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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大堤決口三日,合龍後災民盼望排澇回家

2024-07-10社會
下一步將對垸堤進行加高培厚,恢復堤身,確保堤防結構及防滲穩定。當地同步啟動排澇,最大限度減少災害損失。早日排澇、早日重建家園,這也是災民們共同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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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熊麗欣 實習生 張皓雯 編輯 楊海 校對 陳荻雁
7月8日22時31分,最後一塊石料被填進大堤缺口,然後壓實,洞庭湖一線堤防完成合龍。這個中國第二大的淡水湖在局部泛濫77個小時後,再一次被人類工程隔絕,重歸平靜。
3天前,7月5日16時許,湖南省華容縣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發生管湧險情,緊急封堵失敗後堤壩決堤。團洲垸潰堤後,團洲垸約92%的村莊被淹沒,潰口附近村莊5000余名居民緊急轉移。
5日下午,團洲鄉「機動隊」33名村民接到管湧訊息第一時間抵達北側大堤,執行緊急封堵任務,16輛滿載砂石的卡車投入決口。
▲被洞庭湖水吞沒的團洲垸。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攝
此後,各界救援力量接續趕來。一輛輛運送大型電腦械器材和石料的卡車駛上團洲垸大堤,有些石料從100多公裏外運送來。烈日炙烤的大堤上,遮陽棚一字排開,工程搶險、武警、消防、水文監測、民兵等力量各施所長、通力合作。
在搶險的同時,救援人員也抵達已成為澤國的團洲垸,完成轉運、安置災民的工作,安置點內,災民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得到保障。
新京報記者從中國安能集團獲悉,下一步將對垸堤進行加高培厚,恢復堤身,確保堤防結構及防滲穩定。當地同步啟動排澇,最大限度減少災害損失。早日排澇、早日重建家園,這也是災民們共同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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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封堵失敗
「北面大堤管湧了。」7月5日是雨停後的第二天,太陽很大,天氣異常悶熱,下午15時左右,正在集合地點備勤的團洲鄉機動隊副隊長王波接到通知,機動隊33人第一時間趕往洞庭湖一線北大堤。
「管湧」是指堤壩滲水嚴重時,細沙隨水帶出,形成孔穴而集中湧水的現象。管湧會引起堤壩下陷,出現潰口,引發決堤。
41歲的王波是地道的團洲垸人。團洲垸北面、東面緊鄰洞庭湖,1977年洞庭湖圍墾,周邊幾個鄉鎮各分配了一批村民建設團洲垸,第一代建設者們在沒有大型電腦械的情況下,用鐵鍬修建了洞庭湖一線大堤,並在提防圍起的垸內挖溝造田、搭建房屋,安家落戶,其中就有王波的父親。
今年6月16日至7月3日,湖南強降雨持續近20天,降雨量為1961年以來同期最多。受持續強降雨和上遊來水增加影響,連日來,洞庭湖水位不斷攀升,6月30日,隨著洞庭湖城陵磯水文站水位達到警戒水位33.0米,「洞庭湖2024年第1號洪水」形成。正是這天,王波和其他隊員一共33人,住進了團洲鄉派出所附近的值班室,隨時待命。
7月5日15時40分左右,機動隊員趕到報險的北面大堤。王波看見,堤下面的坡上有一個臉盆大小的孔洞,正在「咕嘟咕嘟」往出冒渾水。湧口處覆蓋著樹木和一些其他植被。人到了,防汛物資還沒來,王波他們先用鐵鍬清理這些障礙物,為接下來的救援工作做準備。
2020年,大堤也發生過一次管湧,所幸被及時封堵,沒有發生決堤。王波也參與了那次搶險,他回憶起,那時棉被在堵湧口時發揮了重要作用,他跑到離得最近的村民家抱來棉被,投入湧口處。
與此同時,在大堤上備勤的18輛卡車拉著砂石陸續趕來。王波說,隊長指揮大家用卡車堵湧口。
