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境界,第一是技术,第二是超越喝茶本身的生活。就拿茶圣陆羽举例。
陆羽因【茶经】而闻名,但他绝不是光说不练的空谈者,而是地地道道实践家,茶技高到常人难以理解。
到了这种境界,只能高手之间惺惺相惜。
【纪异录】记载了这个故事:收养陆羽的智积禅师非常喜欢饮茶,是行家。他长年饮陆羽烹煮的茶,非陆羽烹茶不饮,后来陆羽出游四、五年, 智积禅师便四、五年不饮茶 。当时的皇帝唐代宗召智积禅师入宫,命最会烹茶的宫人侍候, 智积禅师尝一口便不喝了 。代宗怀疑智积禅师故意摆架子,命人找到陆羽,召进皇宫,要陆羽煮茶。智积禅师啜一口就说:「 此茶有若渐儿所为者 。」渐儿就是陆羽的字。
可见陆羽泡茶有多独特。
陆羽三十多岁的时候,湖州刺史李季卿让他烹茶。李季卿说:「据说扬子江南零水是天下第一的,和陆羽的茶技,真是绝配。」命人去取水。
人取水归来,陆羽拿勺子扬水,说:「 这不是南零水,是江岸水 。」直到扬出半盆水,陆羽才说:「 这是南零水 。」
取水人大惊失色,说道:「回来在岸边确实洒了一半,怕被责怪,就舀了岸边的水充数。」
这件事记录在【太平广记】,张又新的【煎茶水记】,以及温庭钧的【采茶录】。 【煎茶水记】还记录了陆羽对天下二十种煎茶用水的高下排名 。
陆羽中晚年迁居到各地,每到一处都采茶、制茶,乃至自己种茶。南京栖霞山,余杭双溪,江西上饶都是他采茶种茶的地方。
他将全国分为八大茶区,除了少数产区未去,他对其他产区里不同地区的茶叶划分了等级,这是他数十年游历寻访的结果。
他的朋友圈还有一群懂茶的高手。
比如他最好的朋友僧人皎然,著名的诗僧、茶僧,据说是谢灵运的十世孙。他比陆羽大26岁,对茶的理解已从「形而下」达到「形而上」。
「茶道」一词最早见于他的诗【饮茶歌请崔石使君】: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有这样的理论家朋友,陆羽对茶的理解,从技术层面到达精神层面,这在【茶经】中处处可见:
他说茶是「 嘉木 」;
他说茶不是酒,茶能「 荡昏昧 」;
他说茶「寒」,适合「 精行俭德 」的人;
他说茶味要「 珍鲜馥烈 」,要「 隽永 」;
他 反对 在茶里添加各种香料,认为这样的茶和沟渠里的废水一样,他提倡 清饮 ,创造 煎茶法 ……
「功夫在诗外」,陆羽是「杂家」,他在其他方面的造诣,让他超脱于「茶」本身,举重若轻,娓娓道来。
陆羽本来就是很有名的诗人 ,和当时许多诗人都有联句。文采在【茶经】的字里行间。
【茶经】之所以能成为「经」,语言洗练美好是首要的。
他还参与了唐代第一忠臣、大书法家颜真卿主持的【韵海镜源】编撰。
这本书是韵书、字书,类似于现在的辞海、辞源。在编撰期间,陆羽得以接触大量历史资料,充实【茶经】中【七之事】一章。
陆羽书法也极好 ,和「草圣」怀素是朋友,写过【僧怀素传】。怀素的【苦笋帖】也提到茶:「苦笋及茗,异常佳。」大诗人王维给孟浩然画像,陆羽题词作序,可见他书法水平有多高。
陆羽一生嗜茶,遍历茶山,广交名士,终生不婚,不僧不俗,无固定居所,无稳定职业,不愿出仕,四海漂泊。
孟郊说陆羽:
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陆羽自己说: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
不羡暮登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来。
我想,也许茶圣只是 不想委屈自己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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