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淚珠子就這麽嘩啦啦地滾下來了?
他掌中的註射器反射著刺骨的寒光,眼神鋒利如刃,直勾勾地釘選著我。
我的淚河泛濫成災,我哽咽著:「我受不了了,我放棄了。」
他微微俯身,在那慘淡的燈下,他的眼神空洞如深淵,不起一絲漣漪。
這雙眼皮的手術太令人膽寒,我選擇結束,應該可以吧?
「我,我其實挺欣賞自己的內雙……」
他輕蔑地一嗤,將註射器放回手術車,隨手熄滅了無影燈。
「唐綿綿,我原以為你膽識過人。追著我來整容,結果一上手術台,連麻藥的針都不敢挨?」
我哽咽著,沒有勇氣反駁。
我追隨你,哪裏是想整容,分明是想吸引你的註意,好嗎!
二十分鐘後,我捏著醫療卡,獨自坐在手術室門外。
眼皮上的標記已經被抹去,臉上的酒精氣息依舊揮之不去。
兩位皮膚如雪、容貌出眾的女孩走過,對我指指點點:「就是她,排到了周醫生的手術居然不做了!」
「不做了就讓我來啊!我等了一個月呢!」
「真是奢侈至極。」
在她們的低語中,我擡起頭,對著周易說:「手術費,可以退還嗎?」
周易的嘴角微微一抽,深呼吸了一口氣:「可以退一部份。」
追求未果,還白白損失了幾千塊錢!
我情緒低落,低頭跟隨周易去辦理退款。
我的目光從醫院光滑的地面上移,定格在他垂在身旁的那雙白皙而有力的手上。
手指分明,指腹帶著薄繭。
就是這雙手,在本市的網紅界,被譽為神來之筆,如同女媧再造。
傳說,經過周易巧手雕琢的女孩,無一不對自己的容貌感到滿意。
在繳費處一番折騰後,終於完成了退款。
原本支付了一萬,退回了八千六,其余的作為醫療耗材的損耗。
我握著手機壯膽,在他面前站了許久,才低聲說:
「給你帶來麻煩了,周醫生,今晚我請你吃飯吧。」
說出這句話時,我並未抱有太大期望。
然而周易立刻答應了:「好啊。」
我驚訝地擡頭,試圖從他一貫冷漠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情緒。
但,一無所獲。
周易是一位醫生,專攻整形外科。
我,是他的病人……至少表面上是。
實際上,我接近他,只是為了接近他本人。
我第一次見到周易,是陪閨蜜寧瓊來醫院做修復手術。
——她兩個月前做的鼻子,被淋浴的強烈水壓沖得歪斜。
寧瓊尖叫著給我打電話,我放下手頭的工作,向老板請假,急忙趕到醫院。
在診室門口,寧瓊戴著口罩,一看到我就向我揮手。
我走到她身邊坐下,環顧四周,小聲問:
「這是醫院還是選美現場?怎麽有這麽多美女?」
寧瓊捂著鼻子,含糊地說:「都是人造美女。」
話音剛落,LED螢幕上就顯示了她的名字,寧瓊立刻拉著我進了診室。
我一個踉蹌,站穩後擡頭,正對上一雙冷漠的眼睛。
眼睫毛修長而卷翹,眉骨略顯高聳,眼窩深邃。
真是個英俊的男子。
但自從疫情以來,戴口罩的帥哥隨處可見,我並沒有太過在意。
直到他詢問完寧瓊的情況,像呼吸般將口罩稍微拉下幾秒,露出了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頜線條。
看起來還有點異國情調。
他的帥氣讓我瞬間迷失。
寧瓊整個問診過程中,我的眼睛就像粘在他身上,一刻也不願意移開。
「你這種情況,最好是將義肢取出,重新放置。在修復期間,鼻子不能受到任何沖擊。」
「周醫生,我好不容易才掛到你的號,你能不能順便幫我看看,我能不能做個鼻翼縮小?」
然後他們兩人就進了內診室。
我坐在外面,遠端指揮同事改了兩個bug,正在看第三個。
「綿綿,我們走了。」
「綿綿,綿綿?」
我擡起頭,目光越過寧瓊,直接落在她身後的周醫生身上。
此刻,周醫生挑了挑眉,竟然重復了一遍:「綿綿?」
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意味深長。
「是的,我叫唐綿綿,是綿綿思遠道的綿綿,不是軟綿綿的——」
話還沒說完,寧瓊又給我拽走了。
站在走廊裏,我問她幹什麽。
她說:「唐綿綿,人家周醫生每天過手的都是絕世大美女,你覺得你有什麽勝算?」
她說得對。
我內雙,小圓臉,臉頰上有幾顆雀斑,還因為常年996坐著寫程式碼,沒有纖細漂亮的腰肢。
就連今天陪寧瓊過來看病,都是穿著格子襯衫,踩著人字拖過來的。
跟診室外面那些艷光四射的大美女,完全沒有可比性。
