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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娘在平川县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我爹拿着两个篮子的土鸡蛋上门求婚。
娘瞅见他那身虽破旧却干净整洁,散发着皂角香气的衣服,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指甲里没有农民的脏污,是个有教养的读书人,于是就答应了。
婚后,娘亲种田养家,空闲时还得上山挖草药,熬夜绣手帕,补贴我爹在书院的开销。
我爹也没让人失望,考上了进士。
留在京城当了官。
两年后,听说在京城又娶了个小老婆,派人来说要接我娘过去享福。
听说来接人的婆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银钗。
一见面就对我娘喊:「那个婆子……」
让我娘去把女主人请出来。
我娘用干农活裂了口的手指,拢了拢落在脸颊的发丝,抱着只有三岁的我。
冷静地看着来人道:「这院子里就她一个婆子,没有什么女主人。」
迎接我们的那个人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我娘,脸上满是鄙夷,让我娘赶紧收拾一下,京城的人已经来接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满脸厌恶地嘟囔着:「知道的是老爷的大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乞丐呢,真是丢人现眼!我家小姐云燕之姿,怎么能跟这种粗人做姐妹?」
我娘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哭肿了。
第二天却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就不去京城了,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什么都不懂,去了只会给老爷丢人。」
迎接我们的那个婆子连连点头。
看着娘怀里的我,又说:「那我把小姐带回去……」
话还没说完,娘就侧了侧身子。
「月儿跟我挺好的,你回去告诉老爷,就当他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迎接我们的那个婆子,只留下了二两银子。
娘用那二两银子给我打了个长命锁,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记住,你爹死在了进京赶考的路上,托人给你带回了这枚长命锁。」
三岁的孩子已经忘掉了父亲的样子,脑海中只剩下母亲的这句话。
这个记忆,延续了整整十一年。
2
在十四岁那年,母亲去世了。
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实际上我父亲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在京城做大官呢。
「月儿,别怨恨娘,我是害怕你到了京城会保不住性命啊!」
我并不怨恨母亲,我只是取出戴了十多年的长命锁,放进了衣袖里。
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村里被其他孩子欺负,他们骂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我就固执地把脖子上的长命锁给他们看。
「看到没,这是我爹去世前托人给我带回来的长命锁,我才不是野孩子,你们没有长命锁,你们才是野孩子。」
曾经多么骄傲,现在就有多么可笑。
我哭,哭我自己傻。
哭我母亲命运悲惨。
我把母亲葬在了后山,自己带着那二两银子的长命锁进城,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战俘。
我给战俘取名叫江睚,睚眦必报的睚。
江睚皮肤黝黑,身材瘦小,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凶狠,干农活,打架都不在话下。
因此,尽管母亲已经去世,但我在村里却成了没人敢惹的人。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我十七岁,比我以前高了一头半,壮得像头牛的江睚说他不记得自己多大年纪了。
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无依无靠,却开垦了新田,翻修了房子,存了些银钱,生活越来越好。
3
在十七岁这一年,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我成了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女孩。
同村的婶子大娘总是来闲聊,说我长得像我母亲,杏花眼柳叶眉。
然后谈论东家的儿子长得帅,西家的儿子力气大。
我看着院子外站着的江睚。
觉得帅能帅得过江睚,至于力气那就更不用说了。
谁看到江睚不害怕。
大娘婶子们告诉我,江睚毕竟是战俘,衙门里可是有过案底的,不能当作男人养。
我笑着说:「我也没把他当作男人养,我把他当弟弟养,至于成亲,当然要找个比我弟弟强的。」
婶子大娘被我气跑了,又来个说媒的。
说媒的说隔壁赵家庄,京都曹贵人的远方亲戚瞧上我了,让我收拾收拾嫁过去当小妾。
我没吭声,说媒的被江睚给扔出去了。
之后,江睚就嚷嚷着要去当兵。
「当兵可以拿军功,说不定能混个大官,到时候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说:「别忘了你是战俘,衙门有你的案底,就算有军功也当不了将军。还是好好读书吧。」
江睚摇头晃脑,打死他都不愿意读书。
说我每次路过书舍,眼睛里都恨不得放把火把书舍给烧了,他是打死都不会读书的。
我惊愕,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我是讨厌读书人,但读书才是正路,有正路不走难道要走歪门邪道吗?」
没想到我一言中的,江睚不知怎地,跑去山里当了土匪头子。
「土匪不抢家不劫财的,挺好。」
「好什么好?」我现在打江睚一巴掌都觉得手疼。
「不抢家劫财,难道要拦路抢劫?」
又一言中的。
江睚嘿嘿笑,说他最近还真抢了一个京官,说是回家祭祖的。
光是金银财宝,就够山上吃两年的。
我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不要命了吗,还不赶紧把人放了。」
「不放。」
江睚咬着后槽牙,笑得白牙森森:「南边打仗乱了,官府忙得无暇分身,没人管得了咱们,干一票大的,然后我就带你浪迹天涯去。」
我心里寻思,这会儿已经把人绑了,再说啥也来不及了。
「你绑的是贪官还是好人,咱们可不能干那种坏事儿。」
「这……还没来得及打听,只知道姓左,叫左云山。」
我皱着眉头抬头:「谁?你再说一遍?」
4
姓左名云山,在京城当大官,老家在平川县。
这不就是我那个便宜老爹吗?
