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我在一本野史上看到了宋祁徽与我的名字,他是衰败的帝国的天子,我是将军之女。
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相伴,最后却不能相守。
书上寥寥数语记录了他悲壮的一生,他为腐朽的帝国赔付了性命,我为他殉了葬。
这是巧合吗?那我这些天来做的梦又是什么?为什么我总能从他望向我的眼神中窥见悲鸣?
1
第一次见宋祁徽是在学校门口,他穿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在医馆门口晾晒他的草药,我看了一眼被惊艳了好久。
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医馆,重檐歇山顶,上盖琉璃瓦,丹青绘柱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这个古建筑学人的眼球。
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有了与宋祁徽的初次见面。
听说这家医馆的老板很古怪,只治重病之人,且不管所用药材有多名贵都只收取十块钱。
不过老板医术真的高明,不管患者进去时病情有多凶险,最后都能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很快我就和他再次见面了,不过我成了他的病人。
体育课上,我毫无征兆的晕倒了,醒来就躺在了他的医馆里,他站得离我很远,低头拨弄着草药。
直到顾甜扑在我身上高兴地喊道:「语语,你醒啦!」他才将目光从草药上收回,凉凉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旁边煨着药,醒了就把它喝了。」声音清润让我眼前一亮,乖乖的把顾甜递给我的药喝光。
顾甜一脸不可思议,悄悄附在我耳边说:「美色当前连苦都不怕了,辛语你可以啊。」
顾甜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知道我平时最怕苦,伤风感冒吃个药都要磨好久,更别说这种难以下咽的中药了。
「嘘~」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在顾甜给我投来好几个我懂的眼神后才将她放开。
人也醒了,药也喝了,钱也付了,即使美色当前也不好多留,我和顾甜道谢后就要离开。
「以后每日来复查。」他突然开口。
我心中一惊,结巴着开口道:「啊、啊,我病的很严重吗?」
他摇摇头「不严重,气虚,需调养。」
听完我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呢。
「我以后会准时来的。」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这种每天都能看见帅哥的事她怎么能拒绝呢。
以后的每天我都准时来到医馆,我也渐渐和他熟络了起来,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宋祁徽,世代从医。
可是很奇怪,他从来不让我靠近他一米以内,连把脉都是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隔着一根绳子。
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从来不解释,但是莫名的我总感觉自己与他很亲近。每天在医馆与他独处是我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我从医馆离开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孩。
他问我:「你真的不记得宋祁徽了吗?」
我有些奇怪,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记得啊,医馆的老板就是宋祁徽啊,我们每天见面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说的不是这些,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带着点委屈的腔调。
「我们认识了才不到一个月,怎么会记得好多年以前的事呢?」
「是好多好多年。」
「你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好多好多年前发生过什么呢,好啦,你认识宋祁徽对吧,我送你回去。」我不知道小朋友到底想说什么,可我与宋祁徽确实才相识不到一个月。
我把小孩子送回去的时候,第一次见宋祁徽黑了脸。
我走出医馆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两人的谈话,
「你再敢这样出去找她,我拔光你的头发。」
「不要,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宋祁徽,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小朋友气急败坏。
「你再给我乱用成语,我现在就拔光你的头发。」
「哼!」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宋祁徽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不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拔光头发什么的可太吓人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茫茫雪山,我听见一个冰冷的女声。
「你可知自戕者,魂飞魄散不可入轮回?」
「我知,所以我来了这里。魂飞魄散我也要将之一丝一丝收回;不可入轮回那我便要他永生不死。」坚毅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山久久回荡。
我看不清说这话的人,只能看见她挺直地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鲜血,在一片空白雪白中格外刺眼。
那道冰冷的声音又响起,「逆天改命有违天道,你可知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愿受尽千百磨难换他一世长安。」
「无悔?」
「无怨无悔。」
后半夜惊醒,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悲凉,即使我未曾见那女子真容却也能感受到她的悲痛与执着。
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我晃了晃头想将这个梦从脑海中赶走,可不知为何,梦里的场景却越发清晰。
我甚至能看清跪地女子留下的血在雪地上蜿蜒而成的形状。
看来是睡不成了。
第二天去医馆的时候,宋祁徽看见我愣了愣,「昨晚没有睡好?」
我诧异地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眼下青黑,面色虚疲。」
「昨晚做了个梦,醒来就一直没有睡着。」我挠了挠头发,平时我睡眠质量可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昨晚死活睡不着。
宋祁徽看了我两眼,没有说话,转身在他那一面墙的中药柜里挑挑拣拣包好了一袋药。
「安神助眠。」他递给我药的手真好看,白皙修长苍劲有力,但我也是真的想哭,我一点也不想喝药。
「可以不喝吗?」我苦哈哈地问。
「不可以。」他凉凉地看我一眼。
明明眼神也不凶,可不知为何我就是有些发怵,撇着嘴把药接了过来。
「这么凶,我明天不来了。」我小声的嘀咕着。
没想到一语成谶,第二天我真的来不了了。
2
回家的路上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影,可每次回头什么也没有。
我本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当天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烧。
我又做起了梦,梦里一团黑影蒙住了眼前之景,我只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还是昨天那个女人。
她好像很伤心,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她不断地呢喃着,像是失了魂魄。
忽然,哭声消失,耳边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徽哥哥,徽哥哥快看,风筝飞得好高啊!」
「徽哥哥,你笑一笑啊,就像我这样。」
……
悲与喜不断转换,哭声与笑声交织,我的脑子似乎陷阱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光影变幻之间要将我吞没。
「小语,小语。」哥哥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灯一时有些恍惚。
「哥哥。」我轻轻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你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厉害?」辛夷担心地问。
「我哭了?」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手心一片湿润。
我为什么哭?我不知道。梦里的女人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我更不知道。
徽哥哥又是谁?那个女人是为他而哭吗?
