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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賽努奇藏書畫首次來滬:「留法」的齊白石林風眠回來了

2024-09-05社會
20世紀初期,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啟了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大幕,有誌於藝術創新的中國學子奔赴歐洲學習西洋繪畫,同時活躍在中國畫壇的藝術家堅持復興晉唐宋元和文人畫傳統。
從齊白石、張大千、傅抱石等專註於水墨畫探索的中國畫家,到林風眠、常玉、趙無極等嘗試中西繪畫相融合的旅法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在當時的法國巴黎賽努奇博物館相聚、展出,向歐洲各地的觀眾講述中國藝術家的藝術探索。9月5日,「行雲流墨——巴黎賽努奇博物館藏現當代中國繪畫展」在上海東一美術館開幕,帶領觀眾一窺當時的「留法」藝術珍品。
澎湃新聞在展覽現場看到,此次展覽甄選了法國巴黎賽努奇亞洲藝術博物館的89件館藏,分九個展區,匯集齊白石、徐悲鴻、張大千、林風眠、傅抱石、溥儒、謝稚柳、常玉、潘玉良、趙無極等36位元藝術大家的作品,以及珍貴的館藏影像。
該展覽以20世紀中國繪畫的發展軌跡為線索展開——從世紀之交對中國書畫現代化的不同嘗試、二三十年代赴法留學的熱潮、抗戰內遷時期在西部的創作發展,再到戰後中國藝術家重返國際舞台,並以當代的水墨實踐結尾。
展覽現場
展覽現場,張大千作品
今年恰逢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這一展覽也被納入「法中文化旅遊年」「中法文化之春一一中法建交60周年特別呈現」,以及上海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推出的城市形象推廣重點專案【奔流】首季「上海——巴黎」雙城系列對話活動。
賽努奇博物館與文化外交官郭有守
此次展覽的藏品來自賽努奇亞洲藝術博物館(Musee Cernuschi)。該博物館坐落於巴黎8區,鄰近蒙梭公園(Parc Monceau),以其創始人——銀行家、記者和收藏家亨利·賽努奇(Henri Cernuschi)的名字命名。博物館自1898年落成以來,裝滿了賽努奇從亞洲帶回來的藏品,在1876年到1896年間,就已經是亞洲藝術愛好者的聖地之一了。後隨著館藏數量與種類的遞增,最終成為法國第二大亞洲藝術博物館。這裏既是中國藝術和考古學的重要中心,也是亞洲文化的主要展示場所。
法國賽努奇博物館外景
東一美術館執行館長謝定偉告訴記者,賽努奇博物館與數代中國藝術家有著深厚的淵源。在1946年二戰結束後不久,賽努奇博物館就組織了一次大型展覽「當代中國繪畫展」:展覽匯集了眾多20世紀初中國藝術大師,如齊白石、張大千的作品,被列入展覽的還有不少20年代留法藝術家如林風眠、徐悲鴻的作品。
謝定偉表示,「與這批畫家的名字同樣重要的還有一位文化官員——郭有守。很多了解藝術的人都知道中國藝術家張大千與畢加索相會的故事。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張大千得以認識畢加索,是郭有守的手筆。」
展覽現場,文獻資料,張大千與畢加索
展覽現場,展出的文獻資料,張大千對話安德烈·馬松
許禮平先生在【舊日風雲】一書中寫道:「大千不擅英語更不懂法語,郭有守則通曉英法德諸種語言,在法蘭西文化界吃得開,所以大千在歐洲各國舉辦畫展的接洽推動、登廣告搞宣傳、拜會畢加索等,都由郭有守打點安排。在巴黎,大千偶住大使館武官處的大房子,而多住在郭有守的私寓。」
郭有守是一位帶有傳奇經歷的教育家、收藏家和聯結中法和中歐的文化大使。1918年,郭有守考入北京大學,畢業後在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支持鼓勵下,前往法國巴黎深造。1928年於法國索邦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留法期間,他結識了中國藝術家徐悲鴻和常玉等,同時還是著名藝術團體「天狗會」的活躍成員。回國後,任教育部秘書長,抗戰時出任四川省教育廳長。他的藝術收藏始於戰時在四川避難的藝術家的支持。
賽努齊博物館內景 @Cernuschi_Paris Musées_©Pierre Antoine
