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不负高级绿茶的骂名,我,黎柚,在二十一岁之前,从没吃过男人的亏。
直到第一次见到江裴,笑着和他打招呼时,他只用余光撇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就当我不存在了。
我伸出的右手还尴尬地停在他面前。
黎柚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我的裙摆拂过他的脚踝在他身边坐下时,他依旧不动声色,而我努力地抑制着痛骂他没礼貌的冲动,脑子里冒出了另一个有趣想法。
那就拿下他。
当时不可一世的江裴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无所不用其极地和我求和的时候。
而彼时我也没有想到的是,得手是得手,
栽,也是真的栽了。
江裴确实成为了我二十多年来的唯一不可估量的例外。
-「高级绿茶翻车手记」
-1-
伦敦不晴朗的夜色带着雾都的朦胧色调,坐落在碎片大厦中的大小酒吧从夕阳落山开始,就陷入觥筹交错的繁忙。
这里每一家有情调的小酒吧都对dress code有要求,所以我穿着高跟鞋别扭地走向朋友约好的窗边座位时,也是第一次遇见江裴时,他穿着一件毫无装饰的简单白衬衫,系着一条stefano ricci的素灰色领带。
即使已经是清爽干净的搭配,这套正装于他,还是显得有些拘谨的成熟。
所以他有些不自然地扯乱了原本一丝不苟的温莎节,领带歪扭中露出窄端反面的一条红线,打破了和谐的灰。
就像我一眼看见他时,他在伦敦积郁的繁荣里脱颖而出。
「江裴,这是黎柚,我朋友,就是他们常喊的柚柚。」余桓轻轻咳嗽了两声,一边顺手替我拉开座位,一边看向无动于衷的江裴。
「江同学你好,我叫黎柚。」
微卷的黑发,白色长裙,白色高跟鞋,淡眼影和浅色口红,刻意放轻的声线,我自以为的毫无瑕疵的初见。
而江裴只是认真看着他的手机,直到余桓略显不快地拿右手指节敲了下桌子,他才分给我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
「嗯。」
他说,嗯。
嗯??
素质差,没礼貌,教养被狗吃了,有钱就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是吧。
一连串的咒骂在我僵硬的笑容下一闪而过。
江裴是吧?
我管你是谁。
只要你还喜欢女的…
奇怪,我的报复心居然是引人上钩再甩掉。
所幸,我原不是为他而来,我接过朋友递来的酒单,弯起眼睛冲他笑笑以示感谢他的解围。
「余老师,他们家的酒是不是配不上这顶级夜景,就很一般。」我半掩住嘴巴以仅仅我们三个能听到地声音向余桓吐槽。
而余桓无比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此刻江裴终于肯施舍给我们俩一句话,他慢悠悠地笑说:「夜景也不算特别。」
「江同学眼光很高啊。」
「倒是很高的。」他终于抬眼看向我,眼神毫不避讳,直白地和我对视,而这句话无疑是暗示看不上我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我懂,人际关系,最是不能操之过急。
要抓住痛点,分析需求,再对症下药。
江裴一副高不可攀的清高模样,要骂他个爽不难,但如果要他自愿低头,也不能一上来硬碰硬,先了解不迟。
我便只托着下巴小口小口地喝酒,伦敦的夜熟悉又陌生,这样的繁华城市总是会让人在人声鼎沸中丢掉归属感。
江裴和余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学校的事,江裴低缓的好听嗓音在英文小调的乐声中显得和谐而浪漫,我插不上话,只是静静地听。
余桓的朋友多半是这样,家境优渥又眼高于顶的造物主的宠儿,只有我是普通过头的那个。
江裴确实是好看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又带着干净书生气,物质的富足和名校的加持,让他即使在不熟悉的环境下依然显得笃定而从容。
真好。
我有些飘飘然地走神,直到他们提到另一个我熟悉的名字。陈嘉旭啊,是余桓的朋友没错,我是狠狠拒绝了他没错,没被选择的人抱怨当然也没错。
「我以为值得陈嘉旭连夜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来看一眼的,至少应该更…」江裴的话没说完,却字字锋利话中带刺,很明显,他也是陈嘉旭的好友之一,那对我,和我们的事情自然也有所了解。
「更漂亮对吧?」我坦然地对他笑,也不管他对上我笑容的下一秒就立刻移开视线。「漂亮从来不是感情里最重要的优势啊,漂亮只给别的优点加分。」
「那可能你最多也就是漂亮了。」江裴的话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除了漂亮一无是处,而这点漂亮也不入他的眼。
「你笃定我是只靠脸骗男人的草包?」
「……」
「人类在澳大利亚发现黑天鹅之前,也以为世界上只有白天鹅。」我不着边际地比喻着,反正不管说什么,得说的够快,不能败下阵来。
是你见识短浅,以为和男人拍拖过的漂亮女人都是肚子里没墨水的捞女啦。
「你学什么的。」他不搭话,却饶有兴致的笑了,倒是带着点对我不恰当引用的嘲讽。
「哲学。」
「未来人生规划是什么,重新物色富二代还是啃老?」
我的第一反应却是,他居然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嗯,但先读完全奖phd。」
我反应飞快地,几乎在他说完后就紧接了第一个字。
厉害的人,当然会喜欢旗鼓相当。
装小白花和破口大骂都对他应该都不适用。
而这下似乎他终于哑口,而一边乐得看戏的余桓也终于开口救场:「搞什么啊你们,陈嘉旭自己都没说啥你急眼是吧少爷?」
「是陈嘉旭对我们柚柚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是吧?」余桓这个一向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另一个少爷,今天态度好得让我受宠若惊。大概是真觉得我被江裴欺负了吧。
「是是是!」我的语气在这一瞬对比明显地软了下来。
少爷给了台阶当然要下。
而江裴对我近乎谄媚的态度转变显得更加不屑,我依稀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
而这一声也让我忍俊不禁。
好幼稚的小朋友,吵不过了。
「他很好,我只是不喜欢他那样的。」我死死地盯着江裴,也不顾他的不喜,依旧带着笑音。
一般,应该会问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却等到的是余桓的问句。
「我不在意你喜欢什么样的。」江裴的声音也一起响起。
好狂啊江同学。
在「可我喜欢你这样的诶」和「反正不喜欢你这样的」之间犹豫了一秒,想着这两个答案在恶心他和钓他两个目的之间可能一个也命中不了,我给了一句折衷的回答。
「我眼光和江同学一样,还蛮高的。」
余桓这个从小当惯了宇宙中心的人忽然成为了这场战役的边缘人物,却似乎比我兴致还高,平时冷脸的模样全然不见,端着酒杯笑看我们。
「别叫我江同学。」
「那江少爷……?」
「不是少爷。」
「裴裴?」我学余桓这么叫他。
江裴在我喊出这个称呼的瞬间皱了眉,而我唇边的笑意更深。
「不要叫我……」
「那你说怎么叫嘛。」我出声打断他,看他面露难色真的很爽。
「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称呼重要吗。」
「啊……」我拖了一个失望的长音,喝了几杯酒后有些发晕,但意识却还算清醒,却借着酒气和显得湿漉的眼睛抬眼看他。
我忽然凑近一点,他似乎也忘了躲。我一字一顿,温声软语地抱怨:「你好凶啊,江裴。」
威士忌带着柠檬的酸混着已经散发到了尾调的木质香水。
本不是媚俗的气味,却让气氛霎时染上微妙的暧昧。
江裴放酒杯的力气明显重了几分。玻璃碰撞桌面发出叮的一声。
唉,正中下怀。
当然要在针锋相对后忽然放弃攻势,
改撒娇。
-02-
看来他比较喜欢被叫江裴。
余桓和江裴一起来的伦敦,余桓是来给朋友的乐队表演捧场,江裴的来意却不明,总之不是为了我就是了。余桓住在朋友家,而江裴却好巧不巧地和我定了同一个酒店。
伦敦一言不合就瘫痪的交通系统今天也没令人失望,地铁罢工,不到十二点,打车软件也已经忙碌到终止了服务。
索性酒店离酒吧并不算远,余桓看了眼表,又提起我的包挂在了我的肩膀上,拍着江裴的肩嘱咐她:「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还喝了酒,刚好你们一个酒店,一起回去吧。当帮兄弟个忙,三公里,加快速度你俩相处也不超过四十分钟。」
我站起来才觉得确实有了一丝醉意,不太想说话,只歪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裴带着嫌弃的眼神。
「柚柚?」余桓看我发愣,又开始做我的工作。
「嗯?」
「喝多了?」
我摇了摇头,却又起了坏心思。
「江裴不喜欢我不想看见我,我绕道自己走。」
讨厌绿茶是吧,我很会当绿茶。
「这招对我没用。」江裴伸手接过了挂在我肩膀上摇摇欲坠的包,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余桓疑惑地看向我,而我冲他眨了眨眼,比了个OK。
他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无奈地抱着手臂笑着摇头。
我醉没醉,余桓现在倒是清楚了。
我生怕跟丢了江裴还丢了包,急匆匆地跟上,他却站定在电梯口黑脸看着我。
我走得摇摇晃晃,倒不是因为醉酒,主要是高跟鞋磨脚。
独处的机会有了,该是下一步了。
制造反差感,颠覆印象。
伦敦的夜灯火通明,天气不好,夏季夜晚的风还带着一点凉。
出了大厦江裴就没了半点要等我的意思,这会儿我才发现他确实不仅长得好看也个高腿长,刻意加快步速后,我穿着这磨脚的新鞋真的很难跟上。
想个办法让他等等我吧。
摔跤?摔跤太直接了。况且江裴当然是不会公主抱或者背我的。
我干脆就脱下高跟鞋,也顾不上脏了,踩在因为雾气而略有湿感的柏油路上。
因为这个动作,江裴领先了我一个红绿灯。
他终于想起来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双手提着高跟鞋站在马路的另一边。
飞驰而过的车流和晃眼的车灯让我只能在偶尔的间隙里看清他的脸,我歪着头,张着嘴想对他说话,却淹没在了嘈杂里,灯光恍惚,我也难辨他的神情,只尽力对他做出显得纯良的无辜样子。
而我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江裴左右望了望,在没有车驶过的短暂空档里,不顾红绿灯地向我小跑过来。
「小心啊!」我以为他最多少走两步等我过马路,我就能插上话让他慢一点,可是……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了,我努力地大喊出声。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在马路中间停了下来。站定看着眼前的车飞速驶过后,才又向着我的方向径直走来。
英国人的夜晚因为过量的酒精而疯狂,车开过的瞬问,清澈的女声伴随着近乎叫嚷的跟唱传来。他们在放2002,唱到了最后一句:「on the day we fell in love."
我歪着头看着他笑,或者说看着他手上提着的我的包笑,这会儿的笑确实是不带任何设计的,只是觉得这个人……
脸虽然臭的可怕,但好像也蛮可爱的。
「你在干嘛?」他语气不善地问我。
「你怎么闯红灯啊江同学。」我答非所问。
「这不是英国特色吗。」他淡淡地回答我。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今晚好像很爱笑。
「你比我融入这里融入得更好。」我走到他身边,说话的功夫却依旧错过了上一个短暂的绿灯,我们就这样并肩看着车流。
「不觉得,我觉得你很伦敦。」他想了想,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词可以更好地形容我。
「我知道,很符合你们,对在这个城市的漂亮女生,无心学习忙着社交和恋爱的刻板印象,是吧。」
我知道他想说是,但是他的表情已然表达了他的意思,他没有说话。
「可我没在伦敦上学诶,这里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我也不喜欢长裙和高跟鞋,和你不习惯衬衫领带一样。」我又凑近他一点,他居然没有回避。
他看了一眼我被磨破的后跟和脚踝,刺眼的血色似乎让我的话多了点说服力。
「jimmy choo对我来说还是太贵了,走坏了脚没关系,走坏了鞋我会心疼的。」我又接着说。
「你想表达什么,你不在伦敦上学,不喜欢社交和钓鱼吗。」他还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说着不好听的话。
「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陈嘉旭为了看我一眼不仅需要坐十几个小时飞机,还要再坐五个小时火车去我的城市。」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的很……」
他真的很难找到词形容我。
「很漂亮吗,倒是很多人说的。」
「也是你自己说的,漂亮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那就是你也觉得我漂亮咯。」
「我有说过你丑吗?」
「啊,那谢谢夸奖。」
风把头发吹乱,发尾贴在了我下颌,而此刻的我正拎着高跟鞋。
「江同学,看在漂亮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个忙?」
「说。」他显然已经不想再和我继续争辩。
他大概是觉得我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有打算答应的样子。
「帮我别一下头发,到耳朵后面,挡着脸了。」我说罢还把高跟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没有动作,我把脸向他偏一点,脱下高跟鞋我矮了他一个头,他就这么略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有求饶的成分。短暂的对视下他却忽然笑了,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出乎我所料的,他反手接过了我手里的鞋,丢给我一句。
「自己别。」
「好凶啊,你真的好凶啊。」我泄了气,他却笑的更甚,连眉眼都有了好看的弧度。
「你最好不是为了让我背你。」
「你太恶俗了吧哥哥,言情小说看太多了吧,谁要你背啊。」我恶狠狠。
「走慢点,我去前面便利店给你买创口贴。」他还是先一步投了降。
看来也不是完全没礼貌的小孩,还是很容易心软。
而我看着他脚步刻意放慢的背影,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我的包里有创口贴。
-03-
便利店不仅有创口贴还有拖鞋。
我们终于还是顺利的回到了酒店。
一路没再有什么别的话,我想江裴也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对我的印象了。
喝了酒又吹风,又一口气走了三公里,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有些头晕。
和江裴说自然会被理解为刻意为之的无病呻吟,我只是继续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电梯里他也正好按下了我的那层,我就索性闭着眼睛揉太阳穴。
很巧的,他好像正好住在我对面。
而在同一块地方驻足的时候,他紧皱着眉头看着我。
「你还想跟进房间吗。」
「你比我还自作多情。」我对他翻了个没礼貌的白眼,拿出房卡刷开了他正对面的门,头也不回地进门,迅速关上房门。
我自然知道,我没拿鞋。
他是要来敲门的。
一,
二,
三。
房间的门铃响起。
我只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凑到缝隙里看他,我皱着脸看着他一脸不快的烦躁表情。他就站在门口,我们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大概是我抬头就会撞到他下巴的距离。
于是他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等到他开口,我就抢先一步问他。
「大晚上敲女生房门,什么居心呀,江同学。」
「你鞋没拿。」他明知道我是故意的,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
「啊,谢谢你,你真好。」真是阴阳怪气的道谢。
他似乎也对这句话不明所以,站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次换我不再说话,他也自然沉不住气了。
「醒醒酒吧黎柚。」
我莞尔,撑着手把门开到最大。
下一秒,我垫脚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忽然凑近他的脸。
我看见他骤然间放大的瞳孔,和微微汗湿的额角。
鼻尖几乎碰到鼻尖。
我眨眼,近在咫尺的对视,我却好像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拎着我的鞋,一时忘了要伸手推开我。
他好好看哦。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好像有些自乱阵脚。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亲一口不犯法吧。算了,那一晚上白算计了。
我在他的僵直里撇过头,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江同学。」
这句话还是换了一个时机被说出来。
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钓鱼也不会选你的。」
奸计得逞的我内心狂喜,而江裴却如临大敌。
下一秒。
「咚。」
没被撑住的房门狠狠关上了。
靠,没拿房卡。
这一刻江裴丢下了我的鞋,速度飞快地模仿我之前的动作,刷开房门又立刻关上。
他的声音通过房门闷闷地传来。
「睡走廊吧,黎小姐。」
今晚唯一败落的一节,居然是输给了房门。
窝囊啊黎柚。
-04-
认命下楼找前台重新要了一张房卡,回房洗漱完的我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余桓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聊天截图,备注果不其然的是裴裴。
江裴只发了一句话。
「你交的这是什么朋友。。。」
余桓回复他:「她对你做什么了。」就没再得到回复。
这个三个句号就差把无语和愤怒写他脸上了,我笑得忘了头疼,飞快打字回复过去:「我发誓,我没干什么啊。」
「你放过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吧,黎大美女。」
「冤枉啊余总,他对我的印象差都写在脸上了,我也无从下手啊。」
「你最好是吧。」
「那能不能问你几个关于江裴的问题……」
「???」
还没等到我想好怎么问,他却又给我丢过来一张截图。是江裴说:
能不能问你几个关于黎柚的问题。
这次轮到余桓发了三个句号。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给人当传话筒,你们两个能不能给我一点尊重,我推给你你自己聊。」
然后我就收到了名片推荐。
立刻就加略显不矜持吧,
不过我在江裴面前怎么也算不上矜持了。
算了,动作麻利的添加好友,把添加时自动输入的:我是xxx删掉,一片空白地发了过去。
而申请也很快被通过了。
看来有些人确实有很多话想说。
「hi小哥哥。」
「……」
「怎么不问我是谁。」
「你的昵称是梨子表情,你自己觉得呢。」
「喔。」我学他装高冷,却还是装不下去,又丢了个小狗表情过去。
「那晚安。」总觉得和他打字不占上风,我直接结束这场无聊对话好了。
「你加我是为了和我说晚安?」
「那怎么办嘛,那我加你是为了泡你?这个答案你会喜欢一点吗。」
「看来酒还没醒。」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千杯不醉。」
「余桓说你多喝两杯就会在急诊留观室过夜。」
咦……
怎么有人替我干了计划之中卖惨的事情。余老师,好兄弟一辈子。
「你打听我?」
「你臭名昭著。」
我发了个一个哭过去。
「英国的急诊很贵的,看不起。」
「你随便一个哥哥都付得起。」
「我知道哥哥你肯定是付得起。」
不用想也知道对面房间的人会是什么表情。
「哲学什么时候改学钓鱼心理学的。」
「我说了,你不在我想钓的范围内啦。」
偶尔打击一下大少爷的自信心也不犯法吧。
「那赶紧找下一个目标给你买jimmy choo吧,鞋还是被蹭脏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见我和余桓和另外几个朋友组的小群里,余桓发的消息。
「笑死了兄弟们,江大少爷今天给人提鞋啦。」
即使已经凌晨,群里还是瞬间弹出一屏的问号。
「晕,他连这都和你说了?」我这就丢下冷漠的江裴不管,和他们聊起来。
「是江裴没错吧。」
「柚柚姐你到底什么本事啊,放过男人吧。」
大家一条接一条的轰炸。
我今晚实在是太开心了,完全收不住笑。
「我发誓啊,我什么也没干,对他也毫无居心。他好高冷的。」
「坏女人,我们江江是一心学术的好孩子,摇了他吧!!」
「呜呜,都污蔑我。」
笑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回江裴的消息。
于是我灵机一动……
「梨子邀请Jiang.加入群聊。」
Jiang.:?
