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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偶数月
我是个低贱丑陋的浣纱女,
救下了差点嗝屁的九皇子,
却怀着孕被王妃弄死了……
再重生,不出意外又捡到了他。
本想直接杀死他,却发现他居然死不了。
那好吧,我嘴角含笑,计从心来。
先废腿,再下毒,他要什么,我就搞砸什么。
上一世,我死不瞑目。
这一世,我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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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喝!你给我喝下去!」
两个嬷嬷把我的胳膊死命往后掰,
一碗浓黑的散发苦味的药水被灌进了我的嘴里,我被呛得眼泪直流。
「不……不……我不要喝……
「求求你们,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要弄掉我的孩子啊……」
我哭喊着,希望她们放过我。
但她们灌得更狠了。
一碗药水到底还是灌了一半下肚,
为了防止我抠 吐,
嬷嬷把我的胳膊绑在凳子上,
我一身狼狈,像一条落水狗。
旁观的女子施施然走到我跟前,
一身华服、艳绝京城,
果然和九皇子天生一对。
「姐姐,都说了你若乖乖配合,又何至于如此狼狈?」
她用手上的丝帕装模作样擦了擦我的嘴角,
又嫌恶地丢给嬷嬷。
我感到小腹一阵绞痛,
有什么东西从我双腿间缓缓流出。
「血!是血!小姐,这个贱妇肚里的东西被打下来了!」
嬷嬷喜笑颜开地说着。
我低头看到地上缓缓晕开的血迹,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
居然挣开了束缚我的绳子,
发疯一样扑到那个女人身上。
「我要撕烂你的脸、戳瞎你恶毒的双眼、让你给我的孩子陪葬……」
女子尖叫连连,
我趁着嬷嬷还没反应过来,从头上取下银簪,狠狠地朝女子脸上划去——
忽然,有人踹开了门,一个身影飞奔而来,一脚将我踹在地上。
簪子从我手上滑落,撞击在地上发出脆响。
可惜,太可惜了,我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毁了李清瑶的脸。
陆怀昭把李清瑶抱在怀里,李清瑶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甘心,再次扑过去,却被陆怀昭死死攥住了手腕。
「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他眉头皱起,一张脸写满不悦。
我笑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逼我喝药,害死了我肚里的孩子…」
「所以呢?你就要杀了瑶瑶?
「瑶瑶是宰相嫡女,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陆怀昭轻轻抚着李清瑶的后背,别过脸不去看我,
「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瑶瑶允你做平妻,已是她的大度。」
腿间还有温热的血在蔓延,但我的泪流干了。
我看着陆怀昭,
这个我曾经拿命爱过的男子,
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一个笑话。
「她害死的也是你的孩子,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痛吗?
「陆怀昭,我从来都不愿承认,你竟是这样的人……
「这个孩子是我对世界最后的留恋了,可你连这点希望,都不愿给我。」
我从角落里拾起了那枚簪子,
刺穿喉咙的时候,陆怀昭脸色煞白,丢掉怀里的人朝我奔来。
说书先生讲得不错,
脖子上的血可以喷得那样高。
陆怀昭急得扯下外衣来堵我喷血的窟窿,
喊我名字的声音也哑了。
「我不许你死!你不能死!你不能…」
我好累,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
世界白茫茫一片,有个可爱童真的声音在呼唤我:
「阿娘——阿娘——我在这里——」
2.
再睁眼的时候,我躺在青草地上,一只蝴蝶从我脑袋上缓缓飞过。
河水响、梨花香、莺儿黄……
感官瞬间放大,我猛地坐直身子环顾四周,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出来——
我重生了?
我伸出胳膊,狠狠咬了上去,
「嘶——」好疼,
竟是真的!
还不等欢喜起来,抬眼间,我的目光被河边躺着的人吸引。
乌发四散、白衣染血,
纵使脸被淤泥和水草弄得脏乱不堪,
却还是看得出五官的俊美。
他是?陆怀昭?
看来我不仅重生了,还重生在了捡到陆怀昭的那天。
我缓缓走到陆怀昭身边,心中泛起剜心一般的痛。
陆怀昭安安静静地躺着,
就像上一世我初遇他那样。
上仙流落人间,有一种破碎的美。
我轻轻抚上他的脸——
下一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重新推入了河中。
我看着他迅速沉进河水,转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这才端起起浣衣的盆子,开始往家走。
我的家是一间小草屋,
屋子外面用竹竿围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现在是暮春时节,院子里桃树已经开败了,地上零零散散落着粉白。
我推开小院的门,隔壁阿牛哥听见声音走了出来。
「今天回来得挺早,活儿不重吧?」
说着就要帮我把浣衣的木盆端进去。
我看着阿牛哥,眼睛一热,登时落下泪来。
太好了,太好了,看来他们都还活着。
阿牛哥看我这幅模样,紧张的话也不会说了。
「哎呀、哎呀…你…你哭啥呢!谁欺负你了?俺…俺去给你报仇!」
我抱住阿牛哥,边哭边笑:
「没有谁欺负我,我就是…就是,看见你们高兴!」
阿牛哥被我一抱,人整个僵住了,站得笔直,像一堵墙。
我擦了泪,笑着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
「别愣着啦,快帮我把盆儿端进去。」
阿牛哥这才缓过神儿来,一张脸连着脖子,红得直冒热气儿。
我是一名浣纱女,
靠给别人洗衣服为生。
无父无母一个孤儿,又有着那样一张脸,
自然找不到什么好活计,
村里人怜悯我,有那些手脚不便的人,便会让我帮忙洗洗衣服被单,给三两个铜板,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日子虽然苦点,但我过得很快乐。
有房住、有活干、有饭吃、有人伴,
一个人自由自在,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呀。
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想的。
阿牛哥帮我把木盆端进来,在院里系好绳子,又抢着帮我晾衣服,我赶紧把他挤到一边,「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快去地里干活去,一会儿热起来该中暑了!」
阿牛哥憨厚地笑起来:
「不碍事儿,晾几身衣服耽误不了什么。」
我佯装生气了,他才摸摸自己脑袋说了声「那俺走了」。
我把他推出了小院儿,一件件晾着洗好的衣服,
今天天气不错,衣服可以很快晒干。
空下来的时间,我正好可以给阿牛哥缝件外衫,
刚看他身上那件,补丁打得已经穿不了了。
忽然,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咦?今天什么日子?我不记得哪家娶亲呀!
