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呆在家里无缘无故地烦躁,发闷。小说写个把小时没了精神劲,卡住了。
那时候我特想找个人说说话,聊什么都可以。可是,家中除了两尾金鱼能张张嘴,除了我,再没第四张嘴了。
闷呀,就到阳台抽烟吧。望着楼底两个清洁工洗着拖把,闲聊,不时发出笑声。现在是下午三多点。再过个把小时,老婆孩子就回来了。闲在家里两个多月,很少出门,呆在家里看书,写小说。除非烟抽完,我才下楼去小区门口的超市。
起初写累了,我还会看看电视,调节调节。后来,对电视没了兴趣,觉得那些肤浅电视没啥意思,看多了腻不过!
阳光按部就班,偏西,从楼顶滑下来,越来越弱。如果就那么一直弱下去,或许就没后面故事发生了。门铃是在阳光微弱时唱响的。叮当叮当——
01
一个老太太摁响我家的门铃。她站在门口诚惶诚恐地望着我,没说话。
你有什么事吗?我打破僵局。
她说:你好你好,我也住这小区,二十幢的。
老太太自我介绍,说完浅浅一笑。老太太没等我反应过来,或者她根本没指望接话。她从布袋摸出两个鸡蛋。
布袋是那种常见的旅游袋,淡黄色,袋子右下角一行字,普陀山纪念。
鸡蛋是熟的,涂着胭脂红,很喜气。我儿媳前天生了一对双胞胎,在三医院生的,两孙女长得很好看!
老太太给鸡蛋前,告诉我她添了两个孙女,而且还很好看。谢谢,恭喜你老人家呀!接过鸡蛋我客气几句,随手将鸡蛋往鞋柜一搁,大人小孩都健康吧?
大人倒还好,就是小孩不怎么好,一个三斤三两,一个整三斤。医生说小孩营养不足,现还在婴儿室二十四小时看护呢,唉!老太太说完,搓着双手盯着我,问道,先生,你家小孩几岁了,男孩还是女孩?
我告诉老太太,我女儿上小学四年级了。
我知道老太太这是没话找话,瞧她表情我已猜出她来意了。这两年,也不知刮了一股什么风,上门的骗子如雨后春筝,今天冒一根,明天生一丛,大有茂盛成林之势。
上个月,还在做饭有人摁门铃,一问,人家说是大润发的服务员,说是公司搞活动,上门免费清洗油烟机。也不知道真假。因为前几天刚洗过油烟机就给推辞了。
几天后,听说楼上一户人家,那天他家油烟机免费服务了。油烟机洗是洗了,但洗比不洗还糟糕,说是洗后电机没转两天,坏了。什么原因,不清楚。
最关键的是,人家洗完油烟机,男主人的手机不见了,他们猜测手机是服务员顺手牵「羊」牵去了。打电话投诉,大润发却说他们根本没搞什么活动!
再比如上个礼拜,我还在午睡,有一小伙提个纸袋上门推销,话没说两句就塞我一包化妆品,洗发精,洗面奶,保湿水,日夜霜。说公司搞活动,免费送的。即然这样,我就收吧。等我收下化妆品,小伙话题一转,说他是哪个大学的学生,见习兼勤工俭学,说这次化妆品大派送公司只收成本价……
说这些,你大概明白了吧。天下底哪有免费的午餐?老太太给的这两个鸡蛋是鸡蛋吗,不是,没准就是两个「炸弹」。
我想在老太太没甩「大尾巴」前把鸡蛋还给人家。伸手去摸鞋柜上的鸡蛋。「啪——」糟糕!一个鸡蛋居然让我碰到地上了,捡起来一看,鸡蛋裂了。
鸡蛋新鲜得很,早上刚煮好的!老太太看我盯着破鸡蛋,她笑着跟我说。瞧她满脸笑容,额角的抬头纹一根一根醒过来,挤在一块好像在叽笑我:小子,这回你乖乖掏钱吧!
大不了就掏几块钱给人家吧。两个鸡蛋市场价一块钱,你就是再贵,还能超过拾块!这么一想我反倒放松了。我不能让老太太轻易获胜。反正我现在有的是时间,而她就不一定了,看她布袋鼓鼓的,没准刚开张呢!
