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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要去和亲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2020-10-05知识

(完)

我要去和亲了。

我被皇帝从死牢里提出来,披上鲜红的嫁衣,送往敌国和亲。

和亲对象正是敌国太子萧棣。

两国休战交涉,萧太子指名点姓要我。

他是不是忘了,不久前他才在战场上杀死我的父亲!

1

我本是将军家的嫡女,也曾经随父亲银铠甲、红缨枪,叱咤沙场,硬是被皇上安了个公主的名号,送给了敌国的太子。

彼时,我的父亲,南国最英勇的征西大将军,将将牺牲两个月零三天,而杀死他的,正是我要和亲的对象——北国太子萧棣。

和亲圣旨颁下来的当天,太监端着一碗能够化去内力的汤药灌进了我的喉咙,我墨家世代效忠的帝王,才满脸慈善地放我离开。

和亲队伍出发的那天,也不知萧棣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千里迢迢赶来亲自接我。我那时心里想,若是我还拎得起枪,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出门的时候,我没有着嫁衣,一身素白,怀抱着父亲的灵位,送亲的使臣,吓得差点翻白眼昏过去。

当时萧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竟然默认了我的举动。

出皇城一路向北,第十三日,终于来到了两国边境。

这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南国皇长子尹端钰。

我们相交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满面风尘、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们两个对望了一会儿,我先开口:殿下,你是来为我送行的么?

尹端钰沉默了片刻,忽然将我手腕一握,语气坚定地说:不,我是来抢亲的!

你在逗我玩吗?

如果不是对他太过熟悉,我差点以为是有人易容了他的模样。

我是认真的。尹端钰微蹙着眉头。

我有点想笑,仰头望了望天,边境的天空真清朗啊,连云朵都亮的晃眼。想当年随父亲驻扎于此的时候,闲来无事,我最喜欢躺在茫茫草地上看天,太阳暖洋洋的,微风也是温吞的,这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阿陵……

手臂被人扯了一下,我猛地甩臂,指着眼前人破口大骂:你早他妈干嘛去了?我父亲被污蔑通敌夺去领军权的时候你在哪里?两万大军粮尽水绝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墨氏一族含冤被诛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时候你跳出来说要抢亲?你他妈还不是在逗我玩?啊?

好久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了,一口气有些上不来,只觉得眼冒金星、两腿发软。

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将我稳稳揽住。为了不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我顺势靠在了来人身上。

喘了口气,笑道:一个要娶我,一个要抢我,要不你们先商量着?

萧棣低头看我,语气是一贯的温温吞吞: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还想要跟谁走?

也是。我朝着尹端钰摊摊手:殿下,你也看到了,你的父皇已经把我送给人家了,你现在又要抢过去,多少有点不讲理了!

尹端钰本就身体羸弱、面色苍白,此时更是无半点血色,他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再说出话来。

萧棣揽着我往帐篷里走,微风从脸旁吹过,隐约的呜咽声灌入耳中,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在叫。

日头西斜,钩月东升,寒气从青草下的土壤里渐渐泛了起来。我裹着毛毯,捧着热茶,问萧棣:我今日是不是对尹端钰太凶了?

萧棣摇了摇头,将我的毯子紧了紧:天凉了,别冻着。

我自顾自地说:他这个人,二十多年恪守规矩,今日能说出来抢亲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斗争,偏偏被我一盆凉水浇没了热情,只怕这辈子都有阴影了。

萧棣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话锋一转,我对他说:咱俩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别做出一副好好君子的模样,我看着恶心。

萧棣被骂了还格外开心:你喜欢什么样?我改。

这人可真不要脸,我有心回他一句「我喜欢你埋进土里的样」,想想算了,懒得斗嘴。

火盆里的红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架子上的水壶,滋滋冒着白汽。我缩在厚厚的毛毯里,思绪飘忽,明日过了边境,就真的「故国是他乡」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成了一颗被我的国家抛弃的棋子,老爹啊老爹,您若泉下有知,看到你的宝贝闺女这惨兮兮的模样,会不会气的掀了阎王殿?想了想,又觉得可笑,我那忠君爱国的老爹,他能捣了阎王殿,但肯定舍不得动他的皇帝陛下一根头发。

眼皮越来越沉,恍恍惚惚间,一只冰凉的手附在了我的额头上,几乎同时,我翻出了袖子里的短匕,反手刺向了对方。到底是没了内力,没制住对方,自己个儿倒先喘上了。我仰头瞪着萧棣,只见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发烧了!

怎么可能!我当年卧冰饮雪还能天天生龙活虎,生病是不存在的,怎么可能吹了吹风就发烧呢?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当年了,心啊,拔凉拔凉的。

因为这次突发的高烧,剩下的路程我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萧棣命人用厚厚的毛毡将整个马车围的密不透风,车里还铺了软绵绵的狐皮。一天里有半数以上的时间我都缩在毛毯里睡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萧棣说到京城了。

这是我第二次来北国的都城,还是那么繁华,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想有机会一定要找一个南国最好的画师,让他来北国都城看一看,将这盛景统统画下来,让我们的皇帝陛下好好看看,自己跟人家的差距。

我撩着帘子往外看,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对萧棣说:我要吃那个,你去给我买。

萧棣没有动,直接命人将所有糖葫芦都买了下来,然后挑眉看着我笑。呦呵,这显然对于当初糖葫芦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啊。

两个月前的南北一战,我父战死,我也被俘,带着满身伤痕,在萧棣的私人别苑里躺了半个月,才有力气爬起来。那时候还想,这北国优待俘虏的政策真是值得我们学习,不光每日好饭好茶供着,还有两个婢女侍奉左右,就连北国的太子萧棣都日日亲来探望。

能下地的那天,我同萧棣促膝长谈了一夜,我得知道他这么囚着我的目的到底是啥?即便是个棋子,也得知道自己是个马还是个炮啊。

谈完之后,我只有一个感想,这北国太子满嘴放屁,到底是怎么当上太子的。没有得到任何我想知道的消息,既然这样,那小爷我可就不陪你玩了。

那一日,正值北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鉴于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相处的颇为融洽,萧棣破例带我出了别苑,人朝涌动的都城大街,五光十色的各色花灯,彩衣锦袖的世家小姐,吆喝叫卖的小商贩们,看得人应接不暇。

萧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来到一处月拱桥上,桥下一盏盏彩色花灯顺水漂流,我数了数,笑着问萧棣:你猜猜,一共有多少盏?猜对了有奖。

萧棣笑着问什么奖,我没回答,拍了拍他的手臂,指着桥头卖糖葫芦的,说:我要吃那个,你去给我买。

萧棣说了声好,同身边的侍卫低声嘱咐了几句,挤过人群,向桥头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用口型说了四个字:后会无期。

那夜花灯节出了很大的事故,望月渠上的一道月拱桥塌掉了,桥上数十人都掉进了冰冷的渠水里,所幸没有人员死亡,只不过失踪了一个南国囚犯。

在南国潜伏在京都的情报人员的帮助下,我终于从北国脱困,几经周折,当我千辛万苦回到故土京都的时候,却发现我墨氏一族早已覆灭。而我也被扣上了一项叛国罪扔进了大牢。

紧接着,还没等到朝廷的判决书,却等来了北国的求亲使臣,也不知道朝堂上是怎么谈,我就稀里糊涂的从叛国死刑犯摇身一变成了和亲公主。

后来我才知道,是萧棣指名道姓点了我,还代表北国朝廷,非常诚心地和我们的皇帝签了一份边境通贸协定,允许我国将丝茶贩卖到北国。南国数百年来都是以丝茶为本,这个协定一签,意味着国家经济有了很大的助力。皇帝当然高兴,别说一个墨昭陵,就是十个嫡公主他也是舍得的。

2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太子府门前。

远远的就瞧见站在门口的宫装美人,如果说南国的美女如春日娇花,精致温婉,这北国的美女就是深秋朗月,清爽高洁。

美人看见萧棣,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转眼又看到扶着萧棣手臂下车的我,那喜悦之情就肉眼可见地消散了。

这位美人我是认识的,他是萧棣的军事元睿的妹妹元萦,如今也是萧棣的侧妃。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别苑,她是背着萧棣偷偷来看我的,结果被我当着面说要砍了她夫君的脑袋当板凳,美人吓的面如土色。

如今打脸来得太快,我没砍了她的夫君,倒是来抢她的夫君了。

元萦不愧是京城名秀,做事极为妥帖,将我的住所打理的十分好。萧棣还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说院门上那块「岁华」的牌匾是他亲自写的,难怪像狗爬的一样。

我坐在榻上听她跟萧棣絮絮叨叨讲述院子里的安置,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我将她连带萧棣和一众奴仆全部赶出了。

萧棣说大婚定在了半个月后,还说我身子虚,让我这段时间好好调理调理。他说到做到,入府的第二日起,就有太医定时来把脉,汤药也是一碗碗的往岁华居里送。那些怀着各种心思来「探望」的朝廷命妇们,也都让元萦以准王妃需要静养为由打发了。

萧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限制我的行为,只要我愿意,满都城随便逛,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许甩掉暗卫。我觉得他多虑了,我如今这个废物身体,想甩也甩不掉啊。

那几天,我不是在酒楼里望江喝酒,就是在茶寮里听说书。我想着我早晚是要回南国的,现在多攒一点故事,将来才好回去炫耀。

来到都城的第九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边境的人,如今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

这怎么可能?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情,当初我父亲被污蔑通敌叛国的主要证据,就是监军汪正的一封密报,当时如果能够和汪正当面对质,我父亲是可以洗去冤屈的,可是等到收到消息去寻找此人的时候,前线却传来消息,汪正随行的一支队伍已经被北国军队灭掉了,无一生还。朝中一直与我父亲不和的左丞相以此为由,指控父亲杀人灭口、毁灭证据。当时我墨氏全军皆在边境,根本无法面圣陈情,就这样被扣了顶通敌叛国的罪名。

现如今,汪正竟然活生生出现在北国皇都,如果说这里面没有阴谋,我死也不信。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抓住汪正,查明真相,还我墨家清白。

等我回过神来,汪正已经与我擦肩而过,没入人群里,我立即朝着那个人影追了过去。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肩膀突然被人按住了。出于多年习武的本能反应,我一矮身,错肩避开牵制向前猛冲。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干净利落地将我双手反制在身后,我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侧目瞧见萧棣,破口大骂:滚开!