寻了声儿出去瞧——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要命咧!
麻花竟把陆怀昭给救了回来!
3.
我远远看着麻花把昏迷不醒的陆怀昭背在身上。
奇了怪了,
麻花是怎么在河里发现他的?
我明明,明明已经看着他淹死在河里了啊!
我默默走上前去,村里人都在议论纷纷。
「啧啧,这打扮,怕不是哪家落难的贵公子?」
「哎呀,你们没瞧见那一身血?谁知道好人坏人呐!」
「可是面相瞧着不坏啊!」
「就是说呀,人都那样儿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
大家虽然七嘴八舌、怕生是非,但个个本性纯良,到底还是帮麻花把人抬进了屋。
我想起上一世村人的遭遇,
虽头顶烈日,当下却如入冰窟、抖如筛糠。
上一世我救了陆怀昭,
村里人也是这样一边嫌弃一边帮我把人抬回了家。
我累死累活照顾了陆怀昭三年,
给他养好了腿疾,供他看书习字骑马。
那时候,他身上穿的衣裳、脚下蹬的鞋子、手上用的笔墨纸砚……
哪一样没有村里人的帮助?
我和陆怀昭的命,说白了都是村子给的。
当知道陆怀昭是九皇子,并且还要娶我为妻时,
村里处处洋溢着喜气,
这个最被人瞧不起、看不上的穷村,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时连我自己都以为,这是我们村子行善积德的福报。
呵,可谁知,就在迎娶我进门半年后,全村人突然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得知消息的那天,我是一路哭着赶回村子的。
陆怀昭良心发作,给了我一架最快的马车。
是以,我在村人入殓前,看到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阿牛哥、李伯、柳奶奶、福庆嫂、小团子、麻花、旺财……
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陆怀昭不是说因为瘟疫爆发村民才没撑过去吗?
「可为何,每个人的脖颈处都有致命的刀伤?」
我红着眼,死死抓住陆怀昭的亲信问道。
「夫人,您只要相信殿下的话就可以了,其余不需知道。」
那亲信淡漠的脸,我至今难忘。
而现在,这一幕仿佛即将重演。
我冲进人群,挤到麻花身边,将陆怀昭推到了地上。
「不行!不可以!谁都不能救他!」
我大声喊着,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我。
我泪流满面,
「你们信我,真的,他不能救……」
村长李伯从人群里走过来,满脸疑惑不解:
「豆芽,别着急,你慢点说。你认识他?」
我张开嘴欲言又止。
不行,我不能说,没有人会相信我。
李伯看我不说话,叹了口气,只当我是因为怕被拖累。
「豆芽,人在做天在看,
「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来俺们村的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样……」
李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我知道他觉得寒心。
我的命,当初就是他们救的,
阿牛哥把我从破庙里带回来的时候,
没有人赶我走,没有人嫌弃我脸上狰狞的疤,
他们给了我吃的、给了我衣裳、还给我建了一间草房。
包容我、接纳我,给我家的温暖,
让我安心成为他们的一员。
下里村,是附近最穷的村子,
但偏偏最穷的村子,长出了最善良的一批人。
可为什么,善良的人,却没有好下场?
4.
我看着面前憨厚老实的村民们,
忽然之间想明白了,
若重来一生,依然躲不掉,
为何不干脆一点,迎难而上?
我心下有了计量,
稳了稳神态,对李伯深施一礼。
「李伯,对不起,是我失了礼数了,
「但我只是心疼麻花,
「咱村穷,我斗胆问问——
「谁家能天天余出口粮,
「供给这样一个大男人?
「多一个人,便要多一个人的开销,
「麻花家那样的条件?
「放在她家养,那不是在害她吗?」
人群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放缓了语气,声音带着些哽咽,
「麻花生下来,她娘就难产死了,
「等长到三岁,他爹做活儿又病死在外头,
「麻花阿奶靠着给人缝补衣裳,
「硬是把眼睛熬瞎了,
「才把麻花含辛茹苦拉扯大,
「她们孤儿寡母,可养得起这个人?」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人群里传来一阵阵的叹息,
麻花奶奶也落了泪,被麻花轻轻抚着后背。
我继续说道,
「再者,麻花如今多大了?
