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撰文 | 飛魚
受訪者 | 蟲蟲
責編 | 陳沈沈
看多了育兒焦慮的例子,最近的我,被一本媽媽記錄孩子的書深深吸引。
媽媽叫蟲蟲,兒子叫叮當,這本書還有一個特殊的名字——【聽孩子的話】。
乍一看名字,很有意思。
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希望孩子能「聽家長的話」,但在蟲蟲和叮當的關系中,這種身份調轉了。
蟲蟲說——
「我不覺得自己是個引領者,很多時候,讓孩子走在前面、他來把握方向,反而會開啟一個全新世界。」
書裏記錄的日常異常生動,不僅讓我看到了在教育焦慮的當下,一種新的、好玩的母子關系樣態。
更讓我好奇,這對母子關系是怎麽生長出來的。
於是,我找到了書的作者蟲蟲……
叮當,11歲,一個擔心遲到、害怕考試的五年級小學生。
每天的黃金時間,是跟樓下的小朋友一起打羽毛球。
他還有一個從小到大的愛好,就是畫畫。
一歲時,叮當對媽媽的速寫本展現出很大的興趣,反復地翻;
他第一次拿到畫筆,就擺出了氣吞山河的氣勢,畫了一堆點點點、線線線。
身為媽媽的蟲蟲,職業身份之一是繪畫作者。
她清楚地知道:關於畫畫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能讓人一直畫下去。
所以,她特別呵護兒子這種表達的欲望。
因為兒子會到處畫,於是家裏很多地方都備著紙,叮當隨便走到哪裏就可以坐下來塗鴉。
他特別喜歡從客廳的這頭畫到那頭,畫的幾乎全是公路。
地上就是叮當肆意創造的空間,家裏沒有一塊地板能夠幸免。
畫著畫著,碰到凳角、沙發座,他也想辦法遇山開山、遇河填河,絲毫不能阻礙揮筆的自由。
有時畫完之後,叮當還會在上面擺好玩具,大人們經過,都要滑稽地跳著走。
所以他們家裏的地板,始終都是臟的。
大人們每隔一段時間想要清理擦掉這些畫時,叮當還會哭上一場,只有得到承諾讓他畫新的時,才勉強答應。
*叮當在地上畫畫
有些家長可能會因為感覺孩子是在亂塗亂畫,就會制止——不允許在墻上畫、不能在地上畫。
等孩子年齡再大一點,就會被說畫的不像、畫的不好。
蟲蟲覺得,這些對孩子來說,都是一種阻礙。
其實,孩子畫出什麽東西並不是目的,那個畫畫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一直畫,孩子就會沿著他自己的路,往前成長。「
*叮當自創的動物和名字
這種自由、好玩的態度也延伸到了母子倆的日常生活裏。
叮當還在蟲蟲的肚子裏時,有天因為侄子說了一句特別好玩的話,就讓蟲蟲萌生了」記錄孩子說的話「這個念頭。
從兒子會說話、能塗鴉開始,蟲蟲就化身成為一個在海邊撿美麗貝殼的人,時不時記錄兒子這些有意思的瞬間。
充滿想象力的日常——
叮當鉆進被子,棉絮裏有些碎洞透出微光。他說:「鋪蓋裏有星星。」
搞笑的片段——
小狗對叮當圍追堵截,叮當急中生智,對小狗大喊:「我也是一個生命!」
溫情的時刻——
叮當橫躺著把頭放爸爸身上,腳放媽媽身上;高興地說:「我做了一座橋。」
有讓大人受益匪淺、充滿哲思的話——
蟲蟲:「我出門了,叮當再見。」
叮當:「再見,哎,等一下!」
蟲蟲:「什麽?」
叮當:「希望你喜歡這世界。」
……
這些記錄,被整理成了一本書,就像書名【聽孩子的話】一樣,變成了一條通往叮當心靈世界的路。
毫無疑問,在自由和愛的環境中成長的叮當,展現出了對畫畫的極大熱情。
從5、6歲最喜歡畫的路燈,到現在可以畫出一整張復雜、立體的公路系統。
*6歲到10歲,從路燈到立體的公路系統
從小時候單張的塗鴉,到現在可以畫漫畫,記錄自己的生活故事。
*叮當畫的漫畫
10歲那年,叮當畫了一本漫畫,被成都麓湖A4美術館收藏並展出。
但回到現實生活中,叮當也是一個頭疼考試、容易焦慮的普通小學生。
對此,作為家長的蟲蟲,反而覺得兒子好像比自己要更看重考試和成績。
每逢考試,他會容易緊張得睡不著;
考得差了,他害怕自己成了老師和同學眼裏的差生;
考得好時,他又會擔心自己之後會退步;
於是,她的日常角色,又變成了一個想辦法給叮當解壓的魔術師,試圖把叮當的恐懼、焦慮縮小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繪畫是叮當釋放壓力的一種方式。
他曾經畫了一本叫做【考試】的漫畫故事,講的是每個人都有害怕的事,對於小明來說,考試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他還去百度了一個世界上最難的數學題,把它畫在漫畫裏,以此來說明自己想起考試時,就是在面對這道數學題的心情。
等到真正考試時,題目其實很簡單,他得了A。
故事的結局是:小明得到了滿意的成績,可是還是害怕考試。如果沒有考試就好了!
