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昭的女皇,却爱惨了强取豪夺来的质子陆长阙。
心甘情愿捧上奇珍异宝,高位强权。只为搏美人一笑。
甚至被他暗中谋划毒杀,我都吐着血替他开脱罪名。
但陆长阙并不领情,领十万精兵踏破了大昭无数城池。围困都城,逼我退位投降。
我穿着鲜艳的朝服,毫不犹豫地从城楼一跃而下。
他慌了神,重重摔下战马凄厉大喊:
【阿梧……】
1
寒冬深夜,大昭国女皇的寝殿格外热闹。
太医院倾巢出动,将凤床围得水泄不通。宫侍们端着吐满黑血的金盆,焦急地来回更换。
我无力地倒在榻上,被剧痛折磨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碎掉。
【陛下,此毒毒性凶猛难缠。且极为罕见,须传唤那贼人问询,臣等才有头绪解毒啊!】
说罢,一干太医齐齐下跪恳求女皇下旨。
我摆摆手,痛的胃痉挛又开始吐血。
侍从压着已经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的陆长阙进来,将他再次踹跪。
大昭的冬日格外寒冷,男子身上落满了雪花。常言语刺我的嘴唇冻得青紫,人也不甚清醒。
王太医上前问询,没曾想被结结实实啐了一口。
【呵……太医院资历最老的王医女,也不过如此。】
【此毒下肚,无药可解必死无疑。】
陆长阙倔强地昂起头盯着我,一字一句说得用力。
脑袋开始晕眩,我艰难地睁开眼回望过去。不意外地接收到刻骨的恨意,苦笑一声倒回床榻。
被心爱之人下毒谋杀是什么滋味呢?
心比身痛吧。
他恨我,在我身边的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我杀了他爱慕的青梅,囚了陆氏全族。打碎他一身傲骨,成为女皇后宫最卑微的侍君。
我怎么还敢奢求他对我有一分的情意呢?
王太医慌了,瞥了眼旁边候着的侍卫。
那人立刻会意,招呼了几个人用剑鞘猛击罪人的后背。
皮肉和玄铁撞击,砰砰砰的闷响回荡在整个寝宫。
陆长阙向来忍痛,一声未吭。趴在地上咬紧牙关,鲜血还是淌满了白玉石板。
我来不及制止,被攻上来的毒性拖入黑暗。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陆长阙癫狂的吼叫里。
【哈哈哈哈哈哈昏庸女皇!一路走好!】
眼泪滑落,千疮百孔的心仍然痛到一瞬停止。
再次恢复意识时,所有煎熬着的太医宫侍们热泪盈眶。
大昭,差点就失去了它的凤女。
但我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关心那个始作俑者。
【他……他在哪?】
哪怕我不说姓名,她们也清楚所为何人。但无一人肯回应,沉默蔓延。
【陆侍君下毒谋杀陛下,争取确凿。已交由大理寺严刑拷问,眼下应是关押在昭狱。】
平日最信任的宰相李清,替我解答了。她的表情难看至极,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忍住怒意。
【陛下!一介质子,还是无堪大用的男流。陛下为何频频包庇此人,甚至……】
年少相识共谋天下的好友,第一次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我深知她的失望,别过头不言语。直到她负气出走,才敢招来女官。
【传朕旨意,叫停大理寺的拷问。招几个平和些的太医给他瞧伤,不得再苛待。】
害怕有所遗漏,我思索了半响。啰啰嗦嗦地嘱咐,还叫了纸笔一一记下。
三日后,我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坚持上朝。
朝中过半的大臣长跪不起,只求我下令处死陆长阙。教导我多年的太傅,眼神沉重。
【妖男祸国啊!陛下,大昭经不起折腾了。】
三朝元老甚至手持玉板,以致仕为威胁逼我下旨。
我坐在高高的凤椅上,手握万千江山城池。但无人能知我内心的悲凉,也无人能懂我无法言说的苦衷。
【陆侍君……并非主谋,罪不至此。囚于宗人府,此事不再议。】
我顶着成百上千臣女谴责失望的目光,落荒而逃。
2
午后,我站在昭狱的门前。麻木地放空自己,喃喃出声:
【朕,做错了吗?】
志趣相投的好友告病不再出府,忠心的臣女们亲眼见证君女的昏庸。
我沦为天下人嗤笑的凤女,不辨是非包庇罪人。做尽了坏事,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母皇临终前,郑重地将凤印按在我的掌心。每每夜深闭眼,我都能回忆起她那时的眼睛。
浑浊无光,但沉重到让我倍感压力。
【阿梧。朕不希冀你能挽救大昭,唯独望你……】
【莫让子民们失望。】
母皇一生勤政为民,对我也是严加管教。只有那次,唤了父君取的小名。