「十五六的姑娘,保不齐这两年就要说亲,
「家里若有个来历不明的外来男子,
「一旦传出去,麻花以后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李伯深深叹了口气,
再次看向我,
眼神里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责怪,
「豆芽,你说的这番话确实在理,
「原是我这个村长想得不周到,
「可你也说了,
「咱们下李村的条件,
「又有谁家真能养得起这个人?」
村民们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善良让他们做不到见死不救,
但贫穷也提醒着他们不能大包大揽。
若捡来的这人,
没病没灾、能下地、能干活,
那大家就能帮他找到在下李村活下去的办法,
但问题是,这人一直昏迷不醒,
若要照顾他的起居,
就意味着家里必须丧失一个劳动力,
这是穷村最不愿看到的。
我看着眼下众人为难的局面,
终于把那句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村里旁人都不行,但是,我可以。」
大家的目光全部看向了我,
李伯的脸上也写满疑惑。
我一字一句说道:
「就像我刚同大家说的,
「现下村里有家有口的都不合适,
「但你们可能忘了,
「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家里吃饭,多一个少一个,
「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分别,
「我平时又以浣衣为生,大把时间可以照顾他,
「更重要的是…我这张脸…」
我用手轻抚过脸上那道狰狞的疤,
可悲地笑了,
「以后哪个好人家的男子,会愿意娶我?
「是以,若真要找个人照顾他,
「整个村里,怕是只有我最合适了。」
……
几经周转,
陆怀昭还是回到了我的破草屋,
睡在了他上辈子躺过的草垫上。
众人离去之后,
整个房间恢复清冷,
我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陆怀昭,
凑到他的耳边,
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真可惜哦,
「既然你又落到了我手里,
「那么这辈子,就别想——
「活着离开下李村!」
5.
是夜,
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浑身是血,
手上捧着一个血肉模糊、辨不出样貌的婴孩,
我哭喊着,跪在地上撕扯陆怀昭的衣袖,
求他救救我们的孩子。
我给他磕头,鲜血流了我满脸,
陆怀昭嫌恶地扯开衣袖,李清瑶在他身边,捂着口鼻看向我: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
「你这样下贱的人,
「怎配拥有九皇子的子嗣?」
我怒火攻心,吐出一大口黑血,
怀里的血肉团子滚落在地,
我拼了命要去捡起,
却总是够不到……
我哭喊着,
猛然从床上惊醒,
明白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但那场梦太真实了,
我记得那个婴孩的轮廓,
记得那些滑腻温热的触感,
记得鲜血混杂着泪水的气味,
我的双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
我看见了角落里依然昏迷不醒的陆怀昭。
是啊,我重生了,
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
要害死如今的陆怀昭,
简直轻而易举,
我原本只打算见死不救,
不喂水不喂食不医治,
熬也能把他熬死,
但现在——
我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无知无觉地死去,
岂不太便宜这个负心薄情的男人?
上辈子所有的难堪和痛苦,
这辈子,我都要让他,一个一个,品尝一遍。
我起身下床,从针线盒里取出了数枚绣花针,
上辈子被关在深宫内苑,无人帮扶,
唯有一位眼睛半瞎的使唤婆子一直照顾我,
那婆子年轻时跟着游医学过些针灸之术,
原是教给我医治身上的伤痛的,
却不想这时派上了用场。
……
第二日一早,
李伯从乡里领来了鹿大夫,
鹿大夫常年游走各村治病救人,
知道这些村子穷,行医问诊几乎不收任何银两,
上一世也是在他的悉心教导下,
我学会了分辨草药、熬制药汤,
又每日为陆怀昭清洗伤口、换洗敷料,
没日没夜照顾,这才救醒了陆怀昭,
结果重回京城的陆怀昭狼心狗肺,
连救命恩人都不放过,
设计害死了鹿大夫一家。
上一世,我被锁在府苑之中,
得知消息已是半年之后,
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我们所有人,
不过都是陆怀昭踏往权力顶峰的一枚棋子,
所有知道他不堪往事的人都成了刀下冤魂。
这一世,鹿大夫自然已不认得我,
我却看他亲切,眼底瞬间红了。
鹿大夫不明所以,
「这丫头,怎么眼睛红了?可是有不舒服?」
我指了指床上的陆怀昭,笑着说:
「许是夜里起了几次照顾他,
「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鹿大夫点点头,
来的路上李伯已经跟他说过陆怀昭的情况了。
他快速走到陆怀昭身边,先撑开陆怀昭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给他把了脉,
「瞳孔正常,脉象虽不稳,但无大碍,
「此人根骨极好,方能撑到现在。」
把完脉,鹿大夫又叫李伯帮忙,
把陆怀昭身上的衣服解开,
「丫头,你先出去一下。」
我点点头,走出了房门。
6.
刚到院里,
我便看见一张焦急的大脑袋在门口张望,
看见我出来,忙问:
「豆芽,我听说你昨天带回来一个人?」
我走近阿牛哥,点点头:
「是的,原本是麻花在河边捡到的,
「说是被水冲到了下游,
「麻花刚好路过,以为是哪里飘来的死尸,
「凑近了探,发现那人还有气息,
「于是就把人背回了村子。
「但是你也知道麻花家,孤儿寡母的,
「哪有精力照顾这么个昏迷不醒的人?
「所以我一合计,这事儿呀,只能我来。」
阿牛哥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可是…可是…」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打趣问他,
「怎么?你怕他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把我吃了?」
阿牛哥被我看穿心思,红了脸,
「你这丫头,俺,俺不是担心你嘛,
「现在他是没醒,可要是醒了呢?
