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卷風從西南向東北移動，在7月5日下午兩點半左右，襲擊了山東省菏澤市東明縣的沙河村、劉墻村、白寨村等。半小時後，25公裏之外的鄄城縣，出現了第二個龍卷風。
在這片華北平原腹地，人們對龍卷風是陌生的。菏澤市氣象台台長景安華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他從業的25年間，從未在菏澤市見過龍卷風。
不知道要躲避的市民，拍著影片驚嘆看到的奇異風卷，去關窗的人被破碎的玻璃劃傷，站在院落裏的村民被屋頂掉落的太陽能熱水器砸中。
許多人只當它是一陣風，忽視了它的破壞力。
據山東菏澤市應急管理局訊息，此次龍卷風自然災害造成5人經搶救無效死亡，83人不同程度受傷，另有2820間房屋受損、6.09萬畝農田受災、48條供電路線被損壞。
但面對空間尺度小、生命史短，難被觀測捕捉和記錄的龍卷風，預報預警依舊困難。
龍卷風過境後，受災村鎮立即著手修繕房屋、加固大棚，氣象部門也成立了專門的調查組。在劉墻村，政府派出的工程隊約200人在村裏幫助村民修房子。7月11日，東明縣委宣傳部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房屋主屋修繕已基本完成。
7月5日下午，龍卷風逼近白寨小區。 受訪者供圖
「不知道是龍卷風」
高溫悶熱已經持續了一周，7月5日，天氣預報有雨。東明縣劉墻村，村民多以種植大棚蔬菜、西瓜為生。溫度、濕度、光照，這些天氣的組成部份每日都需要關註。
氣象愛好者鄭遠也關註著天氣的情況。5日，強盛暖濕氣流北上，山東南部、江蘇、安徽露點溫度特別高，呈現為高溫、高濕。而在北方，冷渦甩下來的高空冷空氣進入近地面強盛暖濕氣流中，造成了一個極不穩定的環境。當天，山東省的垂直風切變也較大。
這意味著，一場龍卷風正在醞釀中。
下午兩點左右，雨一直下著，天色逐漸變暗，風也刮了起來。
劉墻村村民霍紅霞照看著兩個孫輩，龍卷風來臨前的10分鐘左右，家裏突然停電了。她打算帶外孫女睡午覺，起身把院子大門關上。
忽然，她看到空中飛了很多塑膠布，緊接著「哢嚓」一聲，房子的玻璃全都碎了。外孫女嚇得「姥姥姥姥」地喊著，12歲的外孫也向她跑來，還沒跑到身邊，就摔倒在了地上。她跑過去拉起外孫。
這時，整個天空都黑了，有一個東西重重砸了下她的肩膀。
在村子裏，龍卷風掀翻了屋頂、大棚頂，吹倒了樹木、電線桿。
王香琴是種蔬菜大棚的。她一直關註著天氣，記得那天的天氣預報裏有雨，但不記得預報了有風。按照常規，他們會在大風天氣來臨前，把大棚的保溫被放下來一半，增加大棚塑膠膜的重量。
龍卷風過後的劉墻村，村民房子被刮倒，地上滿是磚塊。 受訪者供圖
5日下午，王香琴正在家裏忙著給幼苗嫁接。風來得很突然，她沒來得及做防護措施，大棚受損嚴重，塑膠布、架子、圍墻都有壞的地方。
看到龍卷風過來時，申軍生及時跑進了房子裏，躲過一劫。他看到空中飛了很多像是塑膠布的東西，直到東西落下時，他才發現是藍色的鐵皮。
申軍生說，劉墻村裏一半都是有些年頭的老房子，住老房子的人都習慣在房頂上加一層藍色鐵皮進行防水。他的二叔住在老房子裏，老人肚子上不知被什麽劃了一個10厘米長的血口。
霍紅霞被砸蒙了，在院裏站了一會，才突然反應過來，往主屋跑去。
