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后山,荒草坡里,王紫如一口气都没歇,「呼哧呼哧」割草,终于割了满满一背篓青草,回头望向还在斜坡上吃草的一头瘦小黑牛。
她都想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妇产科医生,被借调到兄弟院支援接生,路上遇到连环撞车。
结果今早再睁开眼睛,直接就回到了八零年?「还有个,结婚五年都没回家的兵哥丈夫?!」
「翟家三媳妇!咋还在这儿呢?你儿子掉水潭了!」
一个婶子神色慌张地跑来,对斜坡上的王紫如大声喊道。
斜坡上的王紫如,正想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歇气,捶着酸痛的腰,蹭着冻红的脸颊,神情一僵:「婶子你说什么?谁、谁儿子?」
那婶子气的直跺脚:「你这憨货!你们家宝儿掉村里水塘,二狗子他们正在帮忙捞!」
「这倒春寒天,你儿子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还不赶快回去!」
荒草坡下方是村民们私自开垦出来的一块一块庄稼地,正在田里干活拔草的几个村妇,便是指着王紫如笑骂。
王紫如心中狠狠一惊。
这才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一件事:她有个四岁儿子!
她早上醒来,稀里糊涂过了半天,就知道自己是翟家老三媳妇,男人去了部队五年也没回家,到了中午,啃了半块玉米馍馍就被家里老太太赶出来,到村子后山放牛割草。
几个村妇指指点点,都骂翟家三媳妇是个狠心肠女人,难怪她男人都不要她!
王紫如猛地回过神,脸色瞬间煞白。
手中的割草刀 「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背篓也被她胡乱一扔,发疯似的朝着村里的水潭跑去。
由于她不熟悉地形,一路上都是从斜坡上摔下来的。
等她赶到村里水潭边的时候,一个瘦巴巴的孩子正躺在水潭边草地上,奄奄一息,村里好些小孩正围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
一个壮年汉子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旁边,嘴巴都冻成了青紫色,显然是刚从水潭里把孩子救起来。
「宝儿怎么样了?!」王紫如冲过去,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那种深刻的母爱记忆使得她顷刻间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翟家三媳妇,你还是想开点……」救起孩子的壮汉欲言又止。
心里却是忍不住同情这对母子,这孩子也是遭罪,哪天死不好,这刚开春的时候成了冻死鬼。
王紫如赶忙抹掉眼泪,用手指探着孩子的鼻息,气息微弱。
「还有救!」王紫如惊喜说道。
春寒时节,冷风依旧刺骨地吹着,可怜的孩子就这样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老三媳妇,把孩子带回去吧,没得救了。」旁边有个村民说道。
王紫如赶忙给孩子按压胸腔,做人工呼吸,「我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这时,孩子奶奶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她看到这场景,立刻火冒三丈,指着老三媳妇大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割草放牛也不晓得带上孩子,你看看现在弄成什么样了!」
刘婆子嘴里大声骂王紫如,就要抢着把孩子抱走,「不能让这孩子死在外面,不吉利!」
王紫如哪里肯让,一把拦住刘婆子,哭喊道:「你干什么!孩子还活着!」
说完,她一掌将婆婆推开,刘婆子被当众推倒,一屁股跌坐在了水塘的草丛中。
王紫如顾不得别的,赶忙俯下了身给孩子做人工呼吸。
在老太太的难听骂声中,周围的村民们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出。
「你这个憨货懂什么,就是你想害死我孙子!」 刘婆子顺势坐在地上,不依不饶地骂着。
「我是他妈,怎么会害他!」 王紫如一边做着人工呼吸,一边反驳道。
就在大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孩子口里突然吐出了一口水,呼吸也是缓了缓,接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王紫如喜极而泣,「宝儿你醒啦!」
「妈妈,宝儿好怕……」
孩子哆嗦着将瘦小的身板缓缓卷成一团麻花。
「妈妈在!宝儿不怕啊!」王紫如连忙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孩子裹上,抱起孩子就往家跑。
母子俩终于回到村子东半头的翟家院子,王紫如把孩子抱回屋,放在了床前一个小板凳上,「宝儿乖,你在屋里坐一会儿,妈妈这就给你生火。」
宝儿小脸蛋早已冻僵,鼻涕顺着嘴巴流了出来。
春寒时节,屋外不到五度的气温,又在水塘里面泡了几分钟,宝儿这会儿早已冻的嘴巴麻木。
王紫如把孩子放在屋里,转身忙跑出去,走到牛棚旁边的干柴堆拿几根干柴。
她要立刻烧一大堆火给孩子烘烤,让孩子尽快暖和起来。
就在她刚走到干柴堆旁,要伸手拿干柴的时候,王紫如的婆婆像早就预判了她会去拿干柴,冲过去,拦住她。
「你个憨货,拿干柴做什么?给宝儿换身衣裳,被褥裹上就暖和了,烧什么火,柴禾不值钱啊!」
「孩子都冻成那样,嘴巴都紫了,不烤火怎么行?」 王紫如着急地说道。
「哼,你和这孩子就是我们翟家的累赘,吃了几年闲饭,还不知足?这堆干柴可是老大老二腊月里进山砍回来的!你敢拿试试?」 刘婆子指着王紫如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脸上。
王紫如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宝儿差点就没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暖和起来。」
「我说不行就不行!」 刘秀兰寸步不让。
王紫如气的想揍这老太太,一气之下,转身一把将老太太推开,拿了柴就进屋烧火,给孩子取暖。
「你这个憨货!败家娘们儿!反了不成,敢打你婆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收拾你这个坏东西!」
老太太被三儿媳又推了一把,这倒是让她措手不及,居然胆大到对她这个婆婆动手!