「你毕竟一个女娃,真要遇到事儿了,
「俺们都不在身边,你咋办?」
清风拂过,阿牛哥的话在我心上荡了又荡。
上辈子,我被锁在深深的庭院里,
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除了那个半瞎的洒扫婆子,
满府上下所有人,
谁不把我当狗一样看?
那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
虽然自己日子苦点,
但说出去好歹是九皇子明媒正娶的夫人,
下李村的这些乡亲们,
总能得到些帮衬吧?
可谁知,最后满村上下皆因我而死。
我们用自己的善良,
养活了一条狼。
我轻轻点了点阿牛哥的脑门儿,
「行啦,我知道了,
「真要出事儿了,我就大喊大叫,
「咱们两家离得这么近,
「我不信你听不见。」
阿牛哥嘿嘿笑了笑,
屋里李伯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啧啧,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鹿大夫的声音听着倒是很淡定,
「劳驾您把那丫头叫进来,
「我跟她交代一下。」
不等李伯来喊,
我和阿牛哥都进了屋,
陆怀昭趴卧在床上,上半身裸露着,
人依然昏迷不醒。
鹿大夫招手让我靠近,
「丫头,看见他腰上的伤了吗?
「感染化脓,已经能瞧见森森白骨了,
「再晚一天,怕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我这里刚好有些随身携带的草药,
「你拿去煎了,记得要煎足三碗水,
「最后一碗等晾到温热了想办法让他喝下去,
「至于这身上的伤口,
「你一会儿瞧着我是如何给他敷药的,
「以后每天早晚都要重新换,
「我不能天天来,所以丫头啊,这活儿可得辛苦你喽!」
我忙笑着说没事。
鹿大夫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便和李伯一起离开了。
我让阿牛哥帮忙,给陆怀昭穿上了衣服,
我不想触碰陆怀昭的身体,
看见他的脸叫我恶心。
7.
和上一世一样,
三日后,陆怀昭醒了。
那时我正在收晾好的衣服,
只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忍痛的嘶吼,
我赶紧走进去,一脸惊喜地说:
「哎呀,你终于醒啦?
「身上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他看见我脸的那一刻,
眸子里闪过惊恐,然后是戒备和阴狠。
上一世见他醒来,只顾着高兴,
倒是根本没发现原来他见我的第一眼,
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嫌恶。
陆怀昭下意识的往后躲,
但伤口撕扯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我就当没看见,
状作无辜地把这些天捡到他、照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怀昭边听边打量身处的房间,
他那么狡黠的人,自然很快反应过来了一切,
挤出一丝笑说道:
「姑娘,谢谢你,陆某不胜感激。」
说着就要弯腰朝我道谢,
我忙拦住了他,
「哎呀你别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鹿大夫说你要好好静养,
「我们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了,
「你可不能再死了!」
陆怀昭微微点点头,
「敢问姑娘芳名?还有这是哪里?
「待陆某养好了身子,一定登门重谢!」
我给他重新掖好被角,
「叫我豆芽就好了,这是下李村,
「先别说谢不谢的,鹿大夫说你要彻底好,
「没有个三五年下不来的!」
陆怀昭的脸色变了,
这个时间对他来说确实太久了,
三五年后再回朝堂,怕已不知是何局面。
看他失落,我忍住内心的窃喜,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鹿大夫医术高明,
「他说过你根骨极好,我相信只要你耐心养着,一定能更快恢复的!」
想是认清了局面,陆怀昭最终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每日照常给他喂药、更换伤口上的敷料,
为了更快地恢复,陆怀昭很是配合,
药喝得干干净净,我给他换敷料的时候也不再闪躲。
有一次换药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腹,
他低哼了一声,脸上竟有了半分红晕。
我装作不知,自顾自换药,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低哑:
「别动。」
我懵懂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别过脸不看我,
「以后不麻烦姑娘帮我换药了,
「我力气已经恢复大半,可以自己来。」
我愣了愣,说了声好。
时光流水,三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期间鹿大夫又来过几次,
带着我上山采药,教我如何分辨每种草药的特性,
「丫头,有些草药长得极像,
「比如这两种,都有细长的锯齿状叶片,
「也都开白色的单瓣小花,
「但一个偶尔服用可以止痛提神,
「另一个却是慢性毒药,若长期服用则极易气竭而亡。」
我接过鹿大夫手中的两株草药,仔细看了看,
「那怎么区别它们呢?」
鹿大夫把其中一株草药的叶片翻转过来,
「你看,有毒的这株叶子背面有红色的纹路,
「这就是它们俩的区别。」
我点点头,
真有意思,
上一世鹿大夫居然教过我这么有用的知识?
8.
半年后,
陆怀昭腰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力气也在慢慢恢复,
我看他经常在床上舒展筋骨,
看样子迫不及待想要下地走路了。
一日清晨,我刚从河边洗衣回来,
忽然听见房里传来嘶吼,
进门一看,陆怀昭跌坐在床边,似乎想要奋力起身,但那双腿却毫无动静。
我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走进去把他扶到床上。
「你怎么摔下来了?可是要喝水?
「原是我大意了,走之前忘了把水壶放到床边。」
陆怀昭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挂满脸颊,眼睛里满是惊惧,
「豆芽,我…我的腿…我的腿好像不能动了。」
我闻言连忙去捏他的腿,
「这样有感觉吗?」
他摇摇头,我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那这样呢?」
他还是摇摇头。
陆怀昭缓缓看向我,
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怎么会!?
