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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2019-08-28心灵

爸妈死后的第三年,我第一次跟哥哥吵架。

他怒极了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声线咬牙切齿:「唐枝,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接回了另一个叫他「哥哥」的女孩。

我听他的话,搬离了家。

如他所愿,我很快就再也回不来了。

1

唐煜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时。

我神色平静,淡声开了口:「那就断绝关系吧。」

男人面色在猝然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你说什么?」

我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份已经有些皱巴了的协议。

轻飘飘的几张纸,此刻却如有千斤重。

我将协议递向他,小心翼翼,没将另一份诊断单带出来。

垂着的眸子,却到底是不敢看向他。

「既然我让你恶心,那就断绝兄妹关系吧。

「以后,你不再有我这样恶心的妹妹。」

递出去的协议,在良久死一般的寂静后,被狠狠扫到了地上。

扫过协议书的力道,有一半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眼前有片刻的眩晕,忍了忍才没有倒下去。

耳边是唐煜恼怒而失望至极的声音:「唐枝,你真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以为我会求着你留下来吗?!」

2

我扯扯嘴角,强迫自己抬眸,对他露出一抹挑衅的笑:「谁知道啊,或许你就是会求我呢?」

毫不意外,他的脸色彻底黑了。

眼底残余的一丝情意散尽,只余下满脸的漠然和嫌恶。

我回身,上楼收拾自己的行李。

带走了一些衣物,准备离开时。

我又忍不住看了眼,床头柜上那张全家福。

那是爸妈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拍的。

照片上的我才四岁。

爸妈和唐煜都笑着看着我,只有我看着镜头傻笑。

那时候,唐煜还是温和绅士的大哥哥。

不像如今,他已经很多年不会看着我笑了。

这一走,我大概是不会再回来。

内心挣扎,我还是回身走过去,将全家福小心塞进了行李箱里。

行李箱有些大,我搬着它下楼时,因为太过吃力,而显得有些滑稽。

保姆站在楼下,想过来搭把手。

侧目看了看神色阴沉的唐煜,又低下了头装没看见我。

我将行李搬下楼。

很小的一段距离,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

唐煜不看我。

他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

不久前的暴怒情绪已经散尽,此刻只剩下淡漠。

我走过去,将协议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轻声,声音有点抑制不住的沙哑:「我走了。」

3

他仍是无言。

十七年的兄妹,我多了解他啊。

他正在气头上。

我说他会求我,他就一定不会求我。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玄关门。

身后的人似是终于忍到了极限,杯盏摔砸在地上的声响。

再是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滚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杯盏破碎的声音,有些刺耳。

我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出门时,才发现外面夜色里,是倾盆大雨。

我手上没伞。

这会儿再折回去拿伞,也觉得不合适。

手机上叫的车快到了,我索性走下台阶,迈进雨幕里。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砸到了我眼前。