梨子:【哭】。
梨子:江同学,我来让大家打破一下你对我的刻板印象。
Jiang.:我对你的洗白不感兴趣。
梨子:你们看到了吧,人家对我不感兴趣。
鱼鱼:江少我们绝对没有背着你说你坏话。
紧接着就是一通嘻嘻哈哈的打趣。
江裴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余桓绝对没有替他保守今晚的秘密。
而余桓当时其实也瞒了我的是,江裴抱怨完我的恶行后,对他说了另一句话。
兄弟,老实说,
有点上头。
余桓还是没有把我们心照不宣的,关于我对和男人相处「有点天赋」这件事告诉他。
他还是无形之中偏向了我这一边。
只是嘱咐了我一句:别玩过头。
我应下他,我微弱的道德感并不能保证我将来会做出什么,我却也没有继续在群里说话。
拉群我是有私心的,今后拉不下脸来主动找他,这个群就已经是很好的借口和台阶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开始不自觉地分析对方的想法和心理变化,也自然开始构思最巧妙的相处方法。
也许和学的专业看的书也有点关系,和一个男生说几句话好像就能知道他的喜好,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讨他欢心惹人怜悯。也知道怎么放高自己的位置,从而把握主动权。
我其实没谈过几次恋爱,短暂的几场恋爱总是飞快地下头。
我只是会有一种冲动,每次都想验证一下我对每个人的分析准不准,而我在我验证完的想法的时候,坏女人的名声已经落下了,只好每次都落荒而逃。
其实绿茶一贯的喊哥哥扮演崇拜,编一个悲惨的原生家庭故事的小伎俩,在网络和影视剧的渲染下早就不适用了。
就好像陈嘉旭虽然也是家里宠大的小孩,虽然也算是万事不愁的骄子,可他还是因为家里人的控制欲太强而偶尔有些挫败。
所以在他面前最好的倒就是放低姿态地服软,一起打游戏的时候装一下脑残很适用,没吃过苦的小公子嘛,和他说说怎么一天打两份工怎么被家里弟弟欺负自然也可以让他心疼。
可是对江裴,装脑残的话,多半会被当真脑残让我赶紧滚了。
所以对江裴,要慢慢来。
既然有坏印象,那就先纠正坏印象。
既然他觉得我是想钓鱼,那就让他以为我是真喜欢他。
那就该到下一步了。
-05-
睡醒的时候天昏地暗,窗帘外微弱的光线昭告今天也是阴天。
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到十一点了。错过了早饭时间,昨晚又为了小号裙子没怎么吃饭,还喝了酒,胃里翻腾一阵后就是空落落的疼。
还真被江裴说中了。
顾不上看微信不断跳出的消息,我赶紧打开外卖软件找药店,熟练地把止痛药加入购物车。
捂着厚外套下楼拿药的时候,却刚好碰到江裴拿外卖。食物的荤腥味让我觉得愈发反胃,和外卖员寒暄完「have a good day」之后,来不及搭理江裴,就摸着墙小步往里走。
我本没想到可以换到他的关心。
「嘴唇怎么这么白。」
「没化妆丑的,素颜就这水平。」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和他抬杠的劲。
他低头看了眼我手里的药。
我会意:「我可没有在这里等着你看我拿药卖惨给你看。」
他轻哼了一声,看我还有力气和他犟嘴,就不急不缓地和我一起走向电梯的方向。
「都是你咒我。」
「我什么时候咒你了,转述一下别人的话而已。」
唉,要不还是小演一下吧。
我让语气尽量听起来足够委屈:「算了。」
然后再轻轻倚在电梯口的墙上,重重地呼吸。
三,
二,
一。
「真非要省这个急诊的钱吗。」
我背过身轻笑,很快又整理好脆弱的表情转向他。「你看我像能走去急诊的样子吗。还是说要大张旗鼓叫个救护车。」
「是打111吗。」
善良的小孩是不会真的放任不管的。
「不用。」我抬头看着他,又轻轻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试图打急救电话的动作。这一点程度的肢体接触应该不算过分吧。
昨天都搂过脖子脱敏了。
「扶我一下就好。」
他短暂地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然后拉开了我握他手腕的手,在我还没来得及失望的瞬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还是只说:「嗯。」
「别死了,你的全奖博士就白申了。」
「我尽量。」
他虚握着我的手腕,只有一点指尖的皮肤带着凉意轻轻摩挲着我的腕骨。
我却有些恍惚。
电梯终于从28楼回到了底层,叮的一声打断了我的发呆。
他拉着我走进电梯,一对来旅行的白人夫妇也走进电梯,眼神对视后热络地和我们打招呼,依稀说着so sweet。江裴没有解释什么,而我也就干脆歪过头靠在他的手臂上,他没有躲,我却又注意到了他的一瞬间僵硬。
他用英语解释着说我现在有点不舒服,我不想浪费力气说话,就只点点头。
然后又贴回他的手臂上。
那对夫妻下了电梯。
「黎柚,既然我不是你的目标,就别有这些小动作了。」他的愤慨至少比昨晚少了一点,语气好像没有很凶。
「什么小动作。你好奇怪。」我有气无力,却还是挪开了脑袋,想抽出手却被他忽然握紧。
「我不会当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小男孩的。」
「可是你真的很像小男孩,你好可爱。」我费劲地笑了笑,真诚地看向他。
「拜托,不松手的也是你诶。」
听了这话的江裴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拽着我往房间的方向走。
我踉跄几步,他才停住。
「房卡。」
「在我外套口袋,你自己摸一下。」
他倒难得地没有不耐烦,伸手摸房卡的时候却隔着外套碰到了我的腰。他迅速抽开手的动作差点又让我没忍住笑。
为什么感觉这么纯情呢。
刷开房门,他却还杵在门口。
不会是……
「方不方便进。」
把问句问得像不带问号。
竟然真的,这么礼貌这么体贴的吗。
「可以的,江同学。」
他就这么拉着我,又按着我的肩膀在沙发坐下,他站在我面前,一整片阴影完整地罩着我,整个房间显得更暗了。
「我没事了,谢谢你热心市民江先生。」
「你要给我编出多少新称呼。」
「是你连一个合适的称呼都舍不得给我。」
「你是不是说不过我。」我藏不住得意的马脚,在他松开我之后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一边说一边晃了晃。
「黎柚。」他想挣开我的手,可是那一点力气根本就不想认真摇挣脱的意思。
「嗯?」我刚习惯了仰视他的视角,他却忽然蹲下,视线忽然回到了统一的高度,忽然的对视让我有些乱了阵脚。
「你很讨厌。」
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可我不讨厌你。」也不是刻意,倒是真的没了力气,我松开拉着他手的别扭姿势,轻飘飘地带着疲惫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缩进沙发里,不再看他的眼睛。「我不讨厌你。」
太安静了。
我几乎听到了隔壁房间的脚步声,和江裴的呼吸。
「我走了。」
我能感觉到身前的阴影消失,然后听见逐渐响起的脚步声。
他确实要走了,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似乎卸下了一点无形的负担,而打起精神在江裴面前装模作样的力气也在此刻消耗殆尽。我确实胃不好很多年了,从中学时候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到来英国读书学会了喝酒,到,很多次我确实不把自己的死活当回事的,赶论文的期中期末。
我很困,也没了再去倒水吃药的耐心。
隔壁房间的脚步声还在继续,混杂着几句依稀的英文和大笑。
我再醒的时候,是被门口吵嚷的争执声和敲门声吵醒的。
-6-
好像是昨天帮我开第二张房卡的那个服务生的声音,他坚持地解释着他们没有权利私自打开客人的房门,紧接着就是余桓熟悉的声音,倒是难得听见余桓急起来扯着嗓子说话。
「我和你说了很多次了,这里面的是我朋友,她身体不舒服,我担心她发生什么意外,出问题你们负责吗。」
坏了……
我摸出手机看见几十通未接电话。
完蛋。竟然睡到晚上了。
一边对余桓的一点关心感到欣慰,一边想着一会儿要怎么面对他和江裴,胃疼倒是已经疼得麻木没什么感觉了,提前开始头疼了。
我换上拖鞋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前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我赶紧和服务生说了抱歉,就看到走廊对面靠着墙黑着一张脸的江裴,视线还没转到余桓身上,就被他曲着两根手指敲了敲头顶。
「你没事吧余老师……」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往房间里面走,服务生摇着头下了楼,另外两个人就自然跟了进来。
在沙发睡得腰疼,我干脆一骨碌钻进了被子里。
江裴一语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下。
余桓皱眉看着我……大概是很苍白的脸,我本以为会因为失联一天遭他痛骂,他却转而走向了沙发前,对着江裴发起无名火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黎柚是把你怎么了你连别人死活都不管?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小心眼?」
啊?
啊?
我咬着牙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不敢看江裴的表情。
即便余桓是拽惯了没错,可一向端着点架子的余桓什么时候发过火飙过脏话,还是对自己关系亲密的朋友。莫名其妙被骂的江裴此刻大概比我还惊讶吧。
我是不是也要看到江裴发火了。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竟然听到了他再平静不过的声音。
「不会说话就滚出去找别人吵,余桓。」
别人不怒自威,江裴不怒也不威,毫无杀伤力,但就差把:「你谁啊懒得理你」贴脑门上了。
余桓又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
脑海里翻滚过无数句余桓可能会说出的台词,正想着验证他会说哪一句,就听到江裴继续说。
「她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担心她你今晚在这里住吧。」
倒是越来越能听出他的不快了。
好像除了不快,还有那么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有点酸味。
我当然不希望这两个人的争吵继续下去,所以作为当事人的我还是鼓起勇气探出头了。
「那个……」
两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我。
「谁帮我拿个水,行不行。」开口竟然觉得有点哑,又清了清嗓子。
「让你的好哥哥余桓拿。」江裴先接了话。
「江裴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总觉得余桓骂着骂着都要笑出声了,又语气放柔对我说话:「梨子要不还是喝热的?我去烧水。」
「她喝点冷的就行了。」江裴从余桓手里接过矿泉水,走到床边。
我不自觉地坐正了点。
他也不开瓶盖,就这么递到我面前。
「喝吧。」还是最好听的声音说最生硬的话。
「没开盖诶,裴裴。」
「裴……」江裴一肚子话被我堵在嗓子里,而后面的余桓再也收不住笑,急忙背了过去不让江裴看到。
「自己不会开?」
「会开会开。」我见好就收,接过水还没用力却发现瓶盖是已经拧松了的。
我冲他乖巧地笑笑,他不搭理我,走到余桓身边去赶他走。
「你不是约了朋友吃饭吗,人也看到了没死,还不走。」
「走走走走走,柚柚,那谁今天又要失望了。」
我放下矿泉水瓶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里不知道「那谁」是谁的只有一个人而已,不过没有人会给他解答。
「不去了不去了,真去不了了,帮我打个招呼。」我冲余桓挥手说拜拜,江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歪过头看着他,他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好喜欢摆臭脸啊我们江同学。
余桓大概是真的来不及了,也懒得再管江裴,转身推门出去了。
而这下又只剩下我和江裴了。
「你不去和他们吃晚饭吗?」我尝试着打破熟悉的寂静。
「嗯。」
江裴十句话里是不是有九个嗯啊。
「所以其实是你今天想住这里?」我笑着调侃他。
「黎柚。」他又这么冷淡地叫我的名字。
「又怎么啦?」
「你觉得很好玩吗,和每个男人都这样。」
「我……」这回换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所以和着他也不是在吃醋就是继续鄙夷我人品不行是吧,「我和余桓的关系你也能多想?我们好多年前就认识了,他初恋还是我的朋友。」
「我不关心。」
「好吧,你不关心,是我自己想说而已。」我掀开被子翻身坐在床边,伸着腿去够拖鞋,「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可以和余桓也保持更远一点的距离。」
「关我什么事。」江裴当然自知把自己放在「要求黎柚洁身自好」的位置上很奇怪,没好气地回答我,却又看见了我要下床的动作,改口问我:「要拿什么?」
看吧,江裴总是嘴硬心软。
「那你帮我拿一下药,深蓝色那个。」
「你不吃饭净吃药?」他一边在袋子里翻找,一边继续教训我。
「不想吃,中午闻一会儿外卖味都想吐。」我嘟囔。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他拆开药又走到了床沿,却也没有把药递给我。
「确实是不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年少时的记忆恍惚而过,我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而江裴也愣了愣,有些错愕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对他用力笑了笑,这个笑大概现在并不好看,素面朝天,脸上还挂着碎发。
「不想笑也可以不笑。」他依旧没有要把药给我的意思。
我收了笑,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啊。我又没有要对你怎么样……」
借着委屈借题发挥一下好了。
江裴对我忽然而来的脾气一头雾水,没来得及反驳我就从他的手里把药抢了回来,拿了两颗就往嘴里塞,吞的太急又呛到,捂着嘴开始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伸手,大概是想拍拍我的背,我却故意往床的另一边靠。江裴终于是失去了耐心,在床上坐下,俯下身子忽然用力揽住我的肩膀。
言语间却又好像没有半点怒意。
「慢点。」
我却好像咳得更凶了,半天没有停下来。
一下子失了力气就干脆直接顺着动作靠在了他怀里。
他刚按上我后背的手停了动作。
我好不容易按着胸口顺平了气,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江裴的状态非常…奇怪。
机不可失,江裴刚打算松手,我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别这么小气呀,靠都靠了。」
「你都入乡随俗闯红灯了,也入乡随俗一下别那么保守啦。」
抱到了,Yeah!!
