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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吉特預言】與矽谷的「右轉」

2024-12-06社會

吳晨/文 兩年前【納瓦爾寶典:財富與幸福指南】橫空出世,一位「70後」印度裔美國投資人的哲學語錄風靡一時;兩年後,另一位「80後」印度裔創業者兼投資人的思維又被同一位作者艾歷·喬根森整理成為【巴拉吉預言:技術、真相和構建未來的指南】一書。除了創新與創業的建議之外,【巴拉吉預言】更是解讀矽谷創業家思想「右轉」的入門讀本。

巴拉吉和納瓦爾有著類似的經歷,都是印度移民的後代,紐約人,從小熱愛閱讀,因為是班上唯一的棕色皮膚人,從小不容易合群,在優等生和留堂生的排行榜上都名列第一,被老師認為是另類問題少年——成績好但麻煩也不少。藤校是他們倆人躍升的起點,納瓦爾上的是達特茅斯,巴拉吉去到史丹佛;矽谷則是兩人事業起飛的地方,不過巴拉吉在闖蕩矽谷之前讀完博士還當了幾年老師。

如果說【納瓦爾寶典】是一本人生哲學思考的雞湯,【巴拉吉預言】則展現了一類矽谷科技思想家對未來商業與社會的偏好:區塊鏈之不可篡改的真實是他們追求的真實;以比特幣/以太坊在工作流中加入激勵機制,透過智能合約來推動協作,是他們追求的工作方式;加密的即時大數據構建的匿名經濟是他們追求的經濟形態。

不過,【巴拉吉預言】對當下美國社會的批評要尖銳得多。在馬斯克花了大力氣幫助杜林普重返白宮,杜林普很可能推動矽谷自由意誌主義者(Libertari-an)關註的一系列議題之際——比如為比特幣等加密貨幣監管解綁,為膨脹的聯邦政府瘦身——【巴拉吉預言】反而成為一本讀懂矽谷「右轉」思潮的解密書。為什麽加密貨幣如此重要?為什麽傳統媒體不一定可信?為什麽眼球經濟需要叠代?這些科技投資人的深入思考很值得我們去理解。

未來媒體的模樣

這次美國大選被認為是以播客為代表的新興媒體碾壓【紐約時報】和CNN等傳統媒體的一次選戰。杜林普、他的副手萬斯和馬斯克在選舉前的最後兩周接連登上全美最受歡迎的播客TheJoeRoganExperience,被認為是幫助選戰勝利的關鍵點。Rogan的聽眾是CNN的30倍之多。

傳統媒體是否失去了影響力?杜林普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巴拉吉給出了層層遞進的三重思考,其思考的核心是:什麽是真相?真相是否能有效傳播?

首先,他提出傳統新聞媒體被封為「第四權」並不應該是想當然的,當傳統媒體監督高科技公司的時候,自己也需要被人監督。他舉例認為,當朱克伯格因為擁有超級投票權可以控制Meta而被【紐約時報】詬病的時候,【紐約時報】作為家族企業幾代相傳的股權結構同樣應該被審視。相比朱克伯格白手起家建立全球最大的社交媒體平台,執掌【紐約時報】的蘇茲貝格家族已經傳了四代。創業者和透過血緣上位,誰更能獲得普通人的信任?答案並非自明。當然,這並不是說巴拉吉力挺Meta看不上【紐約時報】。掌舵人是誰?是否受到監督?的確是個問題。

社交媒體業已成為「第五權」,對普羅大眾影響深遠。社交媒體最大的問題是「眼球經濟」——追求點贊量和傳播量。但巴拉吉尖銳地指出:受歡迎程度可以透過點贊數來衡量,真相卻不能。追逐流量的眼球經濟催生了太多標題黨,就像加了糖的曲奇,偶爾吃一點沒問題,如果作為主食,人就很容易患病。

用營養食譜和資訊食譜做類比,讓我們意識到真相和有價值的資訊是多麽重要。「你用嘴巴攝入的東西來重塑你的身體,利用眼睛和耳朵攝入的東西重塑你的大腦。」如果社交媒體推播給我們更多垃圾資訊,很難想象普羅大眾的認知能夠健康向上。

在對傳統媒體和社交媒體各打四十大板之後,作為區塊鏈的擁躉,巴拉吉提出去中心化的媒體是未來。他認為,推特是去中心化媒體的「第一稿」,是註意力的一種排程機制,就像優步將司機排程權給乘客一樣,把內容的排程權交給普羅大眾,人人皆媒體。YouTube則建立了一種使用者需求驅動的去中心化的內容創造模式,也有非常好的分潤機制。使用者付費是支持去中心化創作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付費訂閱只是第一步。

理想的狀態是依據內容最終帶來哪些行動,而這些行動又會帶來多少收益來計費。許多初創公司的創立都是受到了某篇文章的啟發,如果作者能夠獲得在他們的啟發下創辦的公司的一些股權,那麽這將徹底改變作者的激勵結構。讓有影響力的作者分享影響力帶來的行動果實是一個大膽的想法,未來可能會基於區塊鏈和智能合約才能實作。

從確認真實和分潤收益兩個角度出發,巴拉吉斷言,區塊鏈將成為歷史的「初稿」,因為未來新聞將全部以事件資訊流為基礎,記錄在全球性的區塊鏈之上。這也引出了巴拉吉的第二大論斷:為什麽要追捧加密貨幣?