但我還是虛張聲勢:「你說什麽呢?我又不喜歡他。」
結果一轉頭,周醫生竟然就站在我身後。
他面無表情地把我的包遞過來:「你落東西了。」
然後沒等我說謝謝,轉頭就走了。
我懷著美好的願望問寧瓊:
「你說他會不會因為我剛才那句話,覺得我好清純好不做作好與眾不同,進而對我產生非同一般的好感?」
寧瓊無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你做夢。」
寧瓊的整形日程已經敲定,就在接下來的十四天。
在這兩周的光陰裏,她每次來醫院復診,都會拉上我一起。
我有幸多次與周醫生碰面,並且了解到了他的大名和一些背景。
周易,這位在本市整容界聲名顯赫的醫生。
他憑借獨到的審美,穩健的手法,以及令人稱贊的成果,在網紅界被譽為現代女媧。
我原本對自己的容貌挺自信的,但頻繁出入整形科,目睹了各式各樣的美女後,內心不禁萌生了一絲小小的動搖。
在寧瓊跟隨護士去檢查的空檔,我向周易咨詢:
「周醫生,您覺得我這臉,有必要進行整形嗎?」
他擡頭,目光在我臉上快速掠過:「沒有必要。」
???
難道在他看來,我已經完美到無可挑剔了?
但周易緊接著的一句話,無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如果你要整形,需要調整的地方可不少。」
……真是打擊人。
我仍不甘心地問:「其實我考慮先做個雙眼皮手術。」
「哦,那你過來坐下,讓我仔細看看。」
周易那清冷且俊朗的面龐突然靠近,他的唇幾乎要觸碰到我的臉頰。
我楞住了。
他似乎……忘了戴醫用口罩。
「周醫生,防疫人人有責。」
「……」
周易坐回原位,戴上口罩,遞給我一張表格:「可以手術,你先填寫一下面診表。」
我迅速填寫完畢,將表格交還給他。
他看了一眼,竟然對我露出了微笑:「唐綿綿。」
不知為何,他低沈略帶沙啞的聲音念出我的名字時,顯得格外撩人。
周易向我揮了揮手:「表格我收下了。你什麽時候方便,單獨來掛個號面診吧。」
不。
我其實並沒有時間。
割雙眼皮不過是我隨口一說。
實際上,我從小就對醫院有著深深的恐懼,對疼痛更是敏感至極。
哪怕是臉上長個痘痘被我不小心摳破,都會讓我痛得淚流滿面。
因此,我並沒有把周易的話放在心上。
我只是如約陪伴寧瓊來醫院復診、手術……
當她從手術室被推出來,麻藥效力消退後,我接到了老板的電話,要求我立即回公司加班。
結果,我匆忙走到醫院門口,就遇到了周易。
「唐綿綿。」他主動叫住了我,「你不是陪寧瓊來手術的嗎?」
我告訴他我現在得回公司加班,晚上再來陪寧瓊。
話音未落,周易就開啟了他身邊的車門:「上車吧,我送你。」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外面下雨,打車不太方便。」
我忐忑地坐進他的車,因為我暈車很嚴重。
我擔心自己會在周易的車裏吐出來,那可就太尷尬了。
但他的車並沒有那種刺鼻的汽油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讓人感到非常清新。
周易開車非常平穩,從醫院到我們公司樓下,沒有一次急剎車。
「到了。」
我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帆布包,輕聲說:「周醫生,謝謝你,坐你的車和坐地鐵一樣平穩。」
他轉過頭,嘴角微微上揚:「你是在誇我嗎?」
「當然了。」
對我來說,誇一個人開車穩如地鐵,就是最高的贊譽。
但當我看到釘釘上彈出的訊息時,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和周易多說了。
我又道了聲謝,急忙開啟車門,沖進了園區大樓。
最近專案進入收尾階段,二輪測試每天都能發現大量 bug。
在 Debug 到天昏地暗的時候,我接到了寧瓊的電話。
「綿綿,你什麽時候下班?」
我看了一眼螢幕上密密麻麻的程式碼:「大概四十分鐘吧。」
結果出了點意外,我偵錯了將近兩小時才離開。
夜已經深了,我正要開啟打車軟件,突然聽到一個冷清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
「唐綿綿。」
竟然是周易!