心里倒数三二一,我识趣地松开手。江裴却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干嘛……」
「心怀不轨是吧,这孤男寡女的到底谁对谁……」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起身要走。
「自己好好呆着吧。」
好吧,被气得说不出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到关门声我才终于今天第一次点开微信,除了群里的艾特和几个朋友发来的消息,居然江裴的头像上也有一个1。
虽然只是发了一个问号。
我莞尔,
点开了余桓的对话框。
「兄弟今天戏不错吧,黎老师。」
我回复过去:
「助纣为虐啊余老师。」
-07-
在酒店的菜单里勉强挑了几样凑合了晚饭又吃了药,姑且算续命成功。
在伦敦消磨了几天光阴,又赶上余桓去乐队朋友的排练室玩,给我的微信疯狂弹1。
「梨子来不来,给他们唱两嗓子。」
原本之后就是要一起去看表演的,提前去打声招呼也没事。
今天的温度比前两天高了点,我从箱子里翻出来一件白色吊带裙,拿在手上忽然想到,这被江裴看到,大概会默默腹诽是白莲花标配穿搭吧,那就是它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给余桓发消息:「江裴去不去?」
「我就知道。」余桓飞速回复过来。
三秒钟后还附赠了一张偷拍的放大很多倍的高糊侧脸,江裴今天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t,站在房间的最角落里倚着墙看着说笑的大家,明明穿着差不多的普通衣服,却好像又和其他人之间有无形的隔阂。
「确实帅,可以拿下。」
「这就来了。」不得不承认,我和余桓的奇怪默契独一份。
我转了两趟地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大家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余桓拉着江裴在楼下接我,江大少爷一脸不耐烦。
「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江大少爷这是把我当聋子呢。
「想给黎老师介绍刚刚我那个弹吉他的朋友的啊。」余桓眼中带笑,戏谑地瞥过我和江裴。
「是不是还挺帅的。」余桓拉开门带我们往里走,刚好碰上下楼准备去彩排的朋友,我跟在后面乖巧地柔声打招呼。
「一般。」江裴没来由的没好气,也见怪不怪。
「余桓你也挺不做人的,让她光逮着你的朋友薅。」
「你也是我的朋友,要不……」余桓收不住笑。
「可以不当朋友。」
「好好好,不和你说了。黎老师,20w的吉他,要不要玩一下。」也就是余桓这样的人能把二十万喊得像两百一样。
我啧啧两声直摇头:「我怕弄坏了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弄坏了把你卖给江老师。」余桓一边说着一边去拎琴包。
「你同意吗,江老师?」我偏过头,在江裴面前挥了挥手。
江裴忍无可忍,抬手挥开我的手。
「你这带钻的美甲能弹吉他?」
是哦,长指甲确实按不了和弦。
我抿唇不语,江裴接着问:「你真的会吗?」
我又摸了摸我可怜巴巴的刚做了三天的美甲,下定了决心,看向江裴,也不回答,只是问:「你想听吗。你想听的话,就可以。」
江裴顿了顿,连点头也不愿意施舍一下的,半晌丢了一句:「那你弹吧。」
我从包里翻翻找找掏出把指甲刀,贴了假片的指甲太难剪,我用了点力气才歪歪扭扭地剪下来,松动的装饰物滚落到地下,反射出微弱虹光。
江裴静静地盯着我剪指甲的动作,似是没料想到我的果决一般,带着些许惊诧。直到我动作有些别扭地剪小拇指指甲时,一时用不上力气连着指甲剪破了指缘。
「嘶——」有点吃痛。
江裴下意识微不可见地向我倾了倾。
话说到嘴边又没了半点关心的意思。
「你为什么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我好脆弱啊哥哥。」我模仿喜闻乐见的绿茶表情包,捏着嗓子细声说话膈应他,
糊弄了事剪短了指甲,就抱起了吉他。
也突然发现有些人趁着剪指甲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够自觉。
「你想听什么。」我坐在窗前的高脚椅上,看着他逆光下似乎变得柔和不少的清俊面孔。心情不自觉得好起来。
凳子不知道被谁调得太高,我得踮着脚才能够到地坐稳,江裴注意到我不自在地调整着坐姿,竟然带了点笑。
「我有说想听吗?」
意料之中。
我故作气急地举起还有微微血迹的左手:「都这样了,说不听就不听了啊。」
「周杰伦,林俊杰,房东的猫,张悬?」我自顾自地回忆着能记得和弦和歌词的曲子,也顺便刺探一下他的喜好好了。
大少爷却不给我探听的机会,只点了点头。
行吧,聊胜于无的指示。
还没来得及调整变调夹,左手不自觉地搭在a和弦上,右手划过琴弦。
第一个音响起,忽然反应过来,唱关于我爱你好像刚好合适。
虽然对江裴唱还是早了点。
「那我唱了?」
江裴颔首,我不再看他,眼神聚焦琴弦。
我好像经常给男生唱歌,但好像很少为谁弹琴,以至于我虽然不知道江裴会不会吉他,却已经开始担心如果弹错会不会被他笑话。
以至于我唱到:「我所有的 何妨 何必 何其荣幸。」的时候太过专注,没有完整捕捉到他眼神的一瞬动容。
他看着我,阳光在晃动的白色裙摆上投下一小片极亮的金,我微微眯起眼,笑着和他对视,手指划过琴弦。
「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
「我爱你。」
唱到最后一句,我羞于再看他,故作紧张地弹闷了最后一个音。
「好了好了,不唱了。」
我急着站起身去放琴,却被江裴握住了琴颈。
「你没唱完。」
「你又不乐意听,我一个人在这孔雀开屏呢?」我伸手要去抢,自然无果,只好又坐下。
「唱的不错。」像是意识到了该给我点甜头,四个字来的恰到好处。
我受用地回想着下一个和弦,不自觉地问他:「我上一句唱的什么来着?」问出口才想起来这句词是别想从他嘴里听到了。
还没等到他说点什么来损我,我立刻摇了摇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弹了,弹了三次都音色诡异。我收了声,抱住琴哎呀了一声。
江裴清了清嗓子,又假意叹气,语调却明显柔和了三分:「看来你这指甲白剪了,牺牲大了。」
我举起手看了看光秃秃的指甲,也撇了撇嘴。可心下明了,我这指甲不剪得这么干脆,怎么让你觉得我慌张又诚恳,怎么让你知道我觉得你特别。
「看来对着我唱不出我爱你。」
「确实,可能该唱算什么男人?」
「到这个地步吗?」江裴皱眉。
我笑他,大约是眉眼舒展难得自然的笑。我看着他漂亮又淡漠的眼睛,耸了耸肩。
「要不要去重新做指甲。」江裴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我的笑,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轻敲了几下,我的微信也响起了提示音。
他抬眉,示意我看手机。
我正不解,就看见了干脆利落的转账消息。
¥10000请收款。
「……」
这是你们富二代交流的方式吗。
我看向他右手手腕带着的朗格。
Fine。
我努力抑制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点了退回。
江裴倒也不觉得惊讶,又默默敲起了屏幕。
两个人面对面一定要打字吗?
¥50000请收款。
我差点两眼一抹黑。
「你有病吧江裴。」再也忍不住了,「你给我炫富呢,你告诉我上哪做五万块的指甲去。」
「那你镶颗真钻吧。」江裴不急不恼,反倒走到我面前接过琴装进了琴包。
「还不够吗。」
江裴啊江裴,你要是拿钱恶心人,就真和一般富二代没两样了。
「你自己觉得呢。」我再没好脸色。
「难道目的不在此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裴到底是在哪里修炼的惹人生气的本事。
「你五万块打发我给你弹曲子听?」
总觉得有点声色交易侮辱人的意思。
「五万你到底在看不起谁呢?」
人活一口气。
我狠了狠心赌他不会收这个钱,连转了两个五万回去。
「那你收了吧,你给我当一晚小情人。」我边说着边走到他面前,想去挑他下巴。手刚抬起便被他揽了腰,半推半抱地就靠坐在了低低的窗台上。
琴房在二楼,窗外正好是梧桐树青翠茂密的树冠,风吹过的瞬间,阳光和树荫影影绰绰。
宽阔的空间也显得促狭而暧昧。
江裴稍稍曲膝,松开了我的腰。他低头看我,我只能无措地被困在他和玻璃窗之间。
「干嘛……」我无声的吞咽。
即使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了,还是难免会被他的好皮囊吸引。
「是我要问你,到底要干嘛。」他还是这样,说什么都淡淡的,即使是质问,也像是毫无愤怨。
「是你先这样的。」我放低声音,委委屈屈。
「我们这些人对你来说不都一样吗,除了钱没什么可图的。」
靠。
真的会忍不住想骂脏话,到底是在装逼还是没有自知之明,你除了钱什么都挺可图的你懂不懂。
「所以陈嘉旭的钱收的得,我的钱收不得?你怎么解释。总不能是你喜欢我吧。」江裴又伸了手撑着窗台,低低弯下腰和我对视。
好适合接吻的角度。
可现在分明不是时候。
「谁告诉你我收了陈嘉旭的钱了?他那点也够我骗的?」
我对天起誓,虽然偶尔玩弄感情,但我确实是财色都不图图一乐啊。
江裴愣了愣。
既然不适合接吻……
我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
「你放心,你是够格让我骗的。」我用气声对他说着,语毕伸直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出门前喷了香水,琴酒略带侵略感的辛辣被淡淡的肉桂中和,在阳光里惹了一点醉意。
「你的余桓不在,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个。」怎么话里话外还这么介意余桓。
「只有两个人你想干什么呢。」我挣扎着从窗台上跳下来,却一时躲不开,他下意识扶我,可因为空间狭窄,这姿势就成了我贴在他怀里,他顺势抱着我。
「江同学……不好吧。你不是前一秒还在为兄弟抱不平吗,下一秒就改抱我了?」
好像再下去就有些过头了。
我目光向上掠过他滚动的喉结。
「你真是疯子。」他松开我,退后两步。
我这才发现刚刚滑到了肩下的吊带,坏了,还真有色诱那意思了。我赶紧理好衣服,正襟危坐地装模作样。
「你才发现吗。」
「不过,你不会真要收钱吧……」
心疼钱是真的,丢出去话题,示弱服软把牵引节奏的线交到他手上,也是目的所在。
「黎小姐。」
「嗯?」
「有没有可能,这十万,是我稳赚不赔的买卖。」
-08-
很显然,江裴不可能给我当小情人,也自然没有收这个钱。留下我独自为到我眼前又被我亲自推开的五万块愤愤不平。
所以人还是不怕得不到,只是怕近在咫尺又不翼而飞。
「转账的时候倒是挺硬气的,撑都撑不过三秒。」
「那当然,装一下还可以,真十万块是我一年多房租了。」
我们并肩走在伦敦阳光晴好的大街,竟然已经可以自然地聊天散步。
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总是微妙而迅速。
江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伦敦眼和有着大片落地窗的公寓楼。
我当然也自然地会意。
「是的,幸好我不在伦敦,不然连房租可能都有点困难。」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倒也没有很失落,早在决定来留学之前,我就做好了和身边接触到的人条件一个天一个地的准备,伦敦的房子再不济也要小一万一个月,地段和环境稍微好一些的就动辄几万块。
也不是所有在伦敦的学生都能承受得起的,也有大把和我一样需要打工补贴生活的普通学生。但他们大多是比我的条件好些的。
所以我没来伦敦上学,去了更北一些的城市,离伦敦要坐四五个小时火车。
江裴对我的了解最多停驻在陈嘉旭带着厌弃的编排中,余桓在我的知会前大概也不会和他多说什么,此刻他不解地看着我包上的小logo和手上的戒指。
要是换作第一天见面说这些,他大概要冷着一张脸嘲讽说,那看来这些都是男人那里骗来的吧。
不过他此刻没有开口,只是和我这么并肩走着。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倒也不必这么克制。」
「也没必要和我说。」他还是一贯嘴硬。
我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冰淇凌店,是一家我很喜欢的在我上学的城市也有的连锁店。英国四处可见的gelato店,味道自然不如意大利,但在夏天花几英镑能吃到两个冰淇凌球,也确实是划算的买卖。
我不顾江裴的嘴硬,兀自说着:「那你请我吃冰淇淋,我就告诉你。」我向前几步跑在他前面,转过身背着手看着他笑,又下意识地扶了扶肩上的吊带。
我还是很注意仪态啦。
「骗你一支冰淇淋不算骗男人钱吧?」
听了这话的江裴终于被我逗笑,抬手挥了挥:「那你去,我在这等你。」
我冲他比了个ok,小跑着过马路去冰淇凌店。
我在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看他站在一棵梧桐的树荫下,光影在他好看的脸上晃动。
我忽然想到那天夜里他不顾路灯穿越车流奔向我的时候。
他也忽然抬眸对上我的眼神。
我僵硬地对他笑,居然心跳乱了半拍。
这是大忌。
我一直觉得,你最能吸引一个人的方法,就是你既比他聪明能向下兼容他,你又不爱他。
如果自己都乱了阵脚,谈什么拿下不拿下。
偏偏江裴好像还能稳住情绪淡定自若,我却有些开始操之过急。
直到店员问出熟悉的:「cash or card?」我才反应过来,掏出了手机付了帐,然后接过了两支冰淇淋。
道了谢便匆匆出了店,隔着马路他遥遥望着我。
天太热了,gelato好像比别的冰淇淋更容易化,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这一个红灯等了很久,久到冰淇凌球已然已经开始缓缓变软,一滴融化的甜腻液体顺着我的手指滑落到我的手腕。
我下意识举起冰淇淋想任它落到地上,却不想那滴蛋奶液顺着我的手臂一路流下。
坏了,好粘。
我皱着眉,看见江裴走进一边的超市。
等我过了马路走到超市门口,他也刚好出来。
带着一包湿巾。
这么远也看得这么清楚吗。
我把冰淇淋递到他嘴边,热情地推荐:「我觉得开心果味是最好吃的。」
他拆开湿巾的包装,撇过头不管冰淇淋。
「我不喜欢坚果。」
「可它快化了啊。」我是真的很着急的。
他握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举的更高些,我差点没拿稳。
他纤长的手指几乎要和纸巾一样白,湿润的触感顺着冰淇凌流下的痕迹一路划过我的手臂,已经擦干净了,他却捏着纸巾来回轻蹭了几下我小臂内侧的皮肤,而后水滴依附在皮肤上。我依稀看见他眼睫微动。
「再不吃,真的,要化了。」我说的一字一顿。
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我不顾他的拒绝,把冰淇淋塞到他空着的手中。
「谢谢你的湿巾,冰淇淋算我请你吧。」
「那真是谢谢你。」他不痛不痒地「道谢」,却惹得我忍不住笑出声。
「好吃吗?」
「不正宗。」
听了这回答我还没来得及撇嘴,他便又补充道:「但还可以。」
还可以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我很满意。
正要问他接下来往哪走的时候,我被一个从身后跑来的陌生身影拦了去路,是一个穿着一身大logo的……留学生。
他指着江裴不太礼貌地问:「小姐姐,这不是你的男朋友吧?我刚刚在冰淇淋店看见你,可能有点冒昧但这身白裙子确实惊为天人,能不能加个微信……」
我和江裴居然都能忍受这尴尬又漫长的长达二十秒的搭讪。
我「额……」了一声还没开口,竟然等到了江裴的仗义执言。
他挑眉,看着比自己略微矮了一截,但一身穿搭都彰显着「财力」的男同学,语气不善:
「我确实不是她男朋友。」
我就差翻个白眼,那你说个屁。
下一秒他却一改冷脸,勾起一个愉悦而骄傲的笑容。
「我是她金主。」
「她把我惹生气了,正想着办法讨我开心呢。」
他挥了挥手里还剩了一半的冰淇淋。
我真是……
而那个留学生看向了江裴手腕上的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这金主也是不错,还供她来留学啊。」
……
我看你俩挺聊得来,你俩加个微信吧。
这时候我不发挥我就不叫黎柚了,我走了两步丢了被我啃的不太美观的冰淇淋,又赶紧跑了回来,而后立刻亲昵地抱起江裴的手臂,惺惺作态地娇柔道:「好哥哥,别生气了。我再也不说你变态了,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
我明显感受到江裴滞住了。我内心的那个黎柚在狂笑。
他能假笑着打发掉了这个男生而非把剩下的冰淇淋糊在我脸上,已经是自制力非常好的表现了。
等那个男生一脸不可置信地走远,我才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哥哥?走吧?」
江裴被扣了个变态的帽子自然没好气,他把搭在臂弯的衬衫抛给我,我慌忙地接住,便如愿得到了他的冷嘲热讽。
「穿个外套吧,你的白裙子太惊为天人。」
「所以我的金主忍不住心生歹意?」
这个坎儿过不去了。
论耍嘴子功夫,那江裴这个泡实验室的大学霸,大概是比不过每天在苏格拉底和康德的洗礼中,和无数同学辩论的我。
我还是知趣地穿上了他的衬衫。
啊,好好闻的洗衣液香气。
我笑笑地问他:「那江少爷,如若我这个小女朋友以后不幸惨遭你的抛弃,流露街头了,可不可以带着这件衣服去江家的地盘求援,让他们凭借少爷的信物给我转个几百万?」
「不能吧,少爷的弃子,应该灭口才是。」
「饶命啊少爷,我很乖的。」
「色衰而爱弛啊小姑娘。」
「色衰?那少爷你好歹给个以色侍人的机会吧。」
「可以,随时恭候。」
一番嬉笑,我半晌才发觉,江裴居然这么给面子地陪我演这奇怪的戏码。
这居然是江裴诶。
「江少爷?」
他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应答了,我也见怪不怪。
「随时恭候的话,现在可以吗?」
我言语间笑着伸手去挽他的手。
他也来不及拒绝。
-08-
余桓晚饭去和朋友吃,江裴收到消息竟好心和我搭伴。
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我。
然后还是选了一家中餐厅,要了个小包间。
我说主随客便,你点菜,我请客,吃你喜欢的。
当报答你不收那十万块的恩情。
他也不客气,洋洋洒洒挑了几个大菜,到最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让他们煲个汤,还添了个清淡的素菜。
他不会是记得我胃不好吧。
我有些错愕。
他还是面无表情不想搭理我的样子,却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无形之中改变了。
我把玩着手中的筷子,陷入两难的思考。
「菜还没来,把你欠的故事讲了。」
他居然还记得。
「喔。」我抿了抿唇,其实倒也没什么故事。
「可能你听了要失望。其实没什么,我来留学之前和家里闹掰了,他们就不给钱了,后来存的办签证的保证金还是问朋友借的,哦,就是余桓,不过很快就还给他了。」
「我没选伦敦的学校,一个是贵……一个也是因为现在的学校给了全奖,嗯,英国奖很少嘛,全奖不容易的。但确实算是救了我,生活费什么的就没办法了,就只能打打工凑上了。」
「不过我真没要过男人的钱。欠的钱可以还,但我不喜欢欠人情,会让我很焦躁。」
要说遗憾是有的,但说出口的时候也就没什么了,我云淡风轻,倒是江裴表情有些动容。
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现在倒是好了,申博的时候和家里关系缓和了点。」我拍了拍放在身侧的包,「哝,现在倒有一点买这个闲钱。但不多。」
「你这会儿说的倒是挺轻巧的。」江裴扬眉,「和陈嘉旭说的时候不是这语气吧。」
「这么漂亮的手怎么可以端盘子啊。她那样的坚韧不拔的漂亮女孩已经很少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冬令时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去打工有多害怕啊……」他拙劣地模仿着陈嘉旭的语气,我心下大喊不妙,陈嘉旭这蠢孩子怎么什么都和这好兄弟说。
「苦是苦过的,但是也都还好了。不在家里就行。」我眼神黯了,平静地和他对视。
「家里对你不好?」
「也还行,赏了我口饭吃,让我活到现在了。」说心里没有埋怨是假的,不过,我和家里人的关系,大概就是他们不希望我再出现,我也乐得远离他们。
和他解释也不急于一时。
而这个想法再次让我迟疑。
难道我希望有以后吗。
上菜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各自的思考,上了几个肉菜,我前几天刚缓和的胃不是很承情,我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江裴也不和我客气,自顾自地吃饭,直到他放下筷子我却还在走神。
「黎柚?」
「嗯?」
「对你不好的人,就不用理会了。离远一点,会好过一点。」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江裴居然是想安慰我的。虽然我说这些事的初衷,也是想拿捏好分寸让他多少有一些心疼?或者说是理解好了。却没想到我无意间平淡的语气和陈嘉旭过分浮夸的描述恰好形成了对比。
大概这样不肯露拙的反差更能触动到他吧。
我在心里又为江裴的「人物分析」添了一句话,我总觉得,现在距离我一开始所谓拿下他的目的,好像已经很接近了。但我竟然起了逃避的心思,我的本能好像开始排斥我对他过度的剖析和思考。
我不想虚情假意地和他说任何话了。
我说:「好。」
「可如果,我很在意的人偏对我不好,我要怎么办呢。」我低喃,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筷子夹住的一片青菜落了下来。
「那没办法,人是世界上唯一不能强求的。」
「也是。」我笑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在说他,但我想,我此刻心中想的人,大概是他。
-10-
那天夜里我在做噩梦。
梦见小时候被寄养在亲戚家的时候。他家的宝贝儿子很讨厌我,每每表舅表舅妈不在家,留了钱让我们一起吃晚饭,他就拿了钱出了门,我只能窝在小房间里啃面包。
我想我爸妈应该是给了我的伙食费的吧?
