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疯一个女人需要多长时间?
我的答案是「一晚上」
更精确一点说,只需要一个故事的时间。
由于我讲的故事太过逼真,画廊美丽的女经纪人疯了,逢人便说我是杀人凶手。
可连警察都不相信她的话。
反倒是我的画水涨船高,成为受人追捧的艺术佳作。
1
画展举办得很成功。
深夜,画廊经纪人于丽丽拎着一瓶红酒敲开我的房门:「大画家,赏光小酌一杯?」
我本想拒绝,但她妩媚地挑起下巴,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如瓷的肌肤。
这让我想到好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就是握上这么一片细腻光滑的瓷器,然后世界逐步扭曲成画中的样子。
大家都叫我「鬼才」,但只有我知晓自己经历了什么。
这个世界总有人笃定自己是猎人,比如眼前这位。
我淡淡一笑,侧身让道:「请进。」
2
旋转开红酒塞,我将殷红浓郁的液体缓缓倒入醒酒器。
于丽丽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随意散开的华丽晚礼服裙䙓像是一条搁浅的美人鱼。
「真看不懂你,今晚过后你将是画坛最炙手可热的画家,但你似乎没有太多喜悦。」
我摊手自嘲:「我的确做不到范进中举那样。」
于丽丽被逗笑了:「廖先生还真有趣,同您的画一样令人着迷。」
我递过来一支红酒杯,然后端起另一支坐到她身边:「深表荣幸。」
两只高脚杯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交谈很愉快,几杯之后,美丽的女人如一条鱼似的滑入我怀抱。
「廖先生,我对您和您的画都很感兴趣,不如全部交由我打理?」
露背的设计,让一大片细滑的肌肤覆盖在我掌心。
上好的瓷器。
沉封的记忆再次沸腾起来。
我避开女人的索吻,一手揽住她的腰,缓缓道:「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不如先听听这背后的故事。」
3
我叫廖予青,是一名新锐画家。
新锐在什么地方呢,这么说吧,凡是看过我成名作的人都会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色彩浓烈的玉米地,叶障成林,墨绿卷焦的叶脉从下一直蔓延到上空,仿佛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铺天盖地,几只惊鸟飞撺割裂天际,又增添了些许亢奋和不安。
整幅画的氛围十分微妙。
一切皆看赏画人的心态。
画廊邀请的媒体曾大言不惭地报道:「中国的『梵高』」
不懈余力的宣传背后,更是对自己慧眼识珠的鼓吹——你看你看,我们绝不会让梵高般的天才逆旅独行,我们,就是TMD伯乐!
当然,一匹千里马是应该感谢自己的伯乐。
但,只限于第一个伯乐。
画廊当然不是第一个。
我的绘画天赋是被一名乡村支教老师发现的。
别惊讶,我正是农民的儿子。
【玉米地】也不是什么超现实主义的产物,就是写实作品。
这样的玉米地一直笼罩了我整个童年。
我的老家位于华中平原,玉米是那里的主要经济作物,家家都种,我在青纱帐里穿梭过无数个燥热的夏末秋初,也没觉得玉米地有什么与众不同。
「一直到十岁那年,我在玉米地里目睹了一场谋杀。」
听到这里,于丽丽微微侧目,但仅仅只是调整了一下躺在我怀中的睡姿,然后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或许她压根不相信故事的真实性,只当我吊她胃口的杜撰。
那么作为说故事的人,又怎么能叫她失望呢?
