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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會吃掉主人的屍體嗎

2021-11-08寵物

我死了,死得透透的。

本來我是活著的,下個樓梯的功夫就死了。

「你在說廢話,誰本來不是活著的。」

我看了一眼面前,嚴格來說是靈魂的面前,肉體的面前是發黴的天花板,靈魂的面前是我養的貓,湯圓。

「你能聽到我說話?」我沖他眼前揮了揮手。

他沒像往常撲過來咬我,只是翻了個白眼,蜷起前腿,坐在我肉體的邊上。

嗐,幻聽了。

「我能吃點嗎?」

我起身走到湯圓身邊,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你能聽到我講話?」

湯圓回了頭看像了我:「你又沒講話,什麽叫我聽不聽的到?」

「我去,你會講話!」

湯圓搖了搖頭,瞇著眼看著我說:「我還沒動過嘴。」停了三秒鐘,又說道「你就不能意識到,你能聽到我所在想的,我能聽到你所在想的嗎?」

「哦哦!」我在客廳裏來回走著,小心躲著地上已經幹涸地血,「所以你也死了?」

湯圓又搖了搖頭,隨後回頭盯著我的肉體,咽了兩下口水。

「我能吃點嗎?」

「吃什麽?」

「吃你。」

我停了下來,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雖然喉嚨沒有感受到一絲吞咽的感覺。

「不...不太好吧...」

湯圓伸出一只白色的前爪,輕輕推了推的手臂。「可是,你都已經死了。」

「死了也不就代表能吃啊!」我走向前,想一腳踢飛他,可是我與他之間像是隔了一層屏障,我的腳已經貼在他的臉上,但是沒能讓他腦袋上的白毛挪動一絲的距離。

「我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湯圓看了看我,這次他看的是肉體,又把爪子放在我安詳的臉上。

「餵餵!好嘛,我求你好不好,你去吃貓糧啊,家裏貓糧有的是。」

「你上次往碗裏放,是上個禮拜的事情。」

我轉頭看了看湯圓的飯碗,空空如也的不銹鋼盆反著銀光。

「那你自己去倒點呢,就在電視機下面的櫃子裏。」

湯圓聽後起了身,不慌不忙的一小步一小步走到電視櫃旁後,又蜷起了前腿坐了下來,與我對視著。

「喵。」

「喵啥?」

「我說你來把櫃子開啟。」他閉上了嘴。

「哦哦,原來你不會說話啊,發的聲音還是喵喵的。」

「我說,你來把櫃子開啟。」

看他皺起了眉,我知道他已經不高興了。我也一步步地走到櫃子邊,把三根手指插入把手裏,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拉。

櫃門紋絲不動。

「見鬼了,我以為成了鬼去哪都跟穿越似的,怎麽到我這啥都給擋住了。」

湯圓張嘴打了個哈欠,咂了咂嘴看著我說:「是啊,見鬼了。」

窗外的太陽又落了下來,客廳裏的陽光又被慢慢收起,死了的這段日子裏,我不怕太陽,不拍黑夜,就怕我的肉體趴在這慢慢腐爛。

那樣我就肯定是真死了吧。

「要不,你再等等?」

「等什麽。」

「呃,其實我覺得吧...呃...我興許還能活...」

「你都死成這樣了,光個膀子躺在這,一條腿還掛在這根破欄桿上,身上都腫得跟氣球似的我一個爪子就能給它戳破了,活啥活啊?你上個禮拜放在竈台邊上的蘋果都沒爛成你這樣。」

湯圓閉著嘴一頓說,讓我有點傷心,我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死就算了,胡子也沒掛,頭發也沒洗, 被人發現了指定是掛上個死宅男的名,廢物青年獨居在家慘死,以此審視當下社會喪文化的對錯。

「別扯遠了,就說能不能吃。」湯圓打斷了我,又一次問我,看來他真的餓了。

我氣得站起了身,指著他的小腦袋罵著,「你這家夥養你那麽多年,就不能嚎兩聲讓人來救我嗎!」

「我每晚都嚎,有人來麽?」

「你嚎的時間再長點啊,萬一有人來呢!」

「被閹了之後就嚎不動了,沒辦法。」

我被這一句駁得說不出話,撓著腦門想不出詞。

「別想了,你就是死了,死的還挺難看,雖然你本來也沒好看過。你現在不讓我吃你,過倆禮拜也是一攤爛肉送到火葬場燒成一坨灰,不如救救我,我還沒想死。」

「哎,我發現你個破貓懂得挺多啊,平常和個二傻子似給我裝吧。」

「因為我也死過。」

陽光終於被收徹底收走了,漆黑的客廳應了此時的場景還多了份氛圍感,我看著湯圓藍色的眼睛消失不見,黑色的瞳孔占據了大半的眼眶。

「哦,貓有九條命,你丟過一條?」

「我不知道貓有幾條命,反正我死的時候還是和你一樣,是個人。」

我楞住了,還真有轉世這個說法?