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手背突然传来刺痛,我低头一看,手上打着钢针。
「你昨天晚上发高烧,现在在医院。」辛夷解释道,又见瓶子里的液体已经输完,叫了护士取针。
我虽然醒了,但依旧难受得紧,在医院躺了两天才回家。
再次去到医馆已经是三天后,宋祁徽只微微抬眸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
我知道他生气了,正想着如何开口哄他,却见他疾步走了过来,平日里给我把脉的那根线从他的袖口飞出缠上了我的手腕。
「你生病了。」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
过了一会儿他眉头紧锁,「不对,邪气入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信这些吗?
我有些怀疑地看向宋祁徽。他严肃地看向我,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很荒谬地事情,见他那么认真的眼神我竟然有些相信了。
我略带迟疑地将我那天感受到的黑影和所做的梦告诉他。
他听完愣了愣,良久才开口道:「那应该是食人噩梦而存活的噬梦怪,噬梦怪一般会连续七日入宿主梦,现在应当还在你家,待我准备一下去你家将他收服。」
啊?去我家?我哥要是知道我带男人回家会打死我的吧。
而且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可最后我没有扭过宋祁徽带他回了家。
不出我所料,我哥看到宋祁徽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一边。
「辛语,你可以啊,都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早恋。」
是的,尽管大一已经快结束了,可由于我上学比较早,还有三个月才成年。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和他解释清楚,我哥也将信将疑,但在我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当我和我哥亲眼看着宋祁徽指尖发出金色的光芒,一团黑影从我的床头蹦出,在他指尖盘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消失于无形时,我们两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把你的下巴收回去。」辛夷抬手将我张大的嘴巴闭合起来。
「你也是。」
「这个给你,辟邪。」宋祁徽扔给我一个香囊。
看了我哥一眼后也给了他一个。
宋祁徽走后,我哥一脸兴奋地问我:「小语,你这男朋友可以啊,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羞红了脸,我与他认识浅浅一个月,怎么可能就发展成恋爱关系。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藏了许多秘密。
比如这次的噬梦怪,又比如偶尔从他看我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悲鸣。
我不是傻子,他的医馆向来只医重病之人,为何会每日让我前去复查?
那天的小孩子问我是否记得与宋祁徽多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又怎么可能记得?
今天能有噬梦怪,那这样那个小孩子又或许也是个妖怪呢?
我知道宋祁徽定有事瞒着我,但我也相信他不会害我,或许真的是我遗忘了什么。
往后的一个月里我照例每日去医馆,我与他的关系越发拉近,也觉得他越发神秘。
那日的小孩子果真不是凡人,他叫元离,是一株千年的人参成了精,他的头发都是他的根须,怪不得宋祁徽生起气来要拔他头发。
听他们聊天的口吻像是已经认识了许多年,那宋祁徽又该多少岁了呢?
我没有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大一下学期要结束了,我们专业安排了一次实习,要去到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城镇,那里保留了许多完整的古代建筑。
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意外看到了一本不为世人所知的野史,从中窥见了一个未曾在茫茫历史中留下痕迹的王朝,一个衰败的帝国的天子悲壮的一生。
3
「陶老师,我可以看看这本书吗?」我指了指书架底部的一本书,对远处的陶老师说道。
陶老师是今年七十五岁,是位慈祥的老人,也是我们此次实习请来的专家,在古建筑的研究上有着深厚的造诣。
现在我们正在参观陶老师工作室的书房,里面一排一排摆满了关于古建筑的书籍。
陶老师看了眼我指的书,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辛同学,你眼光很独到啊,这本书与你有缘。」
我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陶老师。
他笑呵呵地走来,抽出那本书,翻开到了其中一页:「辛同学,你看这里。」
我惊讶于陶老师对书籍地了解程度,竟不用看目录便能找到自己所要的篇幅。
可很快我就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书中记载了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国家,一个史书上从未记载过的朝代。
「陶老师,南国是哪个朝代的,为何我此前从未听过?」我发出疑问。
「我也不知,在一次古墓的发掘中偶然发现这本书籍,第一次认识到了这个国家,后来我翻遍史书都没有再看到过关于这个国家的记载。刚开始我们都觉得这应该是一本不知名的文人编纂的野史,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国家曾真实存在过,只是不知是因何种原因消亡了,就拓印了一本放在我的书房里。」
陶老师看着这本书,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是不解?是惋惜?