我轻轻抚摸着她浓密的头发,又道出一句:
「被杀者正是我的父亲。」
4
我自幼没有母亲,我还在襁褓之中时她就撇下我去南方打工,然后了无音讯,一去不复返。
这种情况在农村也不少见,没有就没有吧。
我一直跟父亲、奶奶生活。
父亲为人老实憨厚,还好有一把子力气,靠种几亩荒地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说是荒地,是因为离村子很偏,别人不要的分到父亲手里。
那一年父亲起早贪黑,眼看马上要有收成了,却发现夜晚总有野猪来嚯嚯即将成熟的玉米。
没办法,父亲只好收拾了铺盖守在玉米地里过夜。
有天晚上闷热难耐,我实在睡不着就去玉米地找父亲,他睡的简易凉蓬四处透风,应该比家里凉快。
可不巧,我去的时候正巧碰到野猪出没。
父亲抄着家伙在玉米地一路狂奔追赶。
黑黝黝的山坳下,夜风穿行,宽厚硕长的玉米叶哗哗作响。
我怕扰乱了父亲的捕捉计划,没有声张一路尾行其后,眼看就要走出这片玉米地了,突然惊觉四周都安静极了。
风停了,父亲的脚步声也不见了,一株株玉米杆子纹丝不动,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人走过一般。
我左右环顾,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头顶乌云密布,我一颗心砰砰直跳。
我俯身贴近地面,想用这样的土法子听一听父亲到底走向哪个方位。
令我没料到的是居然真的听到几声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啊啊~呃」的一声闷喊穿透安静的玉米地,让人头皮发麻。
我小心翼翼地挪近,尽可能避开每一片玉米叶。
然后,我就看到了令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道闪电劈亮夜空。
玉米地的田埂上,一人举起一团灼眼的什物狠狠砸向父亲的后脑勺。
父亲应声倒地,那人没有就此收手,依旧疯狂砸着。
我看到鲜血糊了父亲一脸,他贴在地面的眼神迅速涣散,却死死盯着我藏身的方向。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嘴唇哆嗦着死死咬向虎口。
之前被父亲按在身下的另一人飞速跳起,抱住施暴那人的胳膊,我以为他会援救,却听那人沙哑低吼:「好好的东西让你毁了!」
他不是谴责行凶者的暴行,而是在心疼行凶的「凶器」!
雷声滚滚而来,豆大的雨点砸落四野。
我终于看清了两个杀人凶手的样貌。
5
杯中红酒摇曳,猩红一片。
于丽丽两腮坨红的酒晕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抿唇追问:「你记住了他们的样貌,然后报了警,让警察抓住了凶手对吗?」
我失笑道:「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举报?正义从来不站在弱者这边。」
「那你——」
我轻抿一口红酒,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记住行凶者的样貌并不难,可怕的是我认识他们!
闪电劈过来时,第一位高高举起凶器偷袭的,是村里最不好惹的泼皮,李硕。
第二位跳起来帮忙的,是李硕的堂哥李砜,村长的儿子。
父亲倒在血泊中任由他们摆布。
他们草草收拾完行凶现场,背起两筐篓物件匆匆离去。
我连滚带爬上去抱住父亲的身体,而父亲紧闭着双眼再无一丝生机。
这一刻,我清晰地认识到我失去了一切。
大雨倾盆而下,我浑身湿透搂着父亲的遗体懊悔。
无数次我走上田埂,喊着「爸~回家吃饭」,父亲一回头擦着额角的汗水冲我笑:「就来~」
我还没来得及扶他去田埂上歇一歇。
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
你必须要承认,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那一夜之后,我便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留下父亲的尸体,独自回了家。
我知道就算我作证,也扳不到那两个有恃无恐的恶人。
果然暴雨过后,案件很快被定义为意外身亡。
村里人唏嘘不已:都是命,好好的一个人追头野猪就摔死了,你说可不可惜?