大雨模糊了我的视线,眼睛好一会无法聚焦。

我费力看了半天,才看清雨水地里的东西。

是我落在了玄关处的拖鞋。

粉色毛绒的兔子拖鞋,是去年底唐煜出差时,给我带回来的。

爸妈过世后,他的性格就变得很是别扭。

给我买这样可爱的东西,又似乎不好意思亲手交给我。

拖鞋在他行李箱里放了好几天,他才让保姆转交给的我。

此刻鞋子被丢进雨水地里,混杂着污渍,很快变得脏泞不堪。

不剩下半点原来的模样。

跟我一般,如同被这个世界丢弃。

我听到唐煜暴躁的声音:「跟她有关的任何东西,哪怕一张纸巾一根棉签,也全部给我清出来,一把火烧干净了!」

雨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再滴落在地。

我没回头。

咽下眼底的酸涩,上了铁艺门外的出租车。

4

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买了套小房子,送给我当练舞房。

那里不大,胜在清静。

以前我只用来练舞,连床都没有放一张。

但打个地铺,也是能过夜的。

我打车过去,再按响门铃。

保姆今天刚好过来打扫卫生,很快开门,却杵在门口。

我浑身湿透,手边是硕大一个行李箱。

南城四季如春,今年破天荒下了场雪后,这冬天就似乎变得格外冷。

我身子有点止不住地发抖,出声时,话里似乎都结了冰:「阿姨,让让,我要进去。」

保姆僵站在门口,神色很是局促:「唐小姐,先……先生交代,说不让您回来。」

我拎行李箱的手一顿,抬眸。

看向不安到埋低了头的保姆,才确定不是我听错了。

我有些无法理解:「这房子,是妈妈留给我的。」

保姆的头更低了:「但房子的户主,现在写的是先生名字。」

我愣了一瞬,差点笑出声:「这话,是我哥说的吗?」

保姆惶恐地不再开口,算是默认了。

楼道尽头的窗户没关。

有冷风吹过来,吹得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视线不知怎么有些模糊。

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回身离开。

进了电梯,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我没想哭的,可眼泪还是砸到了手背上。

妈妈留给我的房子,户主为什么会变成唐煜。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唐煜却最清楚。

当初爸妈刚离世,家里的叔伯亲戚,全都一拥而上。

都欺负我跟唐煜年纪小,想从我们手里抢家产。

彼时才二十出头的唐煜,硬着头皮接管了公司,又要提防着各路亲戚。

可我还是被自小疼我的舅舅骗过去吃饭,稀里糊涂,差点签了房产转让协议。

那之后,我怕再出事。

将爸妈留给我的资产,全部先转到了唐煜的名下。

这世上,我们相依为命。

除了彼此,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那时候想,亲哥哥呢。

谁都可能欺负我,但他不会。

现在看来,世事原来都是没有「绝对」二字的。

我浑浑噩噩找了家旅馆住下。

一夜无眠,天色微亮时,感觉身上不知怎么有些发黏。

摸到床头开关打开灯后,我才后知后觉闻到了血腥味。

枕头上触目惊心,一大片血色。

我摸了摸脸,脸上也糊满了血,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的。

5

我没见过这场面,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瞬慌乱得很。

我是一个多月前,突然流鼻血,在医院检查出的急性白血病。

当时医生很委婉地告诉我,这种病的生存期很难说。

有的能活三五个月,有的遇到脑出血之类的,可能几分钟内就突然死了。

我抖着手,拿过手机想打120。

手机刚好响起,来电显示是「哥哥」。

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心如擂鼓,着急按了接听。

眼泪像是决堤,混着鼻血一起,开始往手机上砸,迅速模糊了屏幕上的一切。

直到那边,唐煜冷淡的声音传来:「打错了。」

再是女孩子嬉笑着的声音:「都说了不要都备注‘妹妹’,活该你打错。

「诶别打了,找到了,手机掉在沙发缝里了。」

我急着说话。

鲜血却从喉间往上涌,让我控制不住一阵咳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那边很快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似乎都带着刺骨寒意。

可能是失血的原因,我浑身冷得厉害,手脚冰凉。

救护车过来接我时,旅馆老板拦着不让我走。

我弄脏了枕头床单,拿出口袋里仅剩的五百现金给他。

我说床单下隔了防水层,床垫没脏,五百应该够了的。

老板却很是恼怒:「床垫就算没脏,沾了这么重的血腥气,不换能行吗?」

他支吾半天才再继续:「毕……毕竟晦气啊。」

我愣了一下,又转了床垫的钱给他,这才离开。

躺在救护车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

我曾经也是爸妈和哥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到如今人之将死,似乎也就剩下「晦气」两个字了。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给我注射了凝血因子,血终于被止住。

我倒也没觉得太难受,躺了一会,就觉得好得差不多了。

医护人员说,怎么着也还是要住院观察一下的。

车开到医院,我自己去办住院手续。

不巧,刚办完手续,我一回身,就碰见了唐煜。

他注意到我,一瞬愣怔住。

我突然想起,脸上的血似乎还没擦。

6

我一刹那很害怕,他会发现什么异常。

尽管时至今日,我也已经不太确定,他还有多在乎我。

我下意识伸手,想擦掉脸上的血。

摸到了脸上的口罩,才想起刚刚下救护车时,医护人员给了我口罩戴上。

我松了口气,内心不知怎么,却又似乎有点遗憾。

突然想如果他看到了我满脸的血迹,会是怎样的反应?