可是我不好说什么。
爸爸太忙了,他在医院工作,刚升了主任,几乎日日住在医院里。他无暇顾及我,况且他有一个宠爱的小儿子,就是我的亲弟弟。他刚小学,就被送去一个什么国际学校,妈妈放心不下就跟过去了,租了个房子日日接送。
那时候我刚上初中,一时也办不了转学,或者说是他们搪塞我的借口,也不打算让我转学。于是我住在表舅家。
他的儿子大我一岁,性格乖张暴戾,半大的小男生就对欺负人格外上瘾,要和我打架。我哪里会打架,任他捏青打肿而已。他说他就喜欢看我哭哭啼啼的样子。于是我便一直哭一直哭,他看着我哭就笑。笑了至少就能少挨几下。
表舅表舅妈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不敢讲。寄人篱下怎么指摘别人的小孩,于是我只说没事。爸妈偶尔问,我也只敢摇头。他们本也就没打算真的关心我,我怎么开口呢。
所以他们只当我是个没好脸色的晦气小孩罢了,哭丧着脸肯定是不讨人喜欢的。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确实是给了钱,不过表舅说照顾我辛苦,到我手上也只剩下五块十块的零花。
好吧,幸好我是从三五岁就开始学的吉他,算是有一些天赋,学到初中算是弹得不错。琴行的老师和我关系好,知道我的情况,就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助教,或者说陪练吧,陪刚来有些不太乐意练琴的小孩一起。
其实我知道,算是找个借口给我发点零花钱而已。
或者说让我至少不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去处,离那个表哥远一些。
我是在琴行遇到的余桓。他和我竟然是同一个老师。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他也比我大一岁,却不比我那个阴鸷的表哥。余桓明亮而骄傲,像是永远不会对任何事物求之不得。他的琴弹得不好,或者说很差,可老师啧啧叹道这小子的第一把吉他就要几万块。
我当时一节课陪练可以赚三十块。
我在想,几万块我要赚多久。
然后余桓对我说:「我买了新的,你喜欢?你喜欢就送你啊。」
我惊诧地看着他,我说啊,使不得。
余桓笑着说为什么要这么客气?
我想说我们第一次见,你为什么要这么大方?不过我什么都没说。
后来有一次下课,我碰到那个像是带着光的男生。
不过这次他不带光了,他在琴行门口被一辆电瓶车撞了,骑车的跑了。
他摔得一脸血。
我吓得手脚哆嗦,摸出手机打救护车。
我靠近他,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滚。
他皱着眉问我你哭什么呢我又没死?我这才注意到他大概是因为手上破了口子,抹了自己一脸。
我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还是颤抖着手凑近他。
「干嘛呢?」
「我……看看你的琴摔坏没。」
「?」
我陪余桓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不过我没钱付,我掏干净了口袋也远远不够,我只好去找他,让他自己付。他把钱包递给我,我第一次见那么多钱。
也不怕我偷的。
谁没事随身携带那么多钞票。
真是有钱惯的。
自此,余桓成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后来笑说,我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我自然没有说,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的琴。
虽然算是朋友,但我依旧觉得我和余桓,或者说和他一类的人总是格格不入的。甚至当我习惯暗淡的时候,忽然而来的阳光会让我无所适从。
况且余桓从不是我的光,我们天差地别。
他喜欢的人和他一样讨人喜欢。
我常想,如果家里那个表哥是余桓,我会不会快乐很多。
可到底是没有如果的。
后来我大概是比别的小孩多会一些察言观色的。我会挂着眼泪直到舅舅舅妈回家,会在有旁人在时故意挑衅表哥让他试图动手打我。
打两下的疼也吓不死人的。我却能多少招来一点怜爱,和舅妈给他的一记眼刀。
后来有一次过节我终于回了家,弟弟期末大考考的不错,爸爸的工作也稳定下来。那天这小孩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恼了爸爸,一向脾气不好的爸爸抽了皮带要打他,我狠了狠心,虽然我对这个小孩没有半点感情,但我抱着他不撒手,替他挨了一整顿打。
我一直哭,一直哭,就像在舅舅家一样。
爸爸终于被我闹的消了气。
腿上,手臂上,都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这弟弟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有个姐姐,也不知道为何对自己这么情深意重。
他捧着我的脸哭的比我还惨,紧紧的抱着我,一直喊姐姐,姐姐,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表哥欺负了。
我想,哦,原来你知道表哥欺负我啊。
或许,大家都知道。
只是都当无关痛痒的小孩子玩闹,死不了人的,那就没事了。
后来黎木这个小孩也算得上是说到做到,求着爸妈把我接回家,后来我们在一个学校上学,他高一的时候,我读高三。
我想,我也没有白白演戏。
后来我想我毕业了终于可以走了,这下可以走了吧?
但他们说外公的药厂出了问题,没有钱供我了,要留给弟弟出国读书。
我就想,那我自己走,不要你们的钱也可以吧?
现在想来,可能现在虚与委蛇的小伎俩,都是我当时的本能吧。
梦里哥哥打我,爸爸打我,妈妈和弟弟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蜷缩着墙角里掉眼泪。我不知道可以向谁求助,余桓吗,高高在上的余桓要怎么想象现在还会有人挨这么多毒打无处申辩?
我拼命逃,逃的很远很远。
我永远不要再回去了。
可是我竟然有一天推开了公寓的门看到了精神萎靡的表哥,他立刻精神了起来,说我从小把你打到大,要不是沾点亲太恶心,我真想把你娶回家继续打啊。
怎么办,怎么办,恶心的感觉一涌而来。
我终于惊醒。
一身冷汗。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狠狠按着胸口似乎才能平复过速的心率。
我忽然很想哭。
离开家之后我很久没有哭过了,我的一整个年少时期似乎都是红着眼睛度过的。我当时也许是没那么难过的,但眼泪似乎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本钱。
离开那个家之后我觉得世上再没什么值得我哭的了。
可大概是太久没有提及,今天晚饭的话让回忆骤然涌现。
好黑。我伸手好几次都没能打开床头灯。
我又瑟缩在床角,翻出手机,却发现我似乎没什么人可以说这些事。
旁人不愿也没有义务帮我分担。
大概是我不小心点开了江裴的对话框,稀里糊涂发了几个符号过去。他丢了一个问号过来。
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我问他你怎么还没睡。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事,做噩梦了。
我放下手机刚打算继续睡觉,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竟然来了。
他来能做什么呢?我现在没有半点利用色相勾引他的兴致,我看着身上被我睡的皱皱巴巴的睡衣,叹着一口气摸黑去开门。
可我心中竟然是有一分庆幸的。
他开了灯,眼睛不能适应灯光,我下意识的闭了眼,又本能地抱胸。
江裴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关了灯,然后拉着我把我塞进被子里。
「开床头灯,可以吗?」他低声问我。
「嗯。」
昏暗的光线只照亮一小片地方,我依稀能看见他的脸,此刻神情温和。
他带着东西来的,酒精和创口贴?
他抓起我的左手时我才想起,我今天剪指甲把手给剪破了。回家的时候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我懒得管,但好像睡梦中又不小心蹭着被子磨破了,但这点痛,我自然是受得住的。
他看见的时候又皱了眉,果然温柔的表情不会超过三秒。
他握着我,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敷上去,有点痛,我向后缩了一下,却没能抽出手指。
「很疼吗?」他柔声问我。
我本是没哭的,可此刻忽得鼻酸,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我不敢出声,我怕惹他烦。他低头帮我贴创口贴,抬头却看到我脸上的泪痕和红着的眼。
他慌了,直问我怎么了,我不说话只摇头,但口中还是呛出几声呜咽。
从前从不会有人问我疼不疼的。
怎么会是你啊,巴不得让我滚的你。
他似乎再也不忍无动于衷,坐在床边把我揽进怀里,我一时间卸了力,整个人软软靠在他怀中,趴在他肩膀没完没了地哭。
他不说话,动作很轻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睡衣很薄,他的温度包裹我,我忽然觉得心中热得发烫。
他说:「别哭,别哭。」
「没事了,只是梦。」
我是想吻他的,但此刻的吻似乎都显得肤浅。
我抽嗒着退开一点距离,伸手抚上他眼睑,我忍下抽噎,带着哭腔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想你可怜我。」
「我想你喜欢我。」
这句话是带着几分真心的,我是确定的。
他没有回答,但我却似乎听到了他过速的心跳。
我们本不该这样靠近的,漫漫长夜,衣衫不整。很难不让人误会。
但我此刻心中却格外清明。
我想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无可救药了。
他松开我,掖了掖被子。
「我没乱看。」
我收了哭声,忽然有点想笑。
我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对他说:「看了……也没事。」
羞耻心太强的江裴留下一句没事了我就走了,便夺门而出。
也许是……贴的太近有人有些难捱。
我怔怔地笑了,早忘了梦中的惊惧。
这才想起来,抬起左手看,他贴个创口贴都可以贴得这么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床头还留了一个可以换。
我着了魔般伸手够来了那张创口贴,放在昏暗的灯光下细细的看。
也没什么可看的。
但后来那张创口贴在我的钱包里放了很久。
很久。
-11-
过了几天余桓看完了朋友的演出准备离开,我也预备从伦敦回去准备提交论文和毕业。
我定了比他们早一天的票,于是临行前一晚我们又凑了一桌吃饭。
我们,指我们三个。
余桓揶揄地看着我和江裴,调侃着我们俩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
他摇着头感叹:「我就说,没人会不喜欢我们梨子的。」
「太对了。」我忙不迭地附和。
江裴哼了一声。
我猜他会说也一般。
「也就还行。」
看吧,对了一半。
喔,昨天晚上抱着我的也是你诶。
但这些自然不是说给余桓听的。
刚要告别时余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江裴:「我还没去过梨子那个城市,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我也没有邀请你们啊。
「你们回国还是回美国?」我问。
「回美国,月底再回国,」余桓回应。
「行,也不错。」我看了眼江裴,「回美国就不着急了吧,你想去吗?」
「你不是说那边是乡……」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咳嗽两声,说决定去看看。
我忍俊不禁。
余桓一到酒店就躺床上不肯出门了,说让我领着江裴去转转,用意不言而喻。
我和江裴都领会到他的好意,谁都没说什么。
我说带他去看日落和夜景,却先绕道去一旁的超市买了两罐啤酒。
他不解的眼神替他提问。
我狡黠地笑,自然地牵过他的手,说:「我带你领会一下真正的英国。」
我带他爬上一座小山丘,这里的山顶有一个观景台和大片草地,可以俯瞰这整座小城的夜色。平时人是不少的,但可能是因为今天下午一直在下雨,直到傍晚才堪堪放晴,除了观景台,草坪上鲜有人影。
我招呼他在一边坐下,把酒递给他。
「两英镑的垃圾货色,品品。」
他笑着接过,咔哒一声后气体上涌的声音入耳。
我也开了酒,小口小口地喝着。
夜色缓缓替代夕阳,这里能看到遥远的海平线,深蓝突兀地衔接着最后一抹鲜亮的橙红。
小城的灯光明明灭灭,风吹着古老的城堡和钟楼。
我说:「你要喝醉了,才能知道这里的美。」
我知道,两瓶啤酒是喝不醉的。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拎着玻璃酒瓶的流浪汉居然有心思爬上了山顶,他冲我喊了一声hey。
江裴下意识地想搂我的肩膀,我却摇摇头。
他在我身边蹲下,我摇了摇头说我没有任何现金可以给你。
他有些恼怒地低吼了几句,我不怕他,我把易拉罐碰上他只剩最后一口的酒瓶。
我说:「cheers。」
他对我这个行为诡异的异乡人感到不解,摇摇晃晃地走远了几步。
我又叫住他,我问他,我有烟,你要不要。
他更不解了,我丢了一整包香烟给他。
他问我你抽烟吗?
我说不。
他说那是你身边的男朋友抽烟吗?
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我也不知道。
我说我买来带回去给我的室友,但现在可以先给你。
流浪汉嘻嘻哈哈地笑了,问我那你有没有火。
我说没有。
他问:那我怎么抽?
我说:去借,或者抢一个火机。
他称赞,好主意。
我和他都笑了,他踉踉跄跄地走下山。
我问江裴:「你猜,他会不会回来?」
他没有问我任何,没问我为什么给他烟,没问我为什么和流浪汉费口舌聊天。
他说:「他借到火,应该是会想来和你炫耀的。」
我看着他眸中倒影的灯火,也是这般,明明暗暗,难以分辨。
我说,我想也是。
远处最后一丝暮色也褪去。
我笑着,撑着草地仰着头,喝光的酒瓶不知道滚向了何处。
我说:「你看,日不落帝国也会日落。」
「现在大把的人靠着政府的补助金过日子,便利店和火车站门口的流浪汉也一年年只多不少。贫困线一降再降,政策改了又改,但好像还是只能守住一小片繁华,剔除不了所有在这个地方流离失所的局外人。英国没有接收难民,但你还是可以在这里遇到大把的难民。」
「至少现在,英国的浪漫也裹挟着苦难,这里的美,说来奇怪,竟然是带着一丝颓唐的。」
「我不喜欢伦敦,也不能说不喜欢,至少在最繁华的地段,那些华丽而巍峨的高楼我觉得不能代表英国。那些在古老历史中拔地而起的新世纪的繁荣,让我觉得无力。」
「当然,苦难也不代表英国。」
「我只是觉得,我长大后,逐渐对破败,对痛苦,对晦暗,都有了更强的接受能力。」
「苦难不会因为逃跑而消失,人在的地方,就会有痛苦,光的背面就是暗。」
「我很感谢你安慰我让我离让我痛苦的人远一点,但我大概以后不会逃了。」我定定地看向他,也不知道自己胡乱的表达有没有让他理解。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痛苦是美丽的。」
「虽然你可能并不在意我的想法,但我忽然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关于我昨天哭了一遭后,想通了的解释。」
江裴喝完了酒,捏酒罐的声音吱吱作响。
他仰躺下来,草地还带有夕阳的余热,我紧跟着躺下,在他身侧。
夏夜的风吹拂着我们。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侧脸,缓缓道:
「大概美丽真的源于痛苦,」
「那我倒更希望你不用这么漂亮。」
我沉吟。
我大约能想象,他印象中我的漂亮不是那夜精心打扮的盛装出席,是我晕染着血色的指尖,是我苍白面孔凌乱衣衫,蹭着他的脖颈抹眼泪。是破碎和怜惜。
是我预料之中他的喜欢,他现在这般,倒遂了我的愿。
我想,现在的氛围,是适合一个吻的。
却被他抢了先。
他非常非常认真地问我,却面不改色,好似在谈论什么事不关己的话题。
他坐起来,转过头看向我,说:「黎柚,我可不可以亲你。」
我伸手要他拉我起来,他便听话地牵了我的手。
我伏在他耳边,假作神秘。
我说:「当然可以。」
我扶着他的一边肩膀要吻上去,却被他轻轻偏头躲开。我刚想怒骂他在这个氛围下还耍我?他却捧着我的脸,温热气息在咫尺间洒下,他说:「让我主动。」
我还没来得及闭眼便撞上他的吻,热烈而缠绵地,唇齿相依。
我的手攀上他的脖子,指尖轻轻摩挲他的后颈。
他受用地吻得更用力些,相同味道的啤酒似乎把我们的一切感官都全部串联,我们此刻感受着一样的温度,一样的夜色,交换相同的气味,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我忍不住轻哼出声,他吻我的动作顿了顿。
我瞥过眼看见那个流浪汉点燃了烟回来了,他坐在不远处,黑暗中一点零星的火光都那么耀眼,他吞吞吐吐,烟雾围绕着他。
他笑着看向我们,咿咿呀呀地大叫着,大概说我们骗人,还说不是情侣,说完还吹了声口哨。
我不快地低声撒娇:「别分心。」
他回应我的,是更炽热的吻。
至少全然的黑暗中,有人可以拥吻。
漫长的吻在几乎窒息时休止,我疲惫地倚在他怀中。
流浪汉的烟都抽完了,他又颠簸地走下山坡。
那一点火光消失了。
但有什么被点燃了,久久不灭。
-12-
吻毕却好像一切截然而止。
我们的手机同时响起,余桓在群里艾特了我们两个。
说:陈嘉旭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不知道听谁说我们来见了柚柚,买了机票就来了。估计这会儿快下飞机了。
阴魂不散呐。
我想要不是这条消息,可能江裴再冲动一点就要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当然,只是我的臆想。
我是不怕陈嘉旭来的,我虽然说不上问心无愧,但至少早就把话说清了。
此刻骑虎难下的,应该是江裴。
毕竟我听余桓说,他们俩从高中开始就是朋友。
我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被他扯了回去。
「再抱一会儿。」
居然是他挽留我吗。
也是,如果自此就再也不见,珍惜一下短暂的温存,也不奇怪。
我靠在他怀中,有些恍惚。
山坡上的人越来越少,偶尔路过我们的人投来似是打趣似是艳羡的目光。
我忽然想,如果抛开家境,抛开谎言,抛开我的惺惺作态。
我们此刻看上去应当是般配的吧。
那天我问余桓,江裴的家人怎么样。
他笑我,你还没拿下本人就关心婆家了?他说余桓应该是他们几个朋友中家庭最幸福的了吧,确实是含着金汤匙被爱着长大的。
小时候被逼着学这学那培养艺术细胞,后来自己不喜欢又都耍脾气不学了,大学再到读研,成绩倒是很好,年纪前几的绩点,就是性子有点闷,家里人都对他挺满意的。
他说江裴的妈妈特别温柔,他见过几次,说他妈妈应该会很喜欢我,因为他妈妈就是大学教授,说教授不都喜欢我吗。
我哈哈哈哈地笑,觉得真好。
如果不是因为余桓,我可能很少有机会可以和这样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认识吧。
或者说,即使认识,也不过是短暂而仓促的交集,抑或是博得他们的好感后快速相互厌弃。
我抬头讨好地蹭蹭江裴的下巴。
他难得温柔地笑笑。
他真好看啊。
我想如果他不要这么高不可攀的话,我可以为这张脸豁出去的。
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在暧昧达到峰值的时候,抽身消失是让他念念不忘的最好办法。可我其实早就没了为了报复和捉弄,所以故意和他纠缠的想法。
但如果我是真的喜欢他,倒是更荒谬了。
一段良好关系需要怎样的开头我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弄虚作假的刻意撩拨。
他即便现在有些喜欢,也是我精心算计下的喜欢。
明明大部分事情都在我意料之中,明明我每天都在劝诫自己不要过多地沉迷,明明我从来都善于表演感情。
可现在算什么。
我舍不得。
我一贯拿得起放得下,现在却舍不得。
我忍不住吻他下巴,亲昵得像真的情侣。
他疑问地嗯了一声。
我拼命捏着手心。
被剪掉的左手指甲钝钝地摩擦着手心的软肉。
我想,我不敢。
超出我预料和掌握的事情,我就不想做了。
那就适可而止吧。
我说:「对不起。」
他揽着我肩膀的手缓缓松开。
「我不想让你陷入两难的选择。」
「你在说什么。」
他的话中终于有了怒气。
我推开他搭在我肩膀的右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不配。」
「你到底——」他的话被我的扬起的笑容打断。
我托着下巴望着他的双眼,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骄傲而松弛。
「太纯情了啊江老师。他们不是早就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第一次见面就暴露了你的心软,所以我买了药没吃等你们来撞破,我剪指甲给你弹琴,跟你讲家里事情的时候装可怜,你真是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少爷啊……」
我自顾自的说着,他拉着我站起身要走。
「还有呢。」他淡淡地看着我,似乎也没那么惊讶。
是啊,他怎么会毫无感觉这是陷阱。
「还有,我确实不喜欢你。」
我抽开手,拨了拨乱掉的头发。
「我对谁都可以深情款款的。陈嘉旭是不会骗你的,只有我会骗你。」
「走吧,明天你大概就能见到你的好兄弟,然后一起交流受害者心得了。」
「你当我收网了吧。」
说起这些话我一向止不住,我一面希望装狠心能让他讨厌我,就可以就此告别,让我们各自死心。一面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
像江裴这样的人,听了这样的话,会不会更惦记。
我好像真的不想被他就这么忘记。
「那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他走在我前面,又快得像初见一样让我跟不上。
唉,这次好像没有任何成就感。
我给余桓发短信说我回去了。
他说就没了?