院子里,老太太边哀嚎,嘴里不住的咒骂王紫如。
老太太一想到先前在村里水塘边,半个村的人都看到了她被老三媳妇推倒,顿时转过身,从干柴堆里抽了一根棍子,朝着堂屋冲进去。
「我今天就替老三打死你个坏东西!敢对我老婆子动手……」「好吃懒做的憨货!看我今天不锤死你个下贱胚。」婆婆刘秀兰拿着棍子,凶神恶煞的冲进了偏房。
刘秀兰前脚刚冲进堂屋,翟家老大两口子拿着泥水匠工具从外面回来。
看到老妈痛心疾首的咒骂老三媳妇,手中还拿着棍子冲进了堂屋,刚回到村里,他们两口子听说了老三家的宝儿掉进水潭,幸好二狗子等人正在旁边庄稼地里干活,情急之下帮忙把孩子救起来。
翟青松眉头皱起,「怎么又吵起来了?」
「她们吵她们的,关你什么事!你就当好你的泥水匠,少管闲事。」刘湘琴冷冷警告自己男人,自己这男人比较憨厚老实,老三媳妇一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恨不得去帮腔。
想到这一点,刘湘琴脸色一沉,「如今村里各家的土地也放下户了,这个家,也是时候分家,各吃各的,像老三媳妇那种女人饿死也不关我们的事。」
翟青松看了看妻子,什么也没再多说,识趣的闭上嘴巴。
提着泥水匠工具,跟着妻子一起走进了院坝。
这时,偏房里面,王紫如身上唯一的一件破棉袄脱下来给孩子裹着,两手早已冻僵,把两根干柴架在火塘中间,这时她发现自己不会生火。
她胡乱抓起一把干草,用火柴点燃稻草,塞在干柴底下,可是根本点不燃干柴。
王紫如蹲在火堆旁,费力地生火,脸上满是疲惫与焦急。
她的动作略显笨拙,手中的柴火怎么也点不着,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呛得她直咳嗽。
就在这时,婆婆刘秀兰拿着木棍冲进偏房,一副气势汹汹地样子,恨不得吃了她这个儿媳妇。
那木棍在刘秀兰手中仿佛是一把利器,她满脸怒容,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如同一个随时要爆发的火山。
刘秀兰冲进来,大声骂道:「你这个下贱胚,整天偷懒,家里的活一点都不干,就知道浪费家里的干柴!」
听到刘秀兰冲进来的高声大骂, 王紫如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
她被烟熏得眼圈都红了,抬头看着刘秀兰那无赖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
她回头在漏风的偏房急忙看了一眼,火堆旁边有一个跺草的地方,旁边正好有一把剁草刀。
她丢下火柴,抄起猪草刀,紧紧握在手中,眼神愤怒的看着婆婆,一脸凶狠:「你别太过分了!敢过来动我一下,我劈死你!」
「我儿子落水了,你这个当奶的不但不关心他的死活,我烧点火,你也阻拦!你还是人吗?」
「你这种老东西活着干什么?今天敢过来动我一根汗毛,我保证明年今天就是你个老东西的忌日。」
「你过来试一试?!」
看到王紫如手中的剁草刀,刘秀兰心中一慌,但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你还敢拿刀对着我老婆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看我儿子回来怎么收拾你!」
看到老三媳妇手中突然出现的一把猪草刀,刘秀兰两条腿直接后退到了偏房门外。
远远地指着王紫如,骂得更难听。
屋后偏房,婆媳俩骂的整个院子都听得见,翟家老大在院子里摆弄他那套泥水匠工具,听到越发激烈的吵闹声,心中不禁一紧。
他扭头看了看另一边厢房。
妻子刘湘琴进屋去了,翟青松丢下泥水匠工具,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快步走堂屋,悄然出现在了偏房门外。
看到老妈站在门外,用棍子指着偏房的弟妹恶狠狠地诅咒,眼前的场景,不禁令他眉头紧锁。
他走过去,先把自己的老妈拉开,「妈,弟妹要烧火给孩子暖一暖身子,你这样骂她做什么?」
然后转头看向火堆旁架势十足的弟妹,劝道:「弟妹,一家人不要这样……」
王紫如红着眼眶,把事情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伯子。
嫁进翟家的这几年,原主的确是不求上进,另一方面,翟家老三结婚第二天就从军去了部队,这一去便是五年都没回来探亲。
翟家老小都看出来了,老三并打算要家里这个憨货!
所以原主在婆家不受待见,母子两个备受一家子欺凌。
王紫如一直在努力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可婆婆刘秀兰却总是无端指责她,找她的麻烦。
全家人挤在一个屋檐下,一口锅里吃饭,这几年来弟妹的日子过得怎样,大伯子哪会不晓得。
看着弟妹字字泣血,控诉自己老妈的不是,翟青松心中对弟媳妇充满了同情。
他知道自己老妈脾气不好,经常无理取闹,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希望三弟翟惜墨早些从部队回来,否则弟妹和侄子这种孤儿寡母的的日子,要是被家里分出去单独过日子,只怕会更艰难。
翟青松心里希望不要那么快就分家,这样还可以照应一下弟妹和侄子。
刘秀兰被大儿子拉开,依旧不甘心,她站在偏房门外,指着王紫如,张牙舞爪道:「等我儿子从部队回来,让他离婚,把你这个坏东西赶出翟家!你就等着吧!」
听到刘婆子口口声声说要把自己赶出婆家,王紫如心中怒火更盛,心中也坚定了离婚的念头。
她冷笑道:「离就离!我早就受够了!」
「当年我们家老三看上的可不是你这么个东西!别以为你给翟家生了个儿子就能拿住他,老三回来,你就给我滚出翟家大门。」
「滚!不要烦我生火,我儿子还等着这堆火救命!你儿子好,你儿子能耐,明天我就给你儿子写信,让他死回来离婚!」王紫如骂着又扯了一把干稻草,大手一挥骂了回去。
「离了婚,我们娘俩远走高飞!让你家狗儿子去跟猪过吧。」
「你这个恶毒女人……」刘婆子气的脑门青筋暴跳。
王紫如搞不来生火,只好无奈地请大伯子帮忙。「大哥,麻烦你帮我生一堆火,宝儿快要冻死了!」
站在偏房门口,眼看着老妈和弟妹是谁也不让谁的样子,翟青松心中有些纳闷,以往的王紫如,可没这么大胆子骂婆婆。
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怕他妈,还敢跟她叫板。
翟青松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一向老实忠厚的他,见不得家里闹成这个样子。
他走进偏房,蹲在火堆旁边,用铲火灰的铲子把早上埋起来的还带着火星子的灰刨开,在草堆里面找了几个小树枝放在火灰上面架起来,点燃一把稻草引燃。