我立马就想看看他长啥样。
江睚带着我穿过密林小道,来到了土匪窝。
在山里挖的洞穴做成的牢房里,一男一女靠墙躺着,听到动静,男的一下子爬了起来,狼狈得不行,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住栅栏,看着外面的人。
「我可是朝廷命官!」
「别废话。」江睚怕他吓着我,一棍子敲在栅栏上,那中年男人就吓得缩回了手,眼神还是不死心地瞪着江睚。
「绑架朝廷命官,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天理?」
江睚:「你既然是朝廷命官,知不知道老百姓过得有多苦,知不知道无缘无故挑起战争,抢夺战俘,罪孽深重?」
两百年前分为南北两个国家。
简称南国和北国。
我现在待的北国在五年前无缘无故挑起战争,趁南边没来得及防备,迅速占领了二十座城池,抓了五万个战俘。
江睚就是战俘中的一个。
其实自从北国挑起战争的那一刻起,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左云山问。
江睚说:「造反也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逼的。」
我站在江睚身后,一点点看清了左云山的脸。
他长着一张瘦长的国字脸。
说话的时候,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一直延伸到耳朵后面,额头饱满,眼睛深邃,鼻子挺拔,嘴唇上留着修剪得体的小胡子。
岁月并未在他身上刻画沧桑,反而赋予他更多的稳重与深沉。
他深陷桎梏之中,却依然气度非凡。
我又想起了我娘,常年操劳,沉重的农活,再加上沉重的心思,到生命的最后,她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美丽。
临终之际,她瘦骨嶙峋,抱在怀里,像一张纸片,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值得吗?」
一生守候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看她一眼的男人。
可能是我的目光过于直接,左云山终于慢慢转过头,与我的目光相遇。
那一刹那,左云山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他的眼神扩展又聚拢,最后变得空洞无神,就这样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近,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或言语。
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我站在牢笼前,就这样看着他。
怨恨油然而生。
他既然不爱我娘,为什么要娶她为妻,让她虚度一生。
他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只生不养,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从左云山身后挤出一个头发凌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恶意,开口就是恶狠狠的威胁。
「瞎了你们的狗眼,敢绑我们家老爷。」
5
王氏,左云山的平妻。
相貌平平,性格平平。
「我告诉你们,如果我父亲和我哥哥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带兵踏平你们这个破山寨,到时候抽筋剥皮,让你们好看。」
江睚来了兴趣:「大官儿?那肯定很有钱咯。」
那妇人一下子愣住了。
我突然笑了。
她哪一点比我娘强?
但凡我娘当年贪图一两分富贵,去了京城,她仗势欺人能放过我们?
还是说眼前这个负心的男人能护得住妻女。
「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我径直看向左云山,无视那个女人。
「只要你亲手写下,左云山背信弃义,禽兽不如,声名狼藉,死后只能下地狱、断绝后代,永生都无法翻身的认罪书,我马上就放你走。」
我心想:母亲,你没等到的道歉,我来帮你讨回。
左云山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你们到底是谁?」
「我?」
我看着和自己长得有点像的亲爹,慢慢笑了:「我是你姑奶奶!」
6
告诉山寨里的人,如果左云山不写,就别给他饭吃,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我就带着江睚走了。
江睚看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
「我去打断他一条腿给你出气?」
我摇摇头。
「为了这种人,不值得你冒险。」
「反正我也是奴隶出身,没人看得起我,再说南方可能随时会打过来,不怕。」
「我为我娘讨一份认罪书,到时候烧给她,也许我娘能安心一点。」
「要他一条腿有什么用,我娘又看不见。」
江睚站起来,俯视着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月儿还是太善良了。」
善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对他没什么感觉罢了。
「江睚,你有父母吗?」我问道。
江睚盯着天上发呆:「我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不只有我一个儿子,他很忙,我是被嬷嬷带大的。」
「那你是挺可怜的,我小时候至少有娘疼。」
我喃喃自语:「你还没见过我娘吧,她长得超好看的,眼睛就像会笑一样,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我娘。」
江睚说:「你也长得很好看。」
「你喜欢我这张脸吗?」我问江睚。
「喜欢!」江睚点了点头,他最近晒黑了点,显得更野了点。说喜欢时又哑了嗓子,眼神里充满了喜悦。
「但我并不喜欢。」
我看着江睚眼里的光慢慢消失。
「女子长得漂亮,就容易被坏男人盯上。」
我接着到道:「如果我妈妈相貌平凡,当初嫁给村里的人,也许就能过上安稳日子。」
「这话不太对。」
江睚说:「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讨厌读书人,但读书可是正经事这句话吗?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外貌也是这样,美不是谁的错,不懂得珍惜才是罪孽之源。」
真的是这样吗?
