁了,脏兮兮的,像乞丐一样在路上捡东西。

女人说,冬冬还那么小,不能这样下去,会毁了她的。

就这样冬冬被女人带回了城里,冬冬又一次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了。

只是,她不开心,这里除了学习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开心。

但是她没办法,她盼着姐姐也能来城里,但是姐姐说要留在家照顾爷爷奶奶,让冬冬别忘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她们也能扬眉吐气了。

冬冬记住了。深深地记在心里了。只是她没想到,变化会来的这么快,快到她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四、颠沛

冬冬他们一家三口人,又搬家了,冬冬刚刚回到原来的学校半个学期,就要转学离开了。

这是冬冬第二次转学,她似乎生来凉薄,对于情感一向冷淡,也没有过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转学这件事她欣然接受。

这一次,他们从城市的边缘,搬到了更边缘。

家的南面是一座山,绿树成荫,人烟稀罕。

冬冬已经上五年级了,开学的最后一个星期,他们搬到了这个家。依旧是平房,依旧是熟悉的煤烟味儿。

冬冬的新学校就在新家的北面,中间只隔了一块十多米宽的菜田。妈妈说,这是她特意找的房子就为了冬冬上学方便。

冬冬又留起了长发,妈妈规定了她不能在上学期间披头散发。

冬冬第一天上学就被老师表扬了,还特意让她和班长做同桌。

冬冬第一次带朋友回家玩,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但是晚上朋友们走了以后,妈妈告诉冬冬不要和她们玩,因为她们说脏话,不是好孩子。

冬冬很不服气。

周末休息,冬冬在家不远处的一个人工池塘里放鹅,刚刚洗好的头发,没有来得及扎,突然身后传来了男孩子的声音。

嬉笑着问她「你是哪国的?」那两三个男孩子都比冬冬个头高出许多,冬冬不明白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那个男孩子,就又低下头转身专注的看水面上洑水的大白鹅了。

初秋的天气,中午还是温暖的,冬冬赶着大白鹅回家吃饭,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几个男孩子正在不远处看着她,议论着她。

就这样,冬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妈妈在离家不远的饮料厂打工,爸爸继续做着他包工头的活计。

北方的秋天,才是真的配得上秋高气爽这四个字,因为是教师节,学校放半天假,冬冬想和同学们一起去山上玩。

妈妈同意了,就这样,冬冬和其他两个小女孩,一起去爬山了,妈妈给冬冬拿了二十块钱,让冬冬别小气,也给朋友买点吃的喝的。

山上空气清新,还没有被人开发出来,盘山道高低起伏,下山的时候,冬冬她们三个人一起从坡上跑下来,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撒在了天地间。

回程的时候路过街边的小卖部,冬冬请客,买了喝的吃的。

「冬冬,你想喝什么?」小美站在冰柜旁问道。

「矿泉水就行」冬冬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生堵在了门口。

「喂!还记得我吗?」男生长得很高,冬冬感觉他像大人一样高,让冬冬这个小矮个很有压迫感,冬冬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了。她记得他,就是那天放鹅是遇到的那个说话奇怪的人。

「你是二班新转来的吧,我叫陈浩东,记住了吗?」陈浩东说着又往冬冬跟前凑了凑,看着面前的冬冬,脸蛋红红的像大苹果一样,真的很想啃一口。

「小美我出去等你们」冬冬说着转身就要开门出去,陈浩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又追了出去。

一时间两个人只能是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小美和刘丹出来了。

「陈浩东,你别欺负人」刘丹说着就走到冬冬面前,把冬冬挡在身后。

「刘丹你少管闲事,新同学我认识一下咋啦」陈浩东说着又对着王冬冬吹了一声口哨。

「我们是二班的,谁跟你是同学啊!」小美站在冬冬左边,说完就拉着冬冬和刘丹一起走了。

陈浩东和其他几个男生又呼呼啦啦的骑着自行车一会儿跟在她们后面,一会儿又是在前面挡路,就这样七八个少男少女闹着笑着,或是嗔怒或是笑骂。

而陈浩东也如愿以偿的认识了王冬冬。在得知王冬冬的名字的时候,陈浩东还在想他们可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东。

他才不管是什么冬,反正就是有缘。

就这样,因为有小美,刘丹,陈浩东他们,冬冬很快就融入了新集体,她也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些朋友,连带着这个只有一栋教学楼的学校她都喜欢上了。

虽然小了一点,破了一点,但是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冬冬觉得很开心。

陈浩东更是隔三差五的就给冬冬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这一天,班长同桌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坐在座位上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冬冬笑他像个球,他们两个正在暗自较劲儿,你打我一下我掐你一下。

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后门进来的陈浩东正站在他们的桌子旁边。

还是后桌悄悄用笔捅了捅王冬冬,王冬冬才看到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冒冷气的陈浩东。

一时间冬冬也不知所措了,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现在是课间,她也没有在上课的时候打闹啊,难道是什么事情惹到陈浩东了?也不对啊,她今天一直在班级里啊,还没见过他呢,怎么可能惹到他呢。

还不等冬冬想明白,陈浩东直接把班长同桌给拎了起来,然后拽着冬冬就走。

「你干什么啊?」冬冬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陈浩东力气大,抓着她的手还走的飞快,冬冬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后面。

走到二楼大厅的时候,陈浩东看看附近没人,终于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跟他那么亲近?」陈浩东居高临下的质问着王冬冬。

「啊?」王冬冬此时更是一脸茫然。

「你是喜欢他吗?」陈浩东声音小了点。

「嗯,反正不讨厌吧,他对我也挺好的」王冬冬话还没说完,陈浩东就直接打断她了。

「王冬冬!」声音大的,让王冬冬觉得耳边打雷了一样。而陈浩东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拉她出来又跟她吼,她也很生气啊,莫名其妙的!