我收回目光接着往下看,却不想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宋祁徽、辛语。
我与宋祁徽?
据书中记载,南国存在于两千多年前,曾经风光无边,是当时中原地区最强盛的国家。
可后来末代的几位皇帝昏庸无能,将帝国两百年积累的财富与名望挥霍一空,只留下一个空壳。
南国最后一位帝王曾力挽狂澜,想要拯救这个衰颓的国家,可一个腐烂到泥土里的国家,是不可能凭借一人起死回生的。
宋祁徽便是这南国最后的帝王,书中关于他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
「幼时发奋,立志救国,十二岁登基,改元宣阳,在位十五载,多次抵御外敌入侵,挽南国于危难之际。然对内朝堂暗流涌动,对外战乱频发,宣阳十五年,国破,自戕于城墙之上。护国将军之女辛语与其自幼相识,相知相伴,得此消息,大悲,收其遗体,后不知所踪,世人谓之为其殉葬。」
短短几句话,概括了宋祁徽短暂的一生。
明明只是一本不知名的野史上素不相识的两人,为什么我却感到一股刻骨铭心的悲痛?
眼泪不自觉从眼眶中流出。
「辛同学,擦擦眼泪吧。」陶老师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孙子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哭了,我从来没看到那小子哭过,没想到在这哭了。」
「是吗,那陶老师的孙子看来也是性情中人。」我擦了擦眼泪,说道。
「辛同学目前还是单身吧,我孙子今年24,和你们一个学校,目前医学研究生在读,我觉得你们很有缘,等明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老人,我一时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用不用,陶老师,谢谢您的好意,我目前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等我回过神来,连忙拒绝道。
「没事没事,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嘛。」陶老师仍是一副和蔼的模样,我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下来,其实我也有点好奇这个与我一样为书中人流泪的人是谁。
第二天我见到了这个人,他叫明岑。
第一次见面我们之间有些尴尬,聊了几句后便没了话题,我告诉他学校旁中医馆的大夫叫宋祁徽,他有些惊讶,说着等有机会一定要去与他见上一面。
在陶老师热切的目光下,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结束了这次仓促的见面。
实习接近尾声,我找陶老师要了那本野史的复印件。
我返回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医馆找宋祁徽。
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本书里所记载的是否是我们,我们曾经或者说前世是否真的相识。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极其荒诞,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或许我们真的在几千年前曾经相遇。
我急匆匆地跑进医馆,一时没注意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都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我们离得那么近。
他的身体冰冰凉凉的,比一般人的体温低很多。
忽然,我的心口传来阵阵疼痛,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片段。
堆满书的桌案,高高的城墙,成队的兵马,刺目的鲜血和茫茫的白雪。
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我的心脏越来越难受。
我感受到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那么眷恋,可之后却将我狠狠地推离。
我伸出手想再次拉住他,他却迅速躲开,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默地站了许久。
心脏的疼痛渐缓,我拿出那本书递给他。
他看了半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一本书而已就让你如此慌乱。」
「宋祁徽,元离说的是真的对吗,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这本书里说的是我们对吗?」我紧紧盯着宋祁徽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可他依旧冷静得可怕。
「辛语,这只是一本未曾被证实的书而已,或许是某个人编纂的小说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公名字恰好与你我相同。你相信轮回吗?你觉得会有人能活几千年吗?」
「可元离不就活了一千多年吗?还有上次的噬梦怪,你也能轻松将它制服,那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祖上世代行医,并且会些岐黄之术,不过一些骗人的小把戏罢了。至于元离,他自小喜欢开玩笑,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辛语,你才实习回来,应该是累了,早些回家吧。还有你的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以后也不用再来了。」他的话语冰冷,第一次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眼中噙着泪,不肯让它落下,我抬头看向宋祁徽坚定地说道:「宋祁徽,我不信你,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会记起来的,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我伤了心,说完便离开了。
我离开后,元离不知从哪个角落蹦了出来,看着面前失落的宋祁徽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她想起来了不是件好事吗,你等了怎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她记起你吗?」元离有些不理解,明明守了这么多年,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结果这样对人家。