開啟駕駛位車門,掛上一檔、輕踩油門,司機們駕駛卡車緩緩駛向堤坡湧口,王波和其他機動隊員加緊腳步,幫忙扶著車門,在距離決口兩三米處,司機迅速跳車離開。但湧口沒堵住,反而越擴越大。
差不多同一時間,村民謝建華走到離發生管湧處不到兩公裏的地方,碰到了一個村民,對方告訴他:「前面快決口了,就要倒垸了,你趕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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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口吞沒16輛卡車
洞庭湖水將大堤撕開了一道口子,7月5日17時48分許,緊急封堵失敗後堤壩決堤,決堤口寬約10米。
團洲垸人都知道大堤決口意味著什麽。王波和謝建華都經歷過1996年那次「倒垸」。1996年,團洲垸就曾發生過重大潰堤決口事故,當時,大堤被洪水撕開了一條寬460多米,縱深近一公裏的口子,短短幾個小時,全垸一片汪洋。最終造成14人遇難,全鄉5500多戶受災,2466.67公頃棉花、200公頃漁池、133.33公頃大湖養殖絕收,交通、電力、通訊等基礎設施嚴重毀損,直接經濟損失5.5億元。「全垸都完了。」
王波那時還是十幾歲的孩子,但也記得事情的嚴重性,房子讓水泡垮了,現在的房子就是那次災後重建的。後來他到長沙當建築工人,掙的錢都用在了添置房子上,「買這買那,把家裏搞得越來越像樣。」
謝建華是1994年搬到團洲垸搞養殖的,那次倒垸讓他剛起步的事業一切歸零,損失了十幾萬元。因此,這次聽到要倒垸的訊息,他幾乎沒有猶豫,掉頭就往家跑。謝建華的兒女在外打工,妻子和90歲的老母親在家。家裏有一輛汽車和一輛拉魚的卡車,謝建華穿上家裏常備的救生衣,讓妻子收拾衣服棉被放車裏,又帶上了家裏的幾千元現金和母親常吃的藥,準備撤離。
沒過多久,村裏的喇叭開始廣播,「嗚哩哇啦聽不清」,他轉頭去隔壁叫鄰居收拾東西撤離。鄰居一開始並不相信大堤會決口。1996年那次「倒垸」後,政府把大堤加高、加固,澆築了水泥,做了堤面硬化。那一次湖水水位高漲,漫過了大堤,而如今,水位線離堤面還有3米。「這個水位,不可能倒垸。」好幾個鄰居都這樣說。
他們不知道,退水期反而容易發生險情。據【中國水利報】,由於退水期河道堤防和前期分洪運用的蓄滯洪區圍堤長時間高水位浸泡,土壤含水量大大增加,自重增大,土質變松軟,江河水位驟降極易引起臨水側坡面向下滑動,發生坍塌、滑坡、跌窩、崩岸等險情,搶護不及時就可能導致堤防潰口。
7月5日16時左右,團洲垸的村民們收到了撤離通知。情勢危急,鄰居不得不信了,大家夥一起開著汽車、農用三輪車,拉著家當和家人,往地勢較高的東面大堤上轉移。
北堤決口處,搶險也已進入白熱化。「走走走!」「袋子袋子,再拿袋子來!」伴著隊員們急聲叫喊,現場氣氛越來越緊張。一批編織袋運到決口處,王波和隊員們揮動鐵鍬,往編織袋裏灌砂石、封口,再將沙袋搬扛到卡車車鬥裏。又有幾輛卡車裝著砂石袋,連車帶石投入決口中,接著沈入洞庭湖。至此,決口吞沒了16輛備勤卡車。
▲7月5日下午,16輛滿載砂石的備勤卡車投入決口。受訪者供圖
19時,天逐漸黑了,決口越來越寬。「那時候,我們已經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王波嘆了一口氣。武警、消防、防汛專家組、民間救援隊等各路救援人員前往團洲垸決口增援,救援車輛和器材也陸續被調集而來,機動隊員們交出了接力棒。
精疲力竭的王波站在堤上,看著一點點上漲的水位,淹沒了自家剛種下水稻的8畝稻田。他家就在離決口處500米遠的地方,站在堤上,能看見自家紅色的屋頂。他不知道父母的撤離情況,和其他隊員一起先回值班地點集合後,他連忙趕到村民集中的東面大堤和父母會合。「我連家都沒回去,身份證都沒帶出來。」王波說。
安全撤離到大堤上,想到自己的損失,謝建華突然一陣眩暈。他承包了40畝魚塘和兩個冷庫,做養殖和餌料生意,一年收入平均下來十幾萬元。為了擴大養殖規模,去年他還申請了110萬元貸款,結果去年行情不好,一百多萬元的魚全壓在魚塘。大水一來,今年的「翻身仗」又要泡湯。
19時,天黑了,水逐漸湧進團洲垸。他顧不上傷心,強行穩住心神,「人活著最重要。」他這樣勸自己,開車帶著母親和妻子投奔姐姐。大堤上擠滿陸續撤離的村民和從外面進來的增援車輛,道路擁堵,村民們給救援車讓路,20公裏的路,謝建華一家走了4個多小時。
