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林兆楠】
任何對美國政治稍有了解的人，都不會對哥倫比亞大學裏的觀看杜林普哈裏斯辯論的觀眾的立場有所疑惑。
如果是對於美國政治有著更深入了解的人，就會熟練地用各種標簽來分析這個群體，並得出結論。大學意味著絕大多數觀眾都將在幾年後獲得大學學歷，學生意味著這些觀眾都很年輕，能到哥倫比亞大學上學意味著他們或者在美國難以稱得上貧窮；他們的學院以培養學者、金融從業者而聞名，更不用說他們所在的城市可以稱得上是全美最藍的地方之一。
所有這些標簽相疊加，幾乎就是一個完美的支持民主黨，反對杜林普的畫像。這也是筆者去參加大選辯論觀看活動前的預期。
意料之外的火爆
活動在筆者所在的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SIPA）大樓大廳旁邊的咖啡廳，由學校的「公民與選民參與聯盟」舉辦，這是一個學生組織，他們的官網將自己介紹為「公民和選民參與聯盟旨在為國際學生團體提供民主工具、對參與式政府的理解以及政治參與的途徑。我們相信投票和公民參與是有意義的政策和政治變革的基礎，並尋求支持SIPA及其他社區動員起來並讓他們的聲音被聽到」。這一次活動是他們在這個選舉季一系列活動之一。
筆者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個活動出奇的高熱度。在事前，活動組織方開放了兩批報名，第一批報名在放出當天就滿了，後來才放出第二批報名，最終報名數碼達到約300人，但現場參與者人數遠超這個數碼。因為活動舉辦是在學院大樓大廳層的咖啡店/公共區域舉行，有很多學生是下課之後路過聽到場地裏的噪音被吸引來。
線下觀摩現場作者供圖
場地內部可以說是摩肩接踵，人一路站到門口。在活動開始前約一個小時，場內的沙發與椅子就已經不夠了。很多學生最終選擇去場地外的大廳裏搬椅子，把同一層的椅子全部搬空（很多椅子到辯論後不知去向），還有很多學生是直接坐在窗台上或是站著觀看。由於到場的學生人數超出了原本組織方的預期，主辦方於是臨時在旁邊的教室開辟了第二場地才能勉強容納全部觀眾，筆者也因為到場比較晚最終選擇到教室觀看。
一開始現場討論十分熱烈，場地內嘈雜到面對面交流時，若是聲音小一些都聽不到對方，需要扯著嗓子。很多學生是彼此不認識，幾個陌生人湊在一起討論。組織方搬來了一個常見於國內廣場舞的移動音箱用於播放，但是一旦場內恢復討論，移動音箱的聲音會被立刻蓋住。
場內討論熱烈到活動組織方幾次想要發言，都要花費幾次大喊與鼓掌，和場內熱心觀眾的大嗓門，才能讓全場觀眾安靜下來。一旦組織方的結束發言，場內馬上就回歸到熱烈的討論。
辯論開始前的通告環節，活動組織方的負責人特別呼籲在場的美國公民註冊投票，他說「如果你是美國公民還沒有註冊投票，你**在做什麽」。這一說法引起了場內的先是笑聲後轉變為歡呼聲。隨後講話人表示這一說法只是玩笑，但他確實要呼籲美國公民盡快註冊投票。他隨後提及這次活動的組織方有專門的程式幫助選民註冊，如果有需要的美國人可以向他們咨詢。
活動組織方給參與者提供了兩疊紙，一疊是辯論內容「賓果」，而另一份則是白紙中間用黑線分開，兩邊各寫了杜林普與哈裏斯。組織方說，這種紙可以提供給課程有要求的學生，用來記錄杜林普與哈裏斯在過程中都說了些什麽。在觀看的時候，坐在筆者旁邊的一個美國男學生就認真地記錄了全場兩名候選人所說的內容。
一邊倒但逐漸疲倦的學生
隨著兩名候選人的畫面在螢幕上出現，場內安靜下來，觀眾將目光投向螢幕。在辯論中觀眾整體的反應是十分傾向於哈裏斯的，可以說是一邊倒。每當哈裏斯發言時，幾乎所有場內的觀眾都以認真的表情傾聽，不時或點頭或沈思。而哈裏斯直言攻擊杜林普時，場內會在一兩人的帶頭下響起支持她的呼聲。
氣氛的高潮在二人辯論話題轉向墮胎權利之後，哈裏斯發表了一番過於生動形象以致令人倒吸寒氣程度的發言。當時場內陷入了最為沈默的時刻，所有觀眾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上的哈裏斯。而隨著她闡述完畢，氣氛瞬間爆炸，響起了最為響亮的歡呼與全場的鼓掌。
與之相對的是，同學們對杜林普的態度則正好相反，這甚至在辯論仍未開始時就非常明顯。
觀看前，組織方提供給觀眾提前打印的A4紙，上面印著美式「賓果」遊戲的圖形——數十個方塊圖形中印著辯論可能出現的情況，觀眾可以根據內容是否發生將不同的方塊連線。
現場發的賓果紙作者供圖
其中有猜測辯論話題的內容，如「任何提及以色列哈馬斯沖突」或者「第二修正案」等等。但也有許多的內容是與辯論中二人相關的話題，如杜林普的競選夥伴萬斯曾在競選集會說出的「無孩貓女人」與「念錯哈裏斯的讀音」。