「痛苦的回忆又何必让她记起,现在这样就挺好。」宋祁徽低头喃喃道。
她这一世过得很幸福,有好朋友在身边,辛夷依旧是她的兄长,这一世没有战乱,他应该能好好的活下去。
至于阿语,可怕的魔咒就从此世结束吧。
阿语还是永远不要记起他为好。
「不懂不懂,」元离摇头不解,「相爱不就是要在一起吗,你这样子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再找到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
「没有,下一次了。」
4
从医馆离开,我越想越不对劲,若是这书上说的真的是假的,宋祁徽又怎么会如此着急地解释,与我划清界限。
回到家我将书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
夜幕降临,我沉沉睡去,一团白光飘进了我的脑海,我又做起了梦,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片段。
梦里光怪陆离,我走马观花的看完了一切,眼睛早已湿润得不成样子。
我哭宋祁徽为腐朽的帝国赔付一生,我哭我与他明明相爱却天人永隔。
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我与宋祁徽的过往,我们的前世今生。
我与宋祁徽自幼一起长大,他出生时帝国已是一片衰颓。
南国曾经是中原一带最强盛的国家,国富兵强,疆域不断扩大,接受着周边各国的朝拜。
曾经风光无边的王朝延续了三百年,在经过后来几代帝王近百年的昏庸统治和无度的挥霍下,现今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只消一口气便能完全垮塌。
他们给宋祁徽留下了一盘死局,可宋祁徽却用尽毕生所学,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续命十五年。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国家完了,连我的父亲也是,辛家世代忠良效忠于皇帝,可我幼时不止一次地听着我爹痛苦叹息,完了,这个国家真的完了。
但宋祁徽十二岁登上皇位,颁布新政,开源节流,轻徭薄赋,让饱受徭役税收之苦的百姓得以喘息。
十五岁御驾亲征,打退外敌签下十年和平契约,让濒临崩溃的国家获得一线生机。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改变南国日渐衰弱的事实,南国的衰败是从根部的腐朽。
国库空虚,官场昏暗,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为夺权自相残杀,这一切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五年后,敌国单方面撕毁契约,挑起战事,可此时的南国尚未从上一次的战事中缓过来。
兵马不足,后勤无法补给,南国拿什么来战?
朝中有人提出可向远在云州的襄亲王借兵,可襄亲王生性多疑,又残忍暴虐,此去借不来兵不说,还有可能丢了性命,谁去借兵呢?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了身为宰相的明岑,明岑官至宰相,派他前去,一能表足诚意,二来明岑善辩,借得兵来的可能性更大。
况且,明岑为官这些年多次打乱他们的计划,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之间积怨已久,此次明岑前去就算借不到兵,能永远留在那边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
假使他借到了兵,但云州回京路途遥远,总有办法让他回不来。
后来,明岑顺利借兵,也死在了返京的路上。
明岑生前喜静,宋祁徽为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墓地,依山傍水,春天来时花开遍野。
宋祁徽再次御驾亲征,带着明岑殷切的期望。
这一战他艰难取胜,他赌上了一切,用三万兵马战胜了对方五万人马,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回来,他的身体已经垮了,再也不能拿起剑上阵杀敌。
往后的几年,我时常听着深夜里御书房传来阵阵咳嗽声,烛火摇曳,他羸弱的身影端坐在书案前,苦苦思索救南国的方法。
宣阳十三年,外敌再次来犯,宋祁徽已力再上战场,这一次辛家该站出来了。
辛家作为南国第一武将世家,早该站出来了,可宋祁徽却多次驳回我爹爹和哥哥出征的请求,坚持御驾亲征。
爹爹和哥哥离京那日,京城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与宋祁徽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前往边关征战的大军,他们骑着战马,排成一条长龙奔赴未知的远方。
我还记得哥哥披着盔甲,意气风发的模样,临走时,他回头朝我和宋祁徽狠狠地挥了挥手。
我抬手回应他,一滴泪却悄然落下。
后来,白布覆盖甲胄,京中十里长街挂起白灯笼。
此战险胜,可我军损失惨重,五万士兵只余几千人返回,我的爹爹与哥哥皆战死。
我还记得我掀开覆盖的白布,看着他们苍白的脸颊,我的心似乎寸寸裂开,连哭也成了极困难的事。
我的父亲与兄长永远留在了寒冷的冬天。
那日过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迷迷糊糊躺了大半个月。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我还是个小小孩童,高兴地扑进爹爹的怀里,任他将我举得高高地,而哥哥则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我。
梦里,小时候的我依旧顽皮,每每闯祸,爹爹气得要打我时,哥哥将我护在身后,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我昏迷的日子里宋祁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待我醒来之时,他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眶猩红,似是好几个日夜不曾入睡。
见我醒来,他忽地俯身抱住我,抱得那么紧,似是要将我融入他的骨血。
他说:「阿语,你哭吧,你哭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阿语,你哭吧。」
哭?我为什么要哭?爹爹和哥哥战死的消息传回那日我都没哭,遗体送回京城那日我也没哭,今日为什么要哭?