我把老太太请进客厅,而且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我故作对小孩状况表现出关切和惋惜。
老太太见我这样,以为我被她那通话感动了。她也来了精神,好像忘记她还有大半袋鸡蛋没送出去。她把布袋搁在脚旁,跟我说,先生,你是好人呀!老太太头脑清醒,她没忘记赞扬我。
我摇手。我问老太太哪儿人。因为我知道住这小区的十有八九都是外地人。
老太太说她是苏北的,儿子儿媳去年在鹿城刚买的房子,儿媳生产她是过来伺待小孩的。老太太或许因为我的热情,或许楼上楼下爬上爬下累了。居然没说送鸡蛋的潜台词。
跟老太太闲聊中,我得知她在苏北还有个女儿,去年出嫁了。在苏州的儿子是她家老大,儿媳是河南人,跟她儿子在同家公司上班……
聊着就聊到了鸡蛋。我说我老家生小孩也有送鸡蛋的风俗,不过那是给老丈人家报信送的,送的个数也有说法的。生儿子送三个,生闺女就送两个。老丈人一看鸡蛋个数就晓得女儿得儿还是得女了。老太太听我这么说,乐了。她拍大腿,连说,对呀,对呀,我们那儿也是这样的。
唉,要不是孙女身子弱,儿媳是准备回娘家的,说是到娘家热闹热闹,双胞胎!多大的喜事呀,先生,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孩就跟一个人似的,小眼睛小鼻子一模一样,就连耳朵也一般大小!老太太眼睛好像被什么点亮似的,晶亮。说到最后她叹口气,说两小孩命苦,一落地就受罚!
我安慰她,现在医术不比从前,很先进的,小孩只不过是身子弱,在医院住段时间肯定会好的。老太太听我这么说,强扮笑脸点头说道,在医院呆着肯定是安全的,就是、就是呆一天好几百呀,先生,不怕你笑话,我跟他爸也就是种田的,没什么收入,去年儿子买房装修早就把家里那点积蓄折腾完了,现在,小孩住院一天好几百,亲戚家能借的都借了,可这窟窿却越陷越大,哎,往后怎么办哟!
老太太抽泣。
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你能不能帮个忙,拾块五块不嫌少,我就盼着两小孩能渡过难关,可怜呀……老太太说完头低下来,搓手,斜眼瞧我。
老太太送蛋的意思,我懂。她借蛋生钱的动机不管怎样,我请她进来之前就想好了,只要她开口啄破那层意思。
上午买烟,刚好破开零钱。所以在老太太吞吞吐吐说出来意后,我就掏了拾块钱给她。老太太也许感到诧意,她迟疑片刻,接过钱,感动得她居然双手合一,连说谢谢。
老太太起身要走,或许她觉得再坐下去没什么意思了!我看她拎着布袋往楼上走,她看我还站在门口,勉强一笑,说去楼上看看。我朝她点头,然后把门关了。
老太太肯定以为我忙事去了,哪晓得我还站在门后,盯着猫眼朝外张望呢。我想知道老太太去楼上的结果。楼上就两户人家,据我所知的,那两户其中一户夫妻在外企上班,现在才四点多,应该还没下班。
另一户应有人在家,那一户是外地人,小两口也在外企上班,小孩两岁多,乡下来的老太太在帮着带。好几次,我碰见那老太太抱小孩到楼下散步,随身带个方便袋,路过垃圾箱时,总会倒头扫一眼,要是有饮料瓶,哈腰捡起来塞进方便袋。老太太送喜蛋该不会碰壁吧?
谢谢,谢谢,我家小孩还小,吃不得鸡蛋,前两天她妈带回一个茶叶蛋,小孩噎得直翻眼!大姐,谢谢你呀,我呀,我也不吃,我牙都掉光了!没骨头?我晓得,鸡蛋哪有骨头,没骨头我也吃不动,谢谢你大妹子,趁天没黑,你赶紧去楼下那几家看看吧,对门呀,对门那家怕是还没下班,楼下、楼下好像有动静,大妹子,你去看看?哦,楼下那家你去过了!那你去对面那栋楼吧,说不定有人在家呢,大妹子,谢谢你哟,我关门了,小孩认生,我就不送你了!
嘭——
老太太下楼,从猫眼前一晃而过!看模样,是碰壁了。我预料中的结果。只是老太太的表现如此平静,是个意外。她不像一些推销员,死缠烂打,没有十几分钟的交战,他们是不会退场的。今天,老太太却是个例外。
02
若干天过后的下午。我从邮局取回稿费,正琢磨是不是去易初爱莲买菜充实充实冰箱。门铃响了。摁门铃的,我认识。想必大家也猜到了,顺着小说往下读,来人要不是老太太?你肯定觉得故事讲得不够圆满。其实,你想的和我一样。我也想知道,老太太她两孙女出院了没有,再就是顺便了解一下,那天她的鸡蛋有没有送完!