「不可能!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残废!」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嘴角泛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在陆怀昭的恳求下,
阿牛哥连夜请来了鹿大夫。
看诊时,鹿大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避开了陆怀昭殷切的双眸,
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告诉了诊断结果。
「陆公子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脉象平稳,
「之前也从未有过征兆,为何会变成这样?」
鹿大夫走后,我来到了陆怀昭身边,
想必他早已从鹿大夫的神色中,猜到了结果。
陆怀昭就那样躺在床上,一连三天不吃不喝。
我可是急坏了呢!
等到第三天的晚上,
他又打翻了我递过去的汤药,
我再也忍不住向他发了脾气,
「陆怀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了让你快点好起来,
「下李村所有人都在想办法!
「村长李伯把养了三年的老母鸡杀了给你炖汤喝!
「麻花奶奶眼睛都快瞎透了,还给你缝衣纳鞋,
「为了请鹿大夫,阿牛哥跋山涉水来往了多少回!
「还有我…为了给你配药,在山上差点摔死……
「我们这么多人的关心,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吗?」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再说,残废怎么了!?
「村里断手断脚的百姓有多少!
「你见他们哪个整日寻死觅活的?
「你再看看我的脸,哪家姑娘有我这样丑陋的样貌?
「自小到大,我从不知好看是什么滋味,
「如果身体残缺就不配活着,
「那像我这样的姑娘就应该去死吗?!」
我把衣服哭湿了,把声音也哭哑了,
陆怀昭定定地看着我,整个人像瘪了气的球,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可以让我自己静一下吗?
「有很多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默默收拾了一地狼藉,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9.
第二日一早,
我按时走进他的屋子给他换药,
陆怀昭已经醒了,
似是一夜没睡,双眼布满了血丝,
看到我进来,他忽然眼神亮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很诚恳地说道:
「豆芽,这几日是我做得不对,
「请你原谅我,我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
「但你昨晚骂我的那些话,把我骂醒了,
「你说得没错,人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我见他终于想通了,连忙笑着把煎好的药端给他,
「哎呀,想通了就好,这次可不许把药打翻了哦。」
陆怀昭乖乖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吃过早饭,陆怀昭托我帮他找一些粗木头,
他想给自己做一副扶老,这样以后便可以下地活动,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看着陆怀昭重拾生活的信心,也很为他高兴,
这样才对嘛,
就是要一直活下去才好玩啊!
傍晚的时候,阿牛哥带回来了几只粗粗的树枝,
表面的枝枝蔓蔓都被处理干净了,看上去很是趁手。
「村里能找到的可以做扶老的木头就这些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陆怀昭连忙道谢,
「很好很好,多谢阿牛哥。」
相处久了,陆怀昭随了我的叫法,倒显得有几分亲热。
我看着阿牛哥汗湿的上衣,连忙拿了块毛巾给他擦拭,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没发现陆怀昭在旁边的脸色愈来愈黑。
「嘶——豆芽,我腰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咦了一声,正要过去,
阿牛哥腿长,先我几步走到了陆怀昭身边,不由分说撩起了陆怀昭的上衣。
「陆小弟,我给你瞅瞅,是这儿吗?」
阿牛哥一脸关切,陆怀昭一脸憋屈。
我在一边瞬间明白了过来,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来陆怀昭,
也是会吃醋的?
自从陆怀昭转变心态以后,
他的整个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白日里也能拄着扶老,替我晾晾衣服,叠叠被子。
我看着他如今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
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伤得越痛。
我兴奋地搓着手,
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10.
很快,一年便过去了。
陆怀昭逐渐适应了拄着扶老生活的日子,
除了一些需要跑跳的动作,没办法完成之外,
他现在几乎和寻常人无异。
为了不给我添麻烦,
他居然真的开始尽他所能的帮我做活。
每日早上,他会先起床把饭菜做好,
上午等我洗衣回来,会自觉地把所有衣服晾好,
下午我去山上采药,他便洒扫家里,
我看着他,偶尔会有点恍惚,
上一世的陆怀昭,从未这样过。
哪怕我在山里摔断了胳膊,一身血地回来,
他也只是嘴上说两句关心的好听话,
却从来不会主动为我上药,
更别提做饭晾衣、打扫屋子。
上一世的我温柔小意,样样以他为先,却从未享受过今生的一丝待遇。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原来有些男人是真的会犯贱的,
你对他越好,他越不珍惜;
反而骂了厌了,他倒像条狗一样黏上来。
每隔一段日子,
鹿大夫会专门过来看看陆怀昭恢复的情况,
看到陆怀昭如今对生活满是希望的样子,
鹿大夫很是开心,
一年多的相处,鹿大夫也基本判断出了陆怀昭的出身,
有一次看诊结束,鹿大夫在门口悄悄对我说:
「丫头,你救的这位公子,可不是个一般人,
「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尤其是对当今政令的熟悉程度,连我都自叹弗如。
「若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你以后便可无忧了,
「但若是……」
鹿大夫叹了口气,
「若是有朝一日他恢复身份,有心抹去这段过往,
「到时只怕……
「总之,丫头,你务必要小心一些,切不可毫无防备。」
我细细听着,上一世鹿大夫也这样叮嘱过我,
只是那会儿我满心满眼都是陆怀昭,
根本听不出鹿大夫言语间的忠告。
重活一世,我当然格外留心,
我一直都想不通,陆怀昭离京城如此之远,
是如何在上一世里重新联络到了亲信,
并在三年内步步为营、成功做回身份尊贵的九皇子的?