我说以后大概不会再和江裴再见了。
余桓不解。
过了好久才又和我说:我以为你这次多少有点认真。
我实话实说:我配你都比配他够格一点。
他连发了几个问号说老子可看不上你。
不了了之。
是了,不管是余桓还是江裴,都有无数比我好太多的选择。
是我的问题,又把难题留给了余桓。
算了,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13-
两天后他们回伦敦坐飞机,我还是决定去车站送送他们。
虽然现在出现在江裴面前他大概会觉得我碍眼,但我私心想多看他一眼。
就当告别吧。
这回在站外见到的就不止他们两个,还有陈嘉旭和另一个女生。
陈嘉旭倒是眼尖,大老远和我挥手,也不顾自己被甩掉的时候大放厥词的尴尬。
我扶额,尴尬地走上前。
余桓体贴地站到了我身侧。
同行的女生轻笑了一声。
余桓哦了一声,介绍说:「这个妹妹叫肖婉婉,我们在学校一起玩的。这是黎柚。」
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
婉婉确实是一副温婉动人的长相,加上不俗的衣品和拎在手上的小香新款,是不难看出她的优渥家境的。养尊处优的小姐该是这样带着傲气抬着下巴看我的。
我冲她笑笑说你好。
她哦了一声,然后说出了和这张温柔面孔完全不匹配的刻薄话语:「你就是那个钓鱼的小绿茶啊。」
说生气,到没有。
只是很难相信这种人能和余桓他们玩到一起去。直白得有点太草包了。
我对这样的耀武扬威司空见惯,正思考着她对我的敌意是来自她的正义感还是他也是陈嘉旭的朋友,她就自己摊牌了:「余桓你为什么还带着他和裴裴吃饭啊,裴裴看不上我,难道能看上她?」
原来是喜欢江裴啊。
我忽然觉得出现这么一个标准的蠢货,让整个我和余桓的故事,都染上了一丝肤浅的恶俗。
她很突兀。
很讨厌。
我眯起眼看着她,这样骄纵的小女孩不足以激怒我,不过我正思考着要说什么话能呛呛这个破坏气氛的外人,就听见余桓先出了头。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这里没人惯着你。」余桓站在我身边,一副站了队的坚定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陈嘉旭的熟悉的两面三刀。
「柚柚别生气,你大概是和婉婉有点误会。」
「黎柚。」我纠正,让陈嘉旭和婉婉一齐黑了脸。
我真的没有余桓生气,大概如果换我养尊处优地长大,我会更骄矜也难说。
「你们去坐着等吧。」我不搭理她,她大概就会够生气了。
快让我远离这种经典小说女配吧。
「走吧裴裴。」她伸手去挽江裴,我以为江裴多少会为了气我演一演。
没想到他倒是不加掩饰,虽然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但对肖婉婉的态度似乎更差。
「去搂你的小陈哥哥去。」他抽开手,懒懒地走进候车室。
我去一边的贩售机买了几瓶水,想了想还是捎上了那个小姑娘的份。
递给江裴的时候他没接,我就放在一边的扶手上。
倒是陈嘉旭确实是太像狗皮膏药,哪有点富二代的样子。笑呵呵地说谢谢柚柚柚柚真好,我已经忘记我是不是给这人下过什么迷药了。到底为什么背后狂骂我一见面就开始当舔狗……
余桓偷偷摸摸给我发消息,说这个妹妹是江裴前女友,我回了个问号。
又说我是不相信江裴品味会差到这个份上的。
余桓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说我也是,然后说,都是他们认识之前的事情了,是肖婉婉自己说的,江裴也没正面承认过。
我想江裴这种人,也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拆穿一个小女孩的虚荣心吧。况且除了蠢,她确实挺漂亮的。
不过我对不聪明的人是没有胜负欲的。
英国很多火车站的候车室里都有钢琴,我们这里也不例外,就在我们几个的座位边。余桓看气氛太尴尬,主动请缨说给大家弹个曲子吧。
我心说你玩乐器的水平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但想着他今天的兄弟义气,还是把这话吞进了肚子里。
好死不死的,他给大家弹了首算什么男人,引得车站里好几个留学生笑着侧目。
刚伸手去开矿泉水的江裴气得又把水放下。
我突然觉得,当时如果给江裴唱的不是关于我爱你,是算什么男人,会不会让此刻的氛围轻松些。
婉婉忽然又搭起了话,大概也是看余桓正在认真弹琴。
她说:「陈嘉旭我就说你白担心了吧,你说什么江裴和黎柚就是对方喜欢的类型,说什么你不来看看裴裴,她下手了就完蛋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我再次感叹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的……
我无声地叹气,为什么会把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啊。
我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一下焦躁的婉婉,我说:「就算我喜欢江裴这样的,他也看不上我呀。」
「我觉得应该喜欢你这样的吧,你好漂亮你们好般配。」
我真的尽量显得真诚了,虽然阴阳怪气还是快溢出了。
我觉得她的脑子应该是听不出来的。
果不其然,她说了句谢谢。
而江裴终于忍不住抬头,无语道:「黎柚,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所有人都没脑子。」
大概确实没脑子的婉婉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啊裴裴?」
江裴沉默。
直到余桓走来说时间快到了走吧,这场尴尬的对话才结尾。
余桓和陈嘉旭挥手和我道别,就连肖婉婉也说了句再见黎小姐,虽然她应该是不希望再见的。只有江裴一语不发地检了票进站。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很快,一如初见,一如昨晚。
就这样吧。
-14-
我还是很感谢江裴的。
不知为什么,虽然相遇和离别都仓促而短暂,但江裴嘴硬的温柔掷地有声,给了我很多力量。
那天我又去山顶的观景台喝啤酒,那个流浪汉不再来,我室友在我身侧抽烟,我问她,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她噗嗤笑了出来,问我,黎大美女纯情到没谈过恋爱?我是不相信的。
我说也是,我好像确实没缺过男人。
但我又好像真的不算谈过恋爱。
非要说的话,我承认我经常钓鱼,真正要恋爱的时候我都跑了。
最长的「恋爱」也没超过两周的。
这次也是,总觉得江裴都快默认了,我又退缩了。
老实说,我不信爱不爱的。人类表达和接收爱的方式都太肤浅,这些东西不需要真情实感也可以表演出来,让人怎么确信呢。
况且在一起之前大概才是感情的巅峰,紧接着都是下坡路吧。
我拿不准也想不通,所以永远在逃避。
但我很少这么迟疑。
她熄灭了烟,把最后的烟圈吐在我脸上,呛得我直咳嗽。
她笑了,说:「谈恋爱啊,就一起睡觉吧。」
我大笑,说你还真不委婉,她哼了一声。
倒也是,我想我应该挺愿意和江裴一起睡觉的。
虽然这么说很不矜持。
「你有想要一起睡觉的人了?」
眼光要不要这么锐利?
「算吧。」我又开了一瓶酒,「不过我配不上。就小说里高岭之花的类型吧,感觉攀不上,攀上了也很累。」
她嗯?了一声,把我手里的酒抢来喝:「你攀扯的高岭之花还少吗?还有你配不上的?」
我没了酒,也不会抽烟,便摊开手。
「是前段时间和你那个小帅哥朋友一起的?」
「嗯,比那个小帅哥还帅一点。是之前那个死缠烂打的小男生的朋友。」
「他们回国了?」
「月底回吧,怎么了?」
「你今年要不要考虑回国?」
我在她的话中惊醒,在英国念到了今年硕士毕业我愣是一次没回去过。
在这里的一切都恍惚得像转瞬即逝的梦境。
家没有归属感,英国更没有归属感,山高海阔的,我竟然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孤单。
大概就像我说的,还是拥有过再失去会更难过。
我想到那晚在这里对江裴说的话,我大概是比以前更勇敢了一点。
我嗯了一声。
「回去吧,反正你的phd不是春季入学吗,可以休息一阵子。」
我应下,决定晚上给妈妈打个电话。
出生毕竟是不能选择的。
回国啊。
我居然不自禁地在想,会不会有机会再和他碰面。
黎柚现在真的很不干脆。
江裴的离开似乎对我的生活也没有太大冲击,也许是我太会调节情绪。
平淡日子持续到毕业退租前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我不记得我最近有买过Jimmy Choo。
我一直在脑海默念着不会吧,应该不会吧,动作慌乱地拆开快递却俨然是一双白色高跟鞋。
我翻翻找找,却只有一双鞋和包装纸。
我知道是他,却无从证明是他。
无力感翻然而上,我只能盯着纯白的鞋面发呆。
我又把鞋仔细地装回盒子里,想了想,装进了回国的行李。
-15-
回国已经是八月。
上海夏天的炙热阳光无比陌生,英国北部的最热的天气几乎都上不了三十度,阴雨天又占了大半。
耳边是熟悉而吵杂的人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母语环境下的舒适了。
我在出租车空调舒适的温度中昏昏欲睡。长途飞机的折磨,再配上司机师傅热情地不断问我国外的生活怎么样,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师傅,您怎么看出来我是从国外回来的。」
「刚帮你拎箱子的时候,你的箱子上的行李条么写的英文的呀,哈哈哈。」
我糊弄地应了几声,托着下巴快要睡着。
下了飞机就给余桓发了消息,他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
「怎么不提前说让我去接你!」
「你接我,然后我开车?」
过了会儿又发了个餐厅截图过来,说一起吃晚饭。
我想了想说还是先回去补觉,这才作罢。
想问他江裴在不在上海,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优柔寡断的黎柚,余桓应该也会不适应吧。
可能是认识太久,余桓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要多,备注下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跳动了好几次。
我让他想说什么就说,他终于发了条语音过来。
柚柚,你回来了啊。
我刚想说这是什么废话——就立刻明白了。
如果不是说给我听的,大概是说给别人听的。
第二条语音的背景音有些杂乱,似乎手机和人声隔开了一段距离。
是余桓说:干嘛,你明显就是表情都僵住了还不承认,听到就听到了呗。
然后就是江裴的声音。
还是寡淡得不愿意添加一点情绪,却还是清冽好听。
他说:回来就回来吧。
倒是很符合他的。
即便是这么冷淡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
我想,我是开心的。
我弯了弯嘴角,得到司机师傅的又一句问候,我带着耳机他不知道我在听什么,问:「这么开心啊,男朋友哇?」
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我说:「是啊,吵架了,回来找他呢。」
「蛮好蛮好,小年轻么,吵架很快就和好啦。」
「是啊。」
是吧。
如果只是吵架的话。
我回了一条语音给余桓:
回来了,特地赶在你生日前回来的。
他这下换打字了。
江裴说我今年过生日他不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黎柚你真的了不起,江裴这辈子忘不掉这段从神坛跌落的悲惨记忆奥。
我啧啧一声。
我说:也不算悲惨吧。
说是悲惨,好像我更悲惨。
他又回复过来:你说我对你这种渣女行为非但不劝阻,还助纣为虐,我三观是不是有点问题?
我欢快地敲打屏幕:有钱到你那个地步的话,三观已经不重要了。
余桓显然心情不错,发了个柴犬大叫的表情包。
然后说:确实。
他又问我是不是要回家。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他像是说错话般补充:那也不算家,我是说你要住哪?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房子。
我说你还是把钱和房子留给下一任女友吧,别可怜我了,我先在酒店住几天,然后租个房子住。
他又开始发语音了。
不知道江裴有没有蠢到不知道这人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没地方住啊,好可怜啊我们梨子,那可怎么办呢。」
语气真的很浮夸。
江裴的冷淡和他的浮夸真的对比很明显。
「你看我干嘛,我家在上海没房子。」
「买一套吧,江少。」
「我看你像房子。」
我真的,好久,没有听到江裴说话了。
现在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余桓打字和发语音无缝衔接倒是自然的很。
他又发来消息:怎么说,再续前缘还是下一位?
我实话实说:不知道啊。但有点不敢见他。
倒是他一语点醒我:以前那些可没有任何一个你会不敢见。
可能真的认识太久了,任何一点端倪都会被发现。
是啊,我当然知道江裴是不一样的。
只是如果要我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说不准。
他继续说:柚柚,总要走出过去的,如果改变是好事,那就接受改变。
他很少这么正经地对我说话。
我说,好。
我想问他有没有和江裴说过以前的事情,却其实怕他说。
我到底是有些骄傲的,掌握分寸扮可怜,和剖开自己的一切暴露在他的面前,到底是不一样的。
出租开开停停。
比伦敦更堵。
-16-
余桓的生日我没有见到江裴。
但见到了肖婉婉。
小笨蛋这回好像聪明了点,而且居然叫我柚柚姐。
听得我眉头直皱。
我总觉得这样忽然的转变太突然,要不是被江裴还是余桓教育了,要不就是有求于我。
大小姐有什么可以求我的?