老太太看上去气色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侧各一枚黑发卡,方格子衬褂。老太太握个矿水瓶,半瓶奶色的液体。从颜色判断那绝对不是矿泉水。也许是她孙女喝剩下的牛奶,或许是豆浆。老太太没等我开口,左脚踩右脚跟,乐呵呵换好拖鞋,进来了。
先生,你是好人,大好人!老太太竖起大拇指,鼻跟前晃了晃。拾块钱的大好人?我窃笑。老太太夸张的动作,让我怀疑她是在夸还是讽!我儿媳说,好人一生平安,先生,我孙女托你的福,都出院了!老太太抹嘴。先生,你还在看书呀?真是个知识人,瞧你家这么多书,真了不起!老太太半个身子探进书房,指着书柜里的书赞道。
老太太心情不错,她参观完我的家,给总结了两个字:蛮好。待她坐定,我问她有什么事?我猜老太太不是特地过来报平安的。她肯定另有目的。
哦,先生,我、我还真有点事要麻烦你!
我猜得没错,老太太说话开始不利落了。难道是又要钱?瞧她这副打扮,手里除了半瓶奶色的饮料,也没啥道具呀!那她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上次为她两个鸡蛋被老婆臭骂一顿,老婆说我脑子进水了,两个鸡蛋拾块钱?金蛋呀?女儿想吃鸡蛋,老婆不让,说还不晓得干不干净呢,鸡蛋最后被老婆扔到垃圾箱了。
先生,礼拜天我孙女喝满月酒,昨晚我想到你,今天就过来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从那次你给我钱,我就看出来了,你面善心好!
老太太专挑好听的说,她越这样,我就越紧张。我不晓得她要麻烦我干什么?我知道熟人间的推辞往往很尴尬。老太太和我也有过一次交往,我在她眼里肯定是算作熟人了!如果是那样,我的帮忙就变得理所当然了。这么一想,我有些坐立不安了。而老太太却越说越投入,矿水瓶在她手里舞起来,哗哗作响。
先生,刚才在你家咋没看见墨水瓶呢?
墨水瓶?我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以为听岔音了。
哎,墨水瓶呀,我觉得你家肯定有墨水的,那么多书,怎会没那东西呢?是吧?老太太这一问,我蒙了。什么意思呢?难道她要墨水写大字不成?对了,她孙女不是过满月吗,没准她家要用对联,墨水懒得买!再看老太太那个矿水瓶,我好像明白了。
墨水,有的。前几天刚用过,搁阳台了!我去拿。
哦,原来搁阳台了,我说怎么没看见呢!老太太嘟囔一句,老太太随我到了阳台。拧开矿水瓶盖子,我见老太太并不喝也不倒那半瓶奶色的液体。我指着那瓶子要老太太处理掉里头的液体。老太太晃动矿水瓶,奶色一荡一荡的。
我就要一点墨水,就一点!筷子头那么一滴就好了!老太太乐呵呵瞅着我笑,先生,麻烦你了!你能给我找根筷子吧,我就醮一滴!
就醮一滴?老太太是不是无聊逗我玩呢。我实在想不出一滴墨水的作用,看老太太又不像是开玩笑。
最后,我找根筷子给老太太。老太太把筷子头探入墨水瓶,然后慢慢抽起,浸湿墨汁的筷身,离开瓶口的瞬息,在筷子头凝成一粒墨珠子,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将矿泉瓶挪到筷头下面,表情严肃,嘴巴微张。墨珠子轻轻一颤,「叭」地滴进矿水瓶里,墨黑呛入奶白,慢慢散开慢慢散开……老太太拧紧瓶盖,然后左右晃动,哗哗、哗哗——再看那滴墨汁,没影了!
你是好人,谢谢,谢谢!事办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儿媳还在家等着呢!老太太说着要走。俗话说:头回生,二回熟。既然熟了,老太太我得送送的,哪怕装装样子。在楼梯间,老太太告诉我,她今天给两孙女讨来墨宝(也就是那滴墨汁),来年,两孙女肯定可以平步青云!
老太太说那话时,得意地晃动矿水瓶,她说喝满月酒那天,她要亲自给孙女喂这瓶「奶」。原来,奶色的液体是老太太儿媳中午特意挤下的奶水,与墨汁兑一块是为过满月那天给小孩喝。老太太说这是她老家的风俗,说小孩满月喝墨水长大了聪明!