又会不会有一点后悔,昨晚那样狠心,将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思绪极短暂的纷杂后,我突然看到一道熟悉娇小的身影,扑到了唐煜身旁。

女孩手上拎着一袋药,很是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哥,走吧。」

我认识她,她是唐煜一个合作方的女儿沈安安。

我跟唐煜的兄妹感情,以前很多年,都是出了名的好。

都说唐氏新当家的总裁,不好女色,唯独是个实打实的妹控。

后来传言慢慢变成了,唐煜喜欢娇气的小姑娘。

于是一年前的饭局上,合作方带来自己的女儿,小姑娘一见面就甜甜地叫唐煜「哥哥」。

只是那时候,唐煜神色冷淡,一个字都没搭理。

我喉间有些发苦,从他们身边走过。

唐煜的声音突然响起:「公司会议我让推迟,陪你先住院看看吧。」

沈安安娇声:「不用吧,感冒得也不严重呢。」

唐煜应声:「身体不能大意,我带你办住院。」

我突然想起,爸妈刚过世那年。

我在医院高烧到四十度,打电话说想见唐煜。

他就在医院附近谈生意,但因为一小时后要回公司开会,连一眼都没舍得来看我。

所以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也没那样在意我了。

鼻子有点酸。

我怕被人看出异样,埋低了头,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沈安安小声问:「那个,好像是唐枝姐姐吧?她也病了?」

唐煜冷声:「装模作样,不用管她。」

我的心里,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下。

进了电梯,身旁一张纸巾递向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擦擦吧。」

7

我才察觉到,我的眼底湿了。

心里一咯噔,我猛地侧目。

但并不可能是唐煜。

而是裴扬,从小与我订过娃娃亲的男人。

我侧开视线,淡声:「不用。」

电梯门缓缓合上,唐煜带着沈安安,也朝这边走过来。

裴扬隔着门缝朝外看了眼,声音小心翼翼:「你这病,还没告诉你哥啊?」

我倒也不愿,在人前显得太难堪。

所以努力笑了笑道:「我要是告诉他了,他得多难过?」

裴扬看着外面,几乎挂到了唐煜身上的沈安安。

他沉默,显然不信。

我一本正经开玩笑:「你别看他现在这样。

「等我死了,他一定比谁都哭得凶。」

话落,电梯里是良久的死寂。

这话实在离谱。

别说裴扬,就是我自己,也不信了。

直到电梯在三楼停下,我走出电梯。

身后裴扬有些难过的声音才响起:「好好治疗,不会死的。」

每个人安慰绝症患者,似乎都会是这句话。

我没再吭声,去了自己的病房。

人之将死,到底也是怕冷清的。

尤其是今早,我一醒来突然看到满床的血。

那种惊惧无助感,让我也开始害怕独处。

我手头还有些钱,但还是选了普通病房,想着人多能热闹一点。

进病房时,刚好是中午饭点。

隔壁病床应该是妈妈来探望女儿,中年女人帮床上的姑娘支起小餐桌,摆出热腾腾的饭菜和汤。

再往旁边的病床,是父母兄妹一大家子在唠嗑。

我才想起,自己这半天,还滴水没进。

到病床上躺下后,我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似乎是顾及到我,旁边热热闹闹的交谈声,明显刻意压低了些。

时不时有含着探究的异样眼神,朝我这边看过来。

大概我脸色太差,又是一个人来住院,确实有些奇怪。

我本想人多热闹些,现在却突然感觉,似乎更孤单了。

外面下着大雨,外卖送来时,饭菜已经不剩下多少温度了。

昨晚淋了那场雨后,寒意似乎渗进了我骨子里,到现在都没散去。

旁边鸡汤的香味很浓,光是热乎乎的气味,就似乎能暖到人胃里去。

我打开外卖盒,看着面前,凝结了一层油脂的汤。

也不知怎么突然脑抽了,拿出手机,给唐煜发了条信息:「能不能,帮我煲个汤送来?」

8

毫不意外,他没有回我。

我倒也没刻意饿着自己,毕竟胃疼起来也不是好受的。

囫囵吃了半碗饭菜,我再将汤上的油拨开,喝了几口汤。

我身体不舒服,吃东西其实没胃口,吃快了还容易吐。

所以一小碗饭菜,我还是吃了很久,眼角余光一边瞥着手机屏幕。

吃完了,再清理完外卖盒子。

护士又进来,给我挂了点滴,严肃提醒我要少玩手机,多注意休息。

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我笑着点头,将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