他的車停在門口,園區的路燈映照下,他的臉顯得特別好看。
直到我坐上車,我才反應過來:「周醫生,你這是……」
「寧瓊說你晚上要來陪床,擔心你一個人晚上不安全,就讓我來接你。」
……噢,打擾了。
周易一路把我送到寧瓊的病房,還順便檢查了她鼻子的恢復情況:
「傷口恢復得很好,如果沒問題,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說完他迅速離開,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
我那點小小的曖昧心思,一下子就被磨滅了。
再加上第二天寧瓊出院,我徹底失去了和周易接觸的機會。
只好老老實實回去上班。
男人,只會拖慢我賺錢的步伐。
就這樣過了很久,那天晚上我終於完成了專案一期交付,身心俱疲地回到家裏。
原本打算在王者峽谷裏放松一下,結果手機剛拿出來,就收到了一條新的微信好友申請。
對方的備註很簡單,只有兩個字:周易。
周易是誰……周易?!
我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好半天才平復心情,手忙腳亂地透過了申請。
我問周易:「你怎麽知道我的微信?」
「那天你填了面診單,上面有你的手機號。」
等了幾秒,他又發來一條:「你什麽時候有空?」
我楞了楞,突然意識到。
那天我說有空就去掛個號,專門找他面診。
可能是我一直沒去,他就親自來問了。
好家夥,聽說現在他的手術已經很難排了,還這麽努力地拉生意,真是不容易。
看來現在,為了生計,大家都得拼。
我心中的高冷帥哥,突然變得接地氣起來。
不過我也確實膽小,不敢沒事就給自己眼皮拉一刀。
我正要氣勢洶洶地回他一句「我沒空」,突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接通後,她又是老生常談,催我快點找個物件,一定要在三十歲之前結婚。
我不得不提醒她:「媽,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不是我不想找,主要是我身邊真的沒有合適的人……」
她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那就相親!」
我瞬間想到了過年時她給我介紹的那個相親物件。
當著我的面吐了個煙圈,不屑地說:
「女人家在外面拋頭露面不合適,結婚後你就辭職回家相夫教子吧,我養你。」
想到他那連個稅起征點都不到的月薪,我沈默了。
我打了個寒顫,在我媽再次開口前截住了她的話:
「不過最近我遇到了一個合適的物件,已經在追了!」
好不容易把我媽哄好,我掛了電話,對著周易發來的訊息發了會兒呆,然後拿起手機回復。
「明天吧,早上我就過去找你。」
坐在診療室裏,我與周易相互凝視了整整一分鐘,終於他慢慢開口:「唐綿綿,你這是來幹嘛?」
我隨手揮了揮手中的掛號單:「當然是來找你做面診啦。」
周易沈默了片刻,然後深深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說:「好吧,跟我來。」
他領我走進了內室,先是詢問我想做什麽樣的整形,接著遞給我一本圖冊讓我挑選,最後又問我是否清楚手術可能存在的風險。
我擡頭看著他,眨了眨眼:「還有風險?你不是被譽為整形界的女媧嗎?」
「就算是女媧再世,手術也難免會有風險。」周易接著給我普及了可能的風險,比如雙眼皮不對稱、留下疤痕等。
我越聽越害怕,最後臉色蒼白,思緒都變得模糊了。
周易站起身來,聲音在我頭頂響起,聽起來有些模糊:「你考慮清楚了嗎?還要繼續嗎?」
「我……再想想。」我回答道。
我就這樣溜走了。
寧瓊聽說我去找周易面診,還打算整容,感到非常震驚。
我隨口說:「整一下容,變得更漂亮,才好找物件啊。」
這句隨口說的話,不知道怎麽傳到了周易耳朵裏。
結果他特意打電話告訴我:「唐綿綿,只是割雙眼皮,你的臉不會有太大變化。」
「那我再墊個鼻子,整下巴,做個微笑唇。」我說。
「……」他的聲音有些冷,「唐綿綿,你到底想幹什麽?」
難道我追求他的意圖還不夠明顯嗎?