有大伯子帮忙,火堆渐渐燃烧起来,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偏房。
「眼下,倒春寒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妈也是为了节约点干柴,所以白天我们都不烤火……」大伯子看着王紫如那无助的样子,心好像纠结了起来,忍不住说道。
就在翟青松说这话的时候。
转身从西厢房出来的刘湘琴,没看到男人,隐约听见屋后偏房传来自己男人低声下气的说话声。
刘湘琴正欲去茅房解手,听得她微微一愣,顿时满脸狰狞,「那个下贱胚竟敢勾搭我男人……」
一向看不惯自己男人替别的女人出头,刘湘琴身影一闪就冲进了堂屋。「老三就要回来探亲了!等他回来,你就滚出翟家!!」刘秀兰生怕儿媳妇听不见,站在偏房门外继续骂着。
刘湘琴刚好冲进堂屋,意外听说老三快要从部队回来的消息。
一听小叔子就要从部队回家探亲,刘湘琴将胸中的愤怒压了压,小叔子虽说五年都没回家,但是她和老二媳妇都晓得,小叔子可是每年都给家里寄了一百块钱。
只不过,这个钱,婆婆刘秀兰捏在手里,一点都没让老三媳妇知道。
刘湘琴干脆先在堂屋的大桌子旁边的板凳上面坐下来,她倒要瞧瞧自己男人对那个下贱胚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此刻的偏房,王紫如看到火堆燃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有大伯子帮忙,终于生起了一堆大火。
她忙跑回屋后一间逼仄的房间,把坐在小板凳上,冻得浑身颤抖的孩子抱到了偏房烤火。
又回去翻箱倒柜找了一套单衣,换下了孩子身上那身湿透的衣裳。
打湿的衣服还不能洗,洗了没有穿的,只能先晾在椅子靠背上,烘烤干了继续穿。
「宝儿,妈妈给你换了衣裳,就烧点开水,喝点热水才能让身子暖和。」王紫如一脸慈爱的说。
「好的,妈妈,可是宝儿有点饿……」
小家伙坐在火堆旁边,冻僵的身板逐渐暖和,这下便是感到肚子饿的咕咕叫唤。
「饿了呀?妈妈这就给你弄吃的。」
看着火堆边上王紫如手忙脚乱地给小孩换上一身干衣服,翟家老大心中的同情更甚。「弟妹,给孩子煮点玉米碴糊糊吧。」
翟青松蹲在火堆旁边,一边侍弄柴禾,默默地看着弟妹细心照顾孩子。
这几年,弟妹过得也不容易,一个人照顾孩子,还要忍受老妈的刁难。
虽说老妈不喜欢弟妹,可他也不希望弟妹真的和三弟离婚,真走到那一步,对谁都不好,尤其弟妹还给翟家生了男丁,很有功劳。
再看看他们大房,他和妻子结婚十年,妻子都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后来熬不住村里的闲言碎语,才去深山一户人家抱养了一个女孩,取名招娣。
二弟两口子倒是争气,可是老二两口子也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长大了不顶用。
若是三弟从部队回到家里,看到自己有儿子了,不知道得多高兴。
王紫如一阵手忙脚乱,起身去屋后茅草棚厨房打来一瓢水,倒进了火堆上面的吊锅。
这吊锅是全家人用来煮粥的锅,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椭圆形表面覆上了厚厚一层黑灰。
宝儿身子逐渐暖和了,连忙扯下妈妈的棉袄,「妈妈,你穿。」
「妈妈不冷,宝儿你穿好!」在火堆旁边做事还不算很冷,王紫如一边给儿子煮玉米渣糊糊,回头说道。
小家伙眨巴着清亮的眼睛,小嘴巴紧抿。
他虽然才四岁,可是他也看得见妈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衣,肯定很冷。
看着火堆燃起了熊熊大火,翟家老大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
「弟妹,你也别太难过。我今天去镇上,听说青龙村有几个当兵的退伍回到乡里,兴许三弟差不多也会退伍了吧。他这一去就是五年,确实让弟妹过得辛苦。」
听了大伯子这番体己的话,王紫如只当是他在宽自己心。
对那个从未尽过丈夫责任的男人,她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况且她已经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当年的翟家老三,正要和隔壁村的一位姑娘定亲。然而原主是个花痴,一次赶集,看到翟家老三长得样貌周正,便放不下那男人,还对翟家老三使出了美人计……
但这也并不能成为他对家里不负责任的理由啊。
王紫如冷笑道:「等翟惜墨回家,这个婚必须离。我也受够了这种备受欺凌、毫无温暖的日子。」
偏房门口的刘婆子,以为这话是说给她听。
骂骂咧咧的转身正欲出去。
不知何时,她那大儿媳却是悄无声息走到背后,吓得刘婆子一个够呛,「刘湘琴你干什么?像鬼一样,走路都没声。」
刘湘琴当然不敢明着跟婆婆还嘴,只是走到偏房门口,故意高声道:
「妈!你对弟妹是不依不饶,心里嘴上也骂爽快了!可是你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眼,老三虽说不在家,可是弟妹身边儿也不缺男人关心呀。」
刘婆子立刻听出了大儿媳要干仗的意思,冲着偏房里面烤火的大儿子吼道:「青松!你还坐在里面做什么?那么个下贱胚子,以后离她远远的。」
「那败家的,还没擦黑就弄吃的,这个家迟早要被她吃垮……」
「妈……」翟青松听出了老妈和妻子的意思。
本来还想叮嘱一下宝儿,只好起身出来。
刘湘琴眼神狠狠地剜了自己丈夫一眼,目送男人灰溜溜的出去,便是走进偏房坐下,一边烤火,「弟妹呀,你真的要和老三离婚?」
「嗯。」
「其实,依我看,老三出去当兵五年都不肯回家,每年带回家的钱,也没说给你用两个,离了倒也好,」刘湘琴连忙看向门外,假装说漏嘴,笑了笑,「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嫁个好男人。」
刘婆子站在偏房门口,恨不得冲进去撕烂两个儿媳妇的嘴巴。
但是她看到王紫如一脸震惊的样子,连忙飞跑出去。
要是让老三媳妇知道,老三每年给家里带了100块钱,没给她一分半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王紫如看着突然出现在偏房的大嫂,明显不怀好意,她问道:「翟惜墨每年给家寄了钱?」
「你不知道?」
「寄了多少钱?」
「好像每年都寄了100块吧,这么大的事情妈没告诉过你,怎么,你好像从来没听说?」刘湘琴怪笑道。
「刘秀兰真行!敢背着我,吞了我男人寄的钱。」王紫如不干了,手中木勺子重重的丢到碗里。
她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便宜儿子,饿得身上找不出二两肉!