果然。
她摇着我的手臂,问我:「黎院长,是不是你爸爸啊?」
我眉头皱的更深了点。
我向余桓投去疑惑的目光,他低着头脑袋上写满了逃避。
我嗯了一声。
她继续说:「那太好了啊,真的是啊。是这样嘛,裴裴的妈妈查出个肿瘤,具体的我说不明白啊,然后我们打听了在这方面黎院长是很有权威的呀,黎院长这几年不是手术排的少了嘛,然后最近向医院打听也说应该是没法安排的,说院长最近在外地讲学还是什么。」
「我们还是觉得要黎院长做最放心啊。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着问问呀。」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多,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小孩上一次见我就差没把婊子骂出来了,这为了江裴的事情居然变脸变得这么快。
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我又嗯,觉得自己江裴上身了。我眯着眼睛看着她的笑脸,问她:「怎么他自己不来问我。」
「他和你不熟呀,不好意思开口不想麻烦你。」
余桓咳嗽得像快把肺咳出来了。
「哦,是这样啊。」我和她对视,笑了笑。
外人看来好像这些话也没什么问题。
我又补充:「也是,我和你们确实不熟。」
余桓这下想打圆场都难。
没等大家被这尴尬氛围吓住,我笑道:「好,我会帮忙问问的。」
一顿饭除了肖婉婉大家都吃的沉闷,只有她得了我的承诺笑盈盈的。
我想,她可能比我还棋高一招。觉得我伸手不打笑脸人。
乖觉得很。
菜没吃完便不欢而散。余桓拉住了我的袖子说送我。
我坐在副驾一语不发。
他知道我大概在等一个解释。
「肖婉婉这小妮子确实嘴碎,什么事情都瞒不住。」
我笑笑,「她不是嘴碎,是觉得在我面前替江裴说话很爽。」
「她知道你和江裴的关系?」
「我不清楚,但应该猜到了点,所以既装一下又卖江裴人情也无所谓。」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江裴不让我问。我一开始没打算告诉他们那是你爸,不知道肖婉婉上哪打听到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裴坚决不让我来找你,我想着,你和你爸的关系,我也不好和你说。」余桓看着我的冷脸,把空调打高了一度。
「你和江裴说了我家里的事情?」
「没说啊,我只说你和家里关系不好,他说他知道,那更不应该找你了。」
「这种事情,和我说也没事的。」我打开一点窗子,深吸了口气,「打个电话而已,他欠我的太多,应该不会拒绝吧。」
余桓也变得吞吐。
「梨子……」
「没事,余老师。我能为他做的……也不多。」
我干脆就在江裴车上打了这通电话。
对面的人似乎想不到这个号码竟然会打来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柚柚。」
我沉吟了片刻,还是喊了出口,
「爸。」
不过是一分钟可以说完的事情,平时牙尖嘴利的,竟然磕巴了好几回。
「是,一回来就麻烦你,我之后去看你和妈妈。对不起。」
竟然这么客气,我也没想到。
可他不也说,「没事,不客气」吗。
说是父女都没人信。
挂了电话我才看见余桓有些不忍的眼神。
我释怀地笑笑:「其实还好,他不是很可怕,不是表哥都行。」
他哑然。
「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他弄进去。」
他的语气坚决,像是又把我带回了十几岁的夏天,我从家里背着吉他狼狈地跑出来,他站在台阶上,阳光都偏心地落在他身上,他问我,小黎老师,你还好吗。
「我也是,我甚至有点想杀了他。」
「啊?」
好像有点过了。
「我开玩笑。」我失笑,闭上眼轻揉着太阳穴。
「这下江裴欠你的就说不清了。」
「他不欠我什么,我在英国耍了他十天,现在算还给他了。只要你别多嘴和他说以前的事。他这个人心太软,我怕他非觉得我可怜跑来要报恩。」
「老实说,你不想吗。」
总是一语中的。
「可以但没必要。我还是喜欢潇洒一点。」
「梨子,我觉得他是真喜欢你的。」
这话还是让我怔了怔。我想反问他这是什么话,钓鱼钓不到我还钓什么。可我知道他话里不是这个意思。
「回美国之后我们去喝酒,他可能多喝了点,抓着我莫名其妙地冲我吼。」
「你敢信,江裴,吼,完全不搭边好不好。他问我,你不是有钱吗,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给她钱啊,你那么有钱你忍心看她一个人一块钱掰成两块花吗。」
「我反应了半天才知道是说你,我说你还没感觉到吗,黎柚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要我的钱。他就一边喝酒一边笑,说是啊,只有我是傻逼,我怎么会觉得她想骗别人的钱。」
我看着左手已经再次留长做了美甲的指甲,那一点小伤疤早就看不见了。
伦敦的记忆不过是两三个月前,却久远得像快被淡忘的仲夏夜之梦。
我竟又觉得鼻酸。
「他又问我,你以前是不是在家里受欺负,他说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看到你锁骨下面有条疤。」
我的思绪乱飘,竟然想的是这人居然还说那天晚上没乱看。
就是看了啊。
「我没和他说什么,只说有些不愉快的记忆。但是说的话,也得等你自己愿意说再说。」
「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我听了半天才听清他说的是,可是她什么时候才会和我说,她不会和我说。」
我惊诧,好像把这些已经不仅仅可以被翻译成怜悯和保护欲了。
「他说有你在的地方,节奏就永远会被你牵着走,连他也是。」
我想了想,可脑袋空空,得不出任何答案。
我说,余桓,可是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说:「如果他下次再问,你就告诉他吧。告诉他我从小就是个骗子,告诉他我这种人的童年和你们社会顶层是不一样的。」
余桓咂嘴。
「诶诶诶,别搞阶级那套啊,都是普通老百姓ok?真说了那得心疼死他了,我怕他偷房本养你。」
我终于被逗笑,摇了摇头。
「反正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闹掰了别殃及池鱼,结婚了我坐主桌就行奥。」
「放心,我这辈子结几次婚都给你留位置。」
「了解。」
-17-
江裴妈妈手术那天,黎木正好来找我。
他劝我至少去看看,和爸爸打声招呼,他毕竟也是在帮你的忙。
我应下,想到可能会见到江裴,又有些发怵。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江裴没和我说过话,他托余桓和我道了谢,他爸还给医院捐了钱。
财大气粗啊。
不知道现在找上门去会不会被赶走。还是就远远看一眼吧。
走进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心情居然没有那么沉重了,年初拿到博士offer后告诉了黎木,他告诉了爸妈,接到了妈妈的一个电话,倒是传达了老头子松口后的服软。
我对他从前的偏心,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恨了,小时候替黎木挨过的打也不过是我自找,他没有虐待我,不过是不太爱我。
江裴说,人是唯一不能强求的。
是啊,我也不想强求他和我父慈子孝。
大概这几年我不仅学会了钓鱼还学会了扮演孝子,居然可以和他客气地寒暄完。
他应该觉得不错,和我说你朋友妈妈的手术很成功,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那孩子现在应该在监护室外面守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竟然不知道待在这里和去看江裴哪个会更困难。
还是去看江裴吧。
我拽着黎木让他陪我去,他就听话地跟上。
「怎么走?」
「我就知道你不认识。哥带你去。」
「哥?好拽啊黎木。」
「姐,英国医美很发达吗?」
「并没有,我只是开始能吃饱饭了。不面黄肌瘦了就好看了。」
他耸耸肩:「你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真吃饱饭了吗?」
「我小时候没饭吃的时候你也没来给我送哪。」
「我都和你道歉道了五年多了,你知道我这废物的,我打不过表哥啊。」
「真是畜生啊。」
其实后来我和黎木的关系不算差了,就是某天我忽然想通,觉得其实一切也不是他的错。其实到底是他拉了水深火热中的我一把,虽然也是依仗我的苦肉计太成功。
对话在看见座椅上偏着头闭着眼休息的江裴时戛然而止。
我的脚步停住,在只能够堪堪看见他五官的距离。
他好像很疲惫。
我想到做噩梦的时候是他抱我,忽然有些想抱抱他。
「姐,这谁。」
「你那个朋友?可以啊,这么帅,什么关系啊。看起来不是男朋友,不会是炮……」
「闭嘴。」我没有心思分给他。
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突然又没了上前的勇气。
黎木拽着我往前走,念叨着你怂什么呢,一步之遥时我却赶紧偏过脸生怕他醒了看见。
我低声说看到了就行了快走吧,经过他的身影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见了江裴的声音。
「等等。」
靠,逃不掉了。
黎木撒开我就跑,一溜烟就挤进了电梯。
我不敢转身,却也没往前走,待在原地实在是木讷又刻意。
「抱歉,我能不能问一下,这是什么香水。」
什么啊,没认出来?睡懵了吧?
可是开口说话了要怎么不露馅啊。
我掐起嗓子说:「就,就是潘海利根的琴酒啦,先生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哈。」
刚想走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熟悉的力度压在腕骨。
他说:「黎柚你是不是把人当傻子啊。」
刚刚的行为确实……太不聪明了。
心跳如雷,心脏好像要从耳边跳出来了。
我恢复正常的声音和语气,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干嘛啊……」
他不说话,我试图挣脱却无果。
「刚刚那人谁?」
我要晕倒了,这么久没见第一句话你和我说这个?
我仗着他看不到翻了个白眼,我说:「新凯子。」
他气急,用劲拉得我踉跄了一下到他的跟前,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
我真的要哭了。
我太想念这张脸了。
如果我真的心动了的话一定是见色起意。
他挑眉:「凯子把你留下来和上一任凯子拉扯?」
「好吧,我弟弟。」
我总是这么快就破功。
他不说话,却不放开我。
消毒水味和不远处匆忙的脚步映衬着此刻奇怪的静默。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他低头,额头靠在我的手腕上。
他低低地叫我:「黎柚……」
「我问过了,你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其实老实说她的情况算好的,我爸和张主任都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可以放心了。」我强忍着心中动容。
他不理睬,只是又叫我的名字。
真的忍不住了。
似乎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下,落在我的手腕,他的手指。
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努力压抑眼泪。
「我知道你骗我。」他说。
「可你能不能一直骗我。」
「能不能不要消失得这么彻底啊,让我纠缠一下都不行吗?」
我……我收了哭腔皱起眉,什么不让你纠缠,大少爷你看起来像是会纠缠我的样子吗?你消息没发一条话没说半句,哪里看出来你想纠缠我了啊。
回应他的只有我的最后一声抽咽。
「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对我一腔热血情真意切了。」他又说。
「江裴,你……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还是江裴吗?」我吸了吸鼻子,哭笑不得。
他抬头看着我,牵着我坐下来,笨拙地去抹我半干的泪痕。
「你还我骄傲的江裴啊,我喜欢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什么癖好……」这句带着嫌弃的话一出,好像又是熟悉的他了,我破涕为笑。
「江裴。」
「干嘛。」
好像前一秒说出那些窝囊话的不是他一样。
「你刚说什么?」
他看我不哭了,自己似乎也快速调节好了情绪,这会儿给我装傻子了。
「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吗。」
「是你该改改你的不可一世,创口贴,高跟鞋,香水。你把我当傻子也该有个度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想着,还不错啊,还算聪明。
「我没把你当傻子,你这叫清醒沉沦。」我摆出胜利者的姿态,笑着看他。
虽然眼泪还没擦干净。
「你现在这么爱哭?」
「演技而已。」
「是吗?」
「当然,你难道没被我骗到?」
当然是他哑口。
「你之前说什么,让我一直骗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你听错了。」
嘴这么硬,亲起来倒是软的。
总觉得按照常理这场重逢不该就此截止,可是偏偏这还是在他妈妈病房门口,总觉得在这里不论拥抱还是接吻都有点……背德的刺激了。
所以也不奇怪,当江裴的爸爸带了晚饭赶来了病房,我就打了招呼走人。
江裴没说送我,我就跑得比谁都快。
进了电梯抬手闻了闻手腕的香水。
想到琴房里他圈着我靠在窗台上,那天我特地喷的,就是这瓶香水。
琴酒。
-18-
我犹疑不决,在想要不要微信和他联系,却又觉得先联系就输了,就这么犹豫着又消磨了一周,犹豫到我已经看好了房子,过两天就准备搬到新租的公寓。
还是他先给我发了消息,只说他妈妈明天出院。说要谢我。
我忽然想起余桓之前说江裴的妈妈是个温柔的教授,说她一定会喜欢我云云。
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共情了江裴不久前的处境,也暗暗庆幸一切顺利。
甚至感谢肖婉婉在我面前漏了陷。
我说那我明天去看看阿姨吧。
他答非所问说,见面了也要乖乖喊阿姨啊。
哼。
输液完还要做几个检查,出院就拖到了下午,江裴掐着时间让我别早到。
我正好绕到花店去买了束向日葵。
我赶到的时候正碰上病房外我爸在和江叔叔说话,我抱着花站在几米开外,不知该不该走近。
我看向一边挽着江裴手的中年妇人,虽然脸色还有些气血不足的苍白,但头发整齐地挽好,浅色的开衫蕴得平平整整,依稀能想象出年轻时惊艳的漂亮面孔,此刻正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江裴这么好看了。
直到爸爸发现了我招手喊我过去。
我很尴尬。
比起别人一家幸福,我们两个…不太熟的父女,真的还蛮出戏的。
我乖巧地喊了叔叔阿姨,却唯独懒得喊爸爸,尴尬的黎院长便知趣地借口忙走开了,看着他背影江叔叔还连说了几句谢谢。
真是谦逊的有钱人。
我这才想起抱着花。
阿姨笑着开口问我:「给裴裴的?」
不是,送他也不该送向日葵啊。
我也笑,我说:「给您的。」然后递上去。
她欢欢喜喜地接过,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睨了一边的老公一眼。
好像以为我听不见一样。
「我看这个姑娘啊,比肖什么的小笨蛋好多了啊。」
倒是……观点非常一致。
江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倚在墙上,我是势必不能让他高高挂起的。
我啧啧两声,说:「江裴啊,你怎么靠在墙上啊,医院的墙上么细菌很多的呀,腰挺直了好好站着啊。」
应该是符合所有中年妇女三观的没错吧。
是没错的。
我对中年妇女也非常有研究啦。
阿姨紧接着就说:「是的呀,你看看你看看,妈妈还说不动你,还要女朋友说你。」
我刚想说阿姨我不是,就听到江裴咳嗽两声嬉笑着说:「儿大不由娘,是得听女朋友的。」
可能在妈妈面前才能见到他这样吧。
我笑了笑,不想被他看出情绪变化。
江裴爸妈住在临市,楼下已经有司机在等着送他们回去了,叔叔阿姨坚持说不用送了,陪女朋友吧,我也只好认下。
等车开出了医院大门我才没好气的呛他。
「我可不是你女朋友,你最多算没上位的鱼。」
江裴的脾气似乎已经被我越呛越好了。
「那怎么上位啊?」
我脑子里闪过室友说的话。
你是不是有想一起睡觉的人了啊。
救命。为什么会光天白日想到这么不健康的内容。
大概脸红被他发现,他哼笑着来牵我的手。
一点也不像江裴。
「你什么身份你牵我的手,我们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是你耍了我,现在是你在和我发脾气。」大概是想通了这个道理,他又恢复了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很简单,因为你是鱼——」
「我妈说你是女朋友。」
「我说不是。」
「行吧,那太遗憾了。」
说着说着我就已经被他塞进了副驾,总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去哪。」
他倾身帮我系好安全带,又撑着座椅贴近我的脸。
「你想去哪。」他问我。
他的鼻尖蹭过我的鼻尖,然后便迅速地回到了座位里。
现在转换攻守变成你钓我了是吧。
「回去啊。」
「酒店还是我家?」
「为什么要去你家啊。」不用费心钓鱼的我开始摆烂,对他毫无不加掩饰地凶巴巴。
让你一开始那么凶啊。
「那就去你那——」
后来每每想到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我都觉得,其实酒店还是他家,应该认真选选的。
我承认,在他问我「真的不能陪你待会儿吗」的时候,被这张脸蛊惑的我心软了。
还没开门便搂上我腰的手也早就让意图昭然若揭。
可我怎么能忍心拒绝。
关了门便被迎来他带着笑意的吻。
这回倒是不问我行不行,能不能啊。
算了。
接吻的时候不能分心。
我懒得回应,温柔的吻便愈发暴烈,直到我低低呜咽出声,他才意识到磕破了我的嘴唇。
他抱着我出神。
我捏捏他的耳垂,轻声说。
「没事,不疼。」
这回是我再吻上去,疼痛和温柔是并行的,痛感和缠绵的柔软分庭抗礼——
这吻当然不单纯,亲着亲着就进了浴室又到了床上。
真是造孽。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在江裴试图解开我浴袍腰带的时候,我狠狠推开他。
他的表情真的很精彩,不可置信又委屈地看着我。
我又伸手抱住他,揽过他让他也躺倒在我身边,没等他凑近便两手抵住他肩膀,撑开一段距离。
我问他:「你亲婉婉的时候也这么凶吗?」
刚说出这句酸话我就后悔了。
暴露太多了——像是编织的精妙计划里突兀的漏洞。本不该说的,昏了头。
他闻言抿唇忍笑,想要逗我,但又在我狠狠捏他后颈时失了耐心。
「我为什么要亲她,我和她不熟。」
「我只想亲你啊。」
也就这会儿会嘴甜了。
我又问:「那你和她也说,和我不熟吗。」
「我和她说我追你被甩了。」
难怪好像都没听说她后来有去医院。
我的手指隔着t恤在他背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我埋怨:「你没追我。」
「在追了。」
「这叫追吗。」
「叫的,柚柚。」他和我相距不过毫厘,温柔的气音伴着呼吸洒在我颈间。
救。命。
凭什么他一声柚柚就把我腰喊软了啊。
「算了。」我还是松口,任凭他翻身贴近我,咬上了他的耳骨。
密集的吻逐渐向下,我压抑着轻哼,他伸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说:「要对我温柔,江裴。不许凶。」
这时候怎么拒绝。
他的嗓音在耳边,满是妥协和微不可见的讨好。
「会很温柔的。」
从前几乎有些排斥所有亲密接触,总会在和任何人靠近时就陷入记忆的联想,总觉得亲昵是假,疼痛才会是真。
可好像已经自然地和他贴近无数次。
此刻也好像就此放下所有戒备。
只想无限靠近他。
算了,疯就疯吧。
暮色渐去,窗帘后已然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我伏在他的怀里疲惫地大口呼吸,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亲我的眼睑和脸颊。
「你有完没完。」我没好气地捏捏他的脸,他也不恼。
啊,好喜欢任人宰割的江裴。
虽然好像是谁被宰割还说不清。
我突然想到些什么。
「江裴,你喜欢我吗。」
以前听说陷入恋爱的女孩子都不能免俗想问对方爱不爱自己,我居然也问出了差不多的问题。虽然用意不尽相同。
我也在想——我真喜欢他吗?