「阿语,你哭吧,你哭出来吧。」他的声音嘶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终于还是哭了,嚎啕大哭,好像要将我一生的眼泪流尽。
待我渐渐恢复了清明,他胸前的衣襟早已被我的泪浸透。
往后的日子里我留在了皇宫,随着爹爹和哥哥去世,将军府已没有了我的亲人,
我遣散了所有下人,孤身来到了宫中,我只有宋祁徽一个可以取暖的人了,正如宋祁徽也只有我了一样。
其实我本该成为他的妻子,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风雨,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相互知晓对方的心意,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我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宋祁徽将一生作为赌注,赌一个未知的前路。
他说,阿语,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未来,阿语,我爱你,可我不能耽误你,我不能也赌上你的未来。
他说,阿语,你该是自由飞翔的鸟,不该困在这深宫做一只笼中燕。
所以后来我没有入宫,也没有另觅良人,我这一生唯爱宋祁徽。
如今,我再无了牵挂,他想给我自由,可我自愿入宫,往后余生我只想与他在一起。
宣阳十五年,中秋,宋祁徽一反常态,在他在位十五年第一次举办了隆重的中秋晚宴。
他看着台下醉生梦死的朝臣,眼中晦暗不明。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喝得酩酊大醉,那晚他拉着我说了很多很多,我那么直白地感受到他的无力。
这个衰败的王朝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是宋祁徽无论如何挣扎也挽救不回来的衰颓,大势已去,亡国已成定局。
他说,阿语,我还记得明岑离开时最后看我的眼神,是诀别。
我们都知此次去卉州是一场局,可是他不得不去,朝堂上下文武百官都在逼我让他去。
我不愿下旨,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可是连明岑也在逼我。
他在殿外跪了一夜,说如今国家处于危难之际若是此番他前去卉州能劝得琮王归顺便是多一份希望;他说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君臣一场他从不后悔与我相识。
阿语,最终是我亲手写下那封要他命的圣旨,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他说,阿语,当初你父亲与兄长再三请命出征,我都未曾同意,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他们像明岑一样一去不回,我怕阿语就此没了亲人,可是阿语,我终究还是没能守住他们。
明岑和辛夷不仅是我的臣,他们更是我的挚友,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是我一个一个葬送了他们的性命,是我。
我不明白,阿语我不明白,国家连年战乱,正处于危难之际,外敌虎视眈眈,周围各国都在等一个时机彻底击垮南国,为什么他们还活在温柔乡醉生梦死,还要在朝堂之上斗得你死我活?外忧内患,阿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南国?
阿语,我累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抱着宋祁徽于屋外坐了一整夜,那晚月亮很圆,可我与宋祁徽的心却残破得不成样子。
后来,寅国再次入侵,南国已无领兵之才,粮草、兵马也不足以支撑一场战争。
我脱下了女儿家的衣裙,穿上一身戎装。辛家的儿女从来都不是温室的花朵,是要在国之危难时站出来的。
我已做好了像我父兄那样为国捐躯的准备,可宋祁徽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领着军马出城的那天,宋祁徽再次站上高高的城墙,我远远地望向他,他忽地朝我微微一笑,他张口好像说了些什么,可隔得太远我看不清。
军队已走出五里,回想起他临别的笑容,我的心中一片慌乱。
我掉了头,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
临近城门之时我慢慢停了下来,宋祁徽仍站在城墙上,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可一柄剑直直穿过他的胸膛,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胸膛留下,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疯了一样地跑上城墙,可到了最后却可笑的不敢靠近。
除了穿胸而过的那柄剑外,还有另外一把剑的尖端狠狠插入地下,支撑着他的身体,她的徽哥哥死也是要堂堂正正站着的。
原来宋祁徽早已暗中与寅国签订了协议,用他的死,换战事平息,换南国百姓无虞。
一场没有战争,没有血雨腥风的改朝换代,所有人都相安无事,除了宋祁徽。
我不用死,边关的将士不用死,城中的百姓不用死,只有宋祁徽,他用命护了这个腐朽的国家最后的平安。
我带走了他的遗体,消失在了世人的眼里。
听说他们都传言我伤心欲绝,寻了个安静的地方为宋祁徽殉了葬。
其实也算是吧。
我求了可保尸身不腐的灵药,带着宋祁徽去了传说中的神秘地带——苍云雪山。
传言雪山有神女,可起死回生。
在走了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苍云雪山,可山中风雪太大,我没有办法带着他一起上去。
我找了一个山洞,将他暂时安置在了那里,孤身一人上了雪山去寻那传说中的神女。
雪山之上白茫茫一片,我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走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寻到了一处神秘的宫殿。
再次醒来,我已经在宫殿内,周围的一切都由冰雪雕刻完成。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雪山神女,她一袭白衣美得不似凡人,说话的语气如通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刺骨。
她问我为何而来。
我说我想求一人起死回生。
她说这世上没有人能起死回生,而且宋祁徽自戕于城墙之上,莫说起死回生,他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问我可知自戕者魂飞魄散不可入轮回?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就不会来这里了,哪怕只是传言,哪怕只有微小的可能我都不敢拿他去冒险。
我也知道起死回生本就是荒谬的传言,可就算宋祁徽不能活过来,可他凭什么连入轮回都不行?