萧棣不语,也没有放开我。

我心下一横,歪头向着钉在墙上的一根木楔子撞了上去,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我和亲,肯定不希望我现在就死掉。

果然,萧棣迅速将手隔在了我的脑袋和木楔子之间,但他没想到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将他的手背撞到了木楔子上,血瞬间流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挡,我终于脱身出来,追到转角,那里却早已空无一人。这时候我才感觉到浑身脱力、眼前发黑,靠着墙壁坐下来,抬头看萧棣:你可真够卑鄙的!怎么?战场上真刀真枪干不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阴谋诡计?

萧棣脸色铁青:墨昭陵,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行啊,觉得我冤枉了你,那你解释啊,我给你机会。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发问:汪正为什么没有死?还出现在北国皇都?

萧棣别过头去,语气也缓了下来:汪正没死的事,我确实瞒了你,但是和他密谋陷害你父亲的事,跟我无关。

我:那跟谁有关?

萧棣:我若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用你操心!

萧棣笑:墨昭陵,发疯也要看情况,你看看你这个模样,能干什么?跟人拼命吗?还是将人绑了押回南国审判?

我低着头,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虽然不服,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没错。我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做别的事。

殿下,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元睿小跑着追过来,扶着墙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跟萧棣说:你还得去郊外军营巡视,不能耽误时间了。

萧棣没看他,冷着脸对着现身的暗卫下命令:护送太子妃回府,告诉元侧妃,把人给我看好了,若她踏出岁华居半步,全府上下都仔细自己的皮肉。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掉了。

元睿看我,欲言又止。我也仰着头看他:干嘛?有种你打我啊?狗头军师!

两句话成功将人骂跑了。

就这样,我被禁足在了岁华居。

3

刚来皇都的时候,我曾经试着联系过潜伏在皇都的南国探子,那些人全都是尹端钰秘密安插在这里的,联络方法只有他和我知道,上一次逃离北国,就是靠联系他们,但是这次发现原来的方法根本联系不上他们了。

没有办法,我只能整天去大街上晃荡,我的身份特殊,非常引人注目,若是他们看到了我,一定会想办法主动联系我。可如今我被禁足于此,与外界隔绝,心里非常焦急。

萧棣还是日日都来,我烦不胜烦,却又无可奈何,每次他来我都从里面把房门锁了,不让他进来。

我惦记着汪正的事,夜里辗转难眠,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正值十五,月华如练,只见萧棣挽着袖子和裤管,猫腰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地上挖什么。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他居然在——种树?!

萧棣看到我好像非常开心,拍拍手上的土走过来,又见我只着了单衣,嗔道:怎么穿这么少?

他命人拿来厚厚的狐毛披风,细细地裹在我身上,这才拥着我指着刚种上的树,笑着说:北国不比南国四季如春,咱们这里冬天没有什么花草,只有这寒梅越到冷时开的越盛。这棵绿梅树枝上全是花骨朵,过不了几日就能看花了。

没想到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这么无聊。我自十四岁起,多数时间都是随父亲在边疆度过,整日里舞刀弄枪,对于花花草草着实没有多少兴趣。

萧棣见我兴致缺缺,只说过几日再来看花,就揽着我又回了房间。

两人对着烛台大眼瞪小眼,我问他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他却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关着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转身合衣躺倒床上,背对着他,眼不见为净。

萧棣跟过来将被角掖了掖,就默不作声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他说「添碳」「保暖」什么的,然后就睡着了。

外面虽然已经冻冰,房间里却非常温暖,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醒来时,侍女说萧棣又到城郊军营里去了。吃过饭,宫里就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传召我进宫叙话。

看一旁嬷嬷的脸色,我隐约感觉这是让我去赴鸿门宴啊。这北国的皇室我也略有耳闻,萧棣原是前皇后的儿子,在他五岁的时候,前皇后薨逝后,北国皇帝将十分得宠的应贵妃立为皇后,应皇后后来又生了个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燕王萧桓,子凭母贵,燕王母子才是北国皇帝的心尖宠,萧棣虽然挂着个太子的头衔,但却是个不得宠的,要不然哪个国家会让当朝太子常年镇守边关。

应皇后年近四十,保养的却极好,见着我一脸欢喜,热络地聊东聊西,我却浑身不自在,期间婢女还不小心泼了我一身茶水,刚到隔间里换过衣服,外面就来报燕王殿下前来请安,我顺势告辞,所幸皇后没有强留,遣了宫人送我。

走到门口时,正碰上迎面走来的燕王。这个人的眉眼和萧棣有三四分相似,都是少见的美男子,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萧棣只是让人厌恶,这个燕王却像个毒蛇一样,让人忍不住竖起浑身的汗毛全神戒备。

萧桓看见我,嬉笑道:这可是我那准嫂嫂呀?

我回了一礼,转身要走。

萧桓在后头开口,语气里满是幽怨:怎么我一来嫂嫂就要走呀?是不喜欢阿桓么?

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没回话,皇后的永宁宫里急匆匆走出来个嬷嬷将我拦下,高声叫道:准太子妃且留步,皇后娘娘有事急召。

该来的终于来了!

事情很简单,我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发现放在内室里的一支九尾凤钗不见了,而那个内室,只有我刚刚换衣服的时候去过。

皇后一改方才的和善姿态,对着跪了一地的宫婢太监怒斥,说她向来宫规严明,底下的人也都老实本分,怎么偏偏今日就出了盗贼?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对我说的,但是她没有直接跟我说,我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萧桓看了一出热闹,对皇后说道:母后莫急,这宫里就这么些人,只要查清楚今日都有谁进过内室就明白了。

一个嬷嬷回禀:今日并无外人进过内室,除了……

她抬头看我,皇后娘娘也一脸尴尬地看向我。

我说:回燕王殿下,今日墨昭陵应召入宫,因被宫婢弄湿了衣服,到皇后娘娘的内室里换过衣服,但我并不是唯一进入内室的人,这位刚刚回话的嬷嬷将我带去了那里、还有那位穿粉色衣服的宫婢在内室帮我换了衣服。我没有拿内室里的任何东西,但口说无凭,所幸今日我还未走出永宁宫,想要转移赃物是不可能的,皇后娘娘,可是要我脱衣自证清白?

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这场闹剧无非就是要折辱我,或者想给萧棣难堪,如今我先提出来,难不成一国之母真的要扒掉他国和亲太子妃的衣衫?那可有点欺负了人。

我又说道:此事往小了说是牵扯到了皇后娘娘和我,往大了说那可是两国邦交问题,不如请皇上圣裁。

这……后宫之事,还是不要惊扰皇上了。皇后娘娘面色犹豫。

这下我可以确定,皇后并不想将这件事闹大,那我就偏要闹大,我转身大步往外走,扬言要请皇上来。

皇后在身后急声呵斥:拦下她!

一众宫婢一起扑了上来。我如今虽然内力全无,但身法尚在,想要躲开几个寻常女性轻而易举,转眼间就来到了宫门口,身后一群人紧追不舍,一个老嬷嬷要来捉我,还未近身自己却摔倒了,本能反应她抓住了我的裙摆,我顺势在腰间一扯,轻纱罗裙撕拉一声被扯破了。

我抬头,恰好看到萧桓还没收回的脚,刚才是他故意绊了嬷嬷一脚。他一脸得意,装腔作势地在那喊:哎呀,衣服破啦!大胆奴才,竟敢扯破准太子妃的衣服!

我没空搭理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撕破袖子、扯乱头发,还在脖子上、手臂上狠狠地挠了两把,这几日指甲养的又尖又利,挠过之处立刻火辣辣的疼。

这是我第一次入宫,怎么可能知道皇帝在哪里。但是我知道皇子入宫必须要先去给皇帝请安,方才萧桓打北边来,我便一路往北边跑。穿过长长的宫道,两条岔路出现在面前。萧桓绊倒嬷嬷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鞋尖上沾着一点泥土。皇宫里一尘不染,说到泥土,只有一个地方可能有,那就是——恰在此时,左边的小路上两名宫女抱着一簇鲜艳的梅花缓缓走来,我迎着她们跑过去。

没想到皇宫里竟还有这么大的梅园,隔着满树半开未开的梅花,一顶明晃晃的华盖出现在眼前。猜对了!