其中關於杜林普的內容大部份是帶有貶低內容的預測：如「‘瞌睡喬’或者其他拜登昵稱」，意指杜林普提及拜登時會使用這些詞語；或者是「主持人試圖奪回對辯論的控制權」，暗示杜林普在過去的辯論中無視規則搶話插話的記錄；更有直接嘲笑杜林普外表的「杜林普的嘴唇成圓」，調侃杜林普演講時會將嘴唇翻起最終形成一個圓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在列出的25個方塊中，唯一稱得上是針對哈裏斯個人的內容是「哈裏斯笑」。
隨著辯論的推進，對於杜林普的嘲笑愈發高漲，幾乎每一次杜林普出格發言和哈裏斯調侃杜林普之後，場內都會出現學生的笑聲。在杜林普試圖攻擊哈裏斯的黑人身份，並說出「她後來變黑了」之後，場內有多名學生爆出笑聲。最大的笑聲出現在杜林普稱非法移民正在吃掉小鎮居民的寵物時，場內觀眾先是對杜林普的發言表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隨著哈裏斯表現得同樣驚訝的表情後，場內的學生一致地開始大笑。
隨著選舉辯論進入後半程，筆者能夠明顯看出大部份觀眾對於辯論逐漸意興闌珊。在辯論到一半時，播放所用的電腦突然開始自動更新，導致播放中斷，在恢復過程中大部份在場的觀眾都選擇閑聊，只有少部份人開啟自己手機繼續觀看，這也導致學生們的反應也整體弱了不少。
到了最後，整個教室八成的觀眾在到雙方總結陳詞之前的休息時間就選擇離席，只有少部份人在現場等完十分鐘的休息，觀看了雙方最後的總結陳詞才離開，這些觀眾要麽是活動組織方，或者是本身在平時是關註政治積極投身政治活動的同學，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白人。
毫無新意的內容
不僅僅是在場內，在事後的交流中，美國學生也表現出了對於辯論的審美疲勞。筆者的一個同學表示，這場辯論中唯一超出他預期的是哈裏斯的表現。在辯論開始前他還在擔心哈裏斯是否能夠壓過杜林普一頭，但就在辯論開始，哈裏斯顯示出在氣勢與內容上的優勢之後，他的擔心就消失了。但這也是他覺得整場辯論中唯一新奇的部份。
在提及到筆者在辯論前還對杜林普會如何表現有所期待時，這名同學說杜林普的表現在他看來沒有任何意外，在美國人看來這場辯論太熟悉了，已經沒有任何新鮮感。
這一點也得到了其他同學的認同。與筆者交流的另一名同學說，杜林普毫無改觀的表現讓他驚訝。自從上一次辯論已經過去近三個月，哈裏斯宣布參選已經過去兩個多月，可是在這次辯論中，杜林普幾乎還是在重復之前與拜登辯論中完全一樣的內容，甚至辯論的策略都是一模一樣的——所有的社會問題都可以歸結到拜登-哈裏斯政府的移民政策，外交上的所有問題都是因為拜登-哈裏斯政府軟弱因此其他國家不尊重美國。可能唯一的不同，他指出，「杜林普相較於上次更加瘋癲」。
哈裏斯杜林普辯論視覺中國
但是在他看來哈裏斯一邊的內容也不容樂觀，幾乎就是以不同的方式重復哈裏斯先前公布的執政綱領，並透過轉移話題與模棱兩可的回答規避難以回答的問題，如巴以問題。一旦熟悉並看穿哈裏斯聲情並茂的故事與流利連貫的話語，就會發現在此之下還是熟悉的那些話術甚至可以說是「畫餅」的內容，「到那時你就會開始覺得無聊了」，他總結說。
因為這種疲勞，使得包括學校學生在內觀眾也都失去了對於選舉本身意義的關註。實際上，直到辯論後，仍然有近一半的美國人願意支持杜林普並希望他成為美國總統。這除了杜林普本身的吸重力外，也是因為他們認為杜林普能夠代表他們的訴求，哈裏斯的支持者也是如此。
但問題在於，本應是代表兩股不同訴求的兩個候選人「反客為主」，將包括大選辯論在內的選舉活動變成了關於他們個人的政治真人秀。對於觀眾來說，投票給誰不再取決於他們的綱領，而是取決於更喜歡站在台前的兩個人中的哪一個。
表現在辯論上，筆者見到的幾乎所有觀眾都將辯論視作「好人檢察官哈裏斯大戰壞人罪犯杜林普」的綜藝節目，而不是任何嚴肅地對於國家未來四年方向的交流。至於對面候選人的支持者，更是不值得在意，甚至他們的存在都已經被忽略。
正因如此，辯論這個話題只在辯論結束當天晚上有著熱度。之後兩天，筆者的同學們從未主動提起這場辯論，只有筆者在向他們提問之後才能獲得一些回答，而這些回答也都十分精簡。除了對於杜林普的嘲諷與對哈裏斯的誇贊之外，同學們所表現出的狀態可以稱得上「無話可講」。理所應當，這場辯論更不會影響他們會在十一月投票給誰。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確實可以將這場辯論看作某種真人秀，一場周二晚的某種娛樂，而不是做任何嚴肅決定的參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