「你干什么啊!有病啊!」王冬冬瞪了一眼陈浩东,转身就想走,却被陈浩东拉住了。

「王冬冬,我喜欢你」陈浩东红着眼睛,声音低哑,手上更是使劲抓住王冬冬的手。

「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你啊,但是你。。。」王冬冬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就响了,而正好陈浩东也听到了王冬冬说喜欢他,一时间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直接就奔回教室了。

王冬冬也没多想就直接回教室了。一天的课结束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山那边的天似乎更加的暗,云层厚厚的铺满了整个天空。

放学回家,是每个小孩子最期待的事情,一个个像出笼的小鸡一样,飞奔着跑出教室,跑下楼,跑出校园。

王冬冬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大概是运气不好,王冬冬跑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一脚踩空两个台阶,把脚给崴了,眼看着脚脖子肿的老高。

但是王冬冬没有哭,她不喜欢哭。因为他始终记得爸爸说的话。

只能放慢脚步,一点点蹭着走路。刚刚走到一楼大门口的时候,陈浩东就顺着扶手滑下来了,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冬冬跟前。

「怎么了?」陈浩东看着王冬冬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没事」王冬冬边说边推门。她才不想博同情呢,她期待着陈浩东赶紧走。

「咋啦?脚崴了?一米六一米七的」陈浩东说着伸手扶住王冬冬,想要送她回家。

「没事,我自己能走,你快回家吧」王冬冬看着外面天越来越黑,估计今晚又有一场大雪了。

「哎呀别逞能了,我背你,给你送到家门口我就走,反正你家又不远。」不等王冬冬拒绝,陈浩东背起王冬冬就走了。

「谢谢你啊!你要不在我家吃完饭再回去吧?」王冬冬站在家门口真诚的邀请陈浩东。

「不了,我妈还等我呢,你那脚不行就去医院看看,我走了」说着又一阵风一样的跑走了。

晚上回到家,妈妈就像个间谍一样的,问王冬冬那个男生是谁,王冬冬都一一回答了,杨兰看着王冬冬的样子也不像是早恋了,就没说什么,只说了句王冬冬还小要好好学习。

晚上八点半,大雪簌簌落下,眨眼的功夫地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王军顶着冷风和肆虐狂舞的暴雪回来的,一进屋就把棉帽子脱下来,拍了拍上面的雪花,又重重地跺了跺脚。

「今天咋这么晚才回来啊?吃饭了吗?」杨兰一面帮忙把王军军大衣上的雪扫掉,一面问着。

王军脱了军大衣,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饭还在锅里,我都给你留着呢」杨兰说着就去厨房端饭菜。

「爸爸」王冬冬叫了一声爸爸,就继续低头写作业了。

「老姑娘写作业呢,好好写啊」王军笑着摸了摸王冬冬的头,丝毫没有察觉到王冬冬红肿的脚腕,王冬冬又一次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

「吃吧,趁热,孩子脚崴了,你也不知道问问」杨兰端着饭进屋,开口就是埋怨。

「咋整的?脚咋还崴了呢?过来老姑娘,爸看看。」王军说着,看了看王冬冬伸过来的小脚丫,脚踝外侧肿了鸡蛋那么大个包。

「没事,一会爸用酒给你搓搓就好了」

「嗯,爸你先吃饭吧」王冬冬又接着写作业,杨兰又不知道在屋里屋外忙忙叨叨的在干些什么。

就这样日子悄无声息的随着冬天里的一场场雪,悄然过去。

这天天气晴朗,但是冷空气南下,教室里同学们也有些握不住笔。

王冬冬这一周挪到靠窗户的那一边了,离暖气很近,不算太冷,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陈浩东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小猫造型的暖宝宝送给了王冬冬,特别可爱。

王冬冬正想着该送陈浩东什么礼物的时候,就看见杨兰正拽着陈浩东的衣服领子,把他一直拽到了教室西边的消防通道里,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王冬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杨兰扇了陈浩东一个耳光,声音响亮,走廊里都有回响,杨兰看见王冬冬出来了,又警告了陈浩东一句,让他离王冬冬远一点,就出来把王冬冬推回教室里了。

而接下来的日子,王冬冬再也没有开心过,她不明白杨兰在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因为她的缘故,伤害到了陈浩东。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或许年少轻狂,就喜欢和大人对着干,陈浩东没有因为杨兰的警告而远离王冬冬,反而更加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