我脚下一歪,扑倒在华盖前,一双净白的手伸过来扶住了我的双臂,抬头就对上萧棣满含担忧的眼神。他一把将我捞起来,又见我衣衫不整,麻利地脱下外袍将我裹住。

这时候皇后的人也追了过来,萧棣将领头的嬷嬷一脚踹翻在地,然后揽着我跪到皇帝面前:请父皇做主!

我浑身打着哆嗦,缩在萧棣的怀里哭哭啼啼,直说自己好歹是和亲公主,怎能蒙受不白之冤,还让一群奴婢如此折辱。萧棣也非常配合的抚着我的后背,低声安慰。

不过片刻,皇后也赶了过来,估计她也没想到,眨眼不见,我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又看到趴在地上疼到脸变色的老嬷嬷,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看到皇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头撞向旁边的宫墙,要以死证清白,得亏萧棣眼疾手快拦住了。

说我偷东西,可没人看到,说皇后欺负人,这可是皇帝亲眼所见。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从人嘴里掏话的法子,人拖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招了,那支九尾凤钗确实是一个负责打扫的宫婢偷了,东西现在还藏在她的住处。没一会儿,凤钗就呈到了皇帝面前。

一个小宫女哪来的胆子,敢偷皇后的东西,这事要是深究,可就有意思了,但是大家都没有继续追查的意思,我也只能作罢。

打皇宫里出来,日头已经西斜,兄弟二人道过别,萧桓又歪着头看我,笑嘻嘻地说:早就听闻准嫂嫂当年在战场上的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呀,难怪让我皇兄这么些年心心……

桓弟!

萧棣打断他的话:我来之时碰到张御史,说有要事与你相商,想必此时还在你府中候着。

萧桓「啊」了一声,匆匆上了自己的马车,临走前还朝我挥手:准嫂嫂,咱们改日再聚呀!

萧棣不动声色地将我拉到他身后,直到那辆马车驶远,才拉着我上了太子府的马车,他先是拉开我的袖子,又扒开我的领口,我正要开口大骂,挠伤的地方忽然一阵清凉,萧棣手指沾着乳白色的药膏,正在给我涂抹。

怎么对自己都下手这么狠?他低声责备。

我怒:什么叫对自己下手,明明是你们北国皇室欺人太甚,我若跑的再慢一步,骨头都要被拆了。

萧棣连连称「是」,涂完药又拉住我的手说:我得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我浑身不自在,默默抽回手,想要转移话题:那个燕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棣的脸色立刻变了:那个人你不要招惹,遇见了也尽量躲开。

我忍不住吐槽:刚刚还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怎么转眼就背后损人?

萧棣扳着我的肩膀,神色十分严肃:其他事我都依你,唯有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他越是这样说,我对萧桓就越感兴趣,而且我有预感,我不去招惹他,他也一定会主动来找我。

4

就在距离成婚大典还有4天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皇太后因为旧疾复发,陷入了昏迷当中,前朝后宫,皇帝焦头烂额,我和萧棣的婚礼无奈只能延期。

我对此倒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萧棣还是日日都来,有时还会带点小玩意儿,说是给我解闷。有一次,竟然还带来一包野果子,青红相间,核桃大小,他说是去山上勘察地势的时候发现的,皇城里没有这东西,特意摘了几个给我尝尝。我看着他手背上被荆棘划出的血痕,不知道该说什么。

慢慢地我也发现了一件事,萧棣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要我给他点好脸色,凡事还是好商量的。

没过多久,我的禁足就解除了,我借着泡温泉药浴的机会,脱离了太子府暗卫的视线,成功地和南国密探搭上了线,我让他们帮我调查汪正。这个人我以前也略有了解,听闻他心思细密,要找他只怕要花些功夫。

晚上回来,我正裹着被子思考如何抓捕汪正,门外传来萧棣的声音:阿陵,睡了吗?

我回:睡了。

萧棣一脸无奈的推门进来,坐到床边看我:今天去泡温泉了?感觉怎么样?

我回:挺好的呀,到现在浑身还是暖洋洋的。

他竟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脚,微微点头:确实,脚也不似从前那么凉了。

我老脸一红,赶忙将脚丫子缩回到被子里。这一举动,反而惹得他低低笑起来。

我怒:看也看了,摸了摸了,你可以走了。

萧棣站起身却没有走,他两下三下除去了外衣,拱到我的床上,还扯了我的被子,说什么全府就属我这屋子里最暖和,他不想走了。

真是给我气笑了,我踢了他两脚,他却跟死猪一样纹丝不动,倒是我生了一肚子闷气。等气过了,我开始认认真真看眼前这个人,当年在战场上,我曾无数次梦到用红缨枪将他捅个对穿,我父亲被杀害后,我更是恨不得片了他的肉。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我身边。

我摸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缓缓抵到萧棣的脖颈旁,只要我稍稍用力,就能立刻了结了他。可是我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尖叫「杀了他!杀了他!」可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不!我不能杀他!今夜我若杀了他!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平,就会毁于我手。似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那把匕首最终又被我塞回到枕头下。

真是个废物啊,啥也干不了。我自嘲一笑,错了搓脸,竟摸了满手的眼泪。长久积压的各种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我埋首在膝盖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我那会儿只顾着自己哭,并没有发现萧棣何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哪里像刚睡醒的样子,我哭了多久,他就看了我多久。

此后又过了八天,密探传来的信息,他们已经掌握了汪正的行踪,令我没想到的是,汪正居然一直在和萧桓联系。据我说知,萧桓并没有在边境领过军,这两人是怎么勾搭上的?

抓捕汪又有花了一番功夫,当我在茅草屋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当场劈了他,见他之前我就用心地搜集了各种逼供的酷刑,遗憾的是,我才使出来两样,他就全招了。想当年我墨家军威名赫赫,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儿郎,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货色。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他们陷害我父亲的手法竟然如此拙劣,无非是他模仿我父亲的笔记写了一封通敌信件,再上报给朝廷,等到朝廷来查的时候,他又假死逃往北国,来个死无对证。而朝中左丞相再以杀人灭口为由,定我父亲的罪。但凡朝廷仔细调查一下,所有诬陷都会立刻被推翻,可是就凭一封假的通敌信件,朝廷竟然信了!他们信了我父亲叛国!然后连个争辩的机会都不给,就匆匆定罪。

这什么狗屁朝廷!!!

我又问他和萧桓什么关系。汪正说萧桓才是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原因是北国太子无能,只晓得战场上正大光明的打,偏偏我父亲用兵如神,他镇守边境两年,还不能结束战乱,萧桓没法子,只得暗地里施一些手段,他也因此开始深得皇帝器重,如今也有了兵权。

我死死握着桌角,才能勉强站住。汪正给的信息量太大了,我有点消化不了。

就在我失神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汪正,所幸密探反应快,将人推了一把这才避开。眨眼间,茅草屋里窜出来四五个黑衣蒙面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杀了汪正。

我和密探护着汪正左右防卫,很快我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蒙面人出手果决,其他人很快都挂了彩,只有我毫发无损。我决定赌一赌,闪身挡在汪正面前,握住了刺过来的剑。蒙面人没有立刻抽回剑,反而一脸无措的看着我。

我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萧棣!滚进来!

门外静默了片刻,一人推门进来,果然是他。

我将密探和汪正全都扒拉到我身后,这才问他:几个意思啊?

萧棣阴沉着脸:阿陵,这件事你查不了,查了也做不了。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拦着你,就是因为我知道,追究到最后,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我问:所以我父亲、我数万墨家军、我墨氏一族就活该冤死??

萧棣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懂朝廷政治,你可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一旦陷入政治漩涡,你只会遍体鳞伤。阿陵,我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以为查明真相就能讨回公道吗?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恨不得抡起板凳砸他脸上:若是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萧棣紧抿着唇冷冷地看我,过了一会儿,他过来拉住我: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放心,我暂时不会动你身后的人。

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了。

5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琢磨了半宿,这才把萧棣让进来,跟他说说我的打算。我父亲的冤案明了,我确实是误解了萧棣,但是这家伙居然从来不给自己争辩,他是觉得无所谓,还是担心我斗不过幕后主谋,知道了真相反而会白白送了性命?不管什么原因,至少目前看,我们两个不再是死仇了。

我现在身份特殊,想要给父亲翻案,只能秘密潜回南国再做图谋。我和萧棣说了我的想法,并向他承诺,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等到我父亲的事了,我一定会回来同他完婚,绝不会让他为难。

萧棣默默地看着我:你确定还会回来吗?你的心从来都不在这里……

我很不耐烦,准备跪倒院子里对天盟誓。他却率先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掉了,只丢下一句话:明日我同你一起回南国。

第二日等我起来的时候,萧棣已经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他给皇帝上书说要携太子妃到泰安寺给皇祖母祈福,然后带着我大摇大摆的出了皇城。

出城之后,兵分两路,太子府的马车一路向西,直奔泰安寺,当然,车上并没有太子和太子妃,我和萧棣带着汪正和暗卫从小路向南,直奔南国,一路上可谓是策马狂奔,原本半月的路程,第十二日,我们就到了边境。

