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仍是酷暑,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以前象征着勃勃生机的繁茂枝叶此刻蔫儿吧唧,街里的狗也不奔跑撒欢了,而是规规矩矩地躲在绿阴下吐着大舌头。这样的天气,几乎整个世界都在静寂中,不过,顾庄的村干部却没有歇息的权力,几个项目同时上马,以崔鼎均为首的村委会所有人员不能休息和偷懒。
在顾金盛的努力下,顾庄申请的三个项目都顺利通过了,第一个,批了顾庄十八公里的水泥路。这相当于整个顾庄的所有街道都是水泥路,哪怕小胡同也会照顾到,彻底摆脱雨雪天道路泥泞的问题。同时,这下连村里的生产路也都铺上了。第二个,整个顾庄街道以五十米为间隔安装路灯,彻底告别每逢夜里整个村都笼罩在黑魆魆夜幕中的历史。第三,专项专款建立活动中心,让老人和孩子有娱乐的地方。
顾庄村委会从没这么富裕过,以前的村支书费尽心血去跑项目而不得,没有想到,这下全实现了。崔鼎均让其他人配合前两个项目的施工队,他全力规划娱乐中心的建设。因为村委会面积小,娱乐中心必须建在其他地方才行,他集思广益征求大家意见,魏树万的建议是把村子西头的那块地利用上,那是村委会的地,跟村子紧紧挨着。魏树万不仅是老村长,还是魏东山的爹,他的话自然有份量。
崔鼎均思忖了,既然上头拨了几十万建娱乐中心,他们就要建成样板,这样领导满意,村民也满意。于是他开会拍了板,决定划出五亩地建顾庄娱乐中心,娱乐中心分这么几块,首先必须建戏台,以后村里谁家唱戏就在这儿,平常也是村里的戏迷们聚会的场所。其次要有棋牌室,这是大多村民娱乐的方式。第三,要有儿童娱乐设施和老人运动设施,同时仪器要全场地要大。第四,崔鼎均建议在娱乐中心再建个养殖园,不必考虑经济效益,就图村里人看新鲜儿。具体养啥他也考虑好了,如鸵鸟,孔雀,梅花鹿等等。
看到这些变化,有些人不免唏嘘,以前牛顺利当村主任时候,不少去上头跑腾争取项目,结果都泥牛入海没有动静。而今轻松实现了,说明啥?说明朝里有人好办事,归根到底,还是魏东山和顾金盛的功劳。自打魏东山当了副县长后,几乎不回来,其实这也能理解,只要他过来,除了无休止的应酬,就是求他办事的人盈门,他应该是有此顾虑,故意不回来。就是家里有事,也是张菊秀回来。张菊秀看到这些变化,也是感慨万千,想当初她当妇女主任时,多么希望顾庄早点如此啊,而今实现了,她和牛顺利却都离开了。想到牛顺利,张菊秀心里很苦涩,当年她做了逃兵,没有选择跟牛顺利并肩作战,现在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感觉。
前两年,张菊秀也在问自己,究竟喜欢过牛顺利没有?当初如果他们都不离开顾庄会不会发生故事?张菊秀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她不愿承认罢了。她听说,牛顺利自从离开顾庄后再没回来过,也不知道这辈子能否见面了,其实见面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有时不见面更好。如果不见面,那还是个灿烂美好的梦。如果见面了,说不定就会成为泡沫。
顾金盛倒是回来过两次,他回来一是为了看孩子,二是跟崔鼎均聊聊项目细节。大家如众星捧月般接待他,有人递烟,有人端茶,更不乏那些溜须拍马者。顾金盛对此有清醒认识,他谦虚地告诉大家,所有这些都是魏县长争取来的,他只是跑腿的。顾金盛的谦虚,反而赢得大家的尊重。顾金盛回村第二天,黄镇长就知道了,他盛情邀请顾金盛去镇上做客,并且担心他不去,顺带捎上了崔鼎均。