其实自从爸妈死后,我手机的唯一用途,好像也就剩下跟唐煜说说话。

昔日亲戚朋友都渐渐远了,我们身边,只剩下彼此。

而现在,连彼此也远了。

旁边病床的姑娘在嘟哝:「我也在玩手机呀,护士姐姐怎么不说我。」

她不知道,她只是病了,而我是快要死了。

我躺下睡觉,闭上眼睛又睡不着。

脑子里记忆反反复复,又都是那些过往。

好的,坏的。

开心的,不开心的。

最后全部定格成,唐煜扇我的那一巴掌。

9

其实,我突然想找唐煜煲汤,也不是真的因为我想要喝汤。

其实,我很讨厌喝汤的,打小就讨厌。

其实,爸妈还在的时候,唐煜对我很好,他是最疼我的哥哥。

我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忙。

他们常年在国外,经常一待就是一年半载。

我跟唐煜想他们,就闹着要出国去玩。

爸妈没办法,让助理来接。

可我小时候恐高,头一次坐飞机,就差点去了半条命。

第二次,爸妈接去国外的,就只有唐煜一个人。

他下午被接走,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坐最早的航班回来了。

我坐在卧室里哭,他突然推门进来,行李箱里堆满了东西。

我糊了满脸的眼泪,歪头茫然看着他。

他笑着说:「我在国外,都听到你哭鼻子了。」

前一晚妈妈做的年糕,他尝了一口觉得好吃,就连碗带盖,一起塞行李箱给我带了回来。

爸爸陪他逛了国外的夜市,他买了一大堆,全是买给我的布偶娃娃和零食玩具。

回来后他将东西全塞给我,装小大人安慰我说:「爸妈给你买的呢。

「他们很想妹妹,连菜都要我带回来给你。」

他撒谎。

那时候是夏天,三十多度的高温。

带回来的年糕都坏了,爸妈才不会那么蠢。

我尝了口发馊了的年糕,「哇」一声就哭了。

那时候,我五岁,唐煜十二岁。

保姆闻声进来后,我们怕被骂,又慌张将年糕藏到了床底。

我说,我想吃妈妈做的菜。

唐煜就趁保姆不在时,偷偷学做菜。

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我打小挑食,不爱喝汤。

他学着老师那套哄我说:「要多喝汤,不挑食才能变成姐姐。要不然,就永远都是妹妹。」

他做的汤很鲜甜,我时常也愿意喝一小碗。

他成年后,考了驾照。

我半夜想爸妈,他将我拉起来,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一千多公里。

带我去了临海城市,见到了爸妈。

他被胖揍了一顿,鼻青脸肿,歪头时还对着我笑。

眼神里都是得意,看,哥哥牛吧。

后来,飞机失事,爸妈死了。

唐煜大学辍学,一头扎进了公司里。

他不再对我笑,也再不曾给我做过饭。

再后来,打小与我订了娃娃亲的裴扬生日,约我去参加派对。

我回家,包里多了裴父的一张银行卡。

密码写着我的生日,卡里有足足五千万。

隔天,唐煜跟了近半年的一个大单子,就到了裴家的手里。

我解释了。

但唐煜不听。

他扇了我一巴掌,怒不可遏骂我:「自私又愚蠢,这么多年除了恋爱脑,你还长了什么?!」

10

我躺在病床上,睡了好长的一觉。

再醒来时,外面天色都有些黑了。

脸上一片濡湿,我抬手抹了一把。

手上不是红色。

我轻轻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血。

手机里进来了一条微信,是半小时前,唐煜回过来的:「想喝不会自己去煲?」

大概是意料之中,我也没感到太难过。

想想其实他恨我也好。

现在多厌恨我一分。

这样等我不在了的时候,他大概也就能少伤心一分吧?