加密貨幣不是黃金

杜林普贏得大選,比特幣暴漲,接近10萬美元。市場情緒高漲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是杜林普在選舉中明確表示將松綁加密貨幣的監管;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美國財政赤字已超過GDP的6%,讓不少人覺得加密貨幣相對於法定貨幣更適合作為價值之錨。

巴拉吉鼓吹加密貨幣卻完全不是因為上述原因。他劈頭蓋臉批評哪些炒作加密貨幣賺錢的人:「那些說加密貨幣只是另一種資產類別的人就像說互聯網只是另一種媒體渠道的人。他們不理解可編程性,無需特許性或點對點的概念,而且高估了傳統機構的穩定性。」

用互聯網的發展來比喻加密貨幣的潛力,頗有新意,因為互聯網帶來的不僅僅是載體的改變,它在承載電視、廣播、報紙、電影等傳統媒體之後,還創造出了全新的媒體類別。我們現在所熟悉的社交媒體、短影片、播客,都是互聯網作為載體創造的新物種。

以此類比,如果僅僅用黃金這種儲值資產,或者美元這樣的交易貨幣來定義加密貨幣,會極大限制對未來的想象力。巴拉吉認為,加密貨幣帶來的不僅僅是價值載體的改變——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貨幣的三大功能,即交易媒介、定價單位和價值儲藏——而且還會承載金融資產的交易,包括股票、債券、大宗商品等主要類別,並創造出全新的資產類別。

「加密貨幣正在將世界變成投資者,就像互聯網將世界變成出版商一樣。」這是來自於加密貨幣支持者非常激進的預言。巴拉吉看重的並不是比特幣的價格是否能撐破天,他更在意加密貨幣是否能支撐去中心化的金融創新。

創新不會停步於金融領域。就好像他預測未來新聞將全部以事件資訊流為基礎,傳統的機構也會因為去中心化的變革而被替代:哥倫比亞新聞學院將被加密事件資訊流取代,耶魯大學法學院將被智能合約取代;律師事務所會將所有合約樣版化,以法律API為核心技術,嘗試深度壓縮法律成本。

全球技術階層理解的「新邊疆」

矽谷的主流信奉科技萬能主義,巴拉吉也不例外。他認為科技哲學的基本信條是:相信下一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科技的歷史就是「有用之術」的歷史,相比之下政治的歷史是固權之術的歷史。一個有用一個弄權,也表達了矽谷對於政治的態度。

推動矽谷成為全球創新源頭源自互聯網的興起。巴拉吉把互聯網定義為新邊疆,將矽谷創業者與美國的立國精神勾兌:「互聯網對於美國來說就像曾經的美洲對於英國一樣,是一個包羅萬象的邊疆。」邊疆是野心家尋求財富的途徑,也是社會實驗的場所,沒有邊疆,一切都將變成零和遊戲。

而作為新移民,巴拉吉和馬斯克都屬於互聯網催生的全球技術階層。透過巴拉吉的總結,我們大致能理解馬斯克和他所代表的一大批矽谷創業者對美國政府的臃腫和僵化的不滿。「當人們停止冒險並陷入僵化的系統時,系統性風險就會顯現。」這是他們最擔心的,也是為什麽馬斯克一再鼓吹效率部(DOGE)推動瘦身的原因。

這也體現全球技術階層推動改變的方式:不要為任何事情爭論不休,去建立一個替代方案;當傳統機構無可救藥之時,就去建立更好的機構並取而代之。

在【巴拉吉預言】的最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詢問讀者願意生活在哪個美國,總共有三個選項:選項一,生活在現實中的美國加數碼化的美國;選項二,只生活在現實中的美國,但沒有互聯網;選項三,只生活在數碼化的美國,但現實中本人不在美國。

假設數碼化的互聯網上的美國是全球技術階層的理想國,那現實中的美國則是他們希望帶來改變的地方。但如果現實與數碼化的美國「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話,他們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巴拉吉的答案是會有更多人選擇選項三而不是選項二。

矽谷自由意誌主義者的大佬彼得·蒂爾想象著在海洋中建立一個「高科技烏托邦」的漂浮城市,巴拉吉在自己的書【網絡國家】(TheNetworkState)中也暢想了如何建立一個由新技術主導的國家。這些新移民組成的全球技術階層的潛台詞很明顯,美國的吸重力在於創新,如果美國失去了創新就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馬斯克向前更進一步,希望改造現實中的美國,實作全球科技階層的理想。這種拓邊者的理想與現實的碰撞,雖然很可能成為權力鬥爭陰影下的一場失敗的社會實驗,卻實在很令人期待。

(作者為著名財經作家,晨讀書局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