短暂的修正后又一路向南,十日后到达南国京城,我们落脚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客栈里。萧棣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如今我不便贸然现身,只能寻求我父亲尚在朝中的旧识相助,思来想去,唯有御史张继来。

我使了个小手段,将人约到了酒楼里,萧棣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偏要跟来,这不,我们一来便吃了闭门羹。张继来并不知道是谁约他,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转眼看到我身侧的萧棣,脸色突变,啪的关上了门。

我扑通一声跪下,凄凄惨惨唤了一声「张伯伯」。

门里传来声音:敢问来者何人?若是他国皇族,恕不便相见。

我心下恍然,心急则乱,我竟然忘记了我朝「朝臣不得与他国皇族私下往来」的律令。于是推了萧棣一把,低声道:你快走。

刚吃了闭门羹,又被人驱赶,萧棣很不爽,但是毕竟我们有求于人,也只能默默忍了。直到他下了楼,我才对着紧闭的房门说道:墨氏女昭陵求见张伯伯。

房门打开,张继来将我迎了进去。来不及寒暄,我说了此行的目的,张继来一脸为难,毕竟此案是皇帝钦定,如今要翻案,无异于要打皇帝的脸。我原本也只抱了五成的希望,若是张继来不肯帮我,那我就只能冒死闯宫门诉冤屈了。

最终张继来还是决定一试,我放下心来,将汪正移交给了他。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尹端钰孤身立在院子里,正幽幽地看天。听见声响,他扭头看我,冷白色的月光照进他的眼底,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这次的事我没有刻意瞒他,只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作为曾经的好友,我真诚地提醒他不该来这里,最好当做毫不知情。

他却自嘲一笑:如今你宁可冒险求助张继来,也不肯来找我吗?

我现在没心思叙旧,只推着他快走,尹端钰被我一推反而笑了,反握住我的手,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去太傅家偷酒被发现的事,那时我也是这么急慌慌地推着他快走。

这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了,刺骨的寒风涌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萧棣黑着脸走进来,他原本气势汹汹,看见我抱着双臂,终究是泄了气,回身将房门又掩紧了。

他们两个一直互不顺眼,没想到今夜却统一了战线,萧棣认为久留生变,汪正已经移交,此后的事我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跟他回北国;尹端钰也是这个意思,他承诺会尽全力辅助张继来,替我父亲洗尽冤屈,但是我必须尽快离开。

两个人吵得我耳朵疼,直到我将匕首拍在桌子上,这才住了口。

这之后,我们等了七天,张继来传来消息,请求重审我父亲叛国案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对于是否要重审,朝堂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尹端钰也因为赞同重审案件,公然顶撞了皇帝,如今被禁足在王府。

萧棣酸溜溜地说:儿子顶撞老子也值得张继来特意告诉你,我也为你顶撞过老子,我也没炫耀过啊?

来,给你机会,炫耀吧。

萧棣悻悻地住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又对我说: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管事情进展如何,你都不许贸然行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他给我紧了紧披风,这才头也不回地去了。我站在廊下看天,南国的天总是清清朗朗的,云也是轻轻淡淡的,这么好看的天和云,以后是不能时时看到了。吐了一口气,我转身回房,却不知萧棣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我这一回身,险些撞进他怀里。

你不是走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擂鼓一样的心跳声钻进耳朵里,我竟格外安心。

良久,他才放开我,低头在我额头亲了亲,说了声「我走了」,这次是真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房间里,回味着方才的拥抱,猛然一拍桌子,妈的,竟然被这厮给非礼了!!

6

正值冬季,南国虽不似北国那样冰天雪地,但湿冷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也让人有些吃不消,前几日一直有萧棣照看着,他这一走,护卫们都守在暗处,房间里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真有些不适应。

萧棣走后的一个月,尹端钰来了,来了也不说话,坐我旁边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茶水。就在我忍不住要送客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阿陵,你和萧棣回北国吧……

又是这句话!!

汪正死了!

?谁死了?

我没反应过来,汪正死了?哪个汪正死了?我探究着尹端钰脸上的神色,忽然觉得胸口气血翻腾,握着茶杯的手都开始发抖,冷静!冷静!我心中默念,快速将事情捋了一遍,问道:是不是左丞相下的手?他坐不住了要杀人灭口!

尹端钰却摇了摇头,纠结了半晌才开口说:是父皇亲自下的旨意。

哗啦!我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猛地站了起来,却陡然一阵晕眩,又跌回到椅子里。尹端钰要来扶我,也被我推开了。

皇上下旨处死汪正,这是摆明了不可能重审我父亲的案子了。父亲啊父亲,这就是你拼死维护的君王啊!你替他沙场浴血、守卫山河,换来的是什么?

我终于明白萧棣为什么阻止我查此案,因为真正想要我父亲死的,不是左丞相、不是萧桓,而是这南国的帝王,墨家军镇守边境十二年,声名赫赫,深得民心,皇帝既依赖又忌惮,他害怕有一天墨家军的长枪会指向王城。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回想这些年的种种,只觉得可笑。我的左胸口有一道贯穿箭伤,那是三年前在战场上留下的,当时差点要了我的小命,我曾将其视之为国而战的荣耀,如今看来,竟毫无疑义。

抹去泪水,我铺开宣纸,提笔漏墨。我在边境多年,各处形势熟稔于心,边境之南雁来峰附近有一处险径,虽然艰险,但可通人,从这里潜入后,能够直接切断南国边防军的供给和退路,我父亲当年偶然得知,就十分担忧北国会从这里偷袭,所以命人封死了消息,捣毁了小路。但是我知道那条路并没有被完全捣毁,只要有路线指引还可以穿行。

纸上走笔,我将记忆里的路线一一描绘了出来。心中只有一个年头,这尹氏江山,不守也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副完整的地形图呈现在眼前,我细细地端详图纸,忽然喉头腥甜,咳出一口血来,正好喷在地形图上,连绵的山峦瞬间一片血红。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唤我的名字。

我望着满纸的血红,突然一身冷汗,我在做什么?!我将图纸团成一团准备烧掉,却发现火炉早已经熄灭,敲门声更加猛烈,情急之下,我将纸团直接塞进了嘴里,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

门外之人冲进来的时候,我正捂着脖子咳嗽。喉咙里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和墨香,我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是疯了!竟然想要帮助敌国攻破自己的国家!我恨南国的皇帝,却不该用这样的法子报仇。那张地形图一旦泄露出去,我毁的不是尹氏王朝,而是南国的千里山河、万数黎民。

我差点——成了千古罪人!

耳朵里像有一只蝉在叫,我看着一脸担忧的萧棣,看着他双唇开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世上的事,对我来说都变得毫无意义。萧棣带我回了北国太子府,他日日都来陪我,会给我带来外面的小玩意儿,会拥着我看天看云,会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以前我还会嫌他聒噪,如今连厌弃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某一日,我正在房间里翻看萧棣搜集来的兵法图略,元萦急急慌慌地闯了进来,拉起我便跑。她从来没有如此逾矩过,弄得我一头雾水,只听她说皇帝传来圣旨,要太子殿下和准太子妃主持祭天大典,但是太子殿下拒不接旨,与传旨的公公正在前厅僵持着。

北国祭天大典有两个目的,一是歌颂天恩,保佑国家繁荣昌盛,二是祭奠英魂,纪念边境牺牲的将士。无论哪种目的,让我一个南国人去主持大典,多少有点讽刺。想来萧棣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抗旨不遵。

我赶来前厅,就瞧见萧棣直挺挺跪在那里,传旨的太监一脸苦相在旁边劝诫。

「墨昭陵接旨!」

我高喊一声,跪在萧棣旁边。

传旨太监大喜,像丢烫手山芋一样赶紧将圣旨塞到我手里。

萧棣按住我接旨的手,表情复杂地唤了一声:「阿陵……」

我摇摇头,示意他此时不要多言。送走了传旨太监,萧棣的眉头依然紧紧皱着,那么好看的眉眼真的不适合皱成一团,我伸出手指扶上他的眉心,叹息一声:

「你不必如此的。」

萧棣握住我的手指放到唇边,声音低低地说:「我不想你受委屈。」

「南北两国的将士,曾经是敌人,但不是仇人,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本就该互相敬重,这次祭天大典与我而言,并非全是羞辱。只是,好羡慕你们啊,你们的将士即便百战而死,还有国家惦记着,可我们的将士,死后却只能做边境孤魂……」

想起那些牺牲在边境的将士们,我的鼻头一阵发酸。

萧棣紧紧地拥住我,他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祭天大典的仪式并不复杂,我和萧棣需要做的就是登上祭台,由萧棣高声诵读祭文。萧棣刚读了几句,我就听出了问题,祭文里原该写着「北国镇边英灵」,可是萧棣读的却是「镇边英灵」,少了两字,那就不局限于北国了,也包括——南国。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心中却有些忧虑,这种大型祭奠,萧棣私改祭文,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怕都会被追责。

果不其然,大典一结束,他就被皇帝叫走了,而我则和其他人去了祭典之后的宴会。分开前,萧棣特意嘱咐元萦一定要看好我,说的好像我会故意捣乱似的。

元萦非常听话,当真对我寸步不离。

我曾听闻北国人看不起南国人,果然是如此,众人看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即便我贵为准太子妃,可是南国人的身份,依然有很多人觉得我不配出现在这里。