这里面,一定还藏着许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自从鹿大夫提醒了我之后,
我便格外留意陆怀昭的每日动向,
但观察了一段时日,并无特别发现。
这倒让我看不懂了,
回想上一世,这时候的陆怀昭应该早就采取行动了啊。
难道因为这一世他双腿残废,
所以,一切都推迟了?
11.
一场秋雨一场凉,
给陆怀昭调理身体的药草也快用完了,
这日清晨起来,我见天色尚可,
便想着进山再采些回来。
陆怀昭不放心我,
言语间总说自己好了大半,已经不需要再吃那些补药了。
可是这怎么行呢?
我一脸担忧地扶着他在院里坐好,
「鹿大夫说过了,这药起码得吃够三年,
「才能真正发挥药草的全部功效。
「如今你吃了已两年了,
「眼见就要大功告成,现在放弃岂非太可惜了?」
不顾陆怀昭的阻拦,我还是背着竹篓去了山上。
也许是最近雨水多的缘故,
后山上竟有一块地密密麻麻长满了药草。
我连忙低头去采,全然没发现天上又聚起了大片浓重的乌云。
不过半晌,我感觉周身忽然暗了起来,
紧接着一张惊雷劈开半边天,
斗大的雨点顷刻浇满了整座后山。
我把竹篓的盖子赶紧盖好,先找条下山的小路快点回去,
可是雨太大了,我一时迷了方向,脚下踩空跌了下去……
再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陆怀昭见我醒了,拄着扶老跌跌撞撞就要过来,
我问他: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
他的脸陡然红了,避开我的问题没有回答。
「幸好下雨阿牛哥回来得早,
「我忙把你去后山采药的事和他讲了,
「阿牛哥背着你回来的时候,你一身血…」
陆怀昭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豆芽,那会儿你真要把我吓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我发现陆怀昭竟然哭了。
我想抬手象征性安慰一下他,
胳膊传来刺痛,「嘶——好疼。」
「好像是摔断了。」
陆怀昭脸色苍白地握着我的手,
「豆芽,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至于此……」
当晚,他叫来阿牛哥,两个人不知在偏房说了些什么。
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
大雨封山,进出村子的山路被山上掉落的碎石堵住了。
鹿大夫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我的胳膊一日比一日痛,陆怀昭日日尽心侍候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有一日我发起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
中途醒来的时候,仿佛看见陆怀昭和阿牛哥说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温凉的东西进入我的口中,我觉得身体瞬间轻快了许多,那一觉我睡得格外沉。
再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全身都很舒畅,
一抬眼,发现陆怀昭合衣趴在我身边睡着,
我没叫醒他,伸手端起放在床头的一碗清水,一饮而尽。
等等?我的手,好像好了?
我惊喜地叫出来,陆怀昭从梦中醒来,连忙起身看我,
「烧退了!太好了太好了,胳膊也可以自由活动了是吗?」
我点点头,他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忽然深情地看向我,慢慢把脸凑近——
不好,他娘的他是不是想亲我?!
12.
我赶紧一个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啪!」
巴掌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陆怀昭的半边脸很快红肿起来,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下意识的反应,我以为你要亲我呢!」
陆怀昭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认真地说道:
「豆芽,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接受吗?」
啊哈?
我睁大双眼,立刻笑着摆摆手:
「我病刚好,你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的!」
陆怀昭仿佛被深深打击到了,愣在原地半晌不出声。
我下了床,想逃开眼下尴尬的处境。
他忽然牵住我的手,把我往怀里一拽,搂住了我的腰。
我被他死死地箍住,动弹不得。
「豆芽,我是认真的,其实我瞒了你很多事……」
那一天,陆怀昭终于把他的秘密向我抖落得一干二净。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有一支暗卫,潜伏在全国各处。
我之所以这么快好起来,是他把调动暗卫的通关口令告诉了阿牛哥,郡县的县主是他的人,所以很快着人快马加鞭送来了急救的丹药。
我一字一句听得仔细。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上一世,陆怀昭没有断腿,病好后立刻借马去了县里,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堆文房四宝,我只当他要写字解闷儿,却不想他正是那时和亲信联络上的!
我太蠢了,上一世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这一世,陆怀昭虽然断了腿,但依然有很多机会可以行动,却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我立马问了这个问题。
陆怀昭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对不起,豆芽,我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没办法轻易相信别人,这次差点失去你,我怕极了,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不能失去你,待我重回京城,我们共赏盛世繁华!可好?」
他的眸子满是期许,殷切的看向我。
我脸带羞怯,片刻后轻轻回道:「好。」
陆怀昭喜极,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他再防备些,
怎会错过我此刻脸上的丝丝冷笑?
我熬了两年半,
终于看见了胜利在望的曙光。
13.
县主领着大队精兵,赶来接陆怀昭回京的时候,
下李村整个地沸腾了,
附近得知消息的所有官老爷们也都赶了过来,
我这间破小的草屋外,密密麻麻跪了一片人。
陆怀昭牵着我的手,入了五乘马车。
村民的脸上喜气盈盈,人人都觉得下李村的富贵就要来了。
只有我在入轿的那一刻,心里愈发冰冷。
留给我的时间,还剩半年。
我必须赶在这个时间之前,
毁掉陆怀昭。
京城的繁华一如既往,
九皇子的回归让朝堂再起风波。
两年半前,人人都以为九皇子已经在夺嫡中战败而死,
谁承想,如今却好端端的回到了京城,
虽说断了腿,但京城名医无数,说不定哪天就治好了呢?
