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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一个人自杀过一次并失败后就不再会自杀或失去所谓的自杀的 「勇气」?

2020-02-25心灵

我见过吊死的人。

坦白讲相比起其他自杀手段,吊死是一种极具轻盈感的死亡方式。

倘若不谈及推开门后的怪味儿,以及脚尖儿底下那一大摊因失禁而诞生的污渍,进门以后客厅窗户外面呼呼吹进来的大风,卷动着茶几上随意摆放的书页,这很能给人一种安静的氛围。

特别是在阴天。

我知道她的脖颈处会有明显的绞痕,如果掀开她的衣服,大概还能看到下腹部大片的紫红色尸斑,但庆幸死者没有舌骨骨折,否则舌头露出来会让我觉得过于诙谐。

那真的有一种轻盈感。

仿佛下一刻尸体就会随风摇摆起来,向左晃然后向右晃,像是表芯出了差错的时钟指针。

片刻后就会有人冲进来嚎哭,然后把她的尸体抱下来接着嚎哭。

但大概她只能发出滴答滴答的转动声了。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察觉到什么残余的勇气,如果那是指死者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划痕,请恕我不太认同。

因为这片土地有时候病态到让我都觉得奇怪。

让一个甚至可以大半夜抱着树抽搐的精神病患感到奇怪,这着实很不应该,但可惜人类在特定文化下塑造出的集体意识,偶尔就是这么荒诞不堪。

在这片土地上是没有死亡教育的。

婴儿从呱呱落地那天,就开始接受某种对于生命意义的赞颂。

这赞颂的范围还很广泛,大家老是热衷于赞颂那些普通人生命里必然要经历的事物,比如说苦难,比如说责任,比如说血缘。

但凡缺少其中一个,生命就就不太称得上有价值,而在苦难里经历完整的生命,是上等人生的评判标准。

至于死亡,那被归纳为某种忌讳。

他们喜欢把死亡乃至负面情绪都归纳为忌讳,仿佛只要刻意不去提及,那就像不存在一样。

于是生命这般被赞颂的奇迹,如若有人要选择抛弃。

他们的大脑就会像拔掉插头一样死机。

围观者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试图把目睹的自杀归咎于某种阴谋,或者被撞破的偷情,再不济也是一种可耻的交易。

可当他们看清楚死者竟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些用以归咎的缘由再没有意义了,于是他们只能把这描述成一种幼稚的勇气。

来自于孩童的顽劣,无知,以及不懂赞颂。

没办法,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赤裸裸地捅破那层忌讳,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要放弃那些被歌颂的美好事物。

愚昧的胆气,这是对于自杀的评价。

他们几乎可以拍着胸膛保证,只要死者濒死或救回,必然会心悸于美好生命的逝去,从而放弃那一触即溃的勇敢。

这种评价相当圆滑,圆滑到了一种近乎于猎奇的意味,因为就在死者跃下高楼的前三十分钟,他们对于死者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胆怯。

对,胆怯。

死者理应是个胆怯的人,她不敢对抗家庭,不敢对抗他人意志的强行投射。

她甚至都不敢暴怒,不敢把伤害作用在他人的躯壳上。

那明晃晃的刀子她何时有勇气举起来过。

她更像是一樽泥胚铸造的菩萨,随香客们的情绪而变化姿态,需要观音的时候便把她捏成观音摆在佛堂,需要地藏的时候又把她捏成地藏放在蒲团上。

只是这般模样和死后的惨状不太相像。

他们便只能认为那泥菩萨也有稚嫩的火气了。

所以我在此告知诸位,自杀是不需要勇气的,换句话说它是全世界最不需要勇气的事儿。

勇气这个词跟自杀压根儿就不搭噶。

自杀更像是一种力竭后的本能,就像你踩着失控火车的刹车整整一天一夜,力竭后便想睡眠。

于是你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往后一躺。

直到火车在尖啸声中和大楼相撞。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这一刻你只想睡觉,只想离疲惫越远越好,只想藏在某个地方让谁都找不到。

这就是自杀。

太多人被救下来以后的唯一感受,就是对疲惫更加厌烦,就像是脱力的人被再次强行扶上马拉松跑道,所以我们可以轻易地目睹他们弃绝人生的方式逐步升级。

有些人被救下来以后的确选择了妥协,悲悯心迫使他们继续用力踩着刹车。

只不过这样的妥协,往往只会遭致更大的压迫和试探,于是他们将在众人的眼里背负那愚昧的勇气,成为鄙夷和谈资的工具,直到下一次的脱力。

坦白讲我对人类的死亡不感兴趣,但这片土地向来有优良的戏剧文化,于是太多人仿佛有恋尸癖一般的精神障碍,他们偏喜欢戴上死者的脸谱,然后在戏台上画着浓妆载歌载舞,掐着嗓子来演绎死者的心理起伏。

完事儿还得编撰成书,誉为警醒愚昧的科普。

死者显然不太可能会说话,想死又还没有死的人也不太可能发表意见。

但巧了,我不喜欢这样的阐述。

我偏觉得这生命就像是一条遮着裆部的摇裤,我选择放弃它的概率,和我选择哪天晚上打打飞机的概率毫无出入。

那不需要勇气,甚至都不需要深思熟虑。

死亡和活着就像摇裤的脱与不脱。

所以我可以坐在沙发上点根烟,看死者在空中摇摆的像个大本钟,也可以蹲在马路边撩头发,看那些父母施暴时癫狂地像是在跳舞。

我的意思是。

拿尸体的手指头来撰写歌颂生命和苦难的厚书,它对我这样的精神病患唯一作用就是擦擦屁股。

甚至擦的还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