我吃了两杯酒,胸闷得很,就离开宴席来到一处无人的亭子里,元萦紧随其后,她也不敢跟我太近,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站定,两人谁也没说话。

突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黑狗,冲着我们汪汪直叫。

元萦脸色煞白,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将她一把拉到身后,折下一根树枝防备着黑狗袭击,一边侧头问她:「怕狗?」

元萦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怯怯地点了点头。

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出现,那条狗越吠越猛,几乎要扑倒我的脚边,我扬起树枝狠狠地甩在了狗头上。

黑狗的一只眼睛立刻见了血,它滚到地上开始惨叫。

这时候几个少女突然冒了出来,为首的粉衣少女对着我们尖声训斥:「你们竟然敢伤我的大黑?」

这是掐着时间来的呀,我理了理衣服坐下来,用脚尖指了指滚在地上的黑狗:「这不长眼的畜生惊扰了太子府的女眷,打瞎它一只眼睛都算便宜的了。」

粉衣少女一脸不屑:「就你们两个也配称太子府的女眷?笑死了,一个被当做贡品送过来的南国人,一个小官吏家没见过世面的女儿。」

我笑笑没有说话。

元萦挡在我身前,挺直了脊背对粉衣少女说:「宁安郡主,请为你刚才的话道歉!我们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钦点的太子妃,一个是皇帝赐婚的太子侧妃,你敢侮辱我们,是在质疑皇上和太子吗?」

这顶大不敬的帽子可给小姑娘吓坏了,也不管大黑狗了,跺了跺脚就跑开了。

我和元萦相视一笑,我忍不住打趣:「没想到你的嘴巴也挺厉害的。」

元萦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窝里是非多,我若不横一点,只怕天天要被人当软柿子捏。」

这个小意外,倒让我们两个的关系跟亲近了些。

这时,一个小宫女跑来说皇后要召见元侧妃,要元萦赶紧随她去皇后宫中。

也不知是不是那个什么宁安郡主去告了黑状,元萦不放心我,再三嘱咐我在这里等她回来,这才随着小宫女去了。

这个宴席分为内外两宴,内宴都是女眷,外宴则是朝臣和皇室男子。我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听两个宫女打旁边小路上经过,两人窃窃私语,说外宴上来了个南国的大官。

我心中有疑,全然忘记了元萦的嘱咐,沿着小路偷偷去了外宴。

事后证明我真的太鲁莽了,险些将自己陷入万死境地。

「张大人,这次自南国千里而来,真是辛苦了!」

刚走到外苑,就看见两个男人往一座小院里走去,两个人寒暄着,从对话可以判断出其中一人正是侍女所说的南国来的大官。

我紧追过去,两人却突然不见了身影,这个小院里只有一间屋子,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摸进去,又反手关上门,进入内室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我脱衣服。

此人的背影颇为眼熟,我正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竟然是元睿!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我追问:「今日宴会,可是来了个南国的大人?」

「并没有。」元睿一脸疑惑,思索片刻,脸色大变,快步奔到门口,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门窗都被锁上了,而且所有门窗都是经过特殊加固的,从内根本打不开,只有案几上的香炉里,冒着袅袅轻烟。

元睿也注意到了香炉,拎起茶壶直接将香炉浇灭了。

「什么情况?」我问。

元睿的脸色不太好看:「方才在宴席上,有人打翻杯酒弄湿了我的衣服,所以侍女引我来此更衣。你说的南国大人并不在宴席上,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两个是被人设计了,那香炉只怕也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元睿犹豫再三,才弱弱地开口:「里面可能有……有……催情之物……」

我常年在边境,战争虽然残酷,但都是真刀真枪的打,属实没见过这等龌龊诡计,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北国人太无耻了!」

元睿讪笑。

我又问:「你有没有办法出去?」

元睿摇了摇头,抱怨道:如果不是你大意着了道,咱们何至于如此。

我敢打赌他说这话是因为我上次骂他「狗腿子」,他记仇了。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办法,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元睿闻言,一步步退到离我最远的地方,一脸防备地看着我:「你准备怎么做?」

我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茶杯立刻四分五裂,我捡起一片瓷片,隔空对着元睿比划了比划。

「杀了你!就说你要盗取太子的情报,被我发现了,你的同伴跑了,而你在反抗时被我杀死了,死无对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元睿大叫:「为什么是我啊?说你盗取情报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我想了想,回他:「萧棣一定不想我死。」

元睿都快哭了:「你冷静冷静,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一个我们两个都不用死的法子。」

我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点点头:「这才对嘛,你好好想。」

元睿来回走了两圈,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竹哨,以特殊的频率吹了几声。这是某种传递消息的信号,只不过这次是皇室宴席,只怕暗卫之类的很难进来。

我们又等了片刻,就听见门外有人小声唤了一声「兄长」。

是元萦!
接着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门锁居然被元萦打开了,这个女子着实不简单。

来不及解释,元睿返回了宴席上,元萦则拉着我往内苑跑,我们两个跑的急,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

方才房间里温度过高,出来又吹了点冷风,冷热交替,我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只听元萦叫了声「殿下」,就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陵!」

是萧棣的声音。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我想回家」

直到上了太子府的马车,我才略微清醒一点,只觉得从心中烧起了一股烈火,由内而外将四肢百骸都燃烧了。萧棣要摸我的额头,我将他的手打掉,整个人几乎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说话都带了哭腔:「你别碰我!」

萧棣收回手,静静地看我。

我掐着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萧棣,我宁愿被真刀真枪杀死,也不愿遭受这么恶心的算计。」

萧棣说:「都是我的错,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他没有带我回太子府,而是去了京郊别苑,也是,我这幅鬼样子要是被全府上下看到了,我以后也别在太子府里混了。

这处院落就是上次我被萧棣囚禁时住的那个,院里的奴仆都是太子府的心腹,不用担心会暗藏一些略七八糟的眼睛。

萧棣将我抱到床上,双手支撑在我肩膀两侧,俯身看着我。

我的脸上滚烫、心跳如擂鼓,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脸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沁凉如玉,心里的焦躁也跟着减了几分,我下意识地用脸去摩挲那只手,那只手也非常配合地翻过来掌心向内任由我摩挲。

一个不经意的抬眼,我望见萧棣灼灼的目光,灵台有片刻的清明,我不安地用手臂挡住眼睛:「你一定要让我这么难堪吗?」

上方没有回应,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叹息:「浴桶里倒好了水,你泡一泡会舒服点,我在外面守着。」说完他就出去了。

7

我在浴桶里一直泡到日头西斜,才穿好衣服放萧棣进来。我来北国不过短短数月,又常常深居简出,不曾与人结怨,被人陷害也只有一次,就是在皇后宫里那次,我想来想这次陷害皇后的嫌疑最大。

萧棣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只是我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

萧棣给我解惑:「当初我与你联姻,皇后一党就曾经跳出来大力反对,无非是担心我借助南国的力量不断壮大,最终会威胁到萧桓的地位。她针对你,无非也是要给我制造麻烦,好让父皇和朝臣们对我生出意见。」

这么说我是被他连累了,萧棣看我眼神不对,拉起我的手满脸愧疚地说:「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没想到萧棣的处境竟然这么艰难。忽然我又想到这次祭祀大典上,萧棣以北国储君的身份主持大典,皇后和燕王心里肯定更加不甘,只怕又要整幺蛾子。

疑惑解开了,天也黒透了,吃过晚饭我就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可是萧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只好强撑着眼皮,撑了半晌实在撑不住了,这才下了逐客令。

萧棣不但没走,反而霸占了我的床。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萧棣朝我招招手:「那你拉我起来吧。」

我握住他的手,却被他顺势一带也滚到了床上,我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他死死地困在双臂之间。

「萧棣!我生气了!」

「别动!」

萧棣把脑袋窝到我的后颈上,温热的呼吸让我浑身泛燥。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有理解「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里?」

「刚得到军报,西南戎狄犯境,可是常年驻守那里的裘老将军重伤未愈,如今朝中最熟悉西南边境情况的只有我了,朝中有官员举荐由我领兵出征,父皇已经批准了。」

我抱怨道:「放眼四海,天天让太子殿下领兵出征的,除了你们北国皇帝,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萧棣笑出了声,打趣我:「怎么?舍不得?」

我本来还想怼他一怼,但想到他明日一走,我们有好长时间都不能见面了,嗓子眼里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感受他的呼吸。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萧棣已经走了。他走了的第二天,元萦就来到了别苑,说是受了萧棣的委托来照顾我。

我们两个实在是没有话说,不过元萦很识趣,我倚在榻上看兵书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在一旁做女红,丝毫不会打扰到我,还会时不时地给我端茶递水削水果。

在手里被第七次塞入水果的时候,我看着手里的紫葡萄,终于忍不住开口:「元萦,你不是我的婢女,不必这样守着我。」

元萦削苹果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摇摇头:「你只是……不需如此,你大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这里。」

元萦也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这是「困」,我喜欢做的事,就是殿下需要我做的事。」

「难道你的人生里就只有一个萧棣吗?」

元萦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还有一个人,我的兄长。」

她的想法我不能理解,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惑,她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太子侧妃吗?」

我没有做声。

她继续说道:「我和兄长原本是边境流民,兄长自幼熟读万卷书,胸中有大志向,却苦于出身微末无处施展。后来有幸遇到了殿下,殿下知人善任,为了给兄长一个正大光明进入仕途的身份,这才将我纳为侧妃,有了我这层关系,兄长也能脱开流民贱籍、施展才华,殿下也向兄长许诺会护我周全。」

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公平?」

她笑:「什么是公平?若没有脱离贱籍,我就会一直像个物件一样被卖来卖去。如今我贵为太子侧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热度温暖我冰冷的指尖:「我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告诉你,你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我也会好好护你,因为只有你好好的,殿下才会开心。」

我低下头,心中五味陈杂,最后也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告诉她:「我也会好好护你。」

我那时信誓旦旦,并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我就食言了……

自萧棣走后,每月都会来一封家书。可是从第五个月开始,家书就断了,我知道战争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一日,兵部陆大人突然来造访,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萧棣的三万大军突然之间凭空消失了!