顾金盛迫于无奈,只得跟崔鼎均一起去了,黄镇长请客的地点是冯记食府的豪华包间里,崔鼎均跟冯天赐是初中同学,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冯天赐的老婆田思红也跟崔鼎均是初中同学,她又是顾庄的闺女,大家相见难免寒暄一番。黄镇长有备而来,特意找了三个陪客的。崔鼎均是半斤的酒量,各种场合都能应付会儿,顾金盛不能说滴酒不沾也差不多。黄镇长邀请顾金盛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就是像让顾金盛多给点项目。
其实顾金盛很厌烦这个,但官场上离不开这一套,他再讨厌,也要学会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他在酒场上的态度就是模棱两可,既不严词拒绝也不大包大揽,毕竟全县三十多个乡镇几百个行政村,他可以让政策有所倾斜,但也不能过分,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有些乡镇条件更艰苦。饭好不容易吃完了,大家散场,顾金盛当天下午就回县城了。同时,他也算明白为什么那些当官的,发财的不愿意衣锦还乡,原来人家真的有难言之隐。
顾金盛回到家,对柳云烟说,以后老家我还是少回去吧,有事你回去处理算了。柳云烟叹气道,咋了,啥事又伤你的心了?顾金盛无奈道,我不想见熟人,行吧?柳云烟淡淡笑道,金盛,我不勉强你,凡事开心就好,反正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回头把孩子接过来,没事就不回去了。对了,昨天牛正本的媳妇儿过来了。顾金盛不由愣道,她过来干啥?柳云烟莞尔一笑道,没啥事儿,她不是怀孕了,也不能在店里帮忙,就找我聊会天,我想着都是顾庄出来的人,多来往也是好事儿。顾金盛问道,她应该比你小几岁吧,你们有啥聊的?
柳云烟微笑道,我问了,立梅比我小六岁。不过,俺俩挺投缘的,她口才特别好,也很有想法,反正我对她的形象特别好。她不像田权福的媳妇儿巧英,巧英爱打扮又精明,跟她交往太累了,凡事必须多个心眼,搞不好都被她算计了。
牛玉良除了抽烟喝酒外,不爱吃瓜果梨桃,郑慧巧恰恰相反,夏天,她几乎天天都要吃西瓜。这几天,天气格外热,太阳又毒,又没一丝风。她躲在空调屋不愿出来,只有需要做饭时迫于无奈才出去。牛玉良也热,但他不像郑慧巧这么怕热。空调是赵文城买的,据说将近四千块,说实话,郑慧巧很心疼,但有空调确实凉快。牛正本自打结了婚,就没给家过钱,说实话,郑慧巧有点不适应。其实她也清楚,儿媳妇已经当家做主了,但她心里还是不痛快,她今年五十三,身体还棒着咧,真不愿意把财政大权交出去。
让郑慧巧欣慰的是,幸好这两年金银花的价格暴涨,再加上卖粮食钱,每年也能握手里几万。钱是人的胆,手里有钱,心里不慌。郑慧巧已经打定主意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她还要握手里几年。她把这种想法偷偷地告诉牛玉良,牛玉良对此对嗤之以鼻。牛玉良当甩手掌柜习惯了,手里从来只握二百块钱,那是烟钱和酒钱,这个不能少。
这段时间,牛翠萍和牛正本两口都没有回来,郑慧巧有点想他们,毕竟翠萍和立梅都怀孕了,究竟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她心里不踏实。这天,郑慧巧冲牛玉良说道,玉良,我想回县城一趟,看看翠萍和立梅。牛玉良漫不经心道,她们好好的有啥看的?郑慧巧低声道,玉良,对你说吧,我想让她们去医院检查检查,肚里到底是男是女,立梅我倒不担心,她反正是头一胎,男女无所谓,主要是翠萍,你也知道她担心,上次流产都把她吓坏了。唉,我知道翠萍压力大,但是没办法,文城又是弟兄一个,亲家嘴上没说啥,谁知心里咋想了?