「这是他的错,不是你娘的,更不是你的。」江睚回答得非常肯定。
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如果左云山写了认罪书,放他走,他带人来剿匪怎么办?」
江睚说:「那就跑呗,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待啊。」
「但是我,从来都没离开过平川县。」
「江月。」
江睚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想不想跟我去南方,看看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7
我安排人故意把馒头弄丢了在王氏脚下。
饿了快两天的王氏,赶紧捡起来,蹲在茅房里吃得一干二净,一点都没给左云山留下。
左云山不愧是个进士出身,我的容貌本身有点像我娘,再加上我让他写的那封「遗弃妻女」的认罪书。
他已经猜出我是谁了。
「叫那位小姐过来见我,我马上就写。」
我去见他,隔着个栅栏。
「月儿,我是你爹啊。」
我:「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写。」
左云山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一半:「你娘呢?」
「我娘?死了啊!怎么报丧的走错门,你不知道?」
本来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左云山真的不知道。
只见他忍着怒火,看着王氏。
而王氏就靠在墙上,咯咯地笑。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啊,那报丧的人穿得破破烂烂,立马就被门房赶走了,我也是老爷说要回乡祭祖时,才找人打听出来的。
「你前面那个老婆啊,死了已经三年多啦。」
左云山脖子僵硬地又转向我:「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我:「跟前面十几年一样过!」
「我找人来接过你娘,但是你娘不同意来京城。」
「哈!」
我觉得好笑:「你倒是挺尊重我娘的意见,那当初娶平妻的时候可问过我娘的意见?」
「我是逼不得已。」
左云山话一说完,就引来了王氏的嘲笑。
「哈哈哈!好一个逼不得已,姓左的,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跪在我爹面前,说要求娶我为妻的?」
「闭嘴!」左云山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氏。
回头又看向我:「你娘一辈子没离开过平川县,她不想来京城,我尊重她的意思,当年,我可是给了足够让你们母女生活无忧的钱。」
我打断了左云山的话:「你说的可是那二两银子?左大人是不是真以为平川县就是个小地方,二两银子能撑过一年吗?」
左云山听了目瞪口呆,恶狠狠地把目光转向王氏:「二两?我当年明明给的是两千两。」
王氏也火了:「我怎么知道,当年两千两,可是你亲手交给的刘妈妈,我也交代,务必让她交到人手上,跟我可没关系。」
「你养的刁奴,回去我就扒了她的皮。」
王氏不干了:「刘妈妈伺候我尽心尽力,怎能因为区区两千两就要她的命。」
我看着他们俩吵架,只觉得好笑。
在左云山心里,大概两千两就能买我娘一场青春无悔吧。
「月儿,你信我,我真的给了两千两,都是那个刁奴。」
「爹?」
我说:「别乱攀亲戚行吗?我爹早就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本来应该是左府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当土匪呢?这样吧,你跟我走,跟我进京去,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少废话,认罪书写不写?」
「写!我写。」
我让人把纸笔放在地上,左云山的字写得苍劲有力,真是一手好字。
他按照约定,把认罪书一笔一画地写完了,交给了我。
我看着那上面的字眼,眼泪模糊了视线。
「好女儿,我按你说的都写了,现在能不能放了我?」
我点点头:「左大人这乱攀亲戚的毛病怎么改不了呢?我可不是你的好女儿。
「认罪书是已经写好了,但是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人能下山,另一个则要留在山上当作人质,等到十年或者八年以后再走。今天你们就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早上我再来放人。」
说完我就不管他们两个的争吵,离开了。
吵到晚上,他们两个终于有了决定,派人来传话,王氏可以下山。
王氏!
我躺在山洞里天然浸凉的石床上:「你说这个左云山,真的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吗?」
江睚看到我又在往嘴里倒酒,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少喝点,明天早上你肯定会头疼的。」
「哼!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我不管不顾,直接往江睚的身体中间踢去。
江睚赶紧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他先往自己的裤子上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看着我。
「你……下次能不能轻一点?」
8
喝多了,看什么都觉得晕乎乎的。
我趴在地上睡觉。
视线模糊之间看到江睚坐在我旁边,一碗一碗地喝酒。
他仰头喝酒的时候,喉咙滚动,配上那张野性十足的脸,还挺好看的。
不过这小子长大了,心里也有了心事啊!
睡前,我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第二天早上,被江睚叫醒。
「左云山差点把王氏给掐死。」
「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说让王氏下山?」
「昨天你说两个人只能有一个能下山,王氏就开始闹了,说她为左家生儿育女付出了很多,她必须下山,下山后她回家搬救兵再来救左云山。
「左云山表面上答应了,可是趁王氏睡着的时候,他竟然想要掐死她,幸好被巡逻的人发现了。」
「王氏死了吗?」
「还活着,被救下了,就在隔壁躺着。」
「我先去看看王氏。」
等到我赶过去时,王氏已是气息奄奄地躺在那儿哭泣。
现在她的锐气已尽,傲气全无。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王氏说:「这次回左家祖宅我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有一劫,没想到差点把命丢了。」
「这是你应得的。」
我说:「你明明知道左云山家里有个贤惠的妻子,却还是要嫁给他,现在就该承受他的背叛。」
「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嫌弃你娘,他也不爱我,他啊,这辈子只看重往上爬,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垫脚石。
「我当初是吩咐刘妈妈,不让她接你娘来京城,我可是官家小姐,夫君怎么能有个乡下妻让姐妹们看笑话。
「你爹给的钱我也默许刘妈妈私吞。只能怪你娘眼瞎,配不上左云山。现在看来,恐怕是左云山配不上你娘才对。」
听到王氏的话,我顿时感到欣慰,心情舒畅。
可惜,这些我娘都看不到了。
不过我会带着王氏的忏悔,左云山的认罪书,去我娘的坟前,告诉她。
走出屋子,江睚说左云山吵着要下山,问我怎么办?
