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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得抑郁症的很多人结局是自杀?

2022-09-30心灵

因为这似乎是从根源上结束一切痛苦的最切实手段。

只需要几秒,你身为欲望集合体的人类肉身就能「砰」地一声摔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一切恩怨烟消云散,那场面简直干脆利落极了。

你曾日夜在幻想中祈求的爱、希望与生命力,都会随着在乏味现实中纠缠你多年的求而不得的寂寞一起,在刹那间烟花一样轰然炸开。痛苦与渴求终于同归于尽,什么都不剩,天空一片澄透,就像飞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栖息地,狂乱的音符戛然而止,潦草的笔迹中道断折,看似一切都没有圆满结局,但结局本就应该如此。生命停止了,欲望也安息了,作为观测者的你,历程结束了。破茧而出的挣扎与瞪视深渊的仇恨,无休止的妄想与走不尽的沉沦,一同归于宁静,万念俱寂,玉宇澄清,想想就很爽。

一切都终结了。要知道在生存原欲面前,人活着所做的一切事无非都是在尽力满足自己大大小小的欲望,并在这过程中竭尽全力地营造相对坚固的物质或心灵世界,试图抵御与生存原欲相伴生的死亡恐惧而已。

我这一生的绝大多数时光都困在双重匮乏的世界里,半死不活地在机械的重复中度过,所以哪怕明知幻想自己的死亡是一种被现实痛击后无望的逃避,是在幻想乡里的放纵沉沦,跟打游戏和自慰没有两样,但我仍无法避免自己在每一个深夜麻木且重复地进入这种幻想。

因为潜意识将沉睡当成了归途,现世里的光与我的灵魂隔着一整个物质世界相对峙,我的爱无法跨越肉身去拥抱真正的阳光。抑郁使我变成睁着眼的盲人,侧耳倾听的聋子,张口结舌的哑巴,大千世界变成了静默的画布,神情各异的人偶们遵循造物安排的规则在我周围上演着与我无关的默剧。抑郁还赠与我一个神秘道具,只有我能感触到的透明屏障,严实紧密地将我的身心包裹,赐予我在繁华大世中与世隔绝的运气。我比尘埃和蛛网更鲜活,又比青草和暖阳更死寂。有许多时候我仿佛活着,但灵魂已经游荡到了寂静的阴暗角落里。无论是现世还是妄想,都没有我这样孤魂野鬼似地游荡的同类。即便有,我也不想朝他们多看上一眼,因为没有力气。

我的抑郁源于匮乏、压抑与无知。

虽然早就在麻木的幻想中给自己的死亡安排得妥妥当当,但我从不倾慕死亡本身。

因为哪怕在我最无望的时刻,我都没法彻底地欺骗自己。我始终清醒地明白,死亡只是休止,而不是谜底。

即便我痛痛快快地纵身一跃,那些现世所缔造的困苦也并不会随之揭晓谜底。死亡只是一个休止符,只会沉默地将我的灵魂接收。它不是答案,只是终结。

而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看清谜底,想要看见使我抑郁的根源,想要瞪视那无形的命运之手。

但我仍然没法不去幻想死亡,尤其是在我浅薄的三观无法与现世的光怪陆离相契合时,放弃一切的念头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

但我终究没有自杀。因为我骗不了自己。在答案揭晓之前,我都无法走。

我讨厌一切机械重复的事物,却不由自控地被它们卷入其中。终于有一天我连这种死亡幻想也厌倦了,开始试图分析我这种自杀念头的源由。

我发现我对于死亡的真正认知,其实只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就是停止。

死者眼中灵光消散的刹那,现世的时间停止了。

停止呼吸,停止观测,停止思考。停止一切接受与反馈,停止所有的欲望与渴求,停止妄想。

当你不再渴求一切爱,也就放弃了所有痛苦。

我的脑子这些年来接收到的负反馈数不胜数,已经形成了一种足够压抑的内循环,这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

我的脑子想停止这个循环,停止再接受任何糟糕的讯息。

而真正无望的是,人性的黑暗与欲望本身是根植于我的身体里的。我终将悲哀地发现,我所痛恨的一切人性之恶,原本就是我生为人类的一部分。所以我的认知理所当然的得出了这个推论,即能彻底终结这种负循环的方式只有死亡。

但发现这一点之后,我反而获得了奇异的解脱。

因为停止是很简单的,压根不需要死亡。它只是一个念头,一个转身。

只不过,活着,有时往往比纵身一跃更需要奋不顾身的勇气。

因为你要接受自己曾经所有的失去。

在接受了人能吃人的事实以后,我终于再次接受了,自己竟然真的的确是个人的事实。

我是个会哭会笑的肉体凡胎,是个时而追逐邪恶时而供奉圣洁的毫无信念者,是个在欲望中挣扎浮沉又自我厌弃的反复无常之辈。我从小熟听圣人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拥有所有与美德相悖的罪过,我试图抗争,但迅速地被打倒。我糟糕透顶,又寻常至极。我时常表演欲发作又苦于没有观众,我自怜自艾又不合时宜地自我攻击,我看见自己的一切丑陋之处,苦恼它们怎么跟美好搭不上关系,但又乐在其中,纵容自己放肆地沉溺。我孤独得像条被扔到深海的死狗,生命确实是一场囚禁,但看见囚栏外游动的鱼时我又忍不住赞叹它的鳞片真是美丽。生命于我成了一场可笑的自我检讨,一幕自欺欺人的默剧,我清楚地看见它消耗品的本质,一边痛苦于它的虚度一边茫然地抛洒它,在漫无目的的自虐中扼腕叹息生命力的逝去。

这一切简直荒谬到了极点,但又如此顺理成章。我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个在人性抗争中的失败者,虽然我洁身自好素质极佳,但不妨碍这是我装出来的事实。

实际上我穷凶极恶,又软弱无力,目空一切,又惫懒怠惰。我的欲望膨胀到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吞噬,有时我审视着它畸形的轮廓都觉得离奇,而我的悲悯又常常出现得没有自知之明,那道圣洁的光边好像这个世界真有什么美好的道理被破坏了似的。

真是可笑,真是有趣,而讽刺的是,我终于从层叠压覆的痛苦中品味到了人生的乐趣。

那就是去你妈的,去他妈的,去所有人的。

生命不需要意义,只有意义才需要人生。我放不下过于沉重的欲望,所以我感受不到任何真实的快乐。

当然实际上我的现世生活里也没什么快乐可言,即使我放下了幻想里的乌托邦,现实的荒漠里也不可能突然开出花朵。

但我接受了这片荒漠。

就像我接受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残酷一样。

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说,当你不能抓住意义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见真实。

活着很难,看见自己更难。接受全部的自己,大概是自爱的前提。

我自认为我已经逃离了抑郁症,就像当年我在精神病院前徘徊时曾反复告诫自己的那样。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仍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往后的某一日突然万念俱寂然后自杀,但活着毕竟还是有活着的趣味。

人生足够短暂,短暂得使我们边痛苦边放弃。我看不见远方,但确实不影响我幻想。

毕竟,死亡终究会将你我俘获,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