他一生为国为民,至死也想保卫南国的子民。
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能入轮回?
魂飞魄散我也要将之一丝一丝收回;不可入轮回那我便要他永生不死。
我愿受尽千百磨难换他一世长安。
我跪在她的面前细数宋祁徽一生的功绩。
他短暂的二十七年人生里,有二十三年都在为这个腐朽的国家操劳。
幼时我每次随父兄入宫,他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学习功课,熟读兵法与治国之道。
而彼时先帝正沉浸在声色之中,整日在寝宫内寻欢作乐。
政治污浊,山河破碎,亡国不过须臾。
只有宋祁徽不曾放弃,日夜思索救国之道。
我曾问他为何如此拼命。
他说:「先辈们犯了错,让国家陷入了低估,总有人要站出来挽回一切,我作为南国的皇长子,自然该担下一切。
阿语,我有一个梦想,我想让南国重回以往的辉煌。
给我时间,我相信我可以让它慢慢变好的。」
可是朝中的大臣不给他机会,周边各国亦不给他机会。
朝中内斗,战事连发,一桩桩一件件将他曾经的梦想越推越远。
「他有什么错!他错就错在不该画地为牢将自己一生与这个衰败的王朝捆绑在一起,
他错就错在不该竭尽所有去拯救一个烂到骨子里的国家,
他错就错在不该为了避免血流成河而以自戕换取百姓无虞。
你告诉我他何错之有?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不可入轮回,那这世间又有谁配?」
再次抬头我已是泪眼婆娑。
我看见神女的面容依旧冰冷,可眼中似乎多了些动容。
她沉默了良久,最后松了口。
宋祁徽依旧不可入轮回,这是天道。
可是神女那能用灵力重新凝回宋祁徽的魂魄,注入他的体内,让他成为一个灵体,永生不死。
不过此法终究是有违伦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神女并未告诉我代价是什么。
不过我想,终归是没有比宋祁徽死在我面前更加惨痛的代价了。
重聚灵魂需要雪山之巅的冰帝雪莲作为药引。
冰帝雪莲百年开一次花,十天后正是花开之日。
我早早守在雪莲旁,待它开放的那一刻将它摘下。
可雪莲寒气太重,我摘下它也损伤了自身经脉。
况且雪山一天,人间一年,我在这已经待了月余,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宋祁徽魂魄重聚之日,我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妪。
我深感到大限将至,拜别了神女,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悄悄断了生息。
宋祁徽,有些遗憾,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回来了。
往后你可要一定要找到来世的我,下一世、往后的每一世,我都想要和你在一起。
5
梦醒,天已大亮。
我迫切的想要见到宋祁徽,我想告诉他,我想起来了,我就说我会想起来的。
当我跑到楼下时,却见宋祁徽正站在不远处,望向这边。
我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风卷起一地尘土,树叶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就如同一座雕塑,固执地立在那里。
我冲过去狠狠地抱住他,我只想抱着他。
可我的心脏传来阵阵疼痛,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眼前开始发黑。
这难道就是神女所说的代价吗?尽管如此我依旧不愿放开。
「心脏又疼了吗?」宋祁徽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沙哑。
我摇摇头,不疼,比起当初看到宋祁徽自戕于城墙之上,一点都不疼。
金色的光线从宋祁徽指尖冒出,他将食指轻轻点在我的额头,心脏的疼痛渐渐抽离,反倒是他渐渐颦起了眉。
「宋祁徽,你把疼痛转移到你身上了吗?」我抬起头望向他,眼中噙满了泪水。
他淡笑着摇摇头:「阿语,我不疼的。」
我抽了抽鼻子,远离了他,我不想他这么疼,我希望他以后的生活都是甜的。
「宋祁徽,我就说我会想起来的。」我努力地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我一想到宋祁徽为腐朽的帝国送了命,用自戕换南国百姓无虞,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出。
她的徽哥哥本该是南国最优秀的帝王。
「阿语真棒。」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可不知为何我从他的眼里竟看到了一丝哀伤。
我静静地看着他,抿紧了唇,最终还是开了口:「宋祁徽,逆天改命的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逆天改命的代价绝不仅是靠近时心脏的疼痛,不然宋祁徽不会将我一直推离。