「就是一眨眼的事。不知道刮來的是龍卷風，第一次遇到。」霍紅霞回屋時，看到的就只剩滿院的狼藉——平房頂上防水的藍色鐵皮被刮了下來，猙獰著變了形狀；地上到處都是碎磚塊、碎瓦片和玻璃碴子；主屋門口原本的陽光房只剩下光禿禿的鐵架子。
她也終於看清，砸到她的是房頂上被吹落的太陽能熱水器。
霍紅霞的鄰居是一位80多歲的獨居老太太，住在活動板房裏。大風過後，板房已經完全坍塌，老太太被砸傷，渾身是血，緊急送往醫院。
那天下午，大風過後，申軍生帶著二叔到東明縣人民醫院檢查，他看到醫院的急診室裏，都是附近受傷的村民。嚴重的留在醫院治療，只有皮外傷的簡單處理下便直接回了家。霍紅霞肩膀縫了三針、腳上縫了兩針，當天就回家去收拾院子了。
白寨小區旁邊的工地上，幾座塔吊被吹倒。 受訪者供圖
漩渦中心
東明縣城關街道上，正在練車的大學生小白坐在車輛後座，她看到，風從西南方向起來，天慢慢地黑了，「黑得不正常」，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裏，「天變得像傍晚一樣」，旁邊人的臉都不太能看清。
西南方向的天空，雲層下面出現了一道黑色細線，像倒三角形，過一會兒便形成了漩渦，標準的龍卷風形狀。屋頂鐵皮、塑膠布混合著樹枝被卷到了天上。龍卷風向著東北方向進發。
小白所在的地方，只被龍卷風邊緣掃過，而旁邊的白寨小區，則是龍卷風中心的經過之地。
多名住在高樓上的居民用手機記錄下了龍卷風來時的景象。屋頂上的鐵皮像布條一樣被裹挾著飛舞，風卷逐漸逼近塔吊林立的工地和白寨小區。
「像科幻電影裏的世界末日。」第一次見到龍卷風的居民這麽形容。
龍卷風穿樓而過，在最北側的一棟樓裏，風從每層樓的窗戶中鉆出來，玻璃碎了一地，白寨小區也成了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之一。
這是白寨村的回遷小區，據公開資料，小區自2021年5月開工，歷時兩年建成，可滿足730戶村民入住。從去年冬天開始，陸續有人搬進去居住。
這裏也是很多居民的新家。多名小區居民拍攝的影片裏，龍卷風經過後，屋裏全是碎掉的玻璃、移位的家具，還有滿地的狼藉。
朱自豪的出租屋裏，房東的老櫃子被吹散。 受訪者供圖
白寨小區9號樓9層，朱自豪正在臥室刷著手機，呼呼的風聲夾雜著雨聲傳來，「風刮著一些東西發出的聲音特別大。」他向窗外看去，雲層黑乎乎一片壓過來，想到客廳陽台的窗戶沒關，朱自豪起身去客廳。
當他把窗戶推上去時，窗戶被風刮了下來，「連同窗框，整個窗戶瞬間飛了出去。」他連忙往屋裏跑。在他身後，房東留在客廳的兩個2米高的老櫃子被吹散，木板散落一地。
朱自豪感到樓晃了一下，以為是地震，馬上往樓下跑。在樓梯間的時候，他看到對面樓的玻璃幾乎全部碎了。在朱自豪的樓上，鄰居大爺在關窗時手被窗戶打骨折了，後來被從10樓擡下來送往醫院，因為停電，只能走樓梯。
第二天，朱自豪看到，工地上的塔吊有幾個倒了下來，小區南部的圍墻也被吹倒。小區裏多輛汽車被吹翻，擠在了一起。樓體墻面也遭受損壞，一只鋁鍋被嵌在外墻墻角，樹枝、玻璃紮進了墻體。
小區北側的小樹林裏，碗口粗的樹木被折斷，一輛「老頭樂」三輪車被吹到了樹林裏。
同一小區六樓一戶居民發影片稱，在廚房的冰箱和空調外機被卷走，卷到離房子100多米的室外。位於一樓的超市也損失慘重，屋裏的貨品被吹了出來，老板後來將窗戶用磚頭填上。
等待恢復的生活