03
晚上,我把老太太借墨汁的事跟老婆说了。原以为老婆听后会说稀奇的,哪晓得,她听完连说几个不得了,不得了!打开防盗门,门沿门角,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边看边问我,看看,有特别记号没有?
老婆说那个老太太有问题,现在骗子的花招多得很,前几天新闻报道,有些骗子会借各种理由进你的屋里,探得虚实然后在你门边做个记号,等你哪天不在家了,就撬锁进来!
我认为老婆是危言耸听,老太太怎么可能是哪路人呢?
说你弱 智你偏不信,坏人都在脸上写字呀?你说人家为什么找你借墨汁,还是一滴墨汁!人家不是另有所图,能找你借一滴墨汁,我就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老太婆不是好东西!
若跟老婆就此事争下去,我觉得毫无意义而且还会破坏心情,何必呢!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不信老太太就如她想的,是盗犯的眼线。老太太不是跟我说过,她住二十幢吗?明天,我去打听打听,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
第二天,老婆孩子出门后,我沏壶茶,喝完。估计该上班上学的,差不多也出门了。下楼,到门卫室取完昨天的信件。向高个子警卫打听,听说小区二十幢有家生了一对双胞胎,你知道呀?
高个子整理桌子上的报纸,头也没抬咕哝一句,小区这么大,哪个晓得?最近生的,这个礼拜天喝满月酒?我在他转身出门时补上一句,希望这点提示能起作用。高个子警卫咳一声,扭头朝我扫一眼,瞧那表情好像看见怪物了。你是要去喝满月酒吧?你打个电话一问就不知道了吗?高个子警卫误会我是去走亲威的。
前段时间,二十幢像是有家生小孩了,马明你不记得了,前天下午,有个黑大个扛着婴儿车进小区,你还拦住人家要他登记,那黑大个不配合,跟你顶撞,最后我不是呼队长了吗?想起来啵?
高个子警卫马明顿了一下,他长长呼口气,嗳,是哟,我还记得那个黑大个挺牛的,那天扛着婴儿车要砸我,原来你要找的是他家呀?马明似笑非笑朝我打个响指,先生,对了,二十幢是有那么一家,刚生的小孩,但是不是双胞胎,是不是礼拜天过满月,我就不知道了!
我现在就站在二十幢楼下。三个单元。老太太住哪单元哪楼呢?我想要找出老太太,得发挥自己特长了。我就凭借眼力和听力,围着楼房转一圈。我搜到线索如下:305室阳台挂有尿布两条、婴儿帽子一顶;201室阳台搁置婴儿车一辆,婴儿围裙一件;另外偶得几声婴儿哭泣,方向偏西(距305最近)……
最后,我得结论:老太太和她双胞胎孙女居305室。老实说,我摁门铃前,特意酝酿了一下情绪,尽可能扮得高兴些。毕竟陡然去拜访人家,虽然我有助于人家。开门是一位老太太,花白头发,雍肿的身体堵在门口,眨巴眼,像担心眼花没看清楚,开口前又揉揉眼,你、你找哪个?
眼前老太太非送蛋讨墨之老太太。
我,我找人!刚打好腹稿的客气话,噗哧一声,不知去向。我张口结舌不知所云,那老太太见我这样,越加紧张。握门把的手突出道道青筋,老太太将门朝里收拢些,警觉地朝我身后扫一眼,你、你是干什么的?
我猜她肯定是把我当作坏人了。上前一步,我堆笑想解释。
走、走,你走!老太太脸色大变,她搭在门沿上的另只手现在也撤到门把上,两只手死拽门把,门只剩下半张脸那么宽了。老太太在门合拢前,扔出一句:别以为家里没人,告诉你,你再不走,我可要打电话了?
我说,老太太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真是过来找人的!
你还不走?我喊人了哟!找人?告诉你,来苏州我儿子就跟我说过,这地方骗子多,明里说找人,哪个晓得你是做什么的?走,你走——
好,好,老太太我走,我走。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什么骗子,我也是这小区的,就住在二十七栋五零五……
从三楼下来,我又去敲201室的门。这次,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开门的不是要找的老太太,我该如何应对!避免对方怀疑自己身份不良。不过,我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次开门的是个小伙,我摁门铃时他可能正在冲奶吧,他握个奶瓶,晃动半瓶奶。请问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我说我找人!
可我不认识你呀,你是不是走错门了,我家是20幢201室!小伙半个身子探出来,指着门顶那块牌子说道。
我问他,你家就你一个人嘛?