人人都这样想,陆怀昭自然也是。
夜里,他搂着我在观星阁赏月,一字一句满是缱绻柔情。
「豆芽,当今朝堂能与我一争的只有三皇子,
「上次他放暗箭射伤了我,看我坠崖以为我必死无疑,
「但命运让我遇见你,我不仅活了下来,还重新回到京城。
「更可笑的是,父皇也没有立他为太子,我仍然大有希望!
「这次我不会再掉以轻心,这大好江山的皇位只能由我来坐!」
他轻轻在我耳垂落了一吻,
「等我登基,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的江山,你可愿陪我一起欣赏?」
我羞红了脸,不动声色地把他伸进我衣裙的手移了出去,
「您如今是身份尊贵的九皇子,
「奴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下女,
「怎敢妄想攀附于您?
「只求您赐奴一间偏房,让奴可以继续照顾您,
「奴此生便知足了。」
陆怀昭的眼神更加温柔,眸光似水,似要把我化在他的浓情蜜意里。
「此生我只爱你一人,我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你入门!」
陆怀昭的承诺还没听个响儿,
那边皇上赐婚的旨意已经先下来了。
我听着半瞎的赵婆子跟我汇报,问道:
「哦?那殿下答应了吗?」
赵婆子顿了顿,
「似乎是没有拒绝。」
我点点头,这才是陆怀昭嘛,
救命之情怎抵得上皇位的诱惑?
宰相在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上此番赐婚,明摆着是要扶持他!他又怎会拒绝呢?
呵呵,宰相嫡女李清瑶,又要见面咯。
不等陆怀昭下朝,我便跪在了祠堂,
等他一出现,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立刻泪眼盈盈道:
「殿下,天子赐婚,万不可拒绝!
「您贵为九皇子,以后还会成为九武至尊,
「宰相嫡女才能配上您的尊贵,
「奴不要什么名分,只要能守着您,便已足够了。」
陆怀昭本就心中有愧,此时见我柔顺至此,更是心疼,
当下便找来总管事,命令府里下人以后皆要以大夫人身份待我,
怕我在府里无聊,又特许我以后可以随意进出九皇子府。
14.
大婚不日便到了,
满府上下都在为九皇子和宰相嫡女的婚事忙碌不休,
我一个住在偏院的人,无人看管,倒也乐得清闲。
第二日一早,陆怀昭前脚刚出府,
后脚李清瑶就派嬷嬷把我抓了过去。
她一身艳丽的宫装,刚看见我的脸,便惊吓失声,连忙嫌恶地避开。
「你就是夫君从外面带回来的贱人?
「这样丑陋不堪,夫君倒是仁慈。」
我忙磕头说道:
「殿下不过是念及旧情把奴婢领回来,给些照顾罢了。」
她忽然冷笑,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如此不懂规矩,嬷嬷,掌嘴!」
我没有反抗,任凭巴掌落在脸上,不多会儿,嘴角就有鲜血流了出来。
然后,我一个倒头,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听见陆怀昭正在发火。
他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愤怒,许是存了几分忌惮,还没到彻底翻脸的程度。
李清瑶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我只是想教她规矩,她一个腌臜下人,什么礼数都不懂,
「我毕竟是府中主母,若是调教不当,被外人嘲笑,
「丢的还不是夫君的脸面?」
陆怀昭气笑了,
「你昨日刚进门,今日就要在我的救命恩人面前立规矩?」
他语调清冷,透着丝丝寒意,
「既然你如今已是我的夫人,那我也该教教夫人规矩。
「来人,把夫人领去祠堂,罚跪三日,抄【妇德】百遍。」
李清瑶不可置信地被带了出去。
我在床上睡了三天,
好吃好喝,还挺舒服。
三天后,我算算日子,李清瑶马上就要从祠堂出来了。
我赶紧起身,把衣服弄乱、头发弄散、脸色再弄得苍白些,赶去了祠堂。
因为陆怀昭派了人看管,李清瑶结结实实跪了三天,眼下连腿都不会迈了。
我赶紧上前哭着说,
「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今日刚醒来,便听见殿下责罚了您,奴婢害怕极了,请夫人责罚!」
李清瑶本来就气了三天,这会儿见了我更是怒火攻心,奈何实在没力气打我,只低声骂我让我滚开。
嗯,我偏不滚。
我不仅不滚,还把鼻涕眼泪都顺势抹到了她身上。
李清瑶气极,
「你你你,你这个贱婢!嬷嬷呢?给我拿铁藤来!」
铁藤用坚韧的细丝编制而成,长长的藤条上嵌满了钉子。
上一世李清瑶也用这铁藤抽打过我,
直到我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即便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铁藤抽下来时,我用从前伤过的那只胳膊挡了过去。
嘶——血肉被钉子刮开,我疼得冷汗直流。
正当铁藤要抽第二下时,
一个人影飞到近前,一刀砍断了铁藤。
我抬头看去,是他,陆怀昭最得力的那个亲信。
上一世,那个在下李村,冷眼旁观我的绝望,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陆怀昭紧随其后,他走得很吃力,尽管京城名医无数,到底还是没彻底治好他的腿疾。
我呜呜咽咽地哭着,试图用破碎的衣袖挡住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在赌,赌陆怀昭还能记得,我曾经为救他摔断了胳膊,差点丢过性命。
下一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陆怀昭把我搂在怀里,当看到我受伤的胳膊时,终于爆发。
他慢慢踱到李清瑶旁边,狠厉地掐住李清瑶的脖子,一字一句说道:
「我陆怀昭的女人,你怎么敢伤她至此?