颤抖哽咽的话语里,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期许。
我仰望逐渐西沉的斜阳,不肯眨眼直到眼泪打转。
【母皇,女臣可是错了?】
远处传来嗤笑声,刺耳又熟悉。
陆长阙身着皱巴巴的白色囚衣,脏污的脸上唯有眼睛明亮。里面燃烧的,是雄雄野心和侵略感。
【陛下竟对奴这张脸皮如此着迷,连被下毒也要替奴开脱。】
【茶果可好吃?奴再为陛下做一回吧?】
当着大理寺卿和不少狱差的面大放厥词,陆长阙当真是无所畏惧。
我没有应答,默默上下扫视他的身体。
确定并无严重的伤势后,把人塞进了马车直接扔到宗人府。
亥时,打更人的铜锣声掩盖了翻窗的声响。
我的内力被那奇毒废了大半,连八尺半的围墙都翻的格外狼狈。
一抬眼,面前赫然站着早有预料的陆长阙。
【堂堂女皇夜闯宗人府,是想念奴的销魂身子了?】
男子口出惊人,是都城的男子万不敢说的浪语。双手抱胸,没有一点要扶的意思。
我拍拍夜行衣上的灰尘,撑着废物身子进到内室坐下。
【你从何处拿到的毒药?】
【罢了,这皇宫早就是处处漏风的纸壳了。】
陆长阙惊讶我的自知之明,大喇喇地靠在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粗布床单,是我熟知的紧张动作。
【朕……想与你做个交易。】
【陆氏一族被御林军看守在都城西北角的鹿宛别院。若你想,朕可以放她们自由。】
陆长阙惊讶地僵直了身子,眼底的怀疑快要溢出。
我顾不得解释,踉跄起身摸上雕花的栏。苍白的脸浮起红晕,连呼吸也加重不少。
【只求心上人一吻……万事都允你。】
陆长阙入宫三年,我连一点肌肤都未碰过。当年红烛之夜,我含着羞意和紧张掀开他的盖头。
亲眼目睹他的嘴角流出鲜血,为了躲避我不惜咬舌自尽。
自那以后,我便发誓不再碰他分毫。
他仍旧对我退避三舍,根本不允许我靠近一丈内。天经地义的妻主,被最低微的侍君嫌弃得像恶臭老鼠。
陆长阙不信我的空口之言,冷冷地盯着我警告。
【实不相瞒,我快死了。】
【你下的毒难以清除,太医用尽毕生所学也只续了我三月的寿命。】
我掀开宽大的袖袍,让他瞧上边密密麻麻的青黑毒斑。以此证明自己的肺腑之言。
陆长阙像被灼伤似的低下头,良久才重新抬眼。
【值得吗?】
他的眼神晦涩,主动攥住我的手腕一拽。
我第一次离他那般近。
离自己肖想多年难以释怀,爱恨纠缠的男子那般亲近。
鼻尖相触,我望着那汪潋滟春水里的倒影喃喃:
【值得。朕……心悦你,好多好多年。】
可怜地缩在打满补丁的被褥里的陆长阙,清瘦稚嫩但还是愿意挡在我身前的陆长阙。
厌烦我憎恶我处处躲我的陆长阙,亲手做毒果当生辰礼的陆长阙。
无论是哪个,我都难以欺骗自己不爱他。
【闭眼。】
我坦然地闭眼等待,卑微地献上所有。
唇上一抹热意,接着齿关被撬开。
陆长阙吻得十分激烈,带着他独有的侵略感。好像倾注了某种我所不知的情感,死死桎梏我企图后退的动作。
我隐约感觉侧脸有凉意。
下一秒,刺痛从胸膛蔓延到全身。
我被放开,呆呆地看着插在肋间的匕首。鲜血如注涌出,连陆长阙也被溅了一身。
在我最甜蜜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陆长阙的心真狠啊。
腰间的玉佩被拽下,在男子指间染得黏腻艳红。
他连一句解释都不曾有,只是静静地抹去我脸上的血迹和泪水。
然后,抽出匕首扬长而去。
我独自一人仰躺在血泊里,捂住眼睛蜷缩起来。
宗人府的夜冷极了,也像极了我的心那般冰寒。
3
可惜他没如愿,我再次被王太医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尽管她医术精妙,我还是昏迷了一月有余。
一睁眼,物是人非。
陆长阙拿着象征女皇身份的玉佩,成功解救了族人。
不甘心被折辱的三年,回晋国以雷霆手段夺取了王位。集结了十万大军,出征讨伐大昭。
晋昭两国因颠倒的性别地位差异,积怨已久。
当年我强留质子,囚其母族于大昭一事,更是彻底激发了矛盾。
大昭根本无法抵抗养精蓄锐多年的晋国,女皇昏迷群凤无首更是散乱一团。
陆长阙一路势如破竹,甚至出现了城池大开迎接军队的投诚场面。
我粗略地扫了几眼汇报军情的奏折,脱力地倒在榻上。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日了。
十年前晋昭两国大战,晋国战败送来质子休战。十二岁的少年被国家抛弃,沦为大昭皇女们玩弄的乐子。
本应在三年前归国,又被刚登基的女皇囚进后宫。成为谁都能逗弄欺负的玩物。
如今,他终于能拿回被无数人践踏肮脏的尊严。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喜悦。