「你觉得呢,还不算吗。」半句好话没对我说过的江裴好像总觉得自己把心都捧到我面前了,拜托,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喜欢是什么啊,多巴胺吗,还是什么别的激素。都是转瞬即逝的。我是不信的。」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可以说都只是见色起意了。」
我被他吻的心烦意乱,说话都有些迷迷糊糊。
我差点忘了有人是学这个的。
他笑着吻我的嘴角,说这个一时和你说不通。
「但我可以一直对你见色起意,是不是就算永远喜欢你。」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和反驳,这个吻又被加深。
他带着弧度的眉眼此刻温柔得像镀上一层柔光,却在我的视线里永远聚焦。
又来啊。
算了,黎柚。
不要分心。
-18-
睡醒的时候躺在江裴怀里。
明明滴酒未沾,这会儿衣衫不整的却让我觉得昨天真像喝多了。
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身上什么地方传来的酸软疼痛,我轻轻叹了口气。
还得谢谢他至少记得给我把衣服穿上。
还是冲动地发展到这一步了啊。
我竟然又有逃跑的想法了。
仗着他还没睡醒,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眉眼,不禁莞尔。
算了,管什么以后。
管什么色衰爱弛,管什么两看相厌。
在江裴这里,拥有每一个当下都足够了。
他还是被我的动作扰醒,伸手握住我做乱的手指。
叫了我一声柚柚就把头埋进我颈间。
倒是被他发现了我顶不住他这么叫。
技不如人了黎柚。
「你不觉得,我们发展的有点太快了吗。」我对他的蠢蠢欲动表示不能接受。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才见几面就……」
「啊?」他好像还没睡醒。
「你不会又要跑吧。」话说了一半便又紧紧搂住我的腰。
「可以跑吗。以前渴望柏拉图现在反过来,发展成纯肉体关系……」
「真的吗?」他望向我,搂腰的手又开始往上挪。
「假的。滚蛋。」我瞪他,他弯着一双眼睛笑。
笑了几声又像真的担心什么一样。
闷闷地说:「别走了,柚柚。」
以往一贯头脑清醒做事果决的我,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点怨气,从而觉得我委屈了这么久,现在作一作,不算过分吧。
一面又觉得如果处理暧昧以上的关系还是我没有攻克的难题,现在可不可以算作新的练习。
要不试试看?
玩心又大起。
我语气沉了沉,轻轻推开他。
我说:「我看你对我这个人的了解还是浮于表面的。」
「了解我的……」实在难以启齿,我在他的注视下瞥了眼自己半露的锁骨和胸口,「倒是比了解我多。」
「你说会一直见色起意,就是因为只喜欢色相吧。」
这话说完是我自己都会咯噔一下的程度。
明明一开始试图色诱的也是我自己。
他明显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场景,一时没有接上话。
好久没有这种赢得彻底的感觉了。
好。爽。
「不可以喜欢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委屈。
他蹭着我的脖颈又转而亲我锁骨下的那条疤。
「你呢,一开始是为什么靠近我的。」
「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你喜欢的是钱就好了。至少如果你喜欢钱的话我还有办法留住你。是不是挺卑微的。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是不是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如果你能喜欢我,喜欢什么都好,我不在意。能留住你就好。」
是不是只有在床上才会说这么多迷人心智的话。
我眯着眼睛任他的唇一直摩挲那条细瘦的疤。
我摸了摸他耳后的软肉,若有所思。
「放心。我也挺喜欢你的皮囊。」
听了这话他抬眸看我,得逞似的松开我坐起身。
「那你还说什么?」
还被你学会了……
黎柚啊黎柚,为什么智商下线了啊,为什么这么容易被哄骗啊。他可是江裴啊,怎么会觉得这条大尾巴狼忽然开始当痴汉啊。
可能这话确实有五分真,但绝对也有三分假。
我气得一把把枕头砸向他,跳下床还一下子没站稳差点跌回床上,那人在我身后笑的前仰后合。
还不忘加上一句:「那黎小姐馋的时候就随时开口啊。」
「我是很乐意牺牲色相讨好你的。」
「滚啊。」我扶着腰,挫败感爆棚。
其实一直到我们各自收拾完,江裴被我赶走,我才反应过来。
斗智斗勇半天,都没听他说过一句喜欢我。
我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矫情到为一句表白纠结过。
但我现在有点不爽。
果然,人就是这样,吃到点甜头就会找不着北了。
重新遇到江裴之后,我原本干脆漂亮的胜仗都像白打了一样,虽然依旧强撑着在他面前做足样子,却无数次方寸大乱了。
到后来才惊觉,非要给喜欢找个定义的话。
应该就是这些混乱中的变化吧。
他是伦敦阴霾中唯一的明媚,
是英国萧瑟夜晚只属于我的灯火,
是无论内里还是表象,
都让我为之着迷的——
江裴。
-20-
夏天实在过的太快,在我和江裴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余桓解释我们俩睡到一起去了这件事,也还没有给我们两个现在早就不止于暧昧的关系找到一个更好的定义。
转眼就到月底,江裴和余桓都要回美国继续读书。
他对我锁骨下的疤很在意我是看得出的,他没问,我也没说。
我对肖婉婉虽说不上在意,但好像也没有得到他完整的答案。
其实话都说到当时的份上了,一句要不要在一起意义也不大了。
我们两个都不是蠢货。
可好像就是谁都没有先迈开这一步,像无声地想辨个输赢。
我从来不做输家的。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啊,即使憋死自己也要等对方先和我低头。
我自是不把这些小事当作障碍,可不得不承认,感情上的问题确实没法逃避,所有短暂的逃避都会为以后埋伏笔,就像现在这些似有似无的介怀,让我们都停在这个尴尬的位置。
我看着窗外的忙碌车流和晚霞余晖,整个人松散地窝在沙发里。
江裴和余桓定了两天后的机票,我提前从余桓那里知道了,却一直在等江裴的消息。
我觉得提前两天的晚上的现在,倒是个时候。
我握着手机闭着眼,在想今晚能不能等到江裴。
却等到的是他问我:
「晚上要不要来我这。」
我眯着眼盯着过亮的屏幕,很想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不要。」
「我都要走了。」
「走就走呗。」
「陪我去美国吧,现在还能买到票,你不是有美签吗。」
我握着手机,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说「要我以什么身份陪你去」就像是在问他要一个名分一样,挺丢人的。
我说不要,他说也对,你难得回家一趟。
倒是又把话说死了。
「那明天晚上我去看看你。」他又说。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他温柔或放肆的吻。
我应该是会舍不得的。
我说,好。
可偏偏这晚,他只是一直抱着我。
和我一起陷进沙发里,一起一语不发地看夜色。
我吻他嘴角,他说别闹。
拜托,这真的很丢人。
在沉默了几近半小时后,我忍无可忍地把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扒开,问他你到底干嘛来了。
他看着我低低地笑,调侃又暧昧。
「所以你在想什么啊。」
又来?这么喜欢高手过招?
我转身跨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他的脸柔柔地亲他,眉毛,垂下的眼睫,鼻尖,嘴角,却唯独在他呼吸明显变快终于要按耐不住吻上来时偏过头,然后整个人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什么也没想啊。」我含笑,语气无辜。
还不忘贴近他,胸口伴着呼吸平稳起伏。
他握着我的手腕把我从怀中拉出来和他对视,然后终于如愿补上了被我躲开的吻。
「你要干什么啊江裴?」我学他的语气,笑着问他。
「算了,根本玩不过你。」
我看着他努力隐忍又可怜巴巴的表情无限欣慰,奖励般在他唇上轻点。
「这就对了。」
「我自愿输的。」他好像确实今天不是为此而来的,求饶般让我坐好。
我一向是宽容大度的,便乖乖在他身边坐好,搂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任凭他满足地搂着我。
「江裴你今晚像不行。」
「行不行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嘻嘻哈哈地笑他,直到他突然撩开我胸前的几缕头发,无声地用指腹按上那条被他刻意安慰般亲吻过无数次的,已经变得很淡的疤。
早就不会有痛感了,除了他温热的指尖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痒。
我握住他的手。
他看进我的眼睛,格外真挚。
「可以说吗,这条疤。」
我沉默了半刻。
说,好。
现在已经无需故作轻松了。
我和他说为什么我会胃不好,说表哥真是畜生啊,在学校里打不赢别人就回来打我,说他那次很久没有剪指甲,想拽我项链的动作太粗鲁,指甲划过锁骨下面就陷了进去拉出了一条血印子。
我越说他的表情便越凝重,又把我从身边拉进怀里。
我这会儿倒像是信了余桓说怕他心疼得想偷房本养我。
我说没事的,已经不疼了啊。
好像是我更想安慰他。
他说那后膝和侧腰呢,我说早就记不清了,可能真的都很淡很淡了,淡到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吻他眼睛,说不要难过了,已经过去了。
我说所以我在黎木面前演好姐姐,所以我从小就会骗人,我是骗子。
他抱着我不肯放。
「我说了,不要可怜我。」
「不是可怜,是可能有点太喜欢你了。」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我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扣住了我的手。
「我既不诚实也不坦荡,长相,家世,到底有什么配得上你啊。」
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心有芥蒂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套牢了。」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平时那么狂,现在和我说配不上。」
「不许说配不上。」他凑过来吻我,像真是不想让我开口。
「可是我不过出现在你生活里短短几个月。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第一次觉得说什么都会被包容的,不用思考分寸,不用担心是不是太过矫情做作,可以一直刨根问底地找个答案。
江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开了免提让我也能听见声音,我看了眼屏幕,妈妈。
他竖着手指让我禁声。
「喂妈?」
「你在哪里呀,妈妈带了阿姨来帮你一起收行李呀。」
「妈,我都多大了?」
「这是什么话呀,算了,也不是为了你,我带了给柚柚的礼物来呀,她真和你一起去吗?」
我挑眉看他,我记得我是拒绝了啊江同学。
「啊……」他忍笑,「她不去了,她和我吵架了,要和我分手了。」
「废物。」
我真的快笑出声了,怎么也不像教了几十年书温婉又博学的阿姨说出来的话。
「分手了你去找那个肖家那个不灵光的小女孩?」
这话一出我的手便忍不住揪上他的耳朵。
「你说什么呢啊妈,你看我像是喜欢那样的吗?」
「谁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无声地用口型重复,谁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别废话了,吵架了就哄啊。平时自己花钱不过脑子,你花钱哄啊。项链戒指手镯还是包,你爸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条件都不会用?」
「可她真的很难哄啊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你要把你妈又气进医院了。」
「别废话了,十分钟,回家,有话和你说。」
江裴赶紧挂了电话,又不舍地拉我的手。
我语气坚定。
「快滚。」
「明天来送我好不好,我话真的没说完啊。」
我想,大概,大概……
要有一个答案了吧。
送走他关了门,我又没由头地倚着墙笑了。
真好,你有那么爱你的妈妈,把你教的这么礼貌又可爱。
-21-
大概真的在英国的小镇里待得太久,忘记了上海堵起车来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眼看着车就停在高架上几分钟也动不了几步,离起飞也就不到一个小时了。
我叹着气给江裴发消息说可能来不及,我说对不起,可是来不及了要怎么办。
他骂我是傻子,说大不了一张机票就再回来,没事啊。
可是,我在等你没说完的话啊。
我要怎么和你说。
直到我在焦急中接到了余桓的电话。
我喂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复。
就大概猜到,应该是我回国那一天的套路重演。
我听到他问江裴: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手机大概被换了个位置磕在了桌上,我没听清江裴的第一句话。
他说: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啊。
余桓快急坏了:你们两个真的是我见过我最闷的闷葫芦,死要面子面子是能吃吗。
江裴说:到这个份上她也还是不信我是真的那么喜欢她。
他说:她以为我为什么要去伦敦。
我心跳如鼓。什么意思……
当初我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伦敦,总之不能是因为是我。
他说:我和她说知道她在骗我。我又何止是知道这些。
「我知道离开英国前的那天晚上她故意要和我摊牌在耍我,我说不准,这是她套路里的一环还是她真的觉得我没意思,我慌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无措过。她后来问我为什么根本也没有挽留她,也没有和别人一样纠缠,她以为是我放不下面子。」
「对她我已经够不要面子了啊。」
我笑了,看吧,江裴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说还觉得自己已经全盘托出了。
手机似乎被放得近了一点。
江裴的声音在耳机里逐渐清晰。
他继续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她不喜欢我,那是不是我表现的绝情一点不在意一点,可以激起她的胜负欲让她更认真一点,如果她愿意一直骗我,倒也不错。」
我靠在窗上,出租终于开过了让我们等了很久很久的那个红绿灯。
「她想赢就让她赢得漂亮点吧。」
「也是我故意让婉婉……肖婉婉和她碰面的,虽然本来真的没有想让她知道我妈的事情。但肖婉婉总会让她想到我吧,想到我就离见到我不远了吧。」
我皱着眉却带着笑,表情复杂地听着,怎么好像你的算计比我还多一点。
「到底是我先低头的。」
「我从小到大都是赢过来的,输给她也没什么。」
「她说我们才认识多久,发展得太快了。」
「她当然不知道,当时她在学校艺术节借了吉他唱晴天,录了视频发给你看,一首歌唱得陈嘉旭不远万里要去见她,但是当时你去考试,手机放在我这里,是我先看到的。」
「甚至更早,我问你一直给你发消息的那个女生是女朋友吗?你说不是,是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我问你好看吗,你说好看。你给我看了很多很多张照片,十七岁瘦的可怜的小孩连最小号的校服都撑不起来。可确实好看。」
「黎柚。」
「啊?」我早该知道,这通电话从听不见余桓的声音开始,大概就已经被江裴发现。
他又不傻,当然也知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弹吉他了。我让你弹也是故意的。」
「你这么想和我争个高下?」
「那可能还是你赢了,虽然见到你之前还说不上是喜欢,但你一句话都还没对我说过的时候,就已经绝对优势了。」
「啊,好像也是。」
原来不是步步为营啊,是一见钟情。
原来虽然我们确实不过认识短短几个月,但我的名字已经提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很久了。
「那你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要表现的那么讨厌我。」
「我先心动的人和我朋友暧昧了几个月,我不高兴也是正常吧。」
「况且我来之前都怀疑过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你的眼光……?」我装凶。
「很好。」他改口的倒是很快。
是很好的。
余桓大概真的忍了很久了,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子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你们是真没把我当人啊。」
我和江裴笑得不约而同。
我问他:「你早都知道了?」
余桓啧啧了两声。
「也不算早吧,在伦敦的时候知道的。主要是,也不是只有你们两个聪明啊。你有没有好好看过晴天的歌词啊?」
「不过,都不重要了,我功德圆满。」
是啊,我想我们几个当然也是因为聪明才会相互吸引,无论做朋友还是恋人。
我解开屏幕去听晴天。
我还是没赶上飞机,可就像余桓说的,不重要了。
歌唱到最后一段副歌,倒数第四行。
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正文完-
有个江裴视角的番外!等我!!
谢谢大家喜欢!!第一次写文诸多不足感谢大家的包容和建议!!希望以后还可以讲故事给大家听~
番外【江裴】
1
我叫江裴。
泡实验室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有趣一点,这点是多少要感谢余桓的。
他学习比一般的富二代认真一点,但要说谦逊,他倒是没有的。
余桓总是时不时举起手机让我们看他在朋友圈刷到的哪个女生,问我们好看吗?