而賽努奇與中國藝術的結緣離不開郭有守的牽線搭橋與推波助瀾,他是賽努奇博物館中國繪畫藏品的主要捐贈者之一。透過多次捐贈個人收藏和頻繁舉薦中國藝術家,郭有守成為中艾榮化交流的橋梁和文化大使,以讓西方社會見識了中國繪畫。1966年4月,郭有守從事中共情報工作身份暴露,歷經艱險回到北京。
如今,他捐贈的部份作品跨越重洋,首次來到中國本土亮相。
中國畫家的繪畫探索
走入展廳,觀眾首先能看到熟悉的詩句「大江東去浪淘盡……」,是清末維新派領袖康有為的書法作品。據悉,這是法國外交官喬治·勒孔特在1920年代赴漢口時見證了康有為書寫此軸,並在1947年將其贈予賽努奇博物館,成為該館收藏的第一幅現代中國藝術作品。
展覽現場,康有為書法
康有為作品邊,則呈現了吳昌碩與姚華的書畫作品,兩人同屬晚清的最後一批文人士官,都精於詩文、書法和金石學,書畫中自然帶入了碑學的剛健之風。其中,姚華筆下瘦高的畫瓶刻意用緩慢古拙的線條勾勒,與落款「殘臂」呼應,而自題詞【蝶戀花】以花代表春光易逝,影射受戰亂摧殘的北京城。
展覽現場
中國畫的發展也離不開本土藝術家對古典脈絡的傳承和創新。傳統的山水、花鳥畫承載著民族文化意識與筆墨技法,在中國繪畫歷史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抗戰時期,活躍在中國畫壇的藝術家如齊白石、張大千、溥儒、於非闇、傅抱石、謝稚柳、陳之佛等不斷地借鑒古典傳統繪畫,開創出一片繁星閃耀的藝術天空。
這其中,齊白石無疑是名氣最響亮的。齊白石出身貧寒,以工匠身份起步,自學書畫和篆刻。齊白石以宿墨入畫,透過墨色的濃淡變化,大刀闊斧構建畫面層次,並在牽牛花處借鑒吳昌碩的著色,大膽使用來自西畫的「洋紅」,成為其藝術標誌之一。展廳裏,其作品【牽牛花圖】中的色彩正是這一代表。
齊白石【牽牛花圖】,1950年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齊白石【喜鵲圖】,1930年代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與齊白石齊名的是張大千,他在20世紀50年代遊歷世界,獲得巨大的國際聲譽,被西方藝壇贊為「東方之筆」,畫風工寫結合,重彩、水墨融為一體,尤其是潑墨與潑彩,開創了新的藝術風格,因其詩、書、畫與齊白石、溥心畬齊名,故又並稱為「南張北齊」和「南張北溥」,又與黃君璧、溥心畬以「渡海三家」齊名。賽努奇博物館館長易凱告訴記者,「張大千於1956年在賽努奇博物館和巴黎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敦煌壁畫臨摹展和近作展、1961年在賽努奇舉辦了畫展。他的畫作無疑是本次展覽的重點。」
張大千【淩寒高閣圖】 1946年,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張大千【李氏像圖軸】, 1941-1943年間,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在展覽中,觀眾可以看到張大千的巨幅墨荷及早年的山水精品,以及他在敦煌之行不久後繪制的兩張敦煌人物畫——楊貴妃和曹議金夫人,即回鶻公主李氏。其中李氏像臨摹了敦煌16窟甬道裏的供養像,並大膽上色,盡顯敦煌人物畫的風采。楊貴妃像則為原創之作,但透露出唐人壁畫的銘印。張大千以工整流暢的白描手法再現了這一傳奇歷史人物,將敦煌的宗教之美轉化為世俗之美的表達手段。
謝稚柳【山水】,1947年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謝稚柳【翠鳥紅葉圖】,1948年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相比張大千的大開大合,「北溥」溥儒則是清皇室出身,自幼飽學,潛心書法與繪畫,其山水、小品等繪畫灑脫恬靜、獨具文人名士的超逸之風。而謝稚柳在40年代的作品則體現出他對宋元山水的興趣。
人物山水畫大家傅抱石在意境營造方面特立獨行,對線條的描繪以及水與墨的交融別開了傳統的新風,是一家獨創的面貌。傅抱石曾在日本留學,彼時王羲之和蘭亭題材流行於日本藝術界,而展覽中,則可以看到傅抱石以「蘭亭」為主題的創作。在邊上,則有同樣留日的沈尹默的臨【蘭亭序】。
展覽現場,沈尹默書法與傅抱石作品
展覽現場,溥佺【山水課稿】
相較於上述完整的繪畫作品,展覽中也呈現了「不完整」的繪畫創作。展廳中,觀眾可以看到溥佺的【山水課稿】,示範了山水畫從構圖到上墨的過程。溥佺曾在輔仁大學授課,私下則教授彼時旅居北京的西方人學畫,如德國記者弗裏茨·範·布裏森(Fritz van Briessen)、英國畫家達舜明(Katherine Talati) 等,其課稿則記錄下中國畫家親自向西方解釋與教學中國畫的初次嘗試。