宋祁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向我,我们就这样静默地对立着。
「宋祁徽,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终归是我先开了口。
其实这些天来我偶尔会感到身体疲乏,起初我并不在意,可现在想来,这才是神女所说的代价吧,与宋祁徽相认不久后,我将再次死去。
我看见宋祁徽的眼里一瞬间弥漫了悲伤,浓烈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
我知道我猜对了。
真是,讽刺啊。
良久,我擦干眼泪,强挤出一抹笑:「没关系的宋祁徽,至少我们还能相伴一段时间不是吗?」
6
神女所说的代价就是我活不过十八岁,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八。
一个月后,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我的死期。
我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还有些庆幸,还好是在暑假,我能趁着这段时间将遗憾补齐。
我每日出门前与辛夷好好道别,我害怕有一天连道别都来不及。
只是我亲爱的哥哥,那个为国捐躯,死在边关的冰天雪地的少将军,希望我离开时,你不要太伤心,来世我还当你妹妹。
我珍惜着与宋祁徽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
宋祁徽每日给我熬着各种中药,我知道他从未认命,可我也知道,在过去的两千多年里,每一世他都应曾如此的努力想为我续命。
可我想他应该失败了吧,太多次的失败让他失去了靠近我的勇气。
他不能接受我一次一次地死在他面前,正如我也从不能接受他自戕于城墙之上。
其实现在想来我真是自私,自私地让宋祁徽一个人在世上活了两千多年,见遍生离死别,朝代更迭。
「长寿的代价是沧桑。」
那,永生的代价是什么?孤独吗?
宋祁徽,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可我实在没有接受你死亡的勇气。
这一个月里,我将所有想与宋祁徽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可我总觉得不够,我还想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能感到我的身体日渐虚弱,没有任何其他的病症,只是一日复一日的虚弱下去。
一日,在我走进医馆前,我听见元离语气焦急地对宋祁徽说:「宋祁徽,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辛语真的要死了吗?」
「没有,两千多年来,我试遍了所有办法,都救不了她。」
宋祁徽的语气淡淡的,我不知道他能这样平淡地说出这些话的背后,经历了多少次的绝望。
「可是,可是,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也想起了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在一起。这样,我把我的头发都拔下来,我可是支千年人参,我很有用的。不不,还是把我整个都入药吧,这样更有用。这个是你给辛语煎的药吧,我现在就跳进去。」
元离当然没有成为我的药。
我快步走进医馆,在半空中将他截了下来。
元离是宋祁徽两千多年来唯一的朋友,陪他度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我怎么可能让他为我而死,宋祁徽也不会。
看着手里人参形态的元离,我忍俊不禁。
将他放在桌子上,说道:「元离,你是我们的朋友啊,我怎么可能吃了你,你还要陪着宋祁徽呢。」
元离已经变回小孩子的模样,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人总是会死的嘛,我并不害怕,我相信你们下一世还能找到我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好吗?」
元离看着我双眼泪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可我不想你死嘛,我舍不得你死。」
元离扑入我的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我抚摸着他的背,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痛苦。
死去的人永远死去,不再感受世间爱恨情仇,可活着的人还要带着浓烈的情感活下去。
宋祁徽,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充满遗憾。
明明我们互通心意,明明我们之间没有猜疑妒忌、没有误会,可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呢?