我每每敷衍说嗯。
但是其实余桓是个痴情种,对从前的某个白月光念念不忘,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第一次知道黎柚,是因为余桓的手机连响了几分钟,他不知道滚哪去了也没接。
于是我好心帮他接了电话。
对面的女生声音有些颤抖,说:「余桓余桓,我跟你说我要被吓死了,刚有个酒鬼一直跟着我,现在还在我后面怎么办啊。」
私自帮别人接电话还和对方聊起来,好像是不太好。
可情况紧急,我说:「往人多的地方去,别走小路。」
她「嗯?」了一声,问我你不是余桓吗。
谁知道余桓死哪去了。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他洗澡去了,手机一直响,我就帮他接了。」
我正想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着急忙慌地说:
「谢谢你啊不好意思,没事了没事了,前面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我说,嗯。
电话匆匆挂断。
余桓来了对手机敲敲打打半天,我想他大概回完了消息,假装不经意地问他。
「刚刚的女生是你女朋友?」
「屁女朋友。」他扬起头看我,笑说,「我朋友,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哎不太好说,挺可怜挺招人疼的小女孩。」
我想,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确实还挺招人疼的。
「好看吗?」
「好看。」余桓说着便开始翻相册要给我看。
他好像一向很乐意分享漂亮女生,但是自己却从来不谈恋爱。
心里有执念的人,也可以理解。
有些照片已经很模糊了,但还是可以看到照片上的女孩言笑晏晏,穿着单薄的校服,抱着吉他在人群中笑得灿烂。
我想,好瘦。
后来我抱着她听她说以前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想。
那么瘦的一双肩膀,是怎么独自担起那些痛苦晦涩的过往的。
「好看吗?」余桓不死心的问我。
「嗯。」
我好像真的挺喜欢说嗯的。
「江裴你戒过毒?这都无动于衷?」
我很想对他翻白眼,但还是懒得理他。
几张照片而已,忙起来也就不会惦记了。
直到后来余桓去考试,让我在图书馆等他顺便看着他的手机,有消息就帮他回一下说一会儿来。
我心说,这回可不是我自己要看的了。
然后就收到黎柚发来的消息。
她打了个感叹号,然后就一直不说话了。
我想如果我说我不是余桓,她是不是就不会继续说了。
于是我居然什么都没说。
果然,她说她卡了,一直没发出来。
后来我放下了手机开始看书,等收到那条视频,书已经翻了好几页。
我想了想,把这个视频转发给了自己,然后删掉了转发的记录。
被余桓发现可以把我烦死吧。
我带上耳机,视频录的很糟糕,噪音很大,风声也很大,垃圾的音响加上垃圾的收音,可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一件短袖,风吹乱她的头发,她认真弹琴无心去拨开,唱到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的时候,忽然朝镜头笑了。阳光也刚好落在她纤细的指尖,每一个和弦都认真按的到位,比余桓的半吊子水平好了太多。
很难想象师出同门。
那双漂亮的杏眼弯弯,把爱字唱得格外真诚。
太有信念感,以至于代入感太强。
说来惭愧。
我想,确实漂亮。
那些平时积累自碎片阅读的庸俗词汇忽然占据我的思考。
这大概就是,明眸善睐。
2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陈嘉旭看到了那个视频,用他的话说就是——这谁不迷糊啊。
也是很贴切的。
陈嘉旭缠着余桓让他介绍他们认识。
那个时候我明明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算不上心动,就被人抢先了一步。
我脑子里全是兄弟为女人反目的恶俗情节,好掉价,我想,算了。
后来陈嘉旭每天都抱着手机傻乐,我还惊讶原来那个女生真的会喜欢他这样的吗?没有看不上自己朋友的意思。
总觉得她虽然漂亮,眼神却有一种奇怪的寡淡,像很难从中参透一点真心。
唱那句歌词的时候除外。
后来不出我所料,虽然他不惜连夜赶去英国只为看她一眼,但回来后却大骂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过分的女人,又渣又绿茶。
我不该笑的。但很好笑。
余桓当时警告他说黎柚这个人很神秘的,你应该是搞不定。陈嘉旭直说余桓是不知道女孩子一旦心动就会完全变个人的。
余桓摇着头说你开心就好。
他应该是不开心的。
他愤愤地问我如何评价的时候,我回答得实在有些趾高气昂。
我说:也就你能被绿茶的那些招数骗,都司空见惯了,谁会那么上套。
哦,原来是我啊。
真是没想到呢。
余桓提前了一个多月定去伦敦的机票的时候,不小心把截图发给了我,然后解释说发错了。
我心想你大可直说是黎柚,我也不会替陈嘉旭批判你们的。
我依旧是装作不知道,问他:「你去伦敦干什么?」
「哦,我朋友他们乐队表演的日子定了,我去看看,顺便喊上柚柚。」
……
一个多月后好像结课了。
我就懒得回复了,直到那天一起吃晚饭,我继续装作不在意地问他。
「我还挺想听他们的live的,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啊?你还听重金属。」
哦……重金属。
那确实是没听。
不过我说:「嗯,挺感兴趣。」
余桓皱着眉表情诡异地看着我。
大概我的表情也非常有信念感。他说,那感情好啊。
后来见到黎柚的时候,我觉得之前那些照片真的拍的都很糟糕。
她确实符合所有一见钟情的标准。
我想尽办法对她刻薄,她都轻易化解,我冷脸刁难,她却软着嗓子叫我江裴。
救命。
我脑子里只有,倒也不怪陈嘉旭。
其实余桓对我的冷漠很不解,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我想我的冷漠也有一部分是故意的,排除法,陈嘉旭那样的舔狗不讨好,我凶一点是不是她反而会多点胜负欲。
倒是被我压中了。
我当然在她说出:「江裴不喜欢我,我自己走。」的时候,就意识到可能我也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说实话,比起厌弃,倒是期待更多。
我越想,剧本我都提前知道了,还能被你骗吗,我给你涨涨教训。
可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我越是强装镇定,心中的防备就越容易土崩瓦解。
她提着鞋子凑过脸让我帮她别头发,像只讨巧的小猫,平时张牙舞爪却又在我面前变成顺毛。明明很爱胡闹但又很会卖乖。
我拒绝她,她又气鼓鼓地摆出一副委屈样。
我想,我差点就要融化在那个夏夜里了。
到后来,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在拒绝了。
可我还是期待每一次留有余地的拒绝,都让她有信心得寸进尺。
我没有道德,兄弟义气不能绑架我。
我前一秒刚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她——
下一秒就想抱她。
好没志气。
到底是谁给谁涨教训。
后来我想,我认了。
陈嘉旭说没有人可以拒绝黎柚。我想,是的。
她善于制造假象让我觉得自己才是故事的主导,其实我在想什么早就被她猜了十有八九。
如果是骗我,那就骗我吧。
反正我从小到大赢的已经够多了,犯一次蠢也可以接受吧。
一天天自认清醒,又一遍遍沉溺。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你什么都知道,却想假装不知道。
在琴房里她几乎被我拥在怀里,我被阳光照得恍惚,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几乎可以吓到自己的想法。
倒不如就这样醉死在温柔乡吧。
我有点能理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了。
可惜,现在不是封建社会,眼前的美人也不过把男人当玩具。
好狠啊,真的好狠啊。
黎柚的动作和话语都太自然,会让我在恍惚间以为那都是真的,她也许真的喜欢我呢。
毕竟「她是不是喜欢我」是他们说的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我想太自作多情应该在黎柚那里会扣分,所以我不断不断不断警告自己,江裴,清醒点。
这点虚妄的幻想在那天夜晚的山顶彻底破灭。
那天的氛围太好,以至于让暧昧陡然升起,以至于我的隐忍克制全都功亏一篑,以至于我一边吻她一边担心我逐渐进入圈套的节奏不够好,让她看出我早在一开始就被套牢。
她稀里糊涂地给我念叨像社会学课本里的内容,说美丽都是痛苦的,啊,偏执又脆弱。
可我总觉得她一边说一边像把自己撕碎了。
换别人我大概会觉得是装腔作势的无病呻吟,可是是黎柚。
我对她的过去一知半解,却忽然想保护她。
想把破碎的都重新拼好,想看她放下戒备,哭也好笑也好。
她说她骗我,我早就猜到了。
我又不傻。
可你怎么给颗枣再打巴掌,顺序还反过来。
但我想黎柚大概还是更喜欢我冷脸的样子,现在死气白赖肯定会弄得很难看。我也试想了无数遍要怎么应对才能为以后留后路,可研究黎柚比做实验还难。
我想,我走的这么决绝,她总该意犹未尽地想留我。
到底是什么道理,别人都在想什么走出圈套,我在想怎么跳进去。
糊涂啊江裴。
3
所幸,又重新遇见了。
这点还要感谢余桓替我周旋。
他的那些套路总是屡试不爽。还真是黎柚的朋友。
其实再见没多久就把人骗到了床上不是我本意。
用骗好像也不恰当。
我是想慢慢来的,可是眼看没多久又要走,耐心早就耗尽了。
她越是一副信手拈来的轻松样子,我就越想看穿她狡黠的笑眼,越想打碎她气定神闲的表象。
能不能就一次,让她手足无措地依赖我啊。
不过……
算是做到了吧。
我喊她柚柚的时候她倒在我怀里,腰真的很软。
虽然我也方寸大乱。
她在我耳边一遍遍喊江裴的时候,我真的已经快他妈忘记自己是谁了。
每一次呜咽都紧牵着我全部的神经。
我也没想到自己是这么色欲熏心的混球。
不过没办法。
算了,这些内容实在不太想和别人分享。
其实我也猜到那天之后我们会陷入另一个死局,我知道如果我不说,按她要面子的程度肯定不会问我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毕竟用余桓的话来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成为过被黎柚承认过的男朋友。
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够不够格。
又担心说的太快会被她觉得没劲又踢出游戏。
就这样她和我说她配不上我。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美国前见的最后一面,我必须夸自己一句坐怀不乱真君子。
啊,君子可能是真的,但坐怀不乱。
当我吹牛吧。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把我吃的这么死。
走之前她还特地给我塞了半瓶香水,说带回去喷枕头。
到底是什么居心啊。
无非是琴酒。
可哪里喷的得,说是香水,不如说是他妈的春药。
明明是那么干净温柔的香气,可每每都会联想到她搂我脖子时手腕掠过的一个个瞬间。
而后。
就是即便是九月洗冷水澡也是很冷的。
好像她也是这样,明明是一副干净纯良让人不忍沾染的漂亮皮囊,偏偏最擅长一句话一个吻就让我目眩神迷。
真是要命。
所以我大概能理解别人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我想象不到,如果不是黎柚,我大概很难再全情投入地喜欢任何一个别人。
只能是她。
4
我大概明白黎柚很喜欢这样棋逢对手的,带着距离感的亲密。
她的喜好很复杂,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但足够喜欢她的话,也是可以慢慢琢磨出来的。
其实我不介意就这样和她对弈,只要她不会觉得无聊丢下我。
真的好没面子啊,所以这些都不能和她说。
她没赶上来送我的那天,其实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在电话里,我还能不能说的出来。
余桓真的为了朋友的幸福很努力,电话打到一半才告诉我。覆水难收,我硬着头皮也得说完了。算了,摊牌就摊牌吧,在她面前我根本不需要留底牌。
登机前我又给她打了电话,她可怜巴巴地说自己都要到机场了。
我看了消息自言自语,要不我重新买张票明天再走吧。余桓白眼翻上天。
余桓说能不能不要被女人迷了心智变身恋爱脑。
我笑他根本不会懂的,他说他认识黎柚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
很烦,很生气,想揍他。
但余桓这人虽然爱犯贱但又有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比如我还没瞪过去他已经开始找补。
「我的我的,我立刻滚,救命恩情还是比不得互相一见钟情的。」
我问黎柚,怎么办你会不会觉得刚在一起就要隔一整个太平洋很不爽。要不我想想办法。
她倒是和余桓说的一样,和我说,你要是敢为了谈恋爱耽误自己的前途我就让你滚。
我忍不住笑了。
也是,黎柚从不会要求别人为她做什么或放弃什么。
毕竟,她本质上是个心软又温柔的人。
她说不许恋爱脑,当恋爱脑我就不喜欢你了。
好烦啊,说话都和余桓这么像。
我越看余桓越不爽,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吃无名醋是不对的。
不过算了,反正能把人抱怀里亲的只有我。
黎柚一月开学,十二月就要回英国。
我也直到十二月才知道我妈干了件大事。
她打电话大受震撼和我说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也不意外。
之前我妈问她phd在哪读啊,她说phd去伦敦啦,阿姨快来我带你玩儿。
然后我妈在她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问她,之前定的房子好不好退的呀?
黎柚直呼自己没有想过嫁入豪门的后劲这么大啊。
我笑说你还没嫁呢。
她长长地叹息。
我说,求你了,吃吃我的软饭吧,我求之不得。
在我和我妈的双重夹击下她才终于松了口。
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短暂地觉得她会想骗男人钱。
她要是真的愿意骗,我大概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圣诞节和她的生日靠的很近,我说去看她,隔着时差,她当时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啊江裴,我好喜欢你。可是好远呀,我不想你那么辛苦坐那么久飞机。
很难不觉得是故意的。
即便她是真的不忍让我奔波,这一句温声软语也足够让我不远万里了。
深冬的早上七点半,英国的天都还没亮。我说太早了,不要来接我,她答应得好好的。
但不要相信黎柚的话是和黎柚相处的基本原则。
出海关看见她的时候,她系着厚厚的围巾,穿着厚棉服,整个人却被衬得更单薄。她好像立刻就看见了我,远远地朝我挥手,原本靠着墙打瞌睡时迷糊的双眼忽然亮起来,随着笑意弯起眼。
我想,她就是特别到能让我在人群中快速找到。
还没等我穿过这些忙碌的脚步走到她身边,倒有人也和我一样在人群中锁定她。
同一班飞机的男生比我早出几步海关,倒是和我女朋友搭上话了。
我说了,黎柚真的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
那双眼晴对谁笑都会让人产生足够的错觉的,或者有的时候都不需要是对他笑。
她笑着挥挥手,然后指向我的方向,歪过头看我。
好吧,是对我笑的。
于是便有一个倩丽的身影在几秒后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手臂。
拜托,真的很爽。
不管是拿年级第一毕业还是我爸送了我一栋楼,都不如此刻高光。
当然,这些话心里想想就好了,说出来又要被她皱着眉笑没出息的。
于是我神色镇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笑着冲刚刚搭话的男生点了下头,便凑过来蹭我的下巴。
「你的话真的一句都不能信。」我握住她的手,忍不住笑。
「你不高兴?」
「我觉得你刚刚应该觉得很爽。是不是有一种钱场情场都得意的感觉。」
倒也不用把我看得这么透彻。
「确实。我的高光还是落魄现在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她哼哼地笑。
「你出门的时候天都没亮吧,不安全。」
「又不是只有这一次在冬天清晨出门。」
我好像听懂了她的话。
「是吧?」她问。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往人多的地方去啊,别走小路——」她模仿我一点都不像。
「你记得?」
「不,我不记得,但是本人有良好的复盘习惯。我觉得你的声音这么好听我又觉得这么熟悉,肯定不可能是巧合,于是冥思苦想。」
「说实话江裴,你当时不会就被我迷住了吧。」
「那倒不至于,我那个时候以为你是余桓女朋友。」
「喜欢和朋友抢女人是那个时候就有的爱好?我懂,有守门员进球才刺激。」
「能不能不要再挑战我的道德底线了。」我经常感叹黎柚满嘴跑火车的本事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她又笑了,总是堵住我的嘴后就开始为自己的胜利欢呼。
算了,我是喜欢看她笑的。
地铁里没有空调,她整个人往我怀里钻。
可以,我很满意这样的投怀送抱,于是欣然接受。
她捏捏我牵着她的手,忽然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也不算问题吧。」
「咳咳,我以为值得江裴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来看一眼的人,至少应该更……」她一边说一边笑地模仿我的话,每一个字都像要破功。
我哭笑不得,气得捏了捏她的腰。
不过捏一下就好了,多了收不住的话…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人可以没有道德,但至少要有羞耻心。
「干嘛干嘛干嘛,你当时都没说完,至少应该更什么?」
「这么喜欢复盘啊。」一句话就将我的回忆拉回那个晚上,脑海里有夜晚街道的车水马龙,有飞驰而过的车里高声合唱的情歌,有她看我的每个眼神。
复盘,好像也不错。
「江裴啊,眼光倒是很高的。」
「他说,十几个小时确实值得。」
看来是很受用的,毕竟耳边响起了她熟悉的轻笑。
说来捉摸不定的疏离感也是真的,两句好话就可以被哄好也是真的。
大概我的眼光真的狭隘到只够看到她。
真的很肉麻。
但也还好。
只有我知道。
5
平安夜黎柚神秘兮兮地说有礼物给我,我伸出去揽腰的手被打开。
是一块vintage的朗格。
我愣了愣。
摇着我的肩膀问我发什么呆啊,你不会不喜欢吧,我托人找了很久的,这很贵啊。
我当然知道这很贵。
「哪来的钱啊,为什么买这么贵的表?」总是会忍不住想到有人要起大早去打工的日子。
「我攒的啊,还有现在我爸会给学费生活费,奖学金就可以挥霍了啊。」
「留着自己花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虽然贵但自己想要就能有的东西,从黎柚这里收到,就很难不视若珍宝。
「说,是不是你收过女生最贵的礼物?」
「这也要比?」我笑着搂她,她非要把我手腕上的表拆下来,又动作小心地换上新的那块才满意的靠进我怀里。
「不是比,是回礼。还Jimmy choo。」
她笑吟吟。
我就说,她肯定会知道是我。只有余桓这个呆子说你什么信息都不留万一她当成别人怎么办。
「鞋才多少钱?」
「但当时江小少爷给我安排的人生规划,不是找个会给我买jimmy choo的富二代吗。我想鞋子是小,将来是大。现在我这个嘛,才是以小博大。」
「你永远有道理。」
可我想了想每次都会被退回的转账,就有点想抱怨她和我算账也要算的这么清楚。
「黎柚。」
「干嘛这么正经的叫我。」
「我听说不肯用对方的钱是为了之后好脱身。你以前就说从来不骗男人钱。」虽然是故意逗她的。
「你钱多得没处花?那这样,卡里还有多少,明天一起转过来好了。」她把玩着我的手指,说得漫不经心。
「我说真的,那你买完还有钱花吗?」黎柚一向是不做能力和预料外的事情的,钱的话,我想也不应该花的这么冲动。
「我下学期不就开始带教……」
哦,看来是没有了。
我扣紧她的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不是你的风格,给自己后路都断完了?」
她看向我,像是很不解。
「现在不需要留底牌了。」
「后路就在面前啊。」
她一向知道我喜欢听什么的。
我想,聪明一点也很好。
被吃死也很好。
「柚柚。」
「干嘛?」
「亲一口行不行。」我问她。
「我在想哦,你经常会好像很礼貌的这么问,其实如果我说不呢?」
我想,说不应该也会亲的。
「不行!」
「好,听你的。」答应是答应。
下一秒还是目标明确地低头吻了她。
我这个人现在没什么自制力的。
6
圣诞假很短,我临行的前一天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余桓急匆匆地给我们俩各自发消息,问我们现在在不在一起,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便播来了一个电话。
「喂喂喂。」余桓挺急的,我也挺急的。实在不想把最后一天晚上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有话说话。」
「干嘛,不能和我说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知道就滚远点。」倒是她开口承认。
「正事。」余桓收了吊儿郎当的语气,「梨子,你记得那天我说什么吗。他真被关进去了。」
我和黎柚都同时怔了怔。
他……应该就是那个表哥了。
「程天鹏?」她握着我的手力度重了一点,我看向她,定定地回握住。
「嗯。」
「怎么搞的。」她的语气平静眼神漠然,像是真的和过去和解般长舒了一口气。
可我每每想到提到还是会如鲠在喉。
她本可以是更快乐的黎柚。
「打架斗殴,过失杀人。」倒是真的言简意赅。
「他确实应该进去的。」她竟笑了,无声地摇头。
「没事吧柚柚?」余桓试探地问。
「真的没事了啊。」
「啊,看来是找到你的救赎了?」
我不自觉地想反驳他,「不是找到救赎,是她自己把自己拉出的深渊。」
她看向我,像有无限动容。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是我在治愈或救赎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好像把她一个人颠簸坎坷很久才渡过漫漫长夜的辛酸,都变成了我的功劳。
从来都不是我的功劳。
反倒是当时她让我释怀,告诉我痛苦和美丽往往会奇妙地并存。
我还觉得,我们并没有改变对方什么,甚至也没有很煽情地为对方改变。
她不会要求我为了恋爱放下骄傲对她唯命是从,我也不会画地为牢让她在人群中只准对我笑。占有欲是有的,可是我希望她一直是她。
其实有的时候做众多选择里的第一顺位比做唯一更难得不是吗?
我更不想要求她事事只顾及我从而忘了自己,
我们可以磨合生活的细枝末节,但不用把对方变成某个特定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们,
爱的就是对方最原本的模样。
END
有没有那种豪门甜宠短文?
余桓的故事开了个新坑/破镜重圆
又一个大情种的故事(不是
想看的朋友可以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