在法國的中國藝術家們
正如郭有守的經歷所示,賽努奇博物館的現代中國繪畫收藏與19世紀中法兩國人文藝術交流的興起密切相關。如果說上個展區是中國畫家向西方人展示、教授中國繪畫的實驗室,那麽展覽的下半展區則呈現了反方向的碰撞,即中國畫家在西方學習西洋畫的歷程。
1919年,在蔡元培的支持下,以徐悲鴻,林風眠為代表的中國藝術青年赴法學習美術。中國留學生在巴黎系統學習繪畫藝術,課余則到歐洲各地博物館臨摹畫作並吸收各家各派所長,進而對西方繪畫技法乃至藝術派別和體系形成深入的理解和掌握。
徐悲鴻【牛鬼蛇神】1943年©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展廳中,旅法藝術家的作品將向觀眾呈現當時的中國藝術家是如何在吸收歐洲學院派藝術理念和技法之後,為20世紀的中國繪畫的成型與發展所作的貢獻。其中,徐悲鴻於1919年赴法學習近十載,是中國引入西方學院派油畫的領袖。他在歸國後創作了大量素描和油畫,同時對傳統中國畫的筆墨與造型作出創新與發展,形成了20世紀新國畫的獨特風格。
林風眠【鶯鶯與紅娘】,約1940年代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林風眠【山水】,1942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同樣在藝術與教育深入耕耘的林風眠,他的作品在東西方藝術的貫通融合、追求神韻、意境和裝飾的道路上獨樹一幟。林風眠與徐悲鴻大約同時期赴法,回國先後被任命為北平藝專(今中央美術學院)和新成立的杭州藝專(今中國美術學院)校長。後來的「留法三劍客」,即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都是他的學生。抗戰期間隨學校內遷重慶後,林風眠從油畫改攻水墨。賽努奇博物館的收藏跨越了其不同時期的水墨創作,如四五十年代的戲曲、風景、花鳥和78年移居香港後的新發展,在調和中國畫和歐洲現代藝術的探索中塑造了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
林風眠【黃山】 1978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在法國學院派的教育基礎上,中國的藝術家們逐漸加入了屬於中國的藝術元素。例如,藝術家常玉與蒙帕納斯的現代派藝術家為友,寫生時用毛筆與水墨一筆勾勒人體輪廓,用中國畫中筆墨線條的變化取代鉛筆素描排線產生的體積感。而畫家潘玉良和雕塑家滑田友接受了紮實的法國學院派教育,但他們也在40年代後重拾水墨工具,創作出融合寫生準確性和中國筆墨氣韻的作品。潘玉良作品【穿紅色旗袍的裸女】將油畫與水墨結合,把對女性體型和身份的探尋融入作品中。
展覽現場,常玉作品
展覽現場,潘玉良作品
葉淺予【印度舞】,晚於1945
此外,中國藝術家在與新觀念新技法的碰撞、對歷史的重新認識和對他山之石的借鑒中不斷自我重塑與創新。例如,藝術家葉淺予將少數民族文化傳統與形象帶上藝術舞台。曾留學法國的龐薰琹則以苗族人物為主題,創作出來擁有濃郁西南民族風情的藝術作品。
留法的趙無極則深受保羅·克利(Paul Klee)啟發,逐漸發展出自己的抽象風格。在油畫之外,趙無極也作水墨畫,尤其是在70年代之後,他將水墨從中國畫家的傳統運用中解放出來,反而借此打磨自己單色繪畫、渲染、虛實平衡的運用。丁雄泉則將水墨畫的即興性與行動繪畫相結合。
趙無極【無題】1989 ©Paris Musées : Musée Cernuschi.
展覽現場,丁雄泉作品
隨著70年代末中國的政策轉型,思想解放帶來了藝術觀念的轉變,對形式美的追求和海外作品的湧入也使得許多大陸畫家開始走向抽象,但並沒有放棄水墨畫的框架和意象。展覽的尾聲,則是當代藝術家對於水墨的探索,如王天德運用火燙的實驗水墨探索,楊詰蒼的千墨創作等。
註:此次展覽得到了法國駐中國大使館、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上海市對外文化交流協會的傾力支持。
展覽將展至2025年1月5日。
澎湃新聞記者 陸林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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