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辽辽讲故事 ■素材:陈建军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八月的天,就像怀春少女的心事,说变就变。
我叫陈建军,是浙江省江山县石门乡的一个庄稼人。说起我这个名字啊,那还是我爹年轻时当过两年兵的缘故。他总说,当兵虽然就两年,可那两年愣是让他长了不少见识,至少给我取名字就比村里其他人家孩子的名字好听得多。
这不,村里一些和我年纪相仿的,不是根生就是发财,土不拉几的名字一大堆。记得我小时候,村里有个叫发达的,整天被人笑话他家穷得叮当响,一点都不「发达」。这不,那小子后来改名叫建国,这才消停下来。
说到名字,我表哥叫陈大旺,确实是个有福气的。年轻时就跑到县城去开了间小店,专门做些服装生意。那时候,谁家要是能在县城开个店,可不就是村里人眼中的「万元户」了吗?可我这个当弟弟的,总觉得他这日子过得不是那么回事。
说起我这个表哥啊,那真是让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不光是因为他在县城开店,更重要的是他娶了个漂亮媳妇,就是我嫂子杨小芳。这杨小芳,那可真是个标致人儿。要说她的美,那可不是城里人那种浓妆艳抹的美,而是一种特别的「乡下美」。
我记得她刚嫁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山泉里的小鱼儿一样灵动。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总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像是春天里盛开的小花儿一样可爱。不过这两年,我总觉得嫂子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每次回村,我看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
1987年的中秋节快到了。这一年的天气格外反常,明明是八月里,却总是阴雨连绵。我们村的西瓜地里,有不少西瓜都被大雨给泡烂了,可惜得很。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磨镰刀,准备明天去割晚稻。突然,隔壁王婶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建军啊,你表哥让人捎信回来,说是让你送些月饼给你嫂子。」王婶子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说他这几天忙着进货,怕是赶不回来过中秋了。」
我接过信看了看,果然是表哥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说实话,这表哥的字,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看着挺随意,可总觉得里面藏着点说不清楚的心事。
「知道了,王婶。我这就去县城买些月饼,明天一早就给嫂子送去。」我把信收起来,心想着这表哥也真是的,中秋节了还不回来,这不是让嫂子一个人在家过节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去了县城。这自行车还是去年我攒了大半年工分才买的,在我们村里,能有一辆自行车的人可不多。买完月饼,我就往表哥家骑去。
他家就在村头,有一大片西瓜地。我记得小时候,常常和表哥一起在这片瓜地里偷瓜吃,每次都被我奶奶抓住,一人一顿竹笋炒肉。说起我这个奶奶,她可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和事佬,大家有什么矛盾都爱找她评理。
就在我推着自行车经过瓜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憋住了似的。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在一片枯萎的瓜秧中间,蹲着一个人影。
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嫂子杨小芳吗?她蹲在瓜秧中间,肩膀一耸一耸的,看样子是在哭。我心里一紧,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她却已经发现了我。
「建军?你怎么来了?」嫂子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嫂子,我是来送月饼的。表哥托人捎信回来,说他这几天忙,让我给你送些月饼来。」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月饼盒子。
听到「表哥」这两个字,嫂子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她把头转向一边,声音有些哽咽:「月饼就放在那边石头上吧,你。。。你先回去吧。」
我看着嫂子这副模样,心里直打鼓。这几年,每次回村看到嫂子,总觉得她和刚嫁过来时不一样了。以前的她,走路带风,说话爽朗,现在却总是低着头,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嫂子,你这是怎么了?」我把自行车支在路边,走到她跟前,「是不是表哥。。。」
「没事,没事。」嫂子慌忙摆手,「就是这两天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别多想。」
我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还有那微微颤抖的嘴唇,突然注意到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块青紫色的淤痕。那淤痕虽然被衣袖遮住了大半,但在她摆手的时候还是露了出来。
「嫂子,你手上这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嫂子打断了。
「别问了,建军。」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严厉,「你回去吧,别告诉你表哥你今天看见我在这里。」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带起了地上的尘土。嫂子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伸手拢了拢头发,我这才发现她的左边脸颊上似乎有一块淡淡的青痕。
记得小时候,我奶奶常说,女人不容易,特别是嫁到婆家的女人,就像那移栽的秧苗,要经得住风吹雨打才能活下去。可是看着眼前的嫂子,我突然觉得,有些苦,不是经得住就能过去的。
「嫂子,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鼓起勇气说道,「咱们是一家人。」
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嫂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着她压抑的哭声。
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瓜地里,枯萎的瓜秧在风中轻轻摇晃。远处,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过,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这是个平常的日子,可对于我来说,却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建军,你还记得你表哥以前是什么样子吗?」嫂子突然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问道。
我愣了一下。记忆中的表哥,年轻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后生,不光人长得精神,还会说会道。那时候,谁家要是有个待嫁的姑娘,都想把闺女许配给他。
「以前的大旺,虽然有时候爱说大话,可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嫂子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这两年。。。」她说着,又哽咽起来。
我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嫂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表哥在县城。。。」
嫂子摇了摇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建军,你答应我,今天的事,你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表哥。」
我看着她哀求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这个曾经活泼开朗的嫂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嫂子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站起身来:「你快走吧,一会儿就有人来买瓜了。记住,今天的事。。。」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我点点头,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推着自行车往村口走去。
走出老远,我回头看了一眼。嫂子还站在那片瓜地里,远远望去,就像一棵孤独的瓜秧,在秋风中默默地承受着什么。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有些苦是说不出口的,可越是说不出口的苦,往往越是让人心疼。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耳边一直回响着嫂子的啜泣声,还有她那句「别告诉你表哥」。我知道,这句话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去找我奶奶。这些年来,但凡村里有什么大事小情,只要经过奶奶开口,准能化干戈为玉帛。可是这次,还不等我开口,奶奶就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要问你表哥家的事?」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我说,「这事啊,我也知道一些。」