小伙「噢」了一声,我爸抱我女儿在阳台呢,难道你找我爸,我爸刚从老家过来,你不会认识他吧?
你妈呢,她不在?
我妈?我妈怎么啦?她在老家给我姐带小孩呢?
谁呀,你妈怎么啦?一个谢顶老头抱个小孩从里房走出来,边走边抖,他逗小孩玩呢。难道又找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向他们致歉。
难道那老太太如老婆所说,是个骗子?要是这么回去,一无所获。晚上老婆问及结果,她还不笑话我呀?临走前,我向老头打听,老伯,你知道你这栋房子几家有小孩呀?就是最近个把月生的,双胞胎女孩!
你要问小孩呀,这栋楼可不少,要是刚生的,我看就三单元那家的,那家也是姑娘!老头说完,低头去亲他孙女。
看样子,如老婆所说,那老太太是个骗子。回到家,我莫明其妙烦躁起来,什么原因道不清说不明,可能跟找老太太有关吧。正当我生闷气时,门铃响了。
透猫眼往外瞅。两个身穿制服的人站在门前,我顿时蒙了。赶紧开门,门一打开,发现来人我认识。高个子马明和他的同事。
小区的保安。马明见我开门,翻开文件夹问我,刚才有人打电话到物业反映,说有人企图入室使坏!那人还明目张胆把地址告诉人家,说的楼号门牌是你家,我们过来查岗,请你也注意安全,刚才你没出去吧?
我说,刚才我不是在门卫室遇见过你吗?
哎,对,你还问二十幢最近有人生小孩没有?对了,那家你找到没有?
我说没找吧。
不对呀,张帆影刚才打电话给物业的,好像是二十幢的业主吧,莫非说的是你?马明盯着我,那眼光像钉子一般,盯哪哪痛!
站在他旁边的张帆影附合道,对呀,敢情人家说的就是你呀!看你也不像坏人呀?
这是一场误会,我跟那家老太太说我不是坏人,人家不信,还麻烦你俩白跑一趟,这、这算什么事呀?我说着给两人递烟,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或是同情。
下次,请你不要乱敲门了,这年头,啥样的人都有,就是楼上楼下住了十几年,还有不认识的呢,像你这样乱敲门去找人,保准要出什么乱子,记住了,下次找什么人告我们一声,由我们领着,有这身制服,业主们才相信你确实是找人的,听见没?好了,没事了,我们走了!
等他们走后,我气还没喘匀,老婆回来了。于是,我把今天的遭遇进给她听。老婆听完,数落我,说我是闲出来的毛病,没事找事,叫我哪天去医院瞧瞧。
唉,这顿埋怨叫我难受呀!真是憋屈!
04
又过若干天。我还记着那天是阴天,窗外阴沉沉,感觉有雨要下。我和一出版商通完电话,正准备去阳台抽烟。
门铃响了。开门,我立马来了精神。你猜是谁。是老太太,就是那个送蛋讨墨汁的老太太。说实话这次我可没给老太太好脸色,哎,老太太你又要干什么?
老太太笑呵呵的,她双手一抱呈作揖状,先生,你是好人,你是大好人!老太太一开口还是那么几句,难道赞两句好人,就可以堂而皇之骗你吗。这么一想,我顿觉有种被戏弄的感觉。这次我没让老太太进门,其实我能觉察到老太太有要进门的意思,见我堵在门口,她不便挑明罢了。
今天,我儿媳说什么要过来,说前两次打扰你了,她要亲自谢谢你!来,翠,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好人,娃住院,人家还拿了拾块钱给咱呢!来,翠,咱就不进去了,就在这跟这位大好人说声:谢谢!
老太太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站在她身后还有一女子。看模样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吧,披着长发,穿件花衬衫,前襟早被乳汁濡湿了!大哥,谢谢你,婆婆告诉我,你帮我们好几次了,今天特意过来认个门,有机会我们可要好好谢谢你的!