李清是个急性子,得知我苏醒直接闯进宫来。
披着甲胄拿着神兵,利落下跪请求我许她出征御敌。
我深知她的性子,根本劝不住一点。摸着床幔上的穗子,还是开口劝解:
【阿清,何必去前线白白丢了性命呢?】
【你我皆知,大昭挡不住的。陆长阙,会是一个好皇帝。】
李清气得眼睛通红,起身攥住我里衣的领子。离得太近,我都能听见骨节嘎吱嘎吱的声响。
【沈青梧。家国受难,你却蜗居都城不战而降。】
【你愧对子民,愧对大昭,愧对少时胸怀大志的自己!】
我看着那双染满怒火的眼睛,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阿清说的对。我,愧为凤女。】
李清还想斥责几句,人却被偷袭晕过去。暗卫接住她倒下的身体,等候我的命令。
【将人平安送往边境,交付给李将军。】
我最后一次抚摸好友的脸,想要体面地告别却哽咽难言。
【阿清,怪我吧。我……我不能成全你的大义。】
替我守护大昭子民吧。
暗卫的身影消失在殿内,我捂着崩裂的伤口跌跌撞撞地登上城楼。
站在都城最高处,历来凤女登基之处。
身前,是万千子民。身后,是诸位凤女牌位。
在这个象征着大昭天运的祠堂面前,我杖杀了陪陆长阙多年的小青梅。
六位大汉拿着厚厚的木板,将女子的整个身体打得血肉模糊。鲜血甚至顺着石板的缝隙,染红了一大块城墙。
我端坐在软垫上,强押着陆长阙看完整个行刑过程。
【长阙,记住。不要再信任任何人。】
指甲在他俊秀的脸上掐出血痕,但他毫无所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底是滔天的仇恨怒火。
【沈青梧……为何要如此残暴……】
【你变得,让我……陌生。】
我没有解答,没有倾诉出他以为的苦衷。
我甘愿做替天降下大任,苦其心志的那只推手。
自那以后,陆长阙与我反目成仇。
从处处护着我,替我扎风筝的少年,成了新皇后宫最是不领情的陆侍君。
我眺望远处未经战火,繁荣依旧的街道闹市。
天边的残阳一点点下落,直至夜色降临。
转身,我跪在大昭无数凤女灵前,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诸位凤女,请保佑我大昭风调雨顺,万年安康。】
血迹印在蒲团前的石板上,是我这位将要遗臭万年的女皇最诚挚的贡品。
4
陆长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短短三月就从边境打到了都城。
大军压境,入春后常常放晴的都城难得阴云密布。
在大昭,男子甚少抛头露面。大多居于宅院,相妻教女。
从这里走出的陆长阙,一身暗红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桀骜不驯,当真是倾城风姿。
一路打到大昭都城,晋朝军队已经亢奋到无法自控。他们高呼着:
【杀女皇,纳大昭!】
【杀女皇,纳大昭!】
陆长阙没有制止,眉眼舒展畅快。
我许多年没见他这般模样了,困在后宫的他总是阴沉黯淡。
哪怕我费尽心思,捧上珍宝权势也换不来他一笑。
城楼上风大,吹得那身朝服扑朔。我这废物身子早就没了力气,扶着粗粝的砖石才勉强站稳。
陆长阙瞧见了我鲜艳的衣袂,放声大喊:
【大昭女皇,开城门迎我军,可饶一命。】
【听闻女皇天人之资,大昭归顺后可入军营充妓。为我晋国将士尽尽地主之谊!】
他貌似还未消磨掉对我的恨意,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出言羞辱。
我惨白着脸,下令开城门。
晋国将士们看我果真开了门,纷纷嗤笑大昭女皇贪生怕死。城内,百姓们眼睁睁看着凤女不战而降,泣不成声。
我被哄笑和唾骂哭泣裹挟着,一点点爬上城楼的最外围。
风沙太大,再也看不清那张脸了。但我曾偷偷在心底描绘过无数遍,盯着那处也能想象出来。
自我十岁那年与他初遇,至今十载。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反而将他缠出刻骨恨意。这段孽缘,掺杂了太多国仇家恨,沟壑隔阂。
如今,终是到尽头了。
【陆长阙,可否记得你曾教朕的第一句诗。朕以此告别吧。】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身着大昭朝服,我纵身跃下城楼。
恍惚间,好像看到男子重重跌下战马,朝前匍匐凄厉大喊:
【沈青梧……】
罢了。
爱与恨,都随生命散去吧。
但老天爷好像并不想终结这段虐恋话本,暗暗续上离奇的桥段。
五年后,我再度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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