我说:「让他走。告诉他王氏已经死了,按照约定他可以一个人下山。」
江睚皱眉,担心他心狠手辣,以后会有麻烦。
我倒是不怕,最好再找两个人暗中保护他进京才好。
左云山临走时,还把藏在身上的一块玉佩交给我。
「到时候可以拿着这个信物来京城找我,我说过了,你本来就是左府的千金。」
哼,我才不是他的左府千金。
左云山前脚刚走,我就让人把养了两天的王氏也送回去。
听说王氏家里的父亲和哥哥都是狡猾的人,且得理不饶人。
王氏差点被左云山掐死,她家里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恶人自有恶人磨。
左云山杀妻未遂,后半辈子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9
我拿着左云山的认罪书来到我娘的墓前。
将左云山亲手写下的认罪书烧给了她。
「娘,您没等到的那个人,我帮您等到了,我也帮您看过了,他这个人不值得,希望您下辈子能找个真心对您好的人吧。
「还有,我要走了,江睚说要带我去看看南方的映日荷花,碧水连天。」
一阵风吹过脸颊。
我轻轻回答:「什么?您问他靠不靠谱?娘啊,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依赖男人,有您的教训,我一定会把爱自己放在首位。」
风停了,云散了,我也该走了。
下山的时候,江睚无聊得很,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树枝当剑使,舞得周围一片混乱,看到我下来,他远远地就跑过来。
「跟你娘说好了?」
我瞪他一眼:「哦。」
「哦是说好了,还是没说好?」
「我先跟你说好,出门必须听我的,我伸左手就是饿了,伸右手就是渴……」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拎起来扛在了肩上。
「知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走,下山。」
「江睚,快放我下来。」
「等会了再放。」
「刚才你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快把我放下来。」
「你走得太慢了,我急着回家,我等不及了,我……啊!」
「你是不是想脑袋开花?」
山间小道,一路上都是我们的笑声。
回到家的时候,隔壁吴婶子正在家里等。
「江月你可回来了,婶子家地里的草长得都快比大腿高了,让你家江睚帮忙锄地呗。」
我拿着钥匙开了门,默默无言地走进院子。
吴婶子那臃肿的身躯挤过门板,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家江睚那么闲,借我用两天儿呗。」
我听着觉得好笑:「借给你?你家一大家子,七八个人,都在家里待着,凭啥借我家江睚给你家干活?」
「哎呀!」吴婶子一听,不高兴了。
「他就是个战俘,你那么宝贝他干嘛,别人家买来的战俘恨不得当牛使,自家的农活做完就放出去赚钱,你倒好,养在家里,活脱脱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大家快来看看啊,孤男寡女,正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我早就说,这俩人住在一起迟早得出事。
「我得说说你,月丫头,你这没爹没娘的,也太不检点了。」
随着吴大娘的叫喊,村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
竟然都对着我指指点点。
江睚听到吴婶子诋毁我,上前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揍你。」
吴婶子立马撒泼,使劲儿把自己肥胖的身体往江睚身上靠:「你还敢动手?来,打我啊,只要你碰我一下,我就去衙门告你,来,打我,打我啊。」
江睚气得手指紧紧握成拳头,咬着牙,眼睛紧闭。
面对吴婶子的挑衅他不是不敢还手,但要考虑到我的名声。
可我实在忍不住。
于是我绕过江睚,抓住吴婶子的衣领让她看着我,「啪啪」就是两巴掌,左右开弓打在她脸上。
「……」吴婶子都愣住了。
接着就是疯狂反击,但有江睚在,她根本无法靠近我。
「你这个小姑娘,竟然为了个俘虏动手打我,以前我看你孤苦无依,还照顾你,结果你恩将仇报,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我也火了:「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我家的鸡经过你家门口,你都要抓住尾巴拔几根毛,全家老小都在家坐着,居然还让别人帮忙除草,大家说说看,这算不算不要脸?」
吴婶子打我没打着,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村民们不讲道理,反而责怪起我来了。
「月丫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你也太过分了。」
「就是,那个俘虏买回来不就是干活的吗,你家地少,借给他用也没错啊。」
「就是。」
还有人甚至说:「月丫头,你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带这个俘虏也不好啊,卖给我怎么样,我出三两银子。」
「我出四两。」
哈哈!这些人,当初看到我带回来瘦得像猴子一样的江睚,都说我白花了二两银子。
现在我把江睚养得高高壮壮,他们都想来占便宜了。
突然间,我觉得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子,真的让我感到心寒和陌生。
走吧!