「有。」

「哎,我心裏每想一句你都要聽我很煩唉。」

「是你太吵了。」湯圓又打了個哈欠,起身伸出前爪,伸進電視櫃上那個我在淘寶專門買的木制把手,那把手還是我親自用螺絲刀一點點擰上去的。

「打不開。」湯圓收回了爪子,四腳站立在那。

「好吧好吧,都怨我都怨我。」我起身走到櫃子邊上,端詳著有沒有一些可以扒開的縫隙,「既然有轉世,那你不如餓死了在投胎當個人呢。」

「我不知道轉世有幾次。」

「哦哦!」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雖然完全碰不到他,「你怕死了啊,你個貓怕死真丟人啊。」

「喵奧!」

湯圓沖我嚎了一聲,氣得眉頭都夾出三條細縫,我想著還指望著他給我留個全屍呢,還是不要惹到他的好。

「放心吧,我還能忍一會兒。」

「哦...那....那你怎麽個投胎的,我也得投吧,能選嗎?還是被指定的?我吧,這輩子挺短,沒做成什麽大事,不過也沒做過啥壞事啊!還能做個人吧對不對!」

「我不知道。」

「你不說你轉過嗎?」

「我眼睛一閉,一睜就是貓了。」

「咦...我咋死了就只能看著自己脹氣,辛辛苦苦養的你還想啃我嘞。」

「不知道,可能我也經歷過,但不記得了吧。」

我倆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自己,黑夜裏只有大片的血還反著一絲亮光。我聽到了湯圓又咽了次口水,那聲音好像就是我耳邊似得如此的近。

死了兩天了,除了白天去了又來,來了又去,世界好像沒有其他可以變化的了,我原以為只是一場短暫的夢,一個靈魂與肉體面對面交流的夢,像是小時候聽同桌說起的鬼壓床,動彈不得,充滿恐懼,但終會被鬧鐘吵醒,慶幸地說上一句,還好,還活著。

只是原來120斤的我,現在看上去像是210斤,這場交流也從恐懼變得喪氣。

「我還想改變世界呢,就這樣死了,怪可惜的。」

「世界虧待你了嗎你老要改變世界?」

湯圓又回我了,他一動不動地坐了半天,我還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餵,我死了就不讓感慨一下嗎?」

「對不起,我餓得很煩躁。」

我又開始有點生氣,雖然平日裏我也不曾管過這只廢貓太多,但也至少把他一路拉扯成現在這副老人般的模樣。現在就為了填飽肚子,不停地打著我肉體的主意。

「好了好了,你吃吧!吃吃吃,吃飽了再去沙發上躺著睡覺,我就等肉爛成泥了,味飄遠了再有人給我收屍!」

我是吼著說的,湯圓卻只是輕微動了動耳朵。片刻之後,他起了身,伸直了身子,開始圍著地上的我走著,走過靈魂的我時,還把我撞到了一邊,當然他看上去是毫不費力地就把我擠走的。轉了兩圈,又是低頭聞了聞。

我沒心跳,但緊張到好像能聽到咚咚的聲音。

「那,喝兩口血總行吧。」

我被他的禮貌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想著也就這樣一個爛攤子了,喝兩口應該不礙事吧。