明明孩子爸爸有给家里寄钱!
这么看来,那个混蛋男人并没有不管他们娘儿俩,只是,寄回家的钱全部被婆婆私吞了!
难怪村里的婶子都骂她憨货!
不过,王紫如比起原主,智商在线,还没气糊涂。
她多少看出了这个家里的人那点心思,不知为什么,大嫂好像很希望她和婆婆闹起来。
哼,可不能顺了刘湘琴的意思。
刘湘琴看了看宝儿鼻孔里面流出来的鼻涕,笑道:「其实像你这个情况,还是分家住着才舒服。」
「现在村里的土地全都已经下放到户,咱们翟家也分到了几块好田,要是分家,你尽管跟妈要好田。」
王紫如一愣,大嫂就不想分到几块好田?
瞧她长得这般壮实,也是个干活的好手,要是分家把好田分给老三,她还不得指着婆婆鼻子骂街。
「大嫂你说得对!」王紫如一边给宝儿擦鼻涕,干脆坐在火堆旁边,守着吊锅里的玉米碴子粥,说道:「咱们这么大一家子,人丁越发兴旺,总是这样吃大锅饭也不是个办法!」「不过分家呢,得去请李村长给咱们分,他晓得每家的田都在哪里。」刘湘琴支招道。
这般明晃晃的把王紫如推出去当枪使,王紫如哪里听不出?
「这种事还是让大哥出面,今晚就把村长请过来分家,你们老大要是提出分家,老二肯定听你们的话。」
「弟妹你还真是狡猾。」刘湘琴冷笑道。
这时,外面院子传来孩子找妈的声音,王紫如听出了那是大哥从邻村山里抱养的女儿翟招娣。
那孩子定是在村里玩够了,回到家里,没看到妈妈,从院子一路找到了偏房。
「妈,你晚饭做好了没有啊?我都饿死啦。」翟招娣走到偏房门口,都已经闻到了玉米碴糊糊的香味,舔着嘴巴问道。
偏房里面,坐在火堆旁好端端烤火的宝儿。
看到翟招娣的瞬间,就像见到了活阎王,小脸吓得面如死灰,瘦巴巴的小身板儿噌的一下钻进了王紫如的怀里,一张小脸也深深埋在妈妈怀中。「妈妈,我怕……」
「宝儿你怎么啦?有妈妈在,你怕什么?」
王紫如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抱住儿子,好像宝儿很怕这个与翟家毫无血缘的堂姐?
她紧紧搂住便宜儿子的小身板,回头看向走进来的七岁侄女,难道说翟招娣欺凌宝儿?
王紫如心中不由得冒出这个想法,假装没明白宝儿突然的恐惧,揉着宝儿的小脑袋,「待会儿玉米碴糊糊煮好, 和姐姐一起吃吧。」
「不,不要!!」宝儿闷在妈妈怀中,小嘴巴发出了惊恐的反应。
一双瘦骨嶙峋的小手急忙挥舞道。
「怪了!宝儿好像很怕招娣?」王紫如脸色逐渐变冷,目光犀利的盯着翟招娣,「招娣,你告诉婶子,今天下午是不是和宝儿一起在村里水潭边玩儿?」
刘湘琴面色骤然一变。「弟妹,你们家宝儿胆子太小,以后长大了还真是让人操心呐。」
刘湘琴这般说着,瞅了一眼吊锅里面已经煮开的玉米碴糊糊,起身,对翟招娣说道:「这是给宝儿煮的。」
「你要是饿了,待会儿三婶煮好了,你也吃一碗。」
听说吊锅里面的玉米碴糊糊是煮给宝儿吃,翟招娣走进偏房,顿时脸上盛满怒气,指着宝儿,怒道:「为什么给他吃?!他只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
「大嫂!招娣这话什么意思?宝儿的爸爸去部队是为祖国做建设。什么叫没有爸爸?」王紫如脸色瞬间变冷。
「小孩子瞎说,你这么介意,怎么不去把你男人叫回来。」刘湘琴也是瞬间拉下了一张刻薄的脸面。
刚才她在院子里面听到老三媳妇说要离婚,心里激动呢,她嫁到翟家九年来,这么大一家子挤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家招娣都七岁了,总不能还挤在一起睡吧。
要是王紫如和翟惜墨离了婚,带着她儿子离开翟家,那么她们母子俩如今住的那间厢房,就可以腾出来给她女儿招娣。
王紫如冷嗤了一声,「大嫂你这么说,就是在看我笑话。」
稍顿了一下,目光狠厉的看向了站在大嫂身旁,跟刘婆子同款凶神恶煞的招娣,王紫如冷道:「这锅玉米粥是给宝儿吃的!饿了是么,让你妈自己去煮。」
翟招娣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憨货今天这是咋啦?