我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清楚「凭空消失」的意思,萧棣率领三万大军深入敌区,然而还没有和敌人交战,就失了踪迹。

三万人,不是三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真实情况绝非战报上说的那般简单。

我告诉元萦,我要去前线看看。

她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按照律令,皇室内眷不得擅自离京。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让她帮我打好掩护,连夜就匆匆出了京城。

我骑了太子府里最快的马,单人单骑,千里奔袭,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西北军营。

我手中有太子府印信,直接传唤了营中军衔最大的将领来问话。

那位将领名叫张安,言语之间看得出他极度崇拜萧棣,我让他给我详细复述了萧棣出兵前后的情况,他所说的和战报上的并无大差。

我始终无法理解三万大军怎么会凭空消失,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战例。

我让张安在地图上给我绘出了萧棣失踪前的行军计划和实际行军路线,很快我发现了一件事,萧棣失踪的地点竟然是一处伏击的绝佳地点。我反复询问了张安关于萧棣的排兵策略,又调查了萧棣出兵后军营中的人员变动,以我对萧棣作战手法的了解,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海中逐渐浮现。我又在沙盘上反复推演了七八遍,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军中有奸细,并且权利非常大,所以萧棣出兵前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行军计划,就是担心他走后军中会有异变。另外,萧棣出兵后不久,西南方向的一支侧翼部队就遭到了戎狄的伏击,最后全军覆没。

如果我猜的没错,萧棣此时正隐藏在某处,三万大军如林中猛虎在悄悄地向猎物靠近,只是意料之外,猛虎的伏击圈现在出现了问题。

张安对于我的推测颇为不服:

「如果你推断错了呢?」

彼时,我刚刚命令张安在军中点了两千精兵,而我将率领这两千人去完成西南侧翼部队未竟的使命。

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张安,此次点兵他也是冒了杀头的风险,想到此不免心中对他升起了几分敬意:

「若我推断有误,我给萧棣偿命!若我推断正确,我给这两千兵士偿命!」

8

两千精兵沿着侧翼部队原路线急行军三天后,我命人砍了一堆树枝,系上绳子拖于所有马匹之后,擂起战鼓,策马狂奔,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喊杀震天,两千人营造出了上万人的声势。

踏冰河,越雪山。

我们找到戎狄大本营所在,数次偷袭,每次又都及时撤退,就如同幽灵一般,始终徘徊在戎狄军营周围,却又让敌军摸不清虚实。

如此反复,终于惹得对方将领大怒,而我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之后,我们就开始将戎狄军队引向我推测的北国军队伏击圈。

双方你追我赶,最后在一处山谷中短兵相接,对方将领这才发现将自己耍得团团转的竟然是一支千人小队,震怒可想而知。

那次交战颇为惨烈,我眼睁睁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倒在我的身旁,可是预料中的北国大军却始终没有出现……

温热的血飞溅到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将士的、还是敌人的,生死搏命关头,皆是杀红了眼。

我终究是因为体力不支,摔落马下。

须发张扬的戎狄将领怒目圆睁,在我面前高高举起了染血的弯刀——

钢刀悬顶,我内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这不正是我给自己设想过无数次的结局吗?也算无憾了,唯一不甘心的便是临了犯了战略性的错误,坑害了两千名无辜兵士。

弯刀眼看着就要砍下来的时候,那戎狄将领突然一声惨叫,从马上跌落下来。

耀眼的剑光里,我恍惚看到了一身肃杀的萧棣,接着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经回到了北国军营,萧棣守在我床边,从他的口中,我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戎狄主力已经覆灭,戎狄首领已经向北国朝廷递交了降书,愿意俯首称臣。

因为战场上遭了重创,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很不好,萧棣因为战后善后事务繁忙,白日里并不能常来看我,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同我说一会儿话。

我们不过相处了五六日,萧棣要到戎狄那边处理事务,临走前他将亲兵安排在我的帐外,再三叮嘱我除了他谁的话都不要听。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果不其然,他前脚刚走,圣旨后脚便到了,是召我回京的。我若抗旨,害的便是萧棣,所以我不顾那些亲兵的阻拦,坦然接下了圣旨。

临行前我给萧棣留了信,上面只有八个字:

勿忧勿念,切记切记!

圣旨名为传召,实为押解。但总归是顾虑我的身份,没有将我塞进牢笼里。

回京之后我便被软禁在太子府,与外界彻底隔绝,尽管如此,我也隐隐察觉到——

京城要变天了!

刚被软禁的时候,我曾经试图逃离,结果发现从卧室走到院门口就气喘吁吁的,逃离计划只得作罢。从那些监控我的人口中,我知晓皇帝病入膏肓,已经被皇后母子控制,如今这京城里,只怕是燕王独大。

那几日,天光晴好,我拖来躺椅在院子中央晒太阳,人被晒得浑身暖洋洋的,将睡未睡之际,头顶上突然罩上了一片乌云。

睁眼便看到一张俊脸正在俯视我,是萧桓!

我没想到他会来,他却像个老友一样自来熟,也拖了把躺椅过来晒太阳。

我两个谁也没说话,各自晒了半晌,萧桓先开口:

「萧棣回来了,你返京的第二日,他就急急慌慌地追了回来,现在就驻扎在城外。」

我心里一咯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萧桓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呀,你为了他未得批示私自离京还胆敢调遣兵将,他为了你未经传召私自返京还抗旨私带兵械,啧啧啧啧啧……」

我面无表情:「他私自带兵返京不是正合你意吗?」

萧桓面露得意:「我那个哥哥又倔又绝,我想了一圈,能拿捏住他的貌似也只有你了。瞧,我这不是押对了?」

「承蒙燕王殿下高看。」

萧桓又换上一副哀怨的神情:「我高看你,你却从未曾正眼看过我,如果当初你和亲的是我,说不定你就会发现我比萧棣更适合那个位子,你觉得呢?」

我认真想了想,回道:「我们两个之间隔着血仇,恕我不能客观地回答你的问题。」

萧桓正了颜色:「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不过你也该明白,即便我不插手,你父亲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默了片刻,他又说道:「自我幼时,母后便告诉我父皇的位子早晚都是我的,她不光自己努力给我争取,还督促我也去争取,还拉拢了一帮大臣帮我争取,我原本没兴趣的,可以数年来我目睹了萧棣的种种行径,我越来越明白一件事情——「他看着我,一字一顿说道:

「萧棣黩武,他若称帝,天下必乱!」

我侧目怼他「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别把自己粉饰的那么正义!」

萧桓噗嗤笑了:「说不定我当皇帝,会做的比他更好呀。」

「你在这东拉西扯,到底来干什么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久没跟人倾诉了,有些话不说出来会憋得慌。」

我腹诽:我跟您很熟吗?

他突然站起身来,正色道:

「我做过的事,我从未后悔,自古帝王为了稳固江山,试问哪个没有一些阴谋手段?我自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皇帝,所以我争取了,但我不一定有机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说服萧棣三件事,其一,善待那些支持过我的朝臣,他们不光是燕王一派,还是朝廷肱骨,有不少人曾经为北国鞠躬尽瘁;其二,四方诸国,若无侵扰,各自相安,杀伐无度,伤的终是天下黎民;其三,我的母后,请不要伤她性命……」

说完郑重其事地朝我施了一礼。

我没想到他会同我说出这样一番话,呆了半晌,问他:「那你呢?」

萧桓高傲地扬起下巴:「成王败寇,我认!」

自萧桓走后又过了数日,这天我正与周公畅饮,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带着起床气我气汹汹地拉开门,却一头撞进了温暖的怀抱。

我冲着来人笑:「你来了!」

来人也冲着我笑:「我来了!」

我看着他解下绣着五爪金龙的披风裹到我身上,有些失神。五爪金龙是天子象征,那披风上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要挣脱披风的桎梏一飞冲天。

后来我才知道,皇帝早在萧棣围城的时候就薨逝了,只不过皇后隐瞒了消息。而萧桓在萧棣破城之时,就在自己的府中服毒自杀了,留给萧棣的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萧棣继位后,也没有为难燕王一派的朝臣,就连皇后都只是安排到宫外的庵堂里静修。

北国皇位更迭,就此结束。

9

萧棣当上皇帝没几天,就干了一件几乎让所有朝臣都反对的事情,那就是封我为后。

按照朝臣的意思,我作为战败国和亲公主,随便封个妃嫔就是抬举了,怎么能做一国之母呢?我也同萧棣提过几次,位份什么的我并不在意,但是他的态度非常坚决。

朝堂上接连争论的好几天,双方各不相让,最后萧棣怒了,甩手将御用佩剑钉在了盘龙柱上,对着满朝文武说:「若是谁能将这把剑拔出来,朕就再不提封后之事!」

朝臣们瞬间噤了声,拔皇帝的御剑,根本是挑战皇帝的权威,除非是想要谋反!