「那我喝了。」

「我可還沒說話呢!。」我起身想要攔住他,當然也沒什麽效果,「這血幹成這樣,你也喝不了啊。」

「這還有一點新鮮的。」湯圓的小爪子指了指我的後腦勺,我湊上前趴在地上仔細找著。腦袋後面還不如硬幣大的缺口,還有一些泛著紅的血液。

「日,這麽小一個口子就把我的命給要了?」

「我喝了。」

湯圓站著筆直看著我,是屁股貼地的站,前腳還搭在地上,像動物世界裏看到的獅王,不過他細小的身軀並沒有給人威嚴的感覺,但這聲還是有著命令的語氣。

不過只是命令他自己罷了,實際上,他與不喝,我都沒法做到任何的阻攔。

「喝... 啊...哎...煩死了!」我氣得下意識的剁了兩下腳,但是只發出了我能感受的聲音,「喝吧喝吧,不許吃一塊肉!」

湯圓聽完我說,用爪子輕輕翻開我砸在地板上的腦袋,低頭往裏伸出了舌頭。

「嘔!」我一陣惡心,完完全全的心理不適,因為我已經不再擁有胃這種東西了,雖然嚴格來說,我也沒有心了。但這畫面屬實讓我有了想吐的感覺。

「嘔!嘔!」湯圓朝地上一陣陣的嘔吐,好一會才緩過來。

「真惡心。」

這話是湯圓說的,我想抄起旁邊的椅子就朝他砸過去,可惜沒能拿得起來。

「太難吃了。」

「他娘的讓你吃了你還說這話!」

「對不起,實在是太難吃了,沒忍住。」

「你真就一畜生我跟你說!」我氣得踢了一腳椅子,椅子沒反應,我的腳也沒反應,給我氣得有踢了一腳。「還扯什麽轉世,上輩子是人,給我在這裝了半天的逼了,你真他媽是畜生,活生生的畜生!」

「畜生!畜生!」我忍不住又罵道。

湯圓反復擦著嘴,紅色的血深印在他的白毛裏,越抹越多。

「畜生!」

「喵!」

久違的在空氣中又聽到了聲音,盡管我們在不停地對話,但哪怕再激烈,黑夜裏的客廳都如此平靜,知道他這一聲,幾乎撕裂了天花板上的黴斑。

我被這一聲嚇住了,楞站再地上沒敢動彈。

湯圓又抹了抹嘴,像是再捋自己的胡須,像個百歲老人,老邁,疲憊。

末了,他停下了爪子上的動作,兩眼死盯著我,作為靈魂的我。

「我只是像活下去。」

「可你...不是也死過嗎...」

「天性讓我想活下去,懂嗎?我他媽怎麽知道,我眼睛再一閉,還能不能醒過來?你知道,我說,你他媽知道死完了再醒過來,有多讓人害怕嗎?」

湯圓猛怕了我的腦袋一巴掌,我的腦袋來回晃了三下。

「媽的我都不能稱自己是人!我真日了!你他媽知道被本能挾持的恐懼嗎?我...我日!」

湯圓爬了起來,緩緩向我爬了過了。

「喵!」

「對...對不起...」

「對你媽!」湯圓折了回去,沖著我的臉又是一巴掌。

「我...我他媽!我他媽也很想投胎啊!我怎麽知道能不能投得上!還吃你的肉!我都不知道我的肉在哪待著!這七年我就待在你這個破屋子裏,吃了七年的那個破貓糧!媽的一個味道啃了老子七年!」

「我...我看你吃得挺香的...」

顯然我說錯話了,湯圓背起了身,全身的白毛矗立,四只腳的爪子同時在地板上刮出了刺耳的聲音。鼻子猛烈的噴著粗氣。

三秒鐘,最多就三秒鐘,我就看見湯圓直立的倒下,倒在了我的身邊,輕微濺出了一小片的血。四只腳還都挺得筆直,躺在了血泊之中。

我貓著步子湊上前,看著他短小但發福的臉。

死了,死得透透的。

我看著地上一大一小的兩具屍體,氣氛回歸了凝固,我有點後悔平日裏關窗的習慣,想必此時有點聲音應該是極好的。

我坐在了樓梯上,眼邊是我吊著的腿,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抽煙真的是心理需求,或者說是,大腦需求?算了,不再擁有任何器官的我,此刻真的很想抽一根煙,想看著青色的煙絲騎坐著氧氣身上,不斷的吞噬它,汙染它,並伴隨著陣陣的大笑聲。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收屍的?招魂的?還是領我去喝湯的?

我踉蹌地爬起來,踮著腳走到門邊。

雖然這樣沒什麽必要。

醒來時,是白天。

上下眼皮像被強力膠水粘上了,積累一夜的眼屎讓我完全睜不開眼,只能透過薄薄的眼皮,感受到是一個白天,一個溫暖,明亮的白天。

感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做了一個連著三天的夢,全身的筋骨被揍了一夜般的疼痛。

我伸直了四肢,狠狠打了一個哈欠,卯足了勁朝天嚎了一聲。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