沙河村位於劉墻村西南3公裏外，受災後，村民查到了東明縣斑馬救援隊的電話，打給了這支救援隊。7月5日下午，接到求助的救援隊組織起63名隊員，駕駛著23輛車，攜帶救援工具，冒雨趕來。
下午5點多，他們趕到村裏，分了4個小組，幫村民清理歪倒的樹木，又幫村民清理了約20個院落，晚上7點多才返回東明縣城。
龍卷風過後，白寨小區所在的村委會派人量了每家破損的窗戶和玻璃的尺寸，請裝修工人上門安裝。還沒有輪到自己家，2號樓一戶居民用紙糊了門窗。
災情發生後，東明縣委、縣政府啟動應急響應，成立由公安、應急、衛健、消防、民政等部門組成的應急指揮部，開展救援。
在受災村鎮，當地政府工作人員、村幹部、誌願者入戶排查，組織磚瓦施工隊伍幫助群眾開展屋頂修繕。
各單位的搶險救災人員出動，調集來吊車、挖掘機等，清理主要公路上倒伏的樹木、燈桿、電線桿。當地供電部門連夜對受損電力進行搶修，6日下午，東明縣受災區域的供水供電已基本恢復。
7月5日，東明縣沙河村，斑馬救援隊成員到村中幫忙清理道路。 受訪者供圖
7月8日，縣城一家超市為劉墻村捐贈了不少即食麵和礦泉水。發放愛心物資時，申軍生沒有讓家人去領，他家還能自己做飯，「有些村民房子都毀壞了，他們更需要這些物資，現在這種時候，鄉裏鄉親的更需要多扶持。」
鎮政府工作人員也上門登記了房屋損壞情況，從9日起，村裏已經逐漸開始了重建工作。「政府派了工程隊，大約有200人，在村裏幫忙修房子呢。」申軍生說，鎮政府工作人員和村幹部們，一個人對接兩戶人家，先緊著村民的主屋進行修繕。
村裏房屋修繕任務重，等待工程隊上門的時候，對接申軍生的鄉鎮幹部就在他家裏搭把手，幫忙收拾東西，偶爾寬慰他一兩句。聊天中，申軍生得知，這些工作人員都停了休假，到村裏支援。
除了房屋，損壞嚴重的還有村裏的大棚。
據公開資料，東明縣是西瓜之鄉，有一百年以上的西瓜種植歷史，瓜農積累了豐富的西瓜栽培經驗，劉墻村則是東明「特色西瓜」種植基地，全村共500多個西瓜大棚。
申軍生告訴記者，村裏種西瓜的比較多，不分季節，西瓜一茬接著一茬地種。上市早的禮品瓜能賣到十幾塊一斤。
申軍生家大棚裏的西瓜在五月份賣了一輪，新的西瓜苗在一個月前剛種下，瓜苗在龍卷風中扛了下來。但每戶的西瓜生長期不同，有村民的西瓜爛在了地裏。
對村民來說，維修大棚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材料費加上人工費，修好一個大棚需要七八萬元。申軍生說，村裏種大棚的都加入了村合作社，往年村裏都會統一購買農業保險，今年遭災後，大隊通知說「到時候統一弄」，現在先解決住的問題，「一步步來吧，有政府人員在這裏我們也都沒那麽慌了。」
災後定損、賠償問題該怎樣解決？陜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公益律師趙良善告訴新京報記者，【自然災害救助條例】第18條提到，受災地區人民政府應當鼓勵並組織受災群眾自救互救，恢復重建。「這就意味著，在自然災害出現後，政府沒有直接的賠償義務，但有責任進行災後救助和支援，包括提供必要的安置和幫助受災群眾重建家園，以及必要程度的修繕。」
趙良善表示，對於嚴重的足以危害公眾安全的自然災害導致的房屋毀損，原則上政府來決定修繕範圍和重建程度。一般情況下政府部門會視情況組織評估小組，對因災倒損住房情況進行綜合評估，之後透過座談和成立救災小組的形式商討幫扶救助。但給予幫扶救助的金額並沒有具體標準，「一般根據單次自然災害全縣受災程度、上級救助補助費總額、全縣倒塌房屋數量及救濟補助資金數額情況來決定補助金的多少，各地沒有統一的補貼標準，都是因地制宜的。」