我有些憂郁地掛斷了電話。
作為整形外科的中堅力量,周易非常忙,我的工作也不輕松,平時真的沒有時間閑聊。
就算要聊,也只是尷尬的聊天。
這時候約看電影或吃飯,又顯得太突兀。
想來想去,只有借著面診的機會向他展示我的可愛,贏得他的好感。
於是到了周末,我又去醫院掛了周易的號。
這次,他看著我,眉頭緊鎖,顯得很不耐煩。
一定是上次我臨陣脫逃,他覺得我浪費了他的時間。
我趕緊說:「周醫生,我考慮好了,這次一定做,不會再耽誤你時間。」
周易的眼神更冷了,感覺要把我凍住。
過了一會兒,他嘴角勾起了一個冷笑:
「你不是還要墊鼻子,整下巴,做微笑唇嗎?」
我楞住了:「……不著急,一樣一樣來。」
最後,圖選好了,手術時間定了,錢交了,手術室都進了。
但我還是臨陣脫逃了。
不過周易竟然答應和我吃飯,也算是不虛此行。
下午六點,我和周易坐在一家粵菜館裏。
本來打算吃火鍋的,但第一次和周易吃飯,我想表現得優雅一些。
我身上穿著從寧瓊那裏借來的戰袍——一條暗酒紅色的緊身裙。
雖然好看,但也太緊了。
以至於吃完飯後,我必須拼命吸氣,才能勉強讓小腹看起來平坦。
夜風微涼。
周易和我並肩走在路上,我絞盡腦汁,勉強找了個話題:
「周醫生,你覺得這家店的味道怎麽樣?」
「挺好的。」他回答了三個字。
「那下次我們有空再來吃?」我提議。
「可以。」他只說了兩個字。
我一邊吸氣一邊說話,憋得氣若遊絲,還不得不艱難地問:
「……你,你不生氣了吧?」
「嗯。」他只回答了一個字。
最後,我吸氣吸得缺氧頭暈,腳下一個踉蹌。
……倒在了周易懷裏。
嚇得我下意識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從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草木香氣,仿佛是哪個牌子的香水,竟然不是我白天聞到的消毒水味道。
原本這種言情小說裏才有的意外,應該無比浪漫。
但壞就壞在,周易的手正碰著我因為卸了力而微微凸起、軟綿綿的小腹軟肉。
確切地說,是脂肪。
我尷尬得頭發絲都要飛起來了,結果周易竟然很淡定。
還慢條斯理地叫了一聲:「唐——綿綿。」
後兩個字被他念得尤其纏綿惻,險些讓我懷疑眼前這人是否臨時換了魂。
說好的不茍言笑、性格冷淡呢?
我嗖地一下收回了手,試圖站直身子,但我忽略了後腰的一小塊裙子還被周易攥在指間。
總之,由於用力過猛,我把寧瓊的裙子給扯了。
「呲啦」一聲響後,我捂著後腰裂開的那一小塊布料,含淚狂奔而去。
回去後我給寧瓊打電話,她完全不關心自己被撕破的裙子,只問我:
「你當著周醫生的面,把裙子扯破了?」
「不光這樣,我還不小心向他展示了我並不纖細的腰肢……」
「算了唐綿綿,我救不了你了。」她說,「你放棄吧,下回有帥哥我再聯系你。」
我放棄了。
開啟微信,周易發來了無比客套的一句:「唐綿綿,你今天很可愛。」
光是腦補,我都能想到他打出這句話時的神情。
一定冷淡又敷衍。
於是我回了句謝謝,然後火速把他的訊息免打擾。
事實證明我在自作多情。
因為從那天過後,周易根本沒有再給我發過訊息。
愛情路上受挫,工作成了我的慰藉。
公司新攬了個大工程,我作為資深前端開發者,有幸成為專案負責人之一。
這是我首次擔綱專案管理,經驗尚淺,只能虛心向前輩學習。
我得設計架構,草擬方案,還得偵錯程式碼,再根據團隊配置,制定部署策略。
壓力山大,我的頭發開始一把把地脫落,發際線也在節節敗退。
連續幾個通宵後,我驚恐地發現,頭頂和後腦勺有兩處頭發變得稀疏。
「小唐,你這可能是斑禿的前兆。」帶我做專案的前輩杜哥說。
我如遭雷擊。
「得趕緊去醫院,別拖了,不然真要禿了。」杜哥安慰我,說他也有過類似經歷,可以推薦個好醫生。
巧的是,他有個朋友在醫院工作,周末可以帶我去。
沒想到,杜哥說的朋友竟然是周易。
周末一早,我和杜哥在醫院門口碰頭。
他一邊帶路,一邊熱情地介紹:「小唐,這位青年才俊,年紀和你差不多,說不定你們……」
我禮貌地點頭,心裏卻想,青年才俊怎麽可能看上我。一擡頭,卻看到門診大廳外的熟悉身影。
他身姿挺拔,眼神清冷。
陽光刺眼,我仿佛看到他的目光穿過人群,定格在我身上。
周易!