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一种命运。
晚上整理好行李,我把村里的里正叫了过来。
家里的活物,卖给了村头的张家,现在这些搬不动的东西,还有地里的农田,我都交给里正了。
里正看着我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叹口气让我离得越远越好。
现在有江睚在,也不用担心保护不了我。
离开平川县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一起长大的几个好友站在村头的山丘上向我告别。
我背上包袱,转身离开,身后是嘴里含着狗尾巴草,哼着歌的江睚。
10
实际上,越往南走,环境越混乱。
江睚的身份比较特别,幸运的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向南行的商人队伍。
商队有几个保镖死了,江睚凭着一身力气暂时接替了他们的活。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着急,带着我们翻山越岭,涉水过河,真正体验了一次诗意江南的美景。
这样边走边玩三个月,终于到了苏县,县城有温泉,荷花到晚上才会盛开,城里的人过得怡然自得,我说我想留在这里。
江睚就去租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打扫整理,屋里有风景,院子里有椅子,成为了我梦想中的小院子。
江睚还为我做了一个秋千,说他小时候家里就有一个。
荡上去的时候,可以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到天边的晚霞和外面的世界。
我试了试,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有自由的风吹过耳边,感觉非常舒服。
一直一起的商队要离开了,临走时对江睚说:「男子汉为什么不带上武器呢?」
江睚说,主人在,就不会远行,他这辈子肯定是要保护我的。
他们一脸遗憾地离开了。
我躺在院子里的大躺椅上,感觉有点无聊。
让江睚去买几本书来看。
江睚身体一僵:「我们都不认字,买书干什么?」
阳光正好,我眯起一只眼睛,瞥了他一下。
"别装了,我虽然认字不多,但你可以读给我听啊。」
事实上,我早就注意到了,路上的指路牌,江睚扫一眼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还有他进城张望门楼,停下来看告示,如果他不认识字那可能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江睚被揭穿,嘿嘿嘿地摸着后脑勺笑,他搬了个凳子坐在我旁边。
我的小腿被他双手恰如其分地按摩。
「月儿辛苦了,我帮你捏捏腿。」
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我假装生气,轻轻踢了江睚一脚,挡住他的接触。
明明是我教江睚要有眼力见,主子渴了要递水,饿了要拿饼,累了要揉腿。
现在反而别扭起来了,不仅是接触到,现在看江睚的腹肌还会脸红。
就算我没经历过感情这档子事,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江睚见我推开了他,坐在旁边一脸紧张。
「我没想瞒着你,我以前在家里读过书,而且读过很多书,到你家的时候,我看你不喜欢读书人,所以就装作不会读书的样子,你别生气,大不了以后我全忘了。」
江睚连椅子也不坐了,半跪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努力分辨我的情绪,一句一句地解释。
其实他不知道,逆着光,我只看到他好看的下唇,因为着急辩解,裂了一道小口子,有血珠渗出,把嘴唇染得粉红,咬上去肯定特别柔软。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这么做了。
江睚被我抓着领子拉到我面前,我微微抬起头,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果然很软,还有早晨露水的清凉,我舒服地眯起眼,顺着最原始的本能感受着不同的心跳。
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忘了,只想得到更多。
于是,我轻轻一用力,亲了上去,舌头舔过刚才看过的小伤口,带着安慰也带着占有。
等我放开江睚的时候,他的嘴唇更红了,像要滴出血来,不止嘴唇,整张脸都红了,眼睛却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去买书吧。」我轻轻推了江睚一把。
江睚却不动,过了好久,喉咙里才传来「咕咚」一声。
视线落在我脸上,看得很专注。
「不去!」
我瞪了他一眼,这是刚被揭穿,就想反抗吗?
却见江睚像个傻子一样,只说了两个字。
「还要!」
「要什么?」
江睚指了指他的唇,又指了指我的。
我脸烧起来,又怕被他看出心虚。
「今日没有了,快去买书。」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看你唇裂了,帮你止血,上次我腿被蛇咬了,你不是也给我吮出来了嘛。」
江睚似乎被说服了。
我手撑椅背起身想赶紧逃离他的禁锢范畴。
手却被江睚拉住了。
我回头,江睚单膝跪地,直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指穿过我的秀发半抱住我的头。
接着就是他放大的眉眼。
「啊!唔。」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唇就覆了上来。
不同于刚才的清凉触碰,这一次,完全是热辣滚烫。
思绪断层前,我只来得及双手攀住他结实的手臂,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
这厮怎么学什么都快?
11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睚仿佛解锁了某种神秘力量。
他坐着要贴贴,走路也要贴贴。
他总是把我拦腰抱住,放在膝头,闭着眼一脸沉醉。
搞得我连晒太阳,他都总是挡着光,看我。
搞得我不胜其烦,甚至我开始后悔那日忍不住亲了他。
最近他开始不满足于贴贴。
「我听人说男女大婚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们怎么办?」
「凉拌!」
江睚表情委委屈屈:「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自从那日过后,他就改了称呼,连「主子」都不叫了。
我向天翻了个白眼,最近想租个店面做点生意,怕他痴缠我没有空看店面。
于是我就说:「喜欢。」
江睚眉眼弯弯,拳头抵着下巴:「那咱们就要认真筹办起婚事来了。其实我有父兄的,当年我是逃家后被抓的。如若回去,他们应会帮我筹办婚事。」
「男儿志在四方,凡事要靠自己。」我心里想着做生意的事情,随口应答。
「姐姐说得是。」
江睚愁眉:「可是,乱世当道,我该如何立志功成呢?」
「你不用如何,等我盘下店面来,我们做些小生意,我能养你。」
江睚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
「我是男子,如何能靠姐姐养,不如我去参军,替你搏个诰命?」
正当我要反驳时,江睚又自己否定了:「可那也离你太远了,我有点不放心呐。」
我摇摇头,继续跟自己的算盘做斗争。
只当江睚是心血来潮,说着玩儿的,我也不再理会他。
身上带来的银钱,租房子买家当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别说买店面,租个摊位都不充裕。
如何才能快速赚钱呢?