我在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中越发沉默。
那两个杀人凶手还跟没事人一样在村子里逍遥快活,而我的父亲却永远地埋于地下。
再也看不到他沉默劳作的背影,也看不到他回应我时的眼角笑纹……这么好的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村支部和生产队象征性的送来一笔慰问金,奶奶还是承受不住病倒了。
那一年的暑假是我独自一人掰下地里的玉米棒子。
累了躺在玉米地里,我的眼控制不住流泪,我的心恨到发痛,我甚至后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决定。
仇人近在咫尺,我却什么也没做。
十年太长了,我每一天都等不急。
在浑浑噩噩的仇恨中我终于等到一丝转机——新学期开学了,班上来了一位支教老师。
6
对于小孩子来说,新来一位支教老师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但我对此无动于衷。
我以沉默抵挡痛苦,全世界的热闹和欢乐都被我隔绝在外。
除了上学、干农活儿、照顾奶奶,我唯一的释放渠道就是画画。
我绘画的风格大概从那时就奠定了基调,晦暗、扭曲。
在旁人眼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多少有点不正常,虽然大家都怜悯我失去父亲,但更多的是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影响到其他孩子。
我在黑暗中挣扎,对现实世界的一切都懒得回应。
「关老师别理他,他傻了。」有同学这样说。
但这名支教老师却走下讲台,我以为他会没收我手里的画,出人意料地是他十分欣赏,甚至对其他同学说:「他是个绘画天才!」
那是失去父亲后,我听进去的第一句话。
此后他任由我在课堂上作画,甚至送了我一套水彩笔,鼓励我参加省城的绘画比赛。
他的关心让我有过一丝动容。
当然,关老师不止对我关心,他对农村的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和热情。
他带学生们上山寻找秋天的痕迹,采集植物标本甚至休息日挨个家访跟着大人们做农活,比田间的蚱蜢还能蹦哒。
村里大人说都说:「今年这个支教,简直就是放虎归山的孩子王咧~」
听到这里,于丽丽眉头微松:「所以——是这位老师拯救了你,带你走出低谷?」
我摇头失笑:「阳光背后皆有暗面。」
而我发现开朗热情的关老师的B面,正是一幅画的契机。
学期过半,关老师把我叫去他宿舍,准备兑现「参加比赛」的承诺,他仔细甄选我带来的一打画稿,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比赛的某些注意事项。
我听的心不在焉,想着家里鸡鸭等着喂,想着奶奶还没吃晚饭,想着复仇。
等我回神时,发现他正盯着其中一幅画看的出神,我以为他是选上了这一幅,动手准备把那页撕下来。
他却梦呓般不松手:「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幅画跟我常画的农田荒野、溪水河流是不一样,它是一座大山。
一座像瓶形的山峰。
乌云压顶,周遭一切都压抑极了。
只有这座水蓝色的瓶山,遗世独立,就像婴童眼睛一样干净纯粹。
可惜这份美好被打碎了——一道暗红闪电从天而降,瓶山龟裂。
一尘不染的蓝色,染上骇人的鲜红。
——这是父亲死亡的真相。
那个让父亲脑壳开花的凶器,就是这么一个瓶子。
7
但可笑的是,这个秘密没人看得懂,或许我眼里看到世界与他们的迥然不同。
我麻木回答:「不是想的,是看到的。」
没料到关老师的眼睛瞬间迸发的狂喜。
他惊喜若狂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指给我看:「是不是这样的?」
彩色书册上,那个长颈圆肚的天蓝瓶子更加好看。
细腻的瓷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瓶身上细微的开片纹理跟我画中的龟裂一模一样。
迷人的破碎感。
关老师一脸亢奋地继续追问:「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份按耐不住的急切,让我瞬间明白这瓶子的与众不同。
我讷讷摇头:「记不得了。」
关老师掩饰不住的失望,不甘心的收起画册,再三叮嘱我想起来立即告诉他。
「故事说到这里,你来猜猜那个瓶子的来历吧?」我笑着提问。
于丽丽迟疑答道:「汝窑?」
婴儿般纯净的天蓝色、美丽的开片细纹、出现在书册以及关老师的狂热……种种迹象都说明此物的不凡。
但十岁的孩子是猜不到这么准确,只是串联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些传闻。
村里老人常常自诩是皇室的守陵人后代,但守的哪朝哪代早就忘了,连陵墓埋在在何方都搞不清楚,唯一捕风捉影的是夏日涨水的小溪流里偶尔捡到过一些碎瓷片,比家里的粗碗花纹好看。
如果说李氏兄弟深夜偷偷摸摸携带的是价值不凡的瓷器,那么很大可能就是挖坟掘墓盗出来的。
当时我的大脑转的飞快,一下子想通了很多前因后果。
李氏兄弟虽然平日里在村子里飞扬跋扈,但没有道理对追赶野猪的父亲痛下杀手。
除非是撞见了他们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趁着月高风黑杀人灭口。
如此一切都说的通了。
我百思不解的一环终于在此打通了关窍,原来是这么荒诞可笑的一个起因。
再次翻涌而出的仇恨让我萌生一个大胆的复仇计划。
我曾反复筹划过,无论从体力还是势力上,我都干不过根深蒂固的李氏兄弟,想要他们的命,除非他们自己互相残杀。
就像【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两败俱伤,一个不剩。
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那个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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