我放下手机,下床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苍白的一张脸,开始有些瘦脱了相。

突然想起今天在电梯撞见裴扬,他说我瘦了太多。

说不用再刻意忌口,只要吃得下的,什么都尽量多吃点。

我再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瘦得也确实挺明显的。

以前的时候,唐煜眼神多好啊。

现在,他倒是似乎怎么也看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洗手台上。

我看了眼那滴猩红,有些习惯了的擦掉鼻血,再往鼻腔里塞了个医用棉球。

血果然止不住,棉球很快被血浸透。

我找了护士,又注射了次凝血因子。

想着也不能总在医院待着,我又找医生问了,自己注射凝血因子的方法。

出院时,医生给我开了成套的药物,和一次性注射器。

又嘱咐说:「自己注射后,如果还是不能止血,或者有其他不适,还是要第一时间来医院的。

「对了,身边有家属陪护吧,你现在可不能再一个人待着。」

我话到嘴边,看向医生不放心的神色,又点头改口:「有的,有哥哥。」

走出医院,我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地方去。

想着裴扬说的那句:「都现在了就不用再忌口。」

我索性打车,去了商场买吃的。

以前怕胖,很多想吃的东西,都不敢多吃。

想着任性一次。

我进商场,一口气买了两杯奶茶。

又进了超市,买了一大袋薯片辣条一类的垃圾食品。

临近过年,超市的人很多。

我排队结账,等了半天。

等结完账,提着一袋子东西离开,我有些气喘吁吁地感觉呼吸困难。

超市外面有座椅,我坐下来,打算先喘口气。

低眸,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

我抬头,就看到了神色冷淡的唐煜。

他不咸不淡看了我一眼,又扫过我身旁,两杯奶茶和一大堆有些壮观的零食。

以我的食量,一个人可远远吃不掉这么多,两杯奶茶更是离谱。

他冷笑了一声:「看来过得还挺滋润。」

11

我有些惊讶于,他会出现在这里。

脑子里乱糟糟的,胡乱回了一句:「还行吧。」

其实,我时至今日,真的没想再气他。

但这话在他耳里,大概就是故意惹他不快。

他神色更冷:「那就在外面好好过。」

说完,他回身就走。

我也不知怎么,这些天突然特别想念,以前唐煜给我做的饭菜和汤。

一时没忍住,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他一句:「真不能帮我煲个汤?」

唐煜不耐烦回身,冷冷瞥了我一眼:「想喝不会自己去做?」

我有些无奈:「我这不是不会吗?」

我今年也十七了。

但厨艺这种事,还当真是一窍不通。

以前唐煜总说,让我好好读书就行。

做饭菜这种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学。

现在我突然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早些学点他的手艺了。

似是听到了我的心思似的,唐煜冷哼了一声:「不会那就去学。」

我张张嘴,想说现在学应该来不及了。

可这种话又不能说。

想想还是闭了嘴。

哎,算了。

大概我现在这模样,确实很令人厌恶。

唐煜没多停留,很快就冷着脸走了,再也没回头。

我起身打算走时,裴扬不知怎么从我身后冒了出来。

他神色躲闪,担忧地问我:「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

我不想跟他多说,只淡声应了一句:「我出院了。」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对上我冷淡的神色,老半天才再说出话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爸塞你包里的那张卡,我事先真不知情。」

我应声:「都过去了。」

对我而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我拎着东西,有些吃力地离开。

走道尽头,唐煜的身影似乎一闪而过。

我的幻觉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他明明已经离开好一会了。

晚上我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深夜挽起袖子练习注射时,唐煜突然打来了电话。

12

他问起那张全家福。

得知就是被我带走了后,他语气很不悦:

「爸妈生前那样疼你。

「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还有资格带走他们的照片吗?」

换了以前,我一定会很生气的,多半会跟他大吵一架。

他一次次怒斥我的所作所为,可他又到底有多少证据?

就凭别人塞我包里的一张卡,他就可以断定我干了坏事吗?

我跟他十七年的兄妹,哪怕我最任性骄纵的时候,又何曾那样不分是非轻重过?

但现在,我半晌沉默后,平静地回他:「那我明天让阿姨来拿走吧。」

唐煜语气更加不好:「保姆是我花钱请的,不是给你驱使的。」

我忍了忍,努力不让情绪激动:「那你希望怎样?」

那边冷声:「明天中午我有饭局,你自己把照片送来。」

说完不等我回复,电话直接被挂断。

很快,那边再发了个酒楼地址过来。

第二天,我打车过去。

包厢里的除了唐煜,其他人却是裴扬一家子。

还有裴扬身边坐着的,一个我没见过的年轻女孩。

我太了解唐煜了。

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他叫我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以为,我就是一门心思扑在裴扬身上。

才会不惜跟他断绝兄妹关系,不惜从家里搬出去。

我走过去,将装着全家福的袋子,放到唐煜身旁后,就要离开。

他却出声叫住了我:「不跟老朋友打声招呼?」

13

侍者看他的脸色,立马出去带上了门。

裴母起身端着酒走向我:「唐小姐来都来了,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啊都忘了介绍,这是我家裴扬的女朋友呢,月底准备订婚了。」