原来,这两年表哥在县城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是人却变得越来越古怪。常常一连几天不回家,回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红红的,走路也摇摇晃晃的。
「你嫂子心里苦啊。」奶奶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前些日子,你三婶去县城赶集,看见你表哥在麻将馆里。。。」
我心里一惊:「表哥赌钱?」
奶奶点点头:「不光是赌钱,听说还借了不少外债。你嫂子劝他,他就。。。」奶奶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我想起昨天看到的嫂子手腕上的淤青,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这两年嫂子变得越来越沉默,原来是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奶奶,这可怎么办?」我急得团团转,「要不要去找表哥说说?」
奶奶摆摆手:「你表哥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认死理,别人越劝他越不听。再说了,这是人家夫妻的事,咱们外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我低着头,心里一阵难受。是啊,这是人家夫妻的事,可是看着从小疼我的表哥变成这样,看着善良的嫂子受这么多委屈,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找各种借口往表哥家跑。有时候是说帮忙浇瓜,有时候是说帮忙摘瓜。每次去的时候,都能看到嫂子在默默地干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睛里的忧愁却越来越深。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瓜地里帮嫂子摘瓜,突然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我抬头一看,只见表哥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人。
「大旺,你欠的钱什么时候还?」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上前一把揪住表哥的衣领。
表哥被晃得东倒西歪,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再。。。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还。。。」
嫂子一看这情况,赶紧跑过去拉开那个男人:「有话好好说,我们一定会还钱的。」
「还钱?」那男人冷笑一声,「你男人欠了我们两万块钱,整整两个月了,连利息都没见着!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万块钱?我倒吸一口凉气。在我们这个小山村,两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攒不下的钱啊。
「求求你们再给我们几天时间。」嫂子说着就要跪下,我赶紧上前扶住她。
「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乱成一团。
嫂子红着眼圈摇摇头,表哥却突然甩开那个男人的手,指着我喊道:「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我愣在原地,看着表哥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胡茬,心里既难过又生气。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疼爱我的表哥吗?
就在这时,村里的人也渐渐围了过来。有人认出那几个男人是县城里有名的地痞,专门放高利贷的。顿时,众人议论纷纷。
「这陈大旺也是,做生意不好好做,竟然去赌钱。」
「可怜了杨小芳,嫁给这么个男人。」
「早就听说他在县城输得只剩裤衩子了。。。」
听着这些议论声,我看见嫂子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站在表哥身边,像是要替他挡住所有的非议。
突然,表哥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抱着头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从来没见过表哥这个样子。记忆中的他总是昂首挺胸,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可现在,他却像个被打败的困兽,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抽泣。
「你们先回去吧。」我对那几个讨债的人说,「欠你们的钱,我来想办法。」
那几个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表哥,领头的人啐了一口:「三天,我们最多再等三天。要是还拿不出钱来,有你们好看!」
等那些人走后,我扶起表哥。他浑身都在发抖,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大旺,你先回屋去休息吧。」嫂子轻声说道。
我看着表哥蹒跚地走进屋里,转身问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去赌钱了吗?」
嫂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不是的。。。不全是。。。」
原来,去年冬天,表哥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姨,突然查出了重病。医生说需要动手术,前后要花一万多块钱。表哥东拼西凑,把店里的钱都垫上了,还是不够。
无奈之下,他去借了高利贷。本想着等生意好起来就能还上,可是今年的生意特别差,再加上他实在扛不住压力,就偷偷去赌场试试运气,想着能一把翻本。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听完这些,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原来表哥不是单纯地去赌博,而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只是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把自己和整个家庭都拖入了深渊。
「嫂子,你受苦了。」我看着嫂子疲惫的脸庞,心疼地说道。
嫂子摇摇头,眼里含着泪:「他是个好儿子,以前也是个好丈夫。只是这两年,他实在是太累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愿意让我说出那天在瓜地看见她哭泣的事。她是在替表哥遮掩,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家庭的困境。
「我来想办法。」我握紧拳头说道。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袖手旁观。
当天晚上,我拿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又跑去找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借钱。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找到那些讨债的人,把钱还给了他们。
回来的路上,我心里轻松了许多。虽然这些钱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是看到表哥家摆脱了困境,我觉得值得。
到了表哥家,我看见他正在院子里发呆。见到我回来,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对不起,建军,是表哥没用,连累你给我还债。」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表哥,你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表哥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我感觉到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肩膀上,滚烫滚烫的。
从那以后,表哥改变了很多。他戒了赌,专心做生意,虽然辛苦,但是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嫂子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那种灿烂的、像山泉一样清澈的笑容。
每次想起那年中秋节的事,我都觉得,人这一辈子,有些苦难是躲不过的。可是只要心里还有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就像那片瓜地里的西瓜,经历了风吹日晒,才能结出甜美的果实。
现在,每当我路过表哥家的瓜地,总能看见嫂子在那里忙碌的身影。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一道温暖的剪影。而在不远处,表哥正在地里细心地给瓜秧浇水。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可是我知道,这平淡的日子里,藏着最珍贵的幸福。
那年的中秋节,月亮格外的圆。我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看着远处表哥家的灯火,心里不禁感慨: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最难的不是熬过风雨,而是在风雨过后,还能携手相扶,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