自那以后,御剑就留在了柱子上。

入宫后,萧棣将皇帝皇后的寝宫合二为一,我假装生气:「试问历朝历代还有比我更寒酸的皇后吗?连自己的寝宫都没有!」

萧棣笑着反问:「试问历朝历代还有比你更得意的皇后吗?夜夜让皇帝侍寝!」

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回过神来,一张老脸瞬间通红。

我和萧棣一路风风雨雨走到今日,男女之事么,也是水到渠成。

什么?想听细节?做梦!!

春去秋来,转眼两年。

一封来自南国的书信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信是尹端钰寄来的,与此同时还有萧棣带来的消息——南国老皇帝薨逝,尹端钰已经成了新君。而端钰的信也说了这件事,他给我来信,是告诉我他准备重审我父亲当年的冤案。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得捏着信纸的手都控制不住的发抖,可是细细一想,我又摇了摇头,新君继位,最该考虑的就是稳定政局,而不是着急推翻老皇帝的权威,那样只会让南国朝堂陷入混乱当中。

我的身体愈发的差了,宫里人都还穿着薄薄的秋衫,我就裹上了冬日的大氅。

萧棣这几日很忙,每晚回来我都已经入睡。他怕打扰到我,干脆直接睡在了隔间里。

我知他辛苦,命人做了宵夜送过去,正巧碰到他在批阅奏章,看到我进门,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奏章赶紧合上,眼神也躲躲闪闪,我虽然心中有异,但是并没有追问。

隔天,我在议政殿外堵住元睿,软硬兼施,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嘴硬的很,我撬不出任何信息,最后扒了他的衣服,才意外发现了一份文书,这文书上竟记录着一件我难以接受的事情——

萧棣准备南征。

我拿着文书去找他对质,换来的却是他的强词夺理。

他说天下分久必合,战乱连年不断,南北诸国互不相通,唯有四海归一,方能天下安宁!

他说南国积弱久矣,百姓水深火热,朝廷根本无力自救,唯有先破后立,才能终结战祸!

放他娘的狗屁!!!

活这么大,头一次见有人把侵略战争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那天,我们两个互不相让,争吵的非常激烈。

我生平打架无数,吵架却不是强项,怒极之下,我砸了他的议政殿。

到了最后,萧棣倒没有怎样,反而是我居然被那厮硬生生给气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萧棣一脸喜色地对我说:

「阿陵!我们有孩子了!」

我茫然地望着帐顶,手不自觉地抚摸腹部,心中一片死寂。

萧棣每天都在规划着这个孩子的将来,若是女孩,他便要她成为北国最尊贵的公主,若她喜欢,还可以像我一样,将来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若是男孩,他会把他培养成北国未来的王,外能安天下,内能定乾坤。

每每这时,我都会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反问他:「你要把我的孩子,变成你手中的刀枪,再去攻打我的国家?」

朝堂上又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上次是因为我,这次是因为我腹中的孩子。

我若生下的是个男孩,那便是萧棣的嫡长子,按照北国帝制将来他是要继承萧棣的皇位的,可是帝位何等尊荣,怎么能让一个血脉不纯的孩子来继承?

争论过后,百官们派出了三个元老级的代表来跟萧棣摊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废除我的皇后之位,如此可保我腹中孩儿,但这个孩子只能是皇长子,将来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第二个选择就是让我落胎,去子留母,那样我还能保住皇后之位。

这些话萧棣自然不会让我听到,还是元睿「不经意间」透露给我的,他来求见我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封联名谏书,内容不无非就是那两个选择,我草草扫了一眼,将谏书丢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元睿。

元睿做贼心虚,被我盯的坐立不安。

我问他:「我若对萧棣说,是你逼我落胎的,你冤吗?」

元睿低着头,语气坚定:「臣不冤!」

那就好。

当晚,我就见了红。

那时候萧棣还在南山军营巡视,等他快马赶回来,孩子已经没了……

他握着我的手,双眼通红,几度哽咽。

我披头撒发,面目狰狞,用尽浑身的气力嘶吼:「杀了元睿!杀了元睿!给我们的孩儿偿命!!」

我心里清楚,萧棣南征,元睿此人就留不得。杀元睿,就等于卸了萧棣一条臂膀。

我心里更清楚,即便元睿不来,这个孩子我也不会留下,不要怪我心狠,我不希望在北国有任何羁绊。

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萧棣没有杀元睿,只是将他流放西北。

阳光暖洋洋的,我晒了半日,却依旧浑身冰凉。萧棣这几日因为失去孩子肉眼看可见的憔悴,胡子拉碴的,他将脸埋在我手心的时候,扎的我手心发疼。

我说:「萧棣,你放了我吧!」

他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我。

我没有看他,自顾自说道:「你都要攻打南国了,我迟早要以身殉国,总不能殉在北国的皇宫里啊……」

萧棣握紧我的手:「阿陵,你怎么还不明白!!南国积贫积弱、大厦已倾,尹端钰根本无力回天,即便没有北国,南国早晚也要被其他国家蚕食!」

「这就是你侵略我们的理由吗?」

「阿陵,你只是着眼于南国一隅,而我看到的是整个天下,如今四海分裂,各国间争端不断,唯有一统,才是万民之福。」

「万民是谁?北国人还是南国人?我只知道身为「亡国奴」,历来只有被胜利者践踏的份儿!」

萧棣沉默了片刻,说:「这就是你担忧的吗?我明白了。」

说完他就走了,倒让我愣在了当场,我原本准备慷慨陈词、大骂萧棣一顿,最后却感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从那天起,我就被软禁在了寝宫里,而萧棣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直到殿外的荼蘼都枯萎了,萧棣才再次出现。

他一进来就紧紧地抱住我,满心欢喜地说:「阿陵,你不要再担忧了……」

声音戛然而止,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又缓缓低下头看着插在他腹部的金簪。

我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退开两步,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猛然朝着殿外高声喊道:「皇后要刺杀皇上,来人啊!!」

殿外立刻涌进来无数禁卫军,刀剑出鞘,将我团团围住。

萧棣铁青着脸怒吼:「都滚出去!」

那些禁卫军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听令退了出去。

我冲萧棣摊摊手:「这回你要强留我,只怕你的朝臣们死也不会答应了!」

我跟之前一样,还是下不了死手。萧棣伤的很重,但不致死。他捂着伤口突然笑了一声,又因为抽疼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决绝。」

「我可以走了吗?」

「阿陵,你能不能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走?」萧棣将一份公文塞到我手里,眼底满是乞求。

我心中悲恸,忙转移开视线,将公文胡乱塞入怀中:「我会看的」。

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始终胶着在我身上。

经此一别,后会无期!

我想要说点什么告别的话,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开口,背过身去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穿过狭窄的宫道,走过高大的宫门,我遥望长空,一行大雁正从头顶飞过,向着南边飞去。

巧了,我们同路。

我一路南下,辗转数个州城,所到之处,满眼繁华,百姓富足,这些年萧棣将北国治理的很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难得的明君。

再往前走,就是鸣金城。当年南国将我送往北国和亲,同时奉上的还有鸣金城。

一座被国家拱手相让的城池,一城被国家狠心抛弃的百姓,进城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城内的光景却让我有些恍惚。

在这里,南国人和北国人竟然相处的非常和平,南国人虽是战败国的降民,但是并没有受到任何歧视,他们可以和北国人一样上学、经商、入仕,或者说在这里根本没有南人北人之分。

后来我才知道,在北国接管鸣金城的时候,萧棣就颁发了一系列的律令,又派遣了能力出众的官吏来治理,这才避免了北尊南卑的局面出现。

再往南走,就到了边境线,过境之后,所历所见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很多百姓生活艰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官吏们私立名目横征暴敛,我心中愤恨「尹端钰怎么将国家治理成了这个样子?」走过南国数个州城后,我慢慢理解了尹端钰的无力感,尹端钰继位后,接连颁布了多条改革政令,若是推行开来,南国绝不是这般光景,奈何整个官场都已经腐朽不堪,一个个欺上瞒下私敛横财,尹端钰一腔救国热血始终只是一腔热血罢了。

进京之前,我先去祭拜了父亲,这些年多亏有尹端钰的照拂,父亲的陵墓才不至于一片荒芜。

我在墓前坐了半日,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说于父亲听,不知不觉天色已暮。

我准备跟父亲辞别,坐了久了一站起来就一阵晕眩,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扶,意外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掌心里。

「阿陵!」来人轻唤我的名字。

我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在这里遇见尹端钰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怕我刚一进入南国他就知道了。