为什么看到她那双眼睛,仿佛要被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刘湘琴顿时就被激怒了,回头看向王紫如,冷笑道:「都是小孩子!这堆火,刚才还是我男人点燃的,想在这个家给你儿子吃独食,我这就把这堆火铲了!」
「哼,刘湘琴,你可以试一下,这些年,欺凌我们母子也够了!!」王紫如把宝儿放到身旁的椅子上,手里再次抄起了那把还放在脚边的剁草刀,一脸狠戾。
刘湘琴也被王紫如突然散发出来的狠劲儿吓得,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她指着王紫如骂道:「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当年要不是把他三叔睡了,今天的翟家会有你种败家女人什么事?」
「臭不要脸的娘们儿!不要脸,不要脸……」
翟招娣学着她妈骂人的口吻,也指着王紫如骂道。
下一瞬,就被刘湘琴拉着往外走。
一边往外走,嘴里不停的骂着,作势要去找自个男人给她撑腰。
巴掌大的偏房里面,王紫如丢下猪草刀,赶忙把宝儿抱起来,「宝儿别怕!从今往后,没人敢欺负你,妈妈会打败那些坏蛋。」
宝儿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不止,更是被妈妈突然爆发的凶狠气势吓得说不出一个字。
外面院坝里面,便是响起了吵闹声。
王紫如听到,老二一家子也从田里干活回来了。
翟家老二心思活泛,又学了一手木匠,所以平常,家里有什么矛盾,他们一般都会和稀泥。
王紫如从原主的记忆中陆陆续续接收了所有记忆,但是仅仅一碗玉米碴子糊糊,母子俩哪里吃得饱。
她给宝儿盛了满满一碗糊糊,让宝儿坐在火堆旁边先吃。
然后,起身去了对面茅草棚厨房,到处都找不到一样可以吃的食材。
明明后面的鸡栏还养着几只母鸡,怎么就找不到一个鸡蛋?
是了,平常家里的几只鸡下了蛋,刘婆子便是赶忙把鸡蛋捡起来藏到她自己那屋。
然后趁家里壮劳力出去干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家煮鸡蛋吃。
这事,还被原主撞见过很多次。翟惜墨寄回家的钱不拿出来给她们母子用,连一个鸡蛋都不舍得给宝儿吃!
今晚的翟家,必须分。
王紫如也饿得不行,喝了小半碗宝儿没吃完的玉米碴糊糊,勉强果腹,便是抱着宝儿回房躺下。
他们母子住的这间厢房,位于正房背后,黄泥土墙早已覆盖了一层黑烟熏过的斑驳的痕迹,南面土墙上开了个小木窗,木窗用厚厚的胶纸遮住了外面的寒气。
这间房终年不见阳光,破烂的床上铺了一床早已发黑的被褥。
床边摆着破旧的衣柜,上面的红漆这里缺一块儿那里少一块儿,也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头。
若不是屋顶有一片亮瓦,这房里跟夜晚差不多。
躺在床上,王紫如思索着今后一家子的生活。
可以清晰听见前边院子里面,大嫂与二嫂正在议论今天发生在家里的事情。
……
刘婆子拿着木棍冲进屋要棒打王紫如,却反被王紫如以猪草刀相对抗的闹剧,就像一阵狂风,迅速传遍了整个翟家。
就连翟家院子旁边住着的几户邻居,也听说了翟家三媳妇要打婆婆的传言。
茅草棚里,翟家两个儿媳妇正在给一家人做晚饭。
两个女人平常便是合起伙对付王紫如,今天老大媳妇还和王紫如撕破了脸皮,这会儿,说话也更是不把王紫如放在眼里。
大嫂刘湘琴一边切菜,皱着眉头说:「这老三媳妇也太不像话,竟敢跟婆婆对着干,这以后还得了?」
二嫂徐萍附和道:「就是,咱们在这个家一直规规矩矩的,她倒好,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去叫她出来干活!想吃白食,就从这个家滚出去。」刘湘琴愤然说道。
徐萍回头看了看厨房门外,正好看到了婆婆,「妈!弟妹怎么不出来做饭?平常可都是我们下地干活,她做饭!今晚这是咋了,她和宝儿是不是下午在家打牙祭吃饱了啊?」
「这个好吃懒做的坏东西,下午就不该让她在吊锅里煮吃的。」刘婆子张牙舞爪的骂着,转身走向王紫如所住的那间房。
其实,就转个身的距离。
刘婆子走到门外,一脚将虚掩的房门踢开,「好吃懒做的东西,还不滚出来干活?」
「你再踢一脚,今晚我和宝儿就搬你那屋睡!滚远点!」王紫如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吼道。
这可把刘婆子吼得一个激灵,肥硕的身躯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
王紫如心里的怒意还在逐渐增加,根本不会去厨房做饭。
这一举动,更加剧了她与婆家两个嫂子以及婆婆之间的矛盾。
大嫂和二嫂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干活一边抱怨。
刘湘琴气呼呼地说:「咱们累死累活的,她倒好,天还没黑躺床上当地主婆!院子里那些干柴咱们都舍不得用,她是一点不心疼。」
徐萍也满脸不忿:「哼,她以为她是谁啊?咱们不能这么惯着她。」
「下午她说了,要分家;徐萍啊,你问一问她二叔什么个意思,老三媳妇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倒不如咱们把家分了。」老二两口子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着有人提出来。
徐萍把一根干柴丢进灶膛,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干草碎屑,「既然这日子过到这份上,只能分家。」
不大一会儿功夫,刘婆子和翟家两个儿子坐在堂屋,正正经经的说起了分家。
刘婆子手中存着不少现钱,这是村里大伙都知道的事儿,分家对她来说,最大的损失就是今后拿不到老三寄回家的钱了。
这让她十分难办。
思前想后,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分家吧,一大家人带着两个累赘,真是操碎了心。
这时,王紫如也饿的胃酸都快倒出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让宝儿躺在被窝里面暖身子,她还是走进了厨房。
茅草棚子里边,两个嫂子准备炒菜了,案板上是当晚要吃的菜,土豆片和水萝卜片,已经切好。
看到王紫如进来,大嫂和二嫂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老三媳妇,你这是睡醒了呀?」徐萍问道。
「睡醒?我睡了吗?」王紫如走到土灶前,拿起锅铲,「油呢?」
看到王紫如出来帮忙做饭。
大嫂刘湘琴抠抠搜搜的抱着一个油罐子走过来,直接放在案板上,也没主动要跟王紫如说话的意思。
王紫如用勺子狠狠的挖了一大勺猪化油,丢进锅里煮水萝卜片。
看得刘湘琴心疼的眉头深深皱起,干脆丢下油罐子不管,转身走出了茅草棚。
吃饭的时候,几个小孩吃得津津有味,纷纷说:「今天晚上的菜好香啊。」
可刘婆子一看到菜里面飘出来的油花花,双眼一瞪,起身去厨房找她的油罐子,猪油少了个大坑,顿时火冒三丈。
她抱着油罐子出来,指着王紫如骂道:「你这个败家娘们,一点都不懂持家!这猪油多金贵啊,你就这么浪费。」
王紫如心里委屈,却也不想反驳,只是捧着一碗玉米碴糊糊大口大口往肚子倒。
饭桌上,翟家另外两个儿媳妇再次提起分家一事。
刘湘琴放下筷子,严肃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分家。咱们可不能再和她一起过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呢。」
徐萍接着说:「对,分家!如果不分家,以后我们两个也不做饭,也不去田里。凭什么我们辛苦干活,她却在那儿享清福。」
听着两个嫂子的话,王紫如心中冷笑。
吃我男人那份,花我男人的钱,咋没听你们放个屁?