如今战乱不断,什么最值钱呢?
我想到了北方的马匹。
列朝不限农户养马,北地的马膘肥体壮,是南方瘦弱矮小的马匹不能比的。
我又想到了鲁镖师的商队。
他们常年横行在南北之间,打通了不止一条通道,每次运送的货物都能及时地出现在买家手里。
如果让他们运送马匹,应是十分可靠。
可是,马匹乃是活物,路上要十分精心地喂养,托镖钱也是大数目。
更关键的是,我的银钱也不足以购买足够的马匹。
好在,当初左云山给的那块玉还没有扔掉。
我让江睚出面当了将近三百两。
江睚看着我满眼心疼,眼神也更加坚定。
我当时却没看见,只安慰他,本来就是左云山的东西,我不稀罕。
江睚道:「姐姐,我想好了,我要去投军。」
我:「你想好了?投军一不小心可是会丢性命的。」
「呵!」
江睚笑了一声:「我没那么容易死。」
「知道你野,可刀枪不长眼。」
「我若死了,姐姐可会一辈子想着我,不嫁人?」
「呸!做什么咒自己。」
「总之,姐姐你等着我。」
看着比我高一头,养了三年不止的江睚,我突然间哽咽,雄鹰适飞于蓝天,猎豹驰骋于旷野。
江睚他终于长大了。
「我等你,盼君安归矣!」
我十八岁生辰这天,做了两碗长寿面。
与江睚碰了下碗,各自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下个生辰,我定要在最好的酒楼为姐姐庆生。」
我笑:「君子相约,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江睚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长袍掀飞,单膝跪于我面前。
我坐在竹凳上,勉强与他平齐,刚想动作。
就被他狠狠吻住,久久,嘴角尝到咸,我睁开眼,江睚竟无声落泪。
他看我一眼,哽咽不能语。
双头相抵,万千无言。
我唇畔嗡动,只道一句:「盼君回。」
江睚回:「等吾归。」
12
我送江睚去投军,城外十里坡,他挥手与我作别,上马策马狂奔,转眼人就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身后有车马近前。
鲁镖师站定在我面前。
「江睚小哥参军去了?」
「是啊!」我道。
「江姑娘不必伤怀,好男儿志在沙场,我等都羡慕不来呢。」
「我不伤怀。」我只为他骄傲。
「江姑娘,走了。」
我转身上了车。
没同江睚说,在他做出投军的决定时,我也做了个决定。
我要回一趟北地,乱世相搏,我要为我和江睚争下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三个月后北地。
我用当了玉佩的三百两,在北地购买了五十匹马。
我早就盘算过,北地不限养马,且马匹都高壮,农户如今惧怕战乱,都在低价抛售,壮年马也用不了五两。
可到了南边就不一样了,低矮马儿也能卖出天价。
有了马,我又找到鲁镖师。
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家里有一远房表亲,成立了马队,前三个月费用连一成都不到。
「还有这种好事儿?」
鲁镖师道:「那我这一趟岂不是可以多运送些货物。」
「只不过马匹在路上嚼用也是一大笔消耗。」
「不打紧。」鲁镖师笑得眼睛都没了。
「我赚的比马料可多多了。」
于是一拍即合,五十匹运往南边的马匹就这样上路了。
一趟我就赚了三倍不止。
冬日年节,我已能在最好的酒楼包得起独间。
可惜,要同我一起的人却杳无音信。
我卖马的消息一出,鲁镖师也知道了。
他没有恼怒我的隐瞒。
「江姑娘不地道啊,一分托镖费用不出,反倒是我给了姑娘一成利,就帮姑娘将马匹从北地运到了南边。」
我笑:「不怕鲁镖师恼我,当时实在是囊中羞涩,买了马就没了托镖的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姑娘倒是大大方方,我也不同你客气,那一趟我也算是小赚,如今来只是想问问姑娘,我同你一起往来这南北地买卖马匹如何。」
我端起手中酒,举杯。
「同欲者胜!」
又过了一年,我已经成了苏县最大的商户,世人口中的励志铁娘子。
可江睚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南北朝彻底撕破脸,打了起来。
听闻南朝十二小王爷,亲临战场,拔山盖世,所向睥睨,虎得一批。
又传言,这十二小王爷少小离家,后被当作战俘掠入北地,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如今王者归来,就是北朝的死期。
我听了一笑,要不是身份不同,这传言怎么还挺像我家江睚的。
最近一定是忧思忧虑,太过想他了。
如今我在城北买了大宅院,许久不曾回旧宅,倒是十分想念。
第二日我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旧宅住几天。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见地上散落着一封信。
信中字笔力苍劲,第一行。
「姐姐,我想你了。」
手指像是失了气力,竟握不住薄薄的一页纸。
顺着我失力的手飘落在地上,我发现自己全身都动不了了。
「咦!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哭了?」春慧折回头扶着我,将我扶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
我稳了稳心神才道:「无事,风眯了眼,春慧你去帮我将信取来。」
春慧这才回头将信捡起,我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中,仔细读了起来。
【姐姐过得可好,有没有想我?