我们去了墨府旧宅,这些年尹端钰一直命人修理打扫,一砖一瓦竟然都还保持着我记忆中的模样,只可惜早已是物是人非。

一番深谈,我才知道南国现今的局面远比我想想的还要严峻,尹端钰比之前消瘦了很多,他握着我的手,长久的沉默之后,突然叹息一声:「阿陵,这个国家我快守不住了……」

我鼻子一酸,当年在朝堂上百官面前款款而谈治国之道赢得一片赞赏的少年郎,终究是不见了……

「我不惧背负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也不怕遭受多大的凌辱折磨,我只是不放心啊,南国覆灭,万千百姓又该如何安身。」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萧棣会善待他们吗?」

我犹豫再三,还是将离宫前萧棣交给我的东西给尹端钰看了看,那文书里记录着萧棣制定的南北统治策略,尹端钰看完文书眼睛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他可以做到吗?」

我又将沿途所见一一讲述给他听,末了心情复杂摇头苦笑:「你说我这算不算叛将之举,我爹若是在这里,只怕要清理门户了。」

尹端钰默默摇了摇头,我们一直聊到半夜,他邀我入宫小住,我拒绝了,我想要在旧宅里待一待。送走端钰,我端着烛台来到廊下,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冲黑暗里高声说道:「出来聊聊吧。」

刹那间,八九个黑衣人出现在眼前,这些人面面相觑,显然之前都未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左边四人齐齐跪下低声叫了声「娘娘。」

「这里没有什么娘娘,」我说:「多谢诸位一路相护,你们可以回去了。」

为首的一人略作沉思,应了声「是」,显然在出发前就得了萧棣的某些命令。他又问:「娘娘可有什么话要传给皇上?」

「没有。」我又对右边几个黑衣人说道:「你们也可以去向尹端钰复命了,这里不需要任何暗卫。」

打发走那些暗卫,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这一夜少有的睡得很安宁。

住进旧宅以后,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整理父亲当年留下的军略书稿,又在院子里栽种了几树白梅,白梅耐寒,是边境少有的开花树种,看着满树梅花,恍惚回到了驻守边境的那些日子。

「阿陵……」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我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摇摇头苦笑起来,我怎么突然想起萧棣了,隐约记得当年我刚到北国的时候,他也是在我的院子里种了好多梅树,原本还说过几日就能看到梅花了,可惜因为种种事情,终究是错过了花期。

我扳着手指算了算,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数月,近来上街总能听到「北国军队就要打过来了」的声音,我心中烦躁,干脆闭门不出。

我找出了尘封多年的红缨枪,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就感觉手臂发抖——我竟然已经羸弱到连枪都提不动了,坐地上喘了一会儿,再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天旋地转。

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热,人也迷迷糊糊的,挺尸一样躺在床上,望着窗上的梅影,心中一片死寂:

如果我就这样悄无声息了死了,是幸还是不幸呢?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萧棣推门进来,将我从床上扶起来抱进怀里,还低低地唤我的名字。

怎么又梦见他了呢,我无力的笑:「萧棣啊萧棣,你可真是我的克星,别人要死了,都是黑白无常来索命,我要死了,怎么是你来索命啊?」

「阿陵,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怎么?你也死了?」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阿陵,你烧迷糊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将床边的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终于确认这不是幻觉,萧棣真的来了。

萧棣给我喂了水和药,东方发白的时候,我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他紧紧地抱着我,口中一声一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有气无力的怼他:「叫魂呢?别叫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们有一百九十七天没有见了,我很想你。」

我叹了口气,没忍住说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你不该来这里的,尹端钰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不会放过你的。」

「我已经知道了!」门外忽然传来尹端钰的声音,温温润润的非常好听「阿陵,我可以进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局面,本应该如同仇人见面的两国国君,居然像多年老友一样坐在一起举杯畅饮,而我裹着薄被缩在床上像个局外人,全程插不上话,也没有人搭理我。

端钰温煦谦和,相比之下萧棣说话就有点呛人了,我实在忍不了,一把将枕头砸过去,怒气冲冲瞪着他:「说话客气点!」

萧棣竟然一脸歉意的对端钰说:「拙荆失礼,南帝莫怪!」

端钰笑而不语。

我老脸通红。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南北两国国君终于非常「友好」地达成了协议——

萧棣的意思很直白:北国不可能休战,但是他会保证尽量不伤南国百姓。

端钰的意思也很直白:南国会积极应战,我们可以战败,决不投降!

协商结束,我提了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把萧棣软禁起来,借此要挟北国?

另外两人都笑了,我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萧棣敢来这里,必然已经安排妥了一切,挟持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萧棣想要带我走,我拒绝了,他承诺两国就交战会善待南国百姓,我得在这里看着他兑现承诺。

我告诉萧棣,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他。还未开口,就被他用吻封住了双唇,他说:「我们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

我微微一怔,嘴上回了一声「好」,心中却有些怅惘,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

尾声

萧棣走后一个月,北国军队挥师南下直指南国京都,尹端钰御驾亲征去了前线,在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后,被困死在落雁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也算成全了自己。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北国军队已经抵达京都城外,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顺利进城并火速控制了京中大小官吏和守城军队。

萧棣如承诺的那般,并没有为难满城百姓,反而在进城之初颁发了一系列利民律令,安抚了南国百姓慌乱的心。

我将萧棣当初给我的那份南北合治的策略书在案几上展开,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满纸清隽的小楷中八个大字格外醒目——

四海归一,天下平宁。

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所追寻的梦想,又是多少血泪洒尽也不曾实现的夙愿。

我有多想陪着他看这繁华盛世的到来,就有多怕这美好夙愿最终会成为梦幻泡影。

萧棣,萧棣,我可以信你吗?

我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眼前逐渐浮现出这短短的一生,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幼童,烽火中英勇奋战的少年,天牢里绝望无助的囚徒,皇宫中尊贵无双的国母……千帆过尽,如今我即将成为墨氏旧宅里的一缕孤魂。

意识逐渐模糊,我努力撑着眼皮,手指死死捏着策略书。萧棣一定会懂我的意思:不见太平盛世,我死不瞑目。

想到他,心口又有些隐隐的痛。

萧棣,那个秘密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你。

你知道吗?早在战场上第一次交锋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

是那种想要厮守一生的喜欢。

可惜,来不及了。

【完】

【番外】

萧棣知道墨昭陵后肩处有一处箭伤,墨昭陵却不知道这伤是萧棣当年用利箭留下的。

那是他去到边境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和墨家军交战,那次他和下属连续两天分析形势、排兵布阵,北国三万大军以林火之势冲向南国军队,最后将南国主力部队围困在一处山坳里,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一股精兵小队,如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硬生生将北国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裂口,给被围困的南国士兵争得了一线生机。

当时他站在山顶,目光死死地盯着精兵小队的首领,那是个一脸英气的年轻人,少年无畏,他很敬佩,只可惜他们是敌人。

搭箭,弯弓,利箭呼啸着像一条毒蛇钉在了少年的后肩,可惜偏了两寸,没有命中他的心脏。

后来再次与南国交战,他又见到了那个少年,少年跟在南国征西大将军墨寒山的身后,银铠甲、红缨枪,英气勃发。

两军交战,取胜之道,贵在知己知彼,越来越多的关于那个少年的信息递交到他的案几上。

原来他叫「墨昭陵」,自幼随父亲墨寒山生活在边境,十三岁入伍,从士卒做起,因为在战场生冲杀勇猛、屡立奇功,如今以成为墨家军里有名的「墨小将军」。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墨昭陵竟然是个女子,他在沙场上见惯了糙汉,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还是个女将军,有趣的很。

有一年春天,他和下属到边境的一个小城中侦查,中午在一个小酒馆里吃饭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墨昭陵,她一身劲装打扮,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手指勾了个小酒壶前来打酒。

军队禁酒,想来她是偷偷跑来的。酒馆掌柜要给她打酒,她却将手一收,斜斜依靠在柜台边,嘻嘻笑道:「我只喝阿秀打的酒,老爹快去唤阿秀出来。」

酒馆掌柜哈哈一笑,冲里间唤了一声,一个清秀的少女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将小酒壶盛满,又递给墨昭陵:「喏!」

墨昭陵接过酒壶闻了闻,依旧笑嘻嘻地:「果然还是阿秀打的酒最香。」

她在酒馆里和阿秀耍了一通,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一直默默观察她的他都忍不住笑了。

此后没过多久,他的军营里发生了一起暗杀事件。

他治军严苛,整个军队守卫严密,刺客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于军帐内取三名官兵性命,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震怒,亲来查验,那三名士兵皆是被一刀毙命,刺客的手法干净利落,显然是个好手。

他还在士兵尸体上发现了一张纸笺,上面详细记录了三人被杀的原由。

原来这三人在六日前曾经在小城中一个酒馆内强奸了一名少女,还杀害了少女的双亲,后又为了掩藏罪证,防火烧毁了小酒馆,如今那少女已然疯了。

如此罪刑,不诛不足以慰亡灵。因而有秉持天道者,夜奔百里,来索恶人性命。

纸笺底部还有落款——墨昭陵。

真够大胆的!

他追查下去,确定墨昭陵所言非虚,那三人若不是已经被诛,按照军法也难逃一死。

因为私自行动,墨昭陵被她的父亲罚了三十军棍,军棍打完以后,她在床上趴了半个月。

也是在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墨寒山被南国朝廷扣了一顶叛国罪名,最后还没等到被押解回京,就死在了边境的战场上。

墨昭陵带着满身伤痕赶来的时候,正好目睹了她的父亲倒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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