這裏的小明其實有叮當自己的影子。
蟲蟲覺得這種故事呈現是很真實的,特別是結尾;
雖然他看上去依舊會處在對考試的害怕當中,但用漫畫來表達這些情緒,對叮當來說,就是把它們外化了。
外化之後,叮當再受到這些情緒的影響,其實就會變小。
去年寒假,蟲蟲還組織了一個「繪畫遊學營」,帶上了叮當一起。
這個遊學營裏,孩子們在成都鄉村的一個生態自迴圈空間裏,自由地觀察、跑跳玩耍,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畫畫。
我好奇,她為什麽會想辦這樣一個「不太強調產出」的遊學營。
六天裏,幾乎有大部份時間是在讓孩子玩起來。
自畫與互畫、拼接畫、去野地裏用卡片收集喜歡的花和葉、用不同的材料來創作……
蟲蟲說:這有點像在別人忙著彎道超車時,創造一個空間讓孩子去玩耍和創造。
在這裏,無論孩子有沒有經驗,都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去自由地畫,不論對錯。
就像她幫助叮當把對考試的恐懼限定在某個範圍一樣,蟲蟲說自己最想做的就是——
讓孩子盡可能別被「自己不會」、「自己畫得不好」的想法所限制。
像叮當這樣的孩子們,生活裏已經接收了很多規則的約束、對錯的標準。
但藝術、愛好,是在給他們創造一個機會:
去宣泄自己的情緒,表達自己的願望,代替自己說出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話語。
蟲蟲理解的教育是:
如果一個孩子能自發地愛上任何藝術/愛好,無論是畫畫、閱讀、音樂、舞蹈……
教育其實就已經完成了非常重要的一步,因為TA能擁有陪伴自己一生的好朋友。
蟲蟲說:每次想到一個人會因此不再孤獨,自己想想都會覺得感動。
遊學裏,有家長在此之前認為自己的小孩是不太會畫畫的、畫得不夠好。
但參加完之後發現,原來是自己沒有發現,孩子還可以一種自由表達的方式被激發,畫出自己真正想畫出的東西。
關於這點,蟲蟲說,我們家長理解了兒童畫畫的本質是一種玩耍、一種自我表達,就不會再糾結畫得好不好、像不像的問題。
給孩子多一點時間,這個過程中,孩子會自己去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式。
走過這段後,大部份孩子其實都能超乎預料。
或者說,不磨滅孩子畫畫的興趣,不壓縮自由畫畫的樂趣,自然而然會越畫越好。
細膩、豐富的內心世界,對於叮當繪畫來說,是一種天然助力。
但這樣的孩子在面對外部世界時,也會因為身上的特質,遇上阻礙。
在叮當8、9歲時,蟲蟲一度焦慮的是:
孩子似乎沒有可以分享小秘密的親密夥伴、也會因為一個小誤會而遭遇友誼裏的沖突。
看到叮當因為社交不順而難過,蟲蟲也開始想辦法為他提供各種支持——
面對矛盾沖突時,蟲蟲跟叮當一起向小朋友澄清、解釋;
找心理輔導老師來跟叮當對話;
分享零食、跟小朋友打羽毛球……
幾乎花了一年多時間,叮當終於融入了同伴的世界裏。
今年還發生了一件讓蟲蟲覺得特別驚喜的事情。
叮當說自己想在小區內辦小朋友們的元旦晚會,蟲蟲當時聽到覺得有點不可能,畢竟,以前的叮當在社交方面可是吃過不少苦頭的。
但她和叮當的爸爸還是盡力支持:買零食、借物料、準備服裝……
叮當則是盡力去邀請小朋友,和小夥伴一起確定節目單、寫串詞,最後還真的辦成了。
元旦那天,叮當穿著主持人的服裝,在一排小朋友面前一板一眼地串場,跟他們一起玩遊戲。
*主持小區元旦晚會
在一旁拍影片記錄的蟲蟲特別感慨:
從無法融入其他小夥伴的玩耍到辦一場元旦晚會,這個過程真的太不容易了。
她最佩服叮當的一點就是,這條路上,他從來沒想過放棄。
於是,作為媽媽的她,常常不是引領者,而是跟在孩子後面的人。
蟲蟲提供了大人的資源,但成長的實作,孩子走在第一位,她跟在後面觀察……
*蟲蟲畫的叮當
當然,蟲蟲和叮當之間,也並不是沒有矛盾。
有那麽半年,從小到大都覺得「媽媽甜」、「最愛媽媽」的叮當,鄭重其辭地告訴她:
媽媽,我不喜歡你了。
明面上,蟲蟲選擇先接住了兒子的這種情緒。
——「聽到你說不喜歡我的時候,我其實挺感動的」
——「為什麽呀?」
——「因為你告訴我了,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可能就不知道,我很感謝你信任我。」
蟲蟲知道這是個正常過程,這個年齡的叮當有討厭父母的權利和力量了;
要是不被允許發表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反而會被壓抑。
但感受上,作為媽媽的蟲蟲,那段時間還是會有點難過。
就這樣反反復復折騰,真的是大概過了半年。
叮當有一天突然寫了張紙條,寫的媽媽我愛你。
走過這一段之後,蟲蟲意識到:
其實母子間並不是一直要「親密無間」,允許孩子的獨立甚至反叛,也許才是更真實的關系。
蟲蟲也是第一次當媽媽,但她和兒子的關系中,能感受到是相對自如的。
這種自如是從哪裏來呢?