我心跳加速,下意識拉起衛衣帽子。
本以為他只是偶然站在那裏,沒想到杜哥直接把我帶到他面前。
「小周,這就是我們公司那個禿頭的小姑娘。巧了,她也是 F 市的,你們還是老鄉……」
我已無心聽他後面的話。
腦海中回蕩著六個字:禿頭的小姑娘。
周易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我說:「唐綿綿。」
杜哥驚訝:「你們認識?!」
周易點頭:「她是我的病人。」
杜哥轉頭端詳我:「這……不太像啊。」
「什麽不像?」我麻木地問。
「小唐這臉看起來很天然,不像整過的。」
我苦笑:「杜哥,想說我醜就直說。」
杜哥幹笑:「我的意思是,質樸的美。」
杜哥說還要送孩子去補習班,把我交給周易就走了。
我低頭跟在周易身後,走進電梯,發現只有我們兩人。
他沒穿白大褂,是一件薄荷綠的休閑襯衫。
這顏色顯黑,穿在他身上卻格外清新。
電梯裏,周易突然說:「唐綿綿,最近一直沒見到你。」
我心裏有些委屈:「工作太忙,沒空過來。而且我放棄整容了,就不打擾周醫生了。」
周易突然靠近,低頭看著我,眼神復雜。
然後他伸手,隔著帽子拍了拍我的頭:「忙到頭禿?」
我捂著頭後退:「公主的事你少管!」
電梯門開,周易先出去,回頭說:「走吧,公主殿下。」
雖然像是嘲諷,但他的語氣裏沒有嘲諷,只有溫柔和無奈。
我跟著他進了診室,裏面的醫生看到他就問:「周易?你今天不是休息嗎?」
他指指我:「帶個朋友來看病。」
醫生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來,坐吧,看什麽病?」
我支支吾吾:「有點掉頭發。」
醫生讓我摘帽子,我差點哭了。
周易說:「唐綿綿,你摘吧,我不看。」
醫生笑了:「小姑娘害羞了,真可愛。」
他研究了半天,說:「有點輕微斑禿,沒事,我給你開點藥,按時塗藥吃藥,早睡早起,心態放松。」
醫生開好單子,又提醒:「這藥吃了可能會先加重脫發,然後再長新的。」
我手開始抖:「這……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接下來幾周,你會越來越禿。」
我去繳費拿藥,路上下單了九頂帽子。
半小時後,我和周易站在門診大廳外。
正要說話,一陣風吹掉了我的帽子。
周易比我高一個頭,我差點再次狂奔。
但一道女聲讓我停下。
那女人妝容精致,碎花裙襯托出曼妙身姿。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頭濃密柔順的長卷發。
絕世美女,從頭到腳都閃閃發光。
她沒看我,只盯著周易,笑著說:「好久不見了。」
周易面無表情:「上個月才見過。」
美女依舊笑著:「分手後,每次見你都覺得好久不見。」
分手?他們以前是一對?美女還有復合意圖?
那我還有什麽勝算?
完美無瑕的美女前任,和我又醜又禿的普通女孩。
我要是周易,也會選前者。
我握緊手裏的藥,轉身離開。
美女的聲音隨風傳來:「你今天不坐班,有空的話,去喝杯咖啡吧?」
我越走越快,最後幾乎飛奔。
上了地鐵,看到一條新訊息:你購買的【優雅可愛淑女風貝雷帽(抹茶綠)】已發貨。
我氣得差點捏碎手機,心裏卻委屈得要命。
林醫生確實沒忽悠我,吃了那藥,我的頭發掉得更兇了。
就算氣溫升高,我也堅持戴帽子。
但同時,我那開始禿的頭皮上,也開始長出細小的毛發。
杜哥根據他的經驗,建議我去剪個短發,這樣頭發能長得快。
還說我這情況不算糟,半個月左右就能恢復。
我問:"多短?"