牛玉良不想听这事,赶紧道,你想去就去吧。郑慧巧思忖道,我这两天把金银花摘摘再走,对了,你自己在家中不中?要不给你买点方便面?谁让你不会做饭咧?牛玉良不耐烦道,你还想住十天半月?郑慧巧马上道,哪可能啊?这么热的天,我最多住两天就回来了。牛玉良笑着道,那你不用管我了,大不了,我买点速冻饺子就行了,反正两天好凑合。
当天晚上,郑慧巧跟三个老年妇女说好了,第二天早上摘金银花。到了第二天凌晨四点,牛玉良和郑慧巧就起床了。种过金银花的人应该知道,金银花的采摘真不容易。首先,它的花期长,长达七个月。其次,不能让金银花开花,否则价格便宜。第三,采摘慢,跟有些地方采茶一样。经过一天忙碌,这茬金银花总算结束了。郑慧巧决定坐班车回县。为此,她还摘了些黄瓜,西红柿带过去,不管这些值不值钱,至少是她的心意。
烈日炎炎的夏天,挺着大肚子是很难受的,牛翠萍虽说怀孕时间短,肚子不太大,但是她胖,因此怕热。赵文城给她安装了空调,她的日子这才好过些。葛立梅怀孕六个月了,或许是体质原因,她的肚子倒也没挺得那么过分。她闲不住,不是洗洗涮涮,就是四处逛。她喜欢不花钱那种逛,她是俭省的人,能不花钱就不花钱。牛正本担心她受罪,也想装空调,葛立梅死活不同意。现在他们屋里,还是多少年的破电风扇,那是吊扇,吱吱呀呀,看着摇摇欲坠。
虽然天天在一起,但是葛立梅很少跟牛翠萍聊天了,不为其他,主要是不投脾气,葛立梅雷厉风行,有想法有主见,牛翠萍扭捏,没主见。葛立梅跟她没共同语言,话自然少了,不过一样亲。赵文城发了福利或者买了啥好吃的,会喊他们一起分享,宜秋和念娣也会去店里玩。郑慧巧也没有打电话,做了班车到县,然后步行着就过来了。先去的是牛正本店里,这么热的天,打火烧也受罪,还要守着火炉子。好在有大风扇吹着,加上牛正本多在早上就把火烧打好了,中午和下午一般不打。
牛正本见了,赶忙起身道,娘,你咋来了?郑慧巧笑着道,你们好久没回去了,我就不能过来看看恁。牛正本说道,回后面吧,立梅和俺姐都在后面咧。牛正本要领着回院里,郑慧巧赶紧说道,你在店里吧,我过去。郑慧巧到了院里,看见葛立梅在柿子树下洗衣服,喊了声立梅。葛立梅不由惊讶道,娘,你咋来了?说着,葛立梅又冲屋里喊,姐,咱娘来了。
牛翠萍正衣衫不整躺床上凉快,听到葛立梅的话,着急麻慌整了整衣服出来了。郑慧巧把菜给她们分了,牛翠萍道,娘,回我屋吧,有空调。郑慧巧笑着喊立梅也进去,葛立梅回答道,娘,你跟俺姐去凉快吧,我把这几件衣服搭起来。郑慧巧进了屋,牛翠萍问道,娘,你咋来了,有事?郑慧巧没好气道,你和立梅怀孕了,又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我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们了?
牛翠萍满脸堆笑道,娘,天热,家里又没事儿,我们不想来回跑。郑慧巧挑明道,翠萍,你检查没有?男孩还是女孩?牛翠萍黯然道,娘,没检查咧,我心里怕。郑慧巧怜爱地盯着牛翠萍道,翠萍,你和文城不是吃中药了吗?应该没事,检查检查吧,也免免膈应,还有立梅,最好也检查。牛翠萍道,这事要找文婉,她大姐在医院咧,能管这事,不然,人家不让查。郑慧巧道,找就找呗,我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事。
晚上,赵文城给赵文婉打电话,赵文婉又跟齐小珺打电话。齐小珺道,你只管让她们明天上午过来吧,我安排一下。第二天上午,赵文城开车带着牛翠萍和葛立梅来人民医院了,赵文婉也来了,她没有坐车,因为她坐上这车就想起了死去的齐修文。因为提前打了电话,齐小珺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就领着他们去了彩超室。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牛翠萍和葛立梅怀的都是男孩。葛立梅没有感觉到什么,倒是牛翠萍激动哭了。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在重男轻女的思想还猖獗的情况下,前面已经仨女孩了,压力山大也是能理解的,何况牛翠萍又是性格软弱的女人。最开心的要数郑慧巧了,这下外孙和孙子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