謝建華剛合上眼,天就亮了。7月6日淩晨6點,他忍不住又開車回到了大堤上,想看看情況。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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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龍目標提前完成
7月5日註定是個不眠夜,各界救援力量接續而上。大堤決口處,搶險的救援人員、水利專家徹夜工作。湖南省消防救援總隊、中國安能集團先後調派多支隊伍、大型車輛器材第一時間緊急增援華容縣。此外,武警官兵和民間救援隊伍迅速也抵達現場,與專業救援力量協同作業,展開緊急搶險。
守好「第二道防線」是眼下最緊急的任務。「第二道防線」指的是離決口處兩公裏的錢團間堤,它全長14.35千米,此時正擋在被洪水淹沒的團洲垸和暫時安全的錢糧垸之間。1996年洞庭湖一線大堤決口後,錢團間堤也被沖破,進一步擴大了受災範圍。守住第二道防線,便能控制災情,守護錢糧垸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水利專家介紹,錢團間堤為土壤結構,隨著破堤而入的洪水湧入團洲垸內,錢團間堤擋水面越來越大,堤身的土壤水分含量升高,部份堤段還有不少蛇洞、老鼠洞等孔洞,滲漏等險情陸續出現,且有不斷擴大的趨勢。
7月7日,新京報記者在錢團間堤現場看到,堤坡上鋪設了彩條布,每隔幾米就有砂袋壓實,堤面上摞著一堆堆沙袋。現場有救援人員正在排成一排,巡查滲水點。間堤旁,幾台大型電腦械正在工作,加固防線。
自7月6日下午起,決口開始全面實施封堵合龍。湖南省港航水利集團安全環保部部長張飈等多位專家解釋了封堵合龍的必要性:長江流域很快將進入「七下八上」的防汛關鍵期,按照多年氣象規律、洪水發生規律,「吞吐長江」的洞庭湖可能再次發生洪水。如果不及時「堵口」,洪水可能再次湧入團洲垸,輕則導致隔壁的錢南垸被淹,重則對更大的錢糧湖大垸構成威脅。團洲垸常住人口7000余人,迫切需要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完成「堵口」後,有利於利用機械器材排澇,加速重建家園。
按照應急管理部指導組和湖南省聯指部署,由中國安能集團牽頭,進行封堵作業。
▲7月7日下午,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救援人員正在封堵決口。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攝
一輛輛滿載石料和機械器材的翻鬥車,排隊駛上大堤。其中一輛卡車的司機告訴新京報記者,石料是從100公裏以外的工地上拉來的,一天要拉兩次。華容縣位於湖南湖北交界地帶,有些石料來自周邊省份。據湖北日報訊息,接到國家防辦協調解決湖南搶險塊石的需求後,湖北省應急廳、水利廳迅速行動,截至7月7日晚11時,湖北省已向華容縣支援約12200立方米塊石。
7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在決口西側看到,團洲垸大堤決口東西兩側不斷有翻鬥車運送石料投入決口處的湖水中,傾倒幾車石料後,西側的推土機將石料推平,東側有一輛挖掘機也在平整決口處的石料。
封堵現場環境惡劣。雨停後的湖區像個蒸籠,烈日當空、極度悶熱。在西側決口處負責技術指導的武警戰士衣服已經汗透,臉被曬得黑紅。推土機駕駛艙更難熬,駕駛位靠近發動機,艙內溫度高達40℃。駕駛員每20分鐘左右推一次石料,每次持續15分鐘,8小時一輪班。難以忍受的除了高溫還有雜訊和震動,大堤上風聲呼嘯,推土機作業下石塊互相摩擦發出尖嘯,駕駛室裏晃動劇烈,駕駛員被震得頭暈。
艱苦條件下,封堵合龍工作進展迅速。現場指揮員告訴新京報記者,每小時有十五六輛翻鬥車運送石料傾倒在決口處,將決口向內推進兩三米。
▲烈日炙烤的大堤上,遮陽棚一字排開,救援力量各施所長、通力合作。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攝