刘婆子见自己在这个家失去了唯我独尊的那份尊严,听了两个儿媳妇的话,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觉得王紫如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她狠狠地瞪了王紫如一眼,说:「你们看着办吧,这个家要是分了,也是她王紫如逼的。」
「大哥,既然大家都同意分家,吃了饭你就去请村长吧。」老二翟家豪说道。
翟青松身为家中长子,觉得自己有责任带着三弟妹一起过日子。
可是现下家里全都讨厌王紫如,他们也只能分了家单独过。
王紫如吃过晚饭,便没再进茅草棚子一步。
抱着宝儿坐在偏房烤火。
茅草棚里面,翟家两个儿媳妇一边干活,一边骂王紫如不是个东西。
王紫如也不急着回击她们,只等着分家的时候,让她们好看。
……李村长和村里最受尊敬的张大爷,被翟青松请到翟家院子。
堂屋,坐满了人。
王紫如担心宝儿好不容易暖和的身子受冻,便把宝儿送回厢房,「宝儿乖,你先睡觉,妈妈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好的,妈妈, 那你要快点回来,我怕黑。」
小家伙从被褥里面伸出两条小胳膊,紧紧搂住王紫如的脖子撒娇道。
「不怕!有妈妈在,坏人不敢来欺负我们宝儿。」
「……」宝儿眨了眨眼睛,乖巧的松手。
王紫如把煤油灯继续点在厢房,给宝儿一点安全感。
然后转身回到堂屋坐下。
堂屋放着一家人吃饭的方桌,这会儿,村长坐在方桌旁,已经把翟家几口人的田地图册全部摆出来。
刘婆子紧挨着村长而坐,生怕错过了大事,「李村长,你也晓得,我男人死的早,所以今天分家呢,养老田一分都不能少,院子外面那块梯田,是我的养老田。」
「妈!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前边那块梯田是咱家最好的水稻田,离家近,挑粪也省劲儿,你要到手里,我们吃什么?」刘湘琴顿时就不干了,还没等自家男人出声便是高声抗议。
这边,徐萍也是不悦道:「既然大嫂也说了是家里最好、离家也最近的水田,自然是老大老二两家各分一半。」
王紫如听着两个嫂子的话,根本没把老三这一支放在眼里。
也没出声,静静地等两个女人吵。
村长为难的看了看刘婆子,「王姐,你看这个事,我觉得还是你两个媳妇说的有道理,你们家门口这块水稻田,面积长,地势平整,适合种水稻,还是分给他们两家。」
这时,刘湘琴不干了,高声道:「不行!门口那块水田必须分给我们老大。」
「你凭什么独吞?」徐萍也不干了。
刘湘琴冷笑了一下,瞪着徐萍,「既然你喜欢种家门口的田,屋后那么大一块给你了。」
「你别搞笑了!谁都知道,屋后这块是旱地,种不了水稻,而且屋后是山林,根本照不进太阳,种什么都白扯。」徐萍不甘示弱,当众揭穿了刘湘琴的企图。
但是刘湘琴一口咬定,翟家院子门口那块水稻田,必须分给老大。
否则,大家还是这么凑合着过吧。
徐萍两口子气的差点吐血。
既然分家的事情都摆上桌了,还能凑合过?
老二翟家豪忍不住说道:「算了!也不是分给外人,大哥,既然大嫂喜欢门口那块水稻田,就给你们吧。」
「翟家豪你疯了?!」
听到徐萍着急的骂声,翟家豪却是说道:「那就把小王秋和大王秋,还有田家门口,这三块水田分给我们。」
闻言,翟青松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老二还真是好手段,以退为进。
他说的那三处水稻田,可都是地形方方正正,面积大,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平坝上的水稻田,易于耕种和收割。
刘湘琴激烈反对,「田家门口那块田只能给我们!」
「凭什么?」
「因为我们是老大!你可以问妈,是不是先给老大分了,再才轮到你们老二?」
徐萍一时噎住,急忙看向婆婆,「妈,谁说是先给老大分完,才轮到老二?照你们这个意思,那最后老三是不是分不到水田了?」
这话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刚说完,徐萍就感觉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几双眼睛这才不由得看向了坐在堂屋,一直没吭声的老三媳妇。刘婆子也是心里一惊,以下午这贱人的激烈反应,不该这么沉得住气呀。
她莫不是在等徐萍这句话?