杜哥比劃了下:"寸頭最好。"
晚上,我去了附近最貴的理發店,對理發師Tony說:
"給我剪個既溫柔又美艷的寸頭。"
Tony拒絕了我的請求。
我只好退一步:"那就剪個齊耳短發吧。"
剪發時,我接到了電話,原以為是寧瓊,結果是周易。
他告訴我林皓讓我去復診,問我什麽時候有空,他陪我去。
我看了眼鏡子,Tony快剪完了,雖然不算溫柔美艷,但至少還像個人。
我說:"有空就告訴你。"
第二天,我獨自去了醫院。
林醫生看到我,很驚訝:"周易沒陪你來?"
"不想麻煩他。"
林醫生檢查了我的頭皮,說恢復得不錯,給我換了藥,讓我繼續塗原來的軟膏,兩個月頭發就能長好。
我拿著藥離開了醫院。
晚上,周易發微信問我為什麽不找他陪我去。
我本來想說"怕打擾你和美女約會",但最後還是刪了,告訴他最近他手術很忙,不想打擾。
他說既然答應了杜哥,就會負責到底。
我明白了,原來是因為杜哥。
"謝謝周醫生,下次復診前聯系你。"
這當然是客套話,成年人的世界裏,有空就是沒空,下次就是遙遙無期。
也許是我脫發讓老板同情,他把我叫到辦公室,誇我為公司做出了巨大貢獻,專案完成後會給我加薪升職。
還給我安排了個助理,幫我整理方案,跟進專案,偵錯bug,我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這時,寧瓊研究生畢業了,她打電話給我,提議我搬出來和她一起住。
因為她的話,房東問我續租時,我拒絕了。
房東第二天就告訴我找到了新租客,讓我一周內搬走。
我聯系寧瓊一起找房子,她卻支支吾吾地說已經答應和男朋友同居了。
我驚呆了,她一周前還單身。
她說三天前剛在一起。
我氣得想揍她。
寧瓊趕緊說已經幫我找了房子,主臥帶獨衛,月租一千五。
她給了我中介的微信,讓我明天去看房。
我看中了兩室一廳的房子,中介說另一間已經租出去了。
我簽了合約,當天下午就搬了過來。
我讓中介送鑰匙,結果他剛進門,另一間臥室的門就開了。
周易站在門口,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唐綿綿?"
很久以後,我知道真相,還是不得不感慨他的演技。
我打量他,目光落在他的拖鞋上:"等等,你不會……"
中介熱情地介紹:"對!這位周先生就是你的合租室友。"
我傻了。
周易靠在門框上,笑著問我:"唐綿綿,這麽巧啊?需要我幫忙嗎?"
我也沖他笑:"稍等。"
然後沖出門去,躲在樓梯間給寧瓊打電話。
"寧瓊!!"我在電話裏咆哮,"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找的房子,另一間住的是誰?是周易啊!!"
"廢話,我當然……不知道啊。"
寧瓊頓了頓,語氣變得詭異:
"這不正好,近水樓台先得月,多少絕美愛情故事都發生在合租室友之間。"
"上次你不是讓我放棄嗎?"
"……那是我以為你們緣分已盡,但現在看來,可以再續前緣了。"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在樓梯間站了一會兒,轉身發現周易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
他微微低頭,凝視著我的眼睛:"唐綿綿。"
樓梯間燈光昏暗,他的臉埋在陰影裏,瞳孔深邃,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莫名有種獵物被猛獸盯上的緊張感。
我咽了咽口水,問他:"你怎麽……要找人合租啊?"
"房子是我跟一個朋友一起租的,他上個月出國,房間空下來了。"周易說,"租期還很長,空著有點可惜,我就找了中介,沒想到這麽巧,他找來的租客正好就是你。"
聽上去邏輯完美,沒有破綻。
但這也太巧了。
我忽然很慶幸今天戴了假發,完美地掩蓋了我的禿頭。
我往樓梯間外走,周易跟在我後面:"你的行李還在樓下吧?我幫你搬上來。"
我的行李不算少,除了日常用品,還有一箱紙質書,起碼幾十公斤。
我正要搬書,周易已經先我一步抱了起來。
"你拿輕的。"
我抱著鍋碗瓢盆跟在他後面,結果剛進門,我的假發勾在了門把手上。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體往前的慣性已經把它扯了下來。
我傻在原地。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一年不吃火鍋,換時間倒流回三分鐘前。
從玄關玻璃櫃的倒影裏,我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齊耳短發亂七八糟地翹著,隱約可見發頂稀疏。
周易把書放在客廳,轉頭看到我這樣,微微一怔,旋即道:"這樣比你戴假發可愛多了。"
我終於回過神,一把撈起假發,轉頭問周易:"你是什麽時候瞎的?"