女子说话很柔,她一直站在老太太背后,给人感觉很胆怯,由于她说话低着头,那瀑布般的黑发掩盖她的脸,让我猜不出她的面容。
你们客气了,多大一点事啊,还劳你们上门道谢,不用不用!我还堵在门口,我想看老太太接下来要干什么。
老太太并不在乎我的态度,她跟上两次那样,不紧不慢地说,先生,跟你说呀,我那两个孙女长得可好啦,都长门牙了,大的叫小花,小的叫小草。
小花胃口要大些,一顿能喝大半瓶奶水,小草胃口不大,但好动,一会儿滚到床头一会儿爬到床尾……我可没闲功夫听老太太闲聊呢,我得把出版商的合同回传给人家。所以,我打断她的话,说,老太太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老太太没想到我会催她们走,她愣住了,盯着我。她身后的儿媳拉了拉,示意她,咱们回去吧!老太太这才醒悟,噢噢两声,转身下楼。看她那副模样,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儿媳在下楼前跟我客气道,大哥,打扰你了,有时间请到我家坐坐吧!
人家忙,没闲功夫!我早就把咱家楼号告诉他了,要是有时间,他早就去了!老太太责备儿媳多嘴。
我呢,也没把这话当作一回事。估摸着她们婆媳要出楼梯间了,我趴在窗台往下看,我想弄清楚她们出门洞后往哪个方向走,然后就可以辨别她们到底是不是住二十幢。因为从我家窗户可以目送她们到路口,如果她们往南走,那么她们有可能住二十幢,否则的话,她们就是骗子!趴在窗台,我等了几分钟,也没见她们从门洞出来。从五楼到楼底,以前我算过,一共八拾级台阶,就算一分钟两级台阶,这会儿也该出现了呀!难道老太太摔跤了?
为了探个明白,我放弃最初的想法。我得把眼前事情搞清楚,然后再给出版商发传真。我是跑着下楼的,从五楼到楼底,决对没用一分钟。就算她们婆媳我关门瞬间出了门洞,那我现在站在门洞门口也可以看见她们的背影,可是,现在我什么也没看到。
楼洞间,一电工在抄电表,我就问他刚才有没有看见人下楼,婆媳俩!电工摇头,他说抄电表有十几分钟了,除了我,也没见其他人下楼!
难道她们去别家了?为了弄明白此事,上楼时,我一家一家地摁门铃,大部份人家没在屋里,就是有人在家的,也没见什么婆媳的。现在,我迷糊了,脑袋剧烈疼。我把要办的事也给忘了。要不是出版商老徐打电话问我合同的事,我还发怵呢。老徐他没见到我的传真,是怕我有状况了。
我说我见鬼了!
老徐取笑我,是不是女鬼呀?
我说是两个女鬼,一老一少!
老徐大笑,亦凡,是不是又有新作出来了,恐怖的吧,给我,我们现在急需这类题材呀,亦凡,我们合作一直很好,相信我,这次我会给你好好包装的……
我哭笑不得。我说我是真遇见鬼了!可老徐死活不信,我也懒得跟他争辨,挂断电话,把合同给他发了过来。回到客厅,我看窗外已开始下雨了,天越来越暗……偶有闪电跳跃,雷点轰轰而响——
礼拜天,老婆陪我去趟物业,找到负责人。她劈头盖面给人家一顿骂,你们物业是怎么搞的嘛,只晓得收钱,看个大门也看不好!搞什么搞?我看还不如插个稻草人,那玩意还能吓吓小猫小雀,可你们呢……
负责人被我老婆这通骂,弄得一头雾水,半天才弄明白被骂的原因。而我却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说那婆媳俩肯定不是人,是鬼!
你说什么?是鬼?负责人眼睛瞪得很大。
对,就是鬼,那天我追她们到楼底,可她们……老婆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在我耳边嘀咕道,瞎说什么呀,没瞧那么多人在笑你吗?
我老公是作家,平常用脑就多,现在再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扰,他脑子受刺激了,今天找你们物业,不是让你看笑话的,你们总得给点说法吧?
负责人这才意识到我老婆不是个善茬子,他朝背后那帮围观的人挥挥手,你们该干啥干啥去!然后,让人给我们搬来椅子,请我们坐下喝茶。
不瞒你们说,咱这小区以前倒真是一片坟岗子,后来搞开发,推土机一推建了这片小区!所以,你先生说的有可能……
呸!我老婆的声音。
嗯,嗯!这说法,只有我赞成。
05
再过若干天,我住院了。
医生说我得了精神分裂症。住院那天,我妈打来电话,告诉我,我妹生了对双胞胎,女的。她又劝我,亦凡呀,你么时候再生一胎呀,不管生男生女,有两个将来也不孤单!
再后来,我出院了。凭借记忆,我写了篇小说:那天在家里无缘无故烦躁起来,发闷。小说写个把小时没了精神劲,卡住了。白花花的墙壁,挂钟「沙沙」擦拭涸寂。那时候我特想找个人说说话,聊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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