我们明明应该一起相伴到地老天荒的。
正在此时,一位不速之客到来。
我看着医馆门口的明岑,惊喜地看向宋祁徽。
自那日与明岑一别,明岑心中一直记挂着我与他所说学校门口医馆大夫就叫宋祁徽。
原想等开学再来拜访,却是在按耐不住好奇来了医馆。
我看见宋祁徽与明岑眼中都有惊喜之色。
我带着元离出了医馆,将空间留给他们。
我想,他们该有很多话想说吧。
两个小时后,我牵着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元离回了医馆。
他们还在聊着,宋祁徽向来不是健谈之人,但与明岑是难得的交心。
二人交谈完,已近黄昏。
明岑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明岑,后天我生日,你可以来吗?」
在死之前,与所有人团聚,我也死而无憾了。
「当然。」明岑答应得很爽快。
可之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你最近生病了吗?」
我摸了摸我的脸,难道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我没事,昨天晚上没睡好,气色差了点。」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其实现在我连走上一截路都累得近乎虚脱。
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怕我的脆弱让宋祁徽更加痛苦。
7
很快就到了十八岁的生日,我亲手准备了一桌子的菜。
换上漂亮的衣服,画了个美美的妆。
我想留给他们最后的印象是美好的。
我看着桌边围着的人,缓缓闭上眼睛,双手相扣许下我此生最后一个愿望。
我希望我所爱之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晚饭过后,我一一送别了所有人。
再次郑重地向我哥告别后,拉着宋祁徽去散步,我想再看看这座城市的夜景。
可很快我就走不动了,我本以为可以过了今晚,没想到阎王竟是如此急切的想要我的命。
我还记得哥哥在我走之前不安的眼神,他说:「小语,我心里总有点慌,你散完步后早点回家,一定要早点回来。「
兄妹之间是会心有灵犀的吧,哥哥对不起,我可能,回不去了。
宋祁徽抱着我到了医馆,我第一次进入宋祁徽的卧室。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的卧室保留着的竟是我从前寝宫的装扮。
他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一粒喂了我,另一粒自己吃下。
我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可由内而外的疲惫感依旧紧紧将我包围。
他抱着我,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
我想开口打破这寂静的氛围,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
良久,还是宋祁徽开了口。
他的声音如同碾碎了月光,温柔入骨。
「阿语,后来我满世界的找你。
等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却发现我每靠近你一寸,你便疼上一分,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不可拉进的距离,这是对你的惩戒,更是,对我的惩罚。
后来的几世,我发现你怎么也活不过十八岁。
我尝试了所有办法都不能为你续命。
我苦学医术,翻遍世间古籍都找不到为你续命的办法。
我求神女以我之命换你来世顺遂,可这也不行,她说,这是逆天改命的代价。
什么狗屁代价,阿语,你知道的,我从不信命。
终于有一世你活过了十八岁,许了人家,我于窗外见你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满是羞涩与喜悦,那是我一千多年未曾见到过的光彩。
我本该为你高兴,我的阿语终于躲过了噩梦的循环,开始新的人生,可不知为何,我心悲鸣。
但我的阿语终究是没逃过魔咒,于大婚当日暴毙,一日之间喜事变丧事。
我站在你的灵堂外,恨透了世间万物。
每次找到你时,我总想,阿语慢慢长大好不好,慢一点,让我陪你久一点。
我并不是每世都能找到你,有一次隔了足足五百年我才再次找到你,太久了太久了,久到我在漫长的岁月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
宋祁徽抱着我说了和多很多,我真想一直听下去,可我越来越虚弱,我的意识渐渐剥离。
我知道,我快死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怕,只是宋祁徽怕是又要难过了,我真的好想和宋祁徽好好的过完一世,我只是想陪他过一世平凡的生活而已。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活过十八岁的那一世,其实想起了他的,就在他于窗外看我的那一刻。
在意识完全消散前,我听到宋祁徽说。
「阿语,忘了我,来世只做无忧无虑的小辛语。」
他的泪落在我脸上,温热的泪却散发出沁人的悲凉。
忘记?为什么要忘记?我要带着记忆,来世再寻找宋祁徽,我们总归有一世能在一起的吧。
在我呼吸停止后,我与宋祁徽身上渐渐发出金黄的亮光。
「阿语,我从不信命,你知道的,这一世,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在我的额头上烙下一吻,是与我的诀别。
空中破开虚无,一个神秘的身影从虚幻中走出。
「真是胡闹。「冰冷的女声带着丝丝无奈。
「攒了两千多年的福报,该用上了。「
……
「哥,我回来了。「我打开房门,看着坐在客厅焦急等待的人莞尔一笑。
尾声
两千多年里,到底让宋祁徽寻到了方法。
他耗费许多昂贵的药材制成了两粒换魂丹,散尽灵魂之力为我续命。
自此以后所谓逆天改命的代价完全解除,而宋祁徽也将永远消亡。
不过,后来神女及时赶到,阻止了他的行为。
宋祁徽两千多年来行医救人积攒福报,如今这福报终于派上用场了。
自此以后我与宋祁徽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两人。
后记
磕磕绊绊写了一个多月,终于完结了。
辛语和宋祁徽在我的脑海中有千千万万种形象,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们的音容笑貌,可惜我笔力有限,不能将之完全描绘下来。
我喜欢这篇小说里的每一个角色,他们在我脑海中都是鲜活的、有生命的。在写他们的生平时我甚至都为他们感到不公,他们明明只是想改变残破的现状,想要好好活下去,可为什么天不如人愿,总要历经磨难。
结局有些仓促,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结局了,两人一个忘记一切在两千多年里不断经历着十八岁时死去的循环,一个带着所有记忆不停地寻找了两千多年,默默守护她一段时间后又继续寻找下一世。
两千多年里两个从未再次相认,这一世总该有个好的结局了。
至于下一世,随缘吧。山水有相逢,只要深爱,总会再相遇。
最后感谢所有读到此处的朋友们,希望你们也能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