「张哥你说句话?」刘婆子眼含期待的看向对面的张大爷。
张大爷嘴里咬着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一管水烟,这时,也是笑容慈祥的在桌角磕着烟锅,「既然你们把我请过来当个见证人,我呢也说两句公道话。」「自从土地放下户,咱们村里也有好几家已经分家单过,你们也不是第一例,所以今天我就把村里别家怎么分家的告诉你们,青松,家豪你们两兄弟也参考参考吧。」
张大爷身形消瘦,说话却是声音硬朗,威严不减。
这老爷子是村里唯一的国家干部,退休前在县城粮站工作,又是D员,公信力就好比后世的街道居委会。
人家每月可都领着退休金,吃着肉,喝着鱼汤,见识也多,所以当他一开口,先前争吵不休的两妯娌瞬间哑火。
刘婆子笑眯眯的给李村长递了一根烟,随后说道:「张哥你尽管说!有你们两位出面,事儿不会办错。」
张大爷点头,说道:「分家呢,是把家里所有的财产摆出来一起分。分家之前,大家都是一起生活,像以前挣的公分,分到的粮食都是拿回家一起吃。」
「所以我的意思呢,你们翟家三个儿子,再加王妹子你,那就应该分出四份。可是呢,妹子你老了,要是土地只拿一点种菜,等你到了六十岁,三个儿子年底就得给你秤养老粮食。」
张大爷前半句话,说的刘湘琴和徐萍心中一愣,还真要把土地分出四份?
但是张大爷后半句,直接让两个女人还没开始给养老钱粮,已经感到肉疼。
刘湘琴就说道:「张大爷,我妈这个岁数还可以自己种田,还没到七老八十需要我们养老的时候,还是给她分一块田,自己种点粮食,还吃不完呢。」
「就是!就是!给妈分一块近点的地吧,咱们屋后那块田,秋收后给妈种。」徐萍大方道。
刘婆子一听两个媳妇的意思,顿时眼泪哗啦啦的流,「哎哟!张哥,你看我这命咋这苦啊?」
「我男人死的早,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三个孩子,好不容易熬出头,我还给他们都娶上了媳妇,也生了孩子,这到了分家的时候,就没我这个当妈的什么事了!往后要是哪天我瘫床上了,还能指望谁啊?」
老娘一开始抹眼泪卖惨,翟家老大心中就更难受。
翟青松看了看二弟,沉声道:「妈想种点地,就种一点离家近的。要是不想种,以后就去我们田里摘菜。」
「也可以。」翟家老二点头。
「再说妈也都快六十岁的人,我们三个儿子是应该每年给她秤养老粮食。」翟青松说道。
刘湘琴没想到这种话,竟然是自己丈夫首先点破,一脸惊愕的看向翟青松,「他们都没说,你逞能做什么?」
「大嫂!要是大哥同意每年给妈秤养老粮食,我们也是同意。不过,这几年,老三带回来的钱,是不是也给我们平均分出来?」徐萍一脸天经地义的说道。
听到二媳妇提到老三寄回家的钱,刘婆子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觑了老三媳妇一眼。
顿时,一顿粗口把老二媳妇骂的狗血淋头:「也就前两年往家寄了点钱,早就拿出来一家人开支买肥料给几个孩子买衣服穿了,还有什么钱拿出来分?真是不要脸!就算是分,也轮不到给你,我这个当妈的不需要零用钱吗?」
徐萍被婆婆当众喷的面如死灰,一脸怒意的转头看向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老三媳妇,「老三!这些年你男人不在家,你们娘二两全靠我们挣的钱养活!那,你说,你男人寄回家的钱,是不是应该拿出来每家分一股?」
王紫如手中捧着一个从厨房旮旯犄角找出来的一只土罐,里边装了开水捂手。
看戏看到此处,也是笑了笑,「李村长,咱们村这些年,每个劳力的工分记录都还在吧?」
李村长不解的看向王紫如,「都在呐,你要查工分?」
顿时,李村长这话刚问出来,便是遭到了刘婆子的极力反对,「那种东西哪是你随便想看就能看?!」
「李村长,咱们还是按照张哥的说法分吧,这事一天不扯清楚,我这日子没法过。」
但刘婆子已经没有了威严,她的话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翟家两个儿媳妇可都指望分到王紫如丈夫寄回家的钱。王紫如说道:「李村长!明天,我就去你们家查工分!大嫂二搜口口声声说,这些年是他们在养我们母子,既然话都说这份上,我查清楚再回答他们。」
「我就不信了,我男人每年往家寄的钱,还抵不过他们挣的那点工分。」
这话还没落音,刘婆子便是吓得冷汗冒出了脖子,「你个败家娘们儿!查什么查?都说了,老三寄回家的钱,都已经给这个家开支用完了。」
刘湘琴笑了笑,「妈,咱们家吃的穿的用的,全村可都看得见,每年老三带回家一百块钱,你是给我们买了衣裳还是买了肉?」
一句话,把刘婆子噎住。
刘婆子一掌拍在桌上,哀嚎道:「我这都是生的白眼狼!!」
张大爷和李村长自然也晓得翟家老三每年带回家的钱有多少,因为这些汇款都得通过镇上邮递员送到村里,再由村长送去各家。
李村长说道:「王紫如,你想查工分也没问题,只是你们家要想分家,还得大家都退让一步。」
「三媳妇,要不你听我张大爷一句怎么样?」张大爷微笑的问。
王紫如知道张大爷是个公信力最强的人物,这几年,村里也都在积极推他出来当村长,只是他老人家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再说呢,他老人家都六十几岁的年纪,绝对不会坑她。
「大爷您说。」
「你们老三去部队五年,这五年,你生了个孩子,坐月子什么的都是家里两位嫂子帮忙照顾,平常呢,你孩子也是你妈妈在帮忙照看。所以我觉得,过去的事情,无论老三给家带了多少,你都不要追究了。」
「我这么说,你心里肯定不高兴,因为那些钱确实是你男人带回家的。可是有什么办法,那时候你们还没分家!」
「所以我的意思,分家,这笔钱留给你妈当做零花钱,人老了,挣不到钱,手里没个钱心里慌。」
王紫如听完张大爷这番话,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她当然没指望能让婆婆吐出那么大一笔钱,但这件事必须摆在明面,让大家都心知肚明。
分家的时候,才不至于什么好处都让老大、老二占尽便宜,还敢在她面前嚣张跳脚。
刘婆子对张大爷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镇不住家里三个儿媳妇。
既然张大爷都发话了,大儿媳和二儿媳也不敢挑衅张大爷的公信力。
王紫如环顾了一眼堂屋几张面孔,加起来估计得有一万个心眼子。
「大爷您说的有道理!但是,如果我男人带回家的钱,一分都不给我,那么,翟家的所有田地,摆出来由我挑选!否则,这话就当大风吹过。」翟家堂屋,顿时一片激烈嚷嚷声。
谁都没想到,老三媳妇胃口这么大,不但要分田产,还想分最好的耕田。
家里几个女人便是高声争执起来,刘婆子吼完大儿媳,再把枪口对准二媳妇,就是不敢正面呛老三媳妇。
她也害怕老三媳妇坚持要分老三带回家的钱,那些钱全都已经藏在了她的箱子里面,就是她的钱。
谁都别想让她吐出一分钱!