其實我內心很絕望。
感覺我這輩子最尷尬的事情,都發生在周易面前。
想到剛才寧瓊讓我近水樓台先得月,我絕望地想,要是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喜歡我,那不光眼神不好,可能腦子也有點問題。
就這樣,我與周易開啟了我們的合租生活——哦不,更準確地說,是同居的日子。
起初,我如同一只謹慎的小貓,嚴格恪守著合租的規矩: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間,從不帶人回家(說實話,我也沒人可帶),用過公共區域後總是及時打掃,確保客廳和廚房的清潔。
然而,這樣的界限很快就被周易主動打破了。
那是一個雨夜,我帶著一堆工作回家,打算熬夜解決一些bug。
午夜時分,我起身去倒杯水,卻突然聽到廚房傳來一陣聲響。
緊接著,一股誘人的香味飄散開來。
周易端著一盤炒飯走了出來,看到我站在門口,挑了挑眉:「唐綿綿,你還沒睡呢?」
我本想說「我在加班」,但那股從廚房飄來的香味越來越濃。
話到嘴邊,不知怎的就變成了——
「我餓了。」
周易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只是指了指廚房:「鍋裏還有,自己去盛。」
我立刻興高采烈地跑到廚房。
鍋裏的清炒蝦仁飯亮晶晶,還冒著熱氣。
我端著滿滿一盤飯走出去,在周易對面坐下:「周醫生,你也喜歡吃這個啊?」
他的動作輕輕一頓,唇邊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是啊,我從小吃到大。」
我對比了一下我和周易盤子裏的飯,突然有些心虛。
「周醫生,你吃得飽嗎?」我問他,「我還沒動筷子呢,要不我再給你撥點?」
他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本來就不是特別餓。」
不是很餓還半夜起來做炒飯,這生活也太精致了吧?
還好我及時發現,不然這一鍋美味的清炒蝦仁飯就要浪費了。
我完全沒有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妥,只是開心地吃完了宵夜。
準備收拾碗筷去洗碗時,周易把我推開了。
「我來收拾,你去加你的班吧。」
他在我開口之前,又及時補充了一句:
「幹完活兒早點睡,林皓說,你這癥狀不能熬夜。」
我徹底呆立當場。
確實,無需在一位妙齡女子面前,不斷提醒她那令人尷尬的脫發問題。
我在客廳駐足片刻,然後悄然返回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我睡得異常寧靜。
盡管已經清潔過牙齒,那清炒蝦仁的余香似乎依舊纏繞在舌尖,激發出一場夢幻般的夢境。
夢中,我似乎與某人並肩坐在青蔥的草地上,享受著一盒美味的蝦仁飯。
飽腹之後,我打算起身散步以助消化,還固執地拉著那人與我同行。
然後……我們一同跌入了水中。
我突然驚醒,發現手機在枕邊已經震動了好一陣。
關閉鬧鐘,我睡意朦朧地瞥了一眼螢幕上的時間。
驚慌失措地從床上跳起。
天哪!上班打卡只剩二十分鐘!