7月11日，東明縣委宣傳部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各項救災工作仍在推進中，受災群眾已妥善救治安置，房屋主屋修繕已基本完成。
龍卷風過後，受災村莊已經開始重建工作。 受訪者供圖
難預測的龍卷風
災害過去，針對此次龍卷風的研究也在進行。據悉，中央氣象台、山東省氣象台、山東省氣象服務中心以及菏澤、東明、鄄城等地氣象部門，國省市縣四級聯動開展科學調查。
此次聯動調查采用了雷達監測和現場調查結合的方式。中央氣象台首席預報員鄭永光介紹，雷達監測資訊只能觀測到風暴的演變，無法觀測到地表資訊。現場調查能更直觀細致地了解龍卷風的形成條件，將收集到的數據與雷達數據相比對，可以進一步研究龍卷風的形成、消散過程、強度及路徑等。
經過山東氣象部門初步判定，7月5日當天，在菏澤之外，山東省內的濟寧、泰安、淄博、濟南也出現了龍卷風，共計9個，大部份都是中等強度以上。其中，菏澤東明、鄄城出現的龍卷較強，為「強龍卷」級別。
知名科普賬號「中國氣象愛好者」主創鄭遠告訴記者，龍卷風可能單個出現，也可能成群出現。以前有十幾個龍卷風的情況，但其中屬於中等強度的龍卷比較少，這次有9個龍卷，大都是中等強度以上的，這是有龍卷風調查制度以來最多的，已經超過了2018年台風「摩羯」對當地造成的影響。
按藤田級數，龍卷強度分為EF0級至EF5級6個等級，EF0級別最低，EF5為最高級別。
根據目前的調查數據，襲擊菏澤市東明縣的龍卷風是「強龍卷」級別。鄭遠分析，根據當前的破壞情況來看，這個龍卷可能有EF3級，最大風力17級左右。
龍卷風一旦襲擊人口密集區就容易造成比較嚴重的損失。今年4月27日，廣州白雲區鐘落潭鎮出現龍卷風，造成5死33傷。2023年9月19日，江蘇省多地遭遇龍卷風，造成10死8傷。
鄭遠提示，一旦遇到龍卷風，要避開其渦旋雲系，在戶外時要朝著龍卷前進路徑的垂直方向遠離龍卷。由於龍卷風的範圍非常小，大的一公裏，小的就幾十米。「只要不相遇，龍卷風渦旋外風力並不大。」
但是，龍卷外圍攜帶的很多碎屑有時更加致命，要及時避開。如果發現旋轉的碎屑靠近，在戶外時應該遠離；在堅固的建築物室內時，應關閉所有門窗，將貴重物品搬離門窗邊，人要進入遠離門窗的小尺度房間躲避。
山東省氣象台副台長孟憲貴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龍卷風是小尺度災害性天氣，發生概率很低，預報是世界性難題。目前，從人們對龍卷風發生規律的認識程度和預報技術來講，只能根據氣象資料判斷它的潛勢，給出可能在某個大區域出現龍卷風，但龍卷風具體會產生在什麽地方，還無法做到十分精確的預報。
菏澤市氣象台台長景安華表示，作為山東西南部天氣系統經過的第一站，菏澤此後會加強氣象建設的投入，也為其他城市的預報和監測提供幫助。
（應受訪者要求，霍紅霞、申軍生、王香琴、小白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吳夢真 趙敏
編輯 劉倩 校對 楊許麗
新京報記者王景曦對本文亦有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