我想,大致是因為她是一個先把自己活好了的媽媽。
蟲蟲在10年前,其實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低谷期。
當時很多正常的行為對她來說都變得費力。
比如站穩、跟別人對答如流、逛街、坐公交車……
她也一度認為,自己再也不會畫畫了,這種強烈的恐懼席卷而來——
我一直認為自己缺乏想象的天賦,只會、只能畫眼前見到的東西。
這種想法幾乎是一個咒語,讓我在很長時間裏真的失去畫出幻想的能力,這種對自我的設限也充斥在人生的很多方面。
幸運的是,蟲蟲去找了心理咨詢師。
有一天,當她想把咨詢師說的話記錄下來時,一個清晰的畫面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
*蟲蟲腦海裏的畫面
她又重新開始畫畫了,以一種自由創作的方式,把腦海裏的畫面,畫了下來。
有一次咨詢師提醒她,無論是依靠一個人還是一段關系,都是危險的,要依靠那些能被自己創造出來的那些東西。
於是,在長達四年半的心理咨詢裏,蟲蟲自由創作了好多從腦海裏蹦出的畫面。
這些創作都有一個主角——小小人,它在見證著蟲蟲的改變。
從這個小小人被困在繩子、氣泡水裏,到有一天,它在河水裏,卻是站起來的狀態,周圍沒有什麽東西能束縛住它……
從第一本日記裏的低垂著頭、不開心到第二本裏的頭擡起來、有點微笑,到第三本的哈哈大笑……
這個小小人在成長,蟲蟲也在逐漸好轉。
這個記錄「小小人」系列的過程,就是她依靠創造力,把自己拯救出來的過程。
如今的蟲蟲,每一年都會畫自己最愛的蕨草,她說畫這個時,會跟畫別的東西不太一樣。
「我好像想要把它那種有生命力的感覺畫出來,它對我特別有感染力。」
所以在看到叮當身上的創造力時,我似乎並不意外。
因為作為媽媽的蟲蟲,她自己本身就有一股無法被壓倒的生命力。
而她也同樣把這股生命力,帶給身邊的其他人。
蟲蟲總是善於鼓勵別人跨出第一步,她說自己現在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
碰到一個人,閑談超過5分鐘,就會從背包裏掏出筆和本子來,讓對方現在就畫。
「很多人就這樣開始,畫著畫著就往前走了。」
她的媽媽六十九歲開始畫畫,幾年功夫下來,成為了畫家「山茶花婆婆」;
她的公公婆婆也迷上畫畫,為了看清楚顏色,雙雙去做了白內障手術……
我想,一個自身有創造力、生命力的人,自然可以不用太費力地去深入一段關系。
寫在最後
如今,叮當到了一個有著自己秘密的年齡。
「每天回來後,他的書包是一定不能碰的,那裏面有他的很多秘密。」
蟲蟲選擇尊重叮當的空間。
畫畫是她們母子倆的表達語言,如果讓蟲蟲描繪當下兩人的狀態,她覺得會是:自己和叮當在交流的畫面。
至於原因,就如她在書裏寫道——
作為父母,我們不是每次都能「聽懂」,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出恰到好處的回應。
但只要一直願意去聽,就像擁有了理解孩子的密碼,這也差不多是養育的密碼了。
願你我都能傾聽孩子心聲,與孩子共同成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