她说着,将酒递向我:「很多天没见了,阿姨敬你一杯。

前些天我们两家闹了点误会,也算是阿姨替裴家,给你和唐总赔个不是。」

裴家抢走的那单子,唐煜已经又抢了回来。

裴家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也只能来装傻赔笑脸。

我没接那杯酒,淡声:「抱歉,我还有事。」

裴母神色不安,怕唐煜不高兴,又朝裴扬和那女孩子使眼色。

裴扬坐着没动。

年轻女孩神色局促,端了酒起身,也递到我眼前:

「早就听阿扬说起唐小姐您,说你们打小就是很好的朋友。

「今天第一次见面,我敬您一杯,希望您不要嫌弃。」

唐煜安然坐着,微挑眉,是在看笑话。

我索性两杯酒都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光了。

脑子里突然想,我今天也刚好十八岁了。

这两杯酒,就当是敬自己的生日。

也不知道,唐煜还记不记得,我的生日是哪天。

我喝下去时,裴扬急声叫我:「你不能喝酒的!」

我没听,喝完了,放下酒杯。

唐煜的脸色不好看,也不知道,他又是哪里不满意。

我胸口烫得厉害,喉间与鼻子里一阵熟悉的发热。

预感不好,我立马回身往外面走。

好在门只是关了,并没有锁上。

我迅速拉开门,几乎是冲了出去。

跑到外面走廊时,路过的人纷纷神色怪异看向我。

我又流鼻血了。

这一次,似乎比之前都要严重。

鼻血大滴大滴往下掉,染脏了浅色的地毯。

眩晕感席卷而来,我走在平地,却感觉像是深一脚浅一脚,脚底和四周都在摇晃。

我好像又产生幻觉了。

我听到唐煜在我身后叫我。

他说:「唐枝,站住。」

14

我用力晃了晃头,再晃了晃头。

跌跌撞撞,继续往前面走。

抬手擦了几次鼻血,好像越擦越多了。

两只衣袖连带着我胸前一大片,也都沾上了血色。

身旁好像有人开始尖叫。

多半的人在避瘟疫一般,着急躲闪。

我又听到身后唐煜的声音。

这一次,可能是隔得近了些,我听得真切了一点。

他声音含着怒:「裴扬才开始谈了个女朋友,你就这样受不了了?」

我的脑子好像开始转不过弯来了。

抬手费力想按下额头,手抬到一半,又掉了下去。

唐煜似乎因为我不站住,也不回头,而感到很生气。

他声音好像更大了:「你以为他们裴家,能有一个好东西?天真,愚蠢!」

哦,他在骂我。

这一次,我终于听懂了。

旁边有人迟疑着走过来,伸手搀扶住我。

那人在我耳边说话,声线慌乱:

「小姐,你……你流了很多血,不能再走了。

「快先坐下,已经打救护车了……」

流了很多血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衣袖,模糊视线里,全是红的。

鼻子里不断有液体滴落下来,落到地毯上,似乎也是红的。

我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所以我回身,看向唐煜,想跟他说点什么。

唐煜朝我走过来。

他很生气,满脸的怒色。

可是走着走着,他骤然顿住了步子。

他看着我,对上我的视线。

突然,像是见了鬼一般。

他脸上的怒意凝固,僵滞,散尽。

取而代之,是巨大的错愕、茫然、惊惧。

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甚至好像,不认识我了。

15

可能是我脸上糊了太多血,连面容五官都模糊了,他才会都认不出我了。

我努力抬手,两只手一起,尽量想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些。

我有些着急地靠近他,突然很想要跟他说什么。

可到底要说什么,我又想不起来了。

我费力走过去。

可惜走到一半,我脚下一软,双膝跪了下去。

唐煜如梦方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朝我扑过来。

他一向是极沉得住气的。

爸妈还在时,他是沉着绅士的小大人。

爸妈走后,他是冷静果断的管理者。

可现在,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脚步不稳到,甚至还中途摔了一跤。

我忍不住笑,鼻血流得更厉害了。

可唐煜却哭了。

他掉了眼泪,扑到我身边,却又甚至不敢碰我。

只满目惊慌问我:「枝枝,你……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