我手忙腳亂地在五分鐘內完成洗漱,換上衣服,沖出房間,卻看到周易正在玄關整理鞋子。
「唐綿綿?」他驚訝地問,「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睡過頭了,我得遲到了!!」
於是我順其自然地搭上了周易的車。
他開車既穩又快,將我準時送到了公司樓下,並輕松地與我告別:「晚上見。」
我隨意地揮手,嘴裏叼著一片吐司,沖進公司大樓的電梯,在九點前成功打卡。
而我的老板,路過我的工位時還不忘提醒:「唐綿綿,工作時間不要吃東西,會影響形象。」
專案已經完成,他卻只字不提升職加薪,反而天天挑我的刺。
我氣得牙根癢癢,感覺頭發又多掉了幾根。
中午,周易打來電話:「早上沒有遲到吧?」
我楞了一下:「……沒有。」
「那就好,以後你早上可以多睡會兒,反正順路,我載你。」
他停頓了一下:
「另外,我們醫院的食堂實在不怎麽樣,我打算以後自己帶便當,也幫你準備一份吧?」
「……好的。」
就這樣,我不知不覺開始享受周易的便當,也搭上了他的車。
我心裏有些不安,想給他轉賬油錢和飯費,但他堅決不收。
我只能盡力往家裏添置食材,每天把冰箱裝得滿滿的。
不久後,我的生活模式變成了這樣:我提前買好菜,周易回家後就動手做飯。
起初只是準備便當,後來連晚餐也由他全權負責。
其實我並非不會烹飪,至少煮個面條、炒個雞蛋還是手到擒來的。
我也嘗試了不少網紅食譜。
那晚,我難得不用加班,比周易早回家,決定嘗試新學的芝士鮮奶油雞肉蘑菇飯。
在廚房忙碌了一個小時後,我端出了一鍋黏稠、過甜的「佳肴」。
周易才嘗了一口,就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然後卷起袖子走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他端出了兩盤清炒蝦仁飯:「吃這個吧,我怕你那個會吃壞人。」
我覺得周易在小瞧我的廚藝,不甘心地嘗了一口我的「作品」。
……實在不敢恭維。
我邊吃清炒蝦仁飯,邊回味著那晚的夢境。
於是我十分委婉地暗示周易:
「其實,你的手藝不但很好,更重要的是我總覺得,以前吃過類似的口味。」
周易動作一頓,擡起頭看著我,淡淡道:「是啊,說不定你以前真的吃過呢。」
那一瞬間,我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還以為他覺得我是在故意套近乎。
連忙道:「當然,肯定不可能真吃過,我只是覺得很熟悉——可能這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吧。」
這話一出,周易臉上的笑容更淡了。
我哭了。
知乎的教學貼不是說,撩男人的時候,只要不經意地提及命中註定天生一對,就能增加對方的好感嗎?
總之,在沈悶得有些詭異的氣氛中,我與周易面對面,各自吃完了一盤炒飯。
「我……我去洗碗?」
周易的手覆上我手背,觸感溫熱。
「你去休息吧,我來洗。」
我手一抖,差點把盤子給摔了。
回去後對著鏡子看,才發現臉紅得快把自己點著了。
晚上我做夢,夢見我和周易坐在一處波光瀲灩的湖邊。
我的頭發重新長好了,還染成了玫瑰棕色。
而他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湊過來耳語:「綿綿。」
春夢了無痕。
第二天醒來後,我就見到了玫瑰棕的正主。
小區停車場門口,長發前女友沖著周易淺淺微笑:
「周易,我剛搬來這裏,沒有車位,車還停在公司那邊,可以拜托你送一下我嗎?你知道的,我們正好順路。」
她身上散發出的清新香氣,讓我不禁沈醉。
我記得這股香氣,寧瓊曾送過我一瓶,名為尼羅河花園。
周易眉頭緊鎖,說道:"我得先送唐綿綿去公司。"
"沒事,我的時間充裕,你可以先送她,再送我。"
美女的語氣柔和,話語中透露出體貼。
"……好吧,上車。"
我輕輕拉了拉雙肩包的帶子,默默地開啟了車後門。
意外的是,美女並沒有坐在副駕駛,而是選擇和我一同坐在了後座。
一時間,周易仿佛成了我們兩個的滴滴拼車司機。
在這封閉的空間裏,她的香水味愈發濃烈,與車內原本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形成了一種讓我反胃的氣味。
我強忍著不適,臉色越來越蒼白,思緒也開始變得模糊。
"唐綿綿,你暈車了嗎?"
周易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勉強點了點頭,甚至不敢發出聲音,生怕一開口就會吐出來。
"羅清月,你那邊的窗戶開一下,綿綿容易暈車。"
原來美女的名字叫羅清月。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感覺到一陣涼風吹進車內,氣味頓時消散了許多。
而羅清月正側著頭,一臉歉意地說:
"對不起啊唐小姐,我不知道你暈車這麽嚴重。我習慣了化全妝噴香水出門,明天我就不噴了……"
明天?
她明天還要搭車嗎?
晚上回到家,我在臥室裏和寧瓊高歌【香水有毒】,唱到"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時,周易突然敲門。
我本以為他是來叫我吃飯,沒想到他遞給我一頂頭盔。
"拿好,明早出門記得帶上。"
我心中的疑惑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當我看到樓下停著的摩托車時,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釋。
羅清月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
周易則一臉淡定地說:"不好意思,摩托車只能載一個人,你還是打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