我在军中一切安,遇到了家中大哥,得大哥照拂,升将军帐,打了胜仗,得了军功。
不曾受伤,只夜晚太想你了,多少想回去,大哥说既投军就要守军规,好男儿不破北不准归家,儿郎们护不住疆土,就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所以我不能回去,我得战,战到能护住身后的疆土,能护住身后的你。
所以我准是很着急,大哥说我再孤身破敌就军法处置,嘿嘿,我才不怕,我策马狠一点,杀敌快一些,就能更早地见到姐姐了。
姐姐,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不准看上别的儿郎,更不准养别的什么东西。
不准!
对了,大哥说,我本戊辰年七月生人,我比姐姐大两个月呢。
一定是当时撞过头,有些事儿印象都是模糊的。
不过我还是想叫你姐姐,想拥你入怀,想亲吻你的额头。
想……
大哥总是笑话我,说我被一个女人绊住了心。
我一点都不想笑,我想哭。
姐姐,风起云涌,你可会,盼君归?】
薄薄的一页信纸被早已被泪水打湿,春慧吓了一大跳。
抱着我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喜极而泣,说风沙太大了。
春慧疑惑,可今日本无风啊。
13
星移斗转,转眼又是三年。
南北之争,终于以南朝攻下北朝都城而落幕。
战士凯旋,听说押解着北朝太子一党路过苏县。
随着年龄的增长,做什么事都懒懒的,我本无心观看。
鲁镖师,如今的鲁师爷却早早在汇风楼包下临街酒楼,邀我去瞧。
还说我不看将会后悔终生。
将士得胜归来,自是威武雄壮。
可令我惊讶的,却是押解的北朝太子一众。
我竟在人群里发现了被穿透肩胛骨的左云山。
与上次的山寨囚禁不同,这一次他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风采依旧。
他苍老破败,如同这世间最恶心的蛆虫,行尸走肉一般躲在队伍的后面。
我竟差点认不出他。
我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趔趄地走过大街,走过我的脚下。
「认识?」鲁师爷见我目光不移,于是也移步到窗边。
「不认识。」有些人,从始至终都不配被人认识。
人群传来骚乱。
沿街两道的窗户洞开,姑娘们争相挥舞着手中的手帕,向着远处打马而来的一队将士欢呼。
听说那里有传闻中神勇难当,美若潘安的十二王爷。
我却转身想下楼想回以前的小院儿看看,士兵进城,这样的话,我的江睚是不是也回来了呢?
三年前一封书信,我竟再也没收到他的音讯。
鲁师爷宽大肥厚的手掌却拦住了我的去路。
「来都来了,看看再走,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我眉头皱得老高,直觉鲁师爷在密谋着什么。
走不了,我捏着一杯酒侧坐在床边,望向越来越喧闹的大街。
只见,红缨战马,银枪窥天,最显耀的位置,战甲之后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是他吗?
近了一点,更近了一点。
只见战马之上,那张不耐烦又棱角张扬的脸,那叼着狗尾巴草的嘴,那迸射出冷光的眼,不是我的江睚又是谁。
「惊喜不?」身边是鲁师爷的絮絮叨叨。
「前阵子,当年跟着我护送过你和睚小哥的人意外撞见,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随后各方打听,最近才确认,十二王爷就是当年的江睚,江睚就是当年的十二王爷。
「江姑娘,你知道吗?」
「哎哟,如今可真是飞黄腾达,啊呸,人家本来就是龙,是飞龙在天,可会记得你这个旧人?」
楼下,江睚走进,周围姑娘激动的手绢帕子全抛了下去。
我不同,我手一抖,酒杯坠下了楼。
好在被护卫一枪挑开,砸落在街边。
没承想,警觉如江睚,竟顺着酒杯的方向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的惊讶劲儿已经过了,甚至我还对他柔柔地笑了一笑。
江睚却扭转着身子,不敢置信般,眼都不眨。
直到看不见那一刻,他如闪电过境,突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冲着我在的酒楼大步而来。
「噔噔噔噔!」登楼声每一下都敲击在我胸口。
门豁地一下被从外推开,江睚看着我,他那双黑眸弥漫上雾气好像更好看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两秒,一下子摘了头盔扔到一旁,大踏步就朝我走来。
「三,二,一。」
我被一道坚硬的铁甲抱在了怀中。
鲁师爷吓得肚子一吸。
「我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江睚却非常有气势地吐了一个「滚!」字来。
我憋着笑。
让他看我笑话,如今我倒想问问他,飞龙在天怎么就不能记得我这个旧人啦?