大堤上,各類工種的救援人員搭設的遮陽棚一字排開。湖南省水文應急監測隊派了20余名工作人員在大堤上駐守,監測水位變化情況,每小時都要向防汛指揮部上報一次水位數據。一位技術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大堤兩側水位高度持平,流速較緩,水文條件有利於決口合龍;消防救援人員每隔一段時間就駕駛沖鋒舟到水面上開展常規巡邏,排查風險隱患,沖鋒舟在水面上各種漂浮物之間穿行,躲避著電線及各種尖銳物;華容縣應急連的民兵,五人排成一排,輪班巡查堤坡,排查管湧。
在各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下,7月8日22時31分,洞庭湖一線堤防決口完成合龍,比預計時間提前了一天。
新京報記者從中國安能集團獲悉,下一步將對垸堤進行加高培厚,恢復堤身,確保堤防結構及防滲穩定。當地同步啟動排澇,最大限度減少災害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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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比什麽都強
安置點的災民也在密切關註著合龍和排澇的訊息。團西村一位村民告訴新京報記者,按1996年倒垸的經驗,房子泡水4天以上就很難住人了。當年村民都是自籌資金重建房屋,大家關心接下來的補償定損。
▲災民張華章講述自己7月6日上午被救援的經過。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攝
80歲的張華章一聽大家議論這些就掉眼淚。她和丈夫是最後一批撤出的村民,大多數村民都在7月5日晚上撤離了團洲垸,她卻固執地不肯離開。屋裏有一千斤糧食、冰箱、洗衣機等電器,還有孫子在網上給她買的血壓計,她舍不得。直到7月6日淩晨5時,眼看著水漲到二層,淹過腳面,又漲到小腿肚,泡濕了糧食,她嚇得腳軟。窗外有救援人員駕駛沖鋒舟搜救,發現了她,救援人員連背帶抱,用肩膀做人肉梯子,把她從視窗接上了沖鋒舟。
一路上她幾乎沒見到其他人,只看見洪水中露出的屋頂,水裏還漂著冰箱、洗衣機、電視、衣櫃……
據華容應急管理局釋出訊息,截至7月6日晚,有序撤離華容縣團洲垸群眾5755人,已全部安全轉移,暫未發生人員傷亡。與此同時,華容縣迅速制定團洲垸安全區2235名群眾轉移方案,已全部轉移完畢。
張華章被沖鋒舟接到大堤上,在7月6日中午,又被轉運車送到了華容職業中專安置點。王波和謝建華也住到了這個安置點。他們在華容縣也有親戚,但是「家還泡在水裏,不知道要麻煩人家到什麽時候。」住在安置點能保障他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決口當晚,國家防災減災救災委員會辦公室、應急管理部會同國家糧食和物資儲備局在前期已向湖南調撥5.6萬件中央救災物資基礎上,緊急增調5000個家庭應急包,支持當地做好管湧潰口水浸災區受災群眾緊急轉移安置工作。
天氣悶熱,安置點空調24小時開放,一間宿舍四張上下鋪,為了照顧老人,只安排他們住在下鋪,還有醫療車停在宿舍樓外隨時待命。宿舍裏,張華章赤腳穿著塑膠拖鞋,只隨身帶了兩件上衣、手機、證件和家裏鑰匙。安置點正在分發衣物,她領了一件上衣一條褲子替換。
▲華容職業中專安置點食堂,團洲垸災民以老人居多。新京報記者 劉思維 攝
7月7日中午,新京報記者在華容職業中專安置點食堂看見,食堂裏坐滿了頭發花白的災民,大多是60到80歲的老人。王波算是其中少見的年輕人,偶爾的一兩個年輕面孔也是從外地趕回來看望父母的子女。張華章的兒女在外打工,抽不開身,只有過年時才帶著孫子回家住幾天,她在電話中和兒女報了平安。
「人活著比什麽都強,你要保重,有個好心情。」看見老人不停地抹眼淚,王波和謝建華都勸她想開些。「住在這裏也好,看不見水,看見水我心裏不舒服。」張華章說,等積水排完,她還是想回家看看。臨出門前,她把孫子在網上給她買的血壓計放在了高處,她盼望,機子沒有被水淹了,還能拿回來接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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