「从此刻起,夫人禁足院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李清瑶快要断气时,陆怀昭才松了手。
我看着这一幕,
精彩是精彩的,
就是不够痛快。
15.
自从李清瑶被禁足,
我的日子又好过了起来,
每日和赵婆子研究研究针灸之术,调试一下百草之毒。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民间都在传老皇上的病已无药可救,
而东宫依然无主,
陆怀昭和三皇子的争斗日益加剧,
他整日整夜宿在书房,和心腹共谋大计,
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府中也渐渐有了异样,
许多没见过的侍卫频繁出入外堂,
下人们风声鹤唳,
连我这个深居内院的人都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那日我正在花园里逗鸽子玩儿,
赵婆子近身低语道:
「夫人,老奴近日得了信儿,
「我那个常年在太妃身边侍候的姐姐,
「说是皇上…或许撑不过三日了。」
我点点头,
终于要等到那一天了吗?
明和三十四年,
老皇帝驾崩,
三皇子和九皇子各自率兵在宫门前激战,
双方打了三天三夜,就在九皇子要把长箭刺向三皇子胸口时,
却忽然口吐鲜血,反被三皇子斩下一条胳膊。
九皇子的亲信拼死把他救回了府中,自己则力竭而亡。
我看见陆怀昭时,他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成王败寇,他如今这幅局面,天下恐怕是不能争了。
他捂着被简单包扎过的断手,直直朝我奔来:
「豆芽,快跟我走。」
「我们去哪儿?」
「我母后有处别苑在京郊无人知道,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我被他牵着,趔趔趄趄奔向他提前备好的马车,
原来,他还为自己留了后手。
黑色的马车在夜色中悄然穿行,
皇城硝烟弥漫,熏的人睁不开眼。
突然,马车外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整个车子开始失去控制,
我深深地看了陆怀昭一眼,「车夫怕是已经死了,我去驾车。」
陆怀昭急急地想拉住我,却失去重心跌在轿子里。
我没管他,闪身来到轿外拉住了辔绳。
一路疾驰,很快,我拽起辔绳,马车停了下来。
我拉起轿帘,陆怀昭虚弱地问:
「可是到了?」
我点点头,轻轻扶着他下车。
陆怀昭脚刚落地,一柄长剑就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长剑那头是笑意盈盈的三皇子。
陆怀昭猛然看向我,
「豆芽,这是哪儿?」
我松开扶住他的手,慢慢向后退去,
「陆怀昭,这是三皇子的别苑。」
陆怀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泪水打湿了他的脸,
「你…出卖我?」
我回以浅笑,淡淡说道:
「陆怀昭,你或许不知,我恨你入骨。」
16.
明和三十五年,新帝登基,
改国号为正元,下发诏令:
【大赦天下,一切刑罚从轻一级;徭役赋税减免三年。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离开京城前,
我去见了陆怀昭最后一面,
他已经疯了。
我看见他披头散发,囚服上沾满污秽,仅存的那只手举着一块破木板,正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清醒,继而发疯一般向我扑来。
「恶毒贱婢,我要杀了你!」
铁门厚重的声响在地牢里飘飘荡荡,他带血的指甲留下一条条红痕。
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直到他低下身子,把头埋在腿上,嚎啕大哭。
我要离开时,忽听得背后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地传来: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回头看向他,笑着说:
「因为我恨你啊,你还不懂吗?」
我转身离开,地牢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
再见了,陆怀昭。
你不过是当不成皇帝,
可我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赵婆子曾告诉过我,
摧毁陆怀昭最好的方式,
便是在他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时候,在他面前,毁掉他所有的希望。
大厦倾覆,幻梦破灭,却还被逼着活下去,看胜利者高高在上。
这种滋味,陆怀昭可还喜欢?
要毁掉陆怀昭,我原本没有十全把握,
但那日我在宫中重新找到赵婆子,
当她问我可还记得针灸之术时,
我一下子明白了,
这一世,不只是我,赵婆子也重生了。
上一世,我刺喉而亡,赵婆子得知消息也悬梁自尽。
这一世,我在下李村谋划复仇,她在宫中为我收买人心。
我们天各一方,却从未忘记彼此,
两个最被人瞧不起的贱婢,
也能决定这江山到底谁来坐!
她教我的针灸之术,我早已用在了陆怀昭身上,
不然陆怀昭的腿,又怎会残废至此?
这一世,我依然陪了陆怀昭三年,
他毫无防备,被我喂了三年毒药,
皇城之战,他忽然口吐鲜血,便是这三年毒药的功劳。
而我和三皇子,早已暗中达成共识,
他要天下,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而我要陆怀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然乐意至极。
陆怀昭啊陆怀昭,
你一向自大狂妄,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却不知道,最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
我本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新皇放走了我,
他和陆怀昭一样,觉得江山既已在手,
更不会忌惮我一个无权无势、面目丑陋的妇人。
我和赵婆子回到下李村的时候,
所有村民都赶来迎接了我们,
真好,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活得很好。
我赶去后山的竹林,
那里埋着一座孤坟,
小小一座,没有尸骨,
那是我上一世孩子的坟。
清风拂过,我流出两行清泪:
「孩子,娘终于替你报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