差点被挤死前,下巴硌得生疼。
我皱眉喊:「疼疼疼,江睚你给我松开。」
「不松,我怕我一松手,你就像往常做梦一般跑了。」
「青天白日地做什么梦,你快要硌死我了,快松开,咳咳!」
江睚终于松开了我,却改为双手捏上我的脸颊。
「姐姐?」
我失手打掉他的手臂。
「你洗没洗手,就往我脸上摸?」
离得近,我这才看清,一别经年,江睚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嫩少年了,他好像更高了,更黑了,却更有男子气概了。
江睚也在打量我。
打量着,打量着,就重新将我抱在了怀里。
「我竟真的不是在做梦?你去哪儿了,我昨日回小院却空无一人。」
呃……
未免睹物思人,我早就不住小院了,没想到却错过了昨日的相逢。
「大哥说,你去游街啊,那个姑娘不得看见你,所以我才来,没想到,竟真的被我找到了。」
我:「松开松开,什么被你找到了,是我先看见的你好不好。」
一如当年,是我先看见的你,是我先赎回的你。
江睚终于松开了我,一脸浅笑,改拉着我的手不放。
抬手用另一只手比比我的脑袋。
「姐姐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打仗还教如何诱哄姑娘吗?」
「不是诱哄,是……」
正要说话,却见周围的姑娘们挤破了门,都在往里瞧。
原来,十二王爷跳马上楼,引了一群小姑娘追了上来。
「谁呀,这是谁呀?」大家都想看看是谁让堂堂十二王爷心猿意马。
却只见江睚二手一护,盖着我的脑袋,引着我从窗口就跳下了楼。
「姐姐,此处人太多了,我们回家去吧。」
嘹亮的口哨划过天际,战马嘶鸣,奔到楼下接住下落的我和江睚。
「驾!」江睚打马过街,身后是兵士们的狂欢笑闹。
江睚怀中的我眼尖,看见左云山睁开混沌的眼,看清我后,怒目圆睁,一脸不敢置信。
14
左云山死在了狱中。
是被我一碗毒酒毒死的。
当初放他回京后,王氏与他离心,他后就将女儿送进了太子府。
借着这一层关系,他成了太子府的入幕之宾。
王氏敢怒不敢言,回了王家。
左云山始终以为自己可以靠太子飞黄腾达,没想到北朝破灭,他成了阶下囚。
他早知十二王爷就是当年的江睚。
又在游街那日看见了我。
于是他以为可以靠着另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再次封侯拜相。
回到牢房他就开始要投靠南朝,还说自己的女儿是十二王爷的女人,他就是十二王爷的岳丈。
我听闻后,主动见了他一面。
左云山看着我,就呵呵呵地笑。
说他这个人是天命宰相。
我问他:「你前半生靠女人,后半生靠女儿,有什么可得意的?」
左云山理直气壮:「别管白猫黑猫,抓住耗子才是好猫,我左云山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你有本事别是我的女儿啊,哈哈哈哈?」
「我是没本事, 不过我却可以让你这只老猫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左云山咒骂我阴毒,我让人直接用药碗堵了嘴。
这些, 他都可以带到阴曹地府再骂, 省得下去了无处申冤。
江睚将我护在怀里一刻也不曾离开。
「想哭就哭,我帮你挡着。」
我笑:「不哭,不伤心, 甚至还有些痛快,他不死,后患无穷。小时候他没给我过依靠, 长大了他也别想着靠我。」
江睚:「不伤心, 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十二王爷,就你昨儿一天哭八场的架势, 咱俩谁依靠谁还不一定呢。」
「我那是喜极而泣。」
「羞不羞, 若让人知道战神十二王爷竟是个爱哭鬼,不知道会让多少小姑娘伤心。」
「其他小姑娘伤心关我什么事儿。」
江睚拉着我的手用他的胡茬扎我的手背:「月儿开心就好。」
我一身鸡皮疙瘩,趁他不备,快速甩开他的手就走。
「大皇子已经派人唤十二王爷好几回了, 您还是快些前往都城, 大家伙还等着一睹您真容呢。」
江睚一听不干了:「不回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咱们当初买的小院挺好, 你如今住的野巷居也好。」
我一听这人是赖着不想走了, 顿时回头:「这不好吧, 无名无分, 孤男寡女总不好住一起。」
江睚道:「你说什么?哎呀风太大没听见。」
我瞪他一眼。
江睚笑嘻嘻地说:「我们家儿子多,我都排到老十二了,回家也不受待见,姐姐你让我去你家, 当个赘婿也成,总之, 我是不走的。」
我敢让堂堂十二王爷当赘婿?活得不耐烦了。
回到家, 我正准备收拾箱笼,江睚昨日让人把好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都送到了我这里来,简直是放在哪里都碍眼。
江睚不让我忙, 一把将我扛在肩头带回了屋子。
「让下人收,你陪我待会。」
待什么待,昨日待一会儿,嘴巴就被啃得生疼。
再待一会儿,我还要不要命啦。
江睚:「这次不啃你嘴, 放心。」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是没啃我嘴,却将我全身啃了一遍,害得我两日都没下得来床。
嘤嘤嘤!
半年后, 江睚带着我进京朝拜,谢绝了皇上的所有封赏,他说他只想当个富贵闲人, 和我一起静看云卷云舒。
皇上规劝不动, 就准许他开府建宫, 封江淮王,封地,想到哪儿就去哪儿。
他的十一个哥哥都羡慕死了。
至于我, 每天都在琢磨,怎么甩掉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男人,好让我过几天不那么折腾的安生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