「你们再闹,这个家就不用分了!」刘婆子高声吼道,最后把目光看向了王紫如,「老三媳妇,你想要哪块田?」
王紫如冷笑:「你还真打算全吞了我男人寄回家的钱?」
「看在老三不在家的份上,你们母子两也没个依靠,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偏心,只要你开口,我可以考虑分给你。」刘婆子就是不提钱的事情。
「行,这话你自己说的啊。」王紫如的意思很简单,即使不吐出那笔钱,但是这个事情要让所有人心里清楚的知道,虽说翟家老三没在家,但对这个家是有巨大贡献的。
「老三媳妇,你可别张口就来,翟家就这么几块田,要是妈不愿给我们分钱,田产怎么分,那是她跟你之间的事,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女人也没资格跟我抢家里的好田。」刘湘琴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但态度非常强硬,既然婆婆不分钱,那么田产就由不得她来做主。
「你们还不把我这个妈放眼里了是吧?」刘婆子一掌拍在桌上吼道。
她指着大儿媳,骂道:「你嫁到翟家,是给翟家生了儿子还是怎么着啊?」
徐萍顿时噗嗤一笑,「妈你这话可说的公道。」
「你、你们……」刘湘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不能生育是她最不能提的事情,她气的再也怼不出来半句话。
刘婆子又把枪口对准二媳妇,「你,徐萍,也不要偷着乐。这些年,你给翟家生过儿子吗?」
「妈!我可是生了两个女儿……」
「两个丫头片子长大了顶什么用?!你说,是能种田,还是能当饭吃?还是能给我儿子养老?」
徐萍满脸委屈,直接一脚踹到她男人腿上,「都是你!」
「怪我做什么?生孩子是你们女人的事情……」翟家豪一言撇清责任。
张大爷呵呵笑起来,「你们也别争这些个了,生了就好,管他是闺女还是儿子。我听说,再过几年,上边可能要收紧生孩子的政策。」
「不过这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老三媳妇,你说说,想要哪块田?」
大家都没把张大爷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全都着急眼前能分到多少家产。
王紫如伸手道:「李村长,我看一下家里的田。」
李村长忙起身把翟家的田产分布图递给她,「你要是不会种水稻,水田还是给他们两家吧。」
「种不种是我的事,但是这东西该是我的,一点不能少。」
另外两家都气的吐血。
王紫如翻了一遍翟家的耕田分布,她也是凭借记忆,知道翟家哪几块是好耕种的田。
看完之后,她淡道:「门口那块水田,还有小王秋分给我。再就是……」
「你不要脸啊!会种水稻吗?还要门口的这块田?」
「就是!你们家拢共两口人,还想要那么大的一块,你让我们还活不活?」
听到两个嫂子的话,王紫如反问,「我男人是死了吗?还两口人!」
「老三媳妇,按照这个政策呢,当初村里分田的时候,像你们家老三这个情况,咱们也不晓得他在部队有没有当官,确实没有分他的田。」
王紫如觉得这事不好办了,「就我刚才说的,再加一块旱田,就屋后这块田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翟家二儿子反对道:「不行!水田没你的份。」
「屋后这块田,面积那么大,也不能给你。」徐萍附和道。
王紫如冷哼道,「你们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吧?钱,你们不给我,田,也不给我?是不是想闹到公社,请公社的刘书记来给我们分家?」
张大爷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看向刘婆子,「妹子你什么意见?」
「就照你说的,这三块田就分给老三。」刘婆子一锤定音。
大儿媳刘湘琴第一个不干了,「妈!你要是这么分,好田全都给老三是吧?明天,我就和翟青松去打离婚手续。」
「你闹什么?!自己肚子不争气,还不兴别人说?」刘婆子极其不情愿的指着王紫如,「人家老三媳妇给翟家生了儿子。你看不见呀?」
「离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嫁到你们翟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天到晚骂我不生儿子。这种事情,我可听到医生说过,搞不好是你儿子不生呢。」刘湘琴把从镇上一个女医生嘴里的话借过来一说。
「混账东西!你看到哪个男人不生?不生,那是你自己不下蛋,还敢怪我儿子头上。」
翟家豪不耐烦的说:「妈!别吵了。」
「老三媳妇要的那些田,我不同意,要是你同意分给她,那以后我就不给你秤养老粮食了。」
听到老二翟家豪口气如此硬,刘湘琴一脸看笑话的意思,「对!要是好田分给老三,我们也不用秤养老粮食,让老三给你养老吧。」
刘婆子真是里外不是人,把一家子全都得罪了。
这会,只能一边生气,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李村长和张大爷。
这时,张大爷脸色有些不好看,声音有些硬,问道:「翟家豪,你可是刘秀兰生的儿子,你都说得出这种话,以后你妈养老还指望谁?指望别人家的儿子给你妈养老吗?」
李村长淡淡一笑,「养老是你们每个后人的责任,这样吧,抓阄,我把几块田都分出来,你们每家派代表,抓到哪块田,就是谁家的。」
这话说的好像一点都没毛病。
王紫如丝毫没搭腔的意思,其实分到哪块田,她都不会去认真种田。
十分钟后,李村长把一个个纸团放在簸箕里面筛了一下,「你们每个人先抓三个……」
翟家三个儿媳妇便是按照长幼有序的顺序,分别抓了三个。
好田,确实与王紫如无缘。
她只抓到了院子后边那块玉米地。
以及村子后山开垦出来的两块瘦田。
王紫如看着展开的三个纸团,被自己的手气给气笑了。
「这么说,往后我还吃不上大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