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為了活命,不惜四次敲斷骨頭。
成年人的生活,是被「懶癌」撐起來的。
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運動永遠比不上靜止能給人帶來快樂。
但如果真的有一天,身體的變化讓你只能整日生活在床上,甚至連頭都擡不起來,你還願意「懶」下去嗎?
在過去的28年裏,李華所經歷的就是這樣的人生。
身體嚴重彎折,無法直立和擡頭,更不能進行正常的行動坐臥,強直性脊柱炎帶給他的病痛,讓他漸漸變成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折疊人」。
命運的一個玩笑,壓到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李華被壓彎了腰,他生活裏的一切,也隨之被徹底改變。
如果問19歲的李華,他在那一年最大的感受是什麽,他會回答一個字:
痛。
從腰椎上的陣痛,到難以忍受的劇痛,再到蔓延全身的僵直,他的青春永遠被扣留在了那一年。
生病之前的李華,熱情又有朝氣。
年輕的小夥子對痛覺總是不太敏感,在察覺到到腰椎處有些腫痛時,他並未放在心上,只在偶爾感到疼痛難耐之後,選擇了去縣城裏的職工醫院看病。
當時農村醫療水平有限,對他的診斷僅停留在簡單的關節炎上。
結果在看診後的幾個月內,李華的腰椎又重新疼痛起來,痛感比之前還強烈了不少。
這之後,李華的病情時好時壞,他走過許多家醫院,非但沒有把問題解決掉,反而在越來越痛的過程中,整個人都開始變形。
身體的變化是在潛移默化中出現的,隨著炎癥一點點擴散,李華的脊背開始下沈,從可以忍痛前行,到必須扶著其他位置才能艱難移動。
但這還沒完。他的腰在用一種無法阻止的力量變彎,一天兩天看不出差別,時間久了就能明顯感覺到,上身的角度在發生變化,身體越來越畸形。
及至後來,李華的身體已經嚴重折彎,臉部開始無限貼近大腿。他開始盡可能地偏過頭,讓自己從縫隙裏看到一點點世界。
再然後,那一點世界也沒了,他的臉和大腿之間幾乎沒有了距離。
整個人處在一種動彈不得又在不斷惡化的過程中,只能靠母親的照料,才能維持生命。
二十多年的患病生涯,讓李華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希望,能像19歲時那樣意氣風發地肆意奔跑。
漫長歲月裏,只有母親是他唯一的光,讓他在母愛的浸潤下,無法說出「放棄」二字。
「從四十幾歲開始,我就帶著他到處尋找醫生。現在我已經七十一歲了。」
在接受采訪時,李華的母親這樣說。
在人生的古稀之年,她還在堅持帶著兒子四處求醫,只要聽說哪家醫院有能治好的可能性,就會義無反顧地前往。
哪怕僅有0.1%的希望,她都不願意放棄。
四處治病的開銷不是一筆小數目,從李華生病起,家裏人就沒再買過新衣服,一家人每天省吃儉用,把全部積蓄和向親戚朋友借來的錢,都用在了看病上。
而這還不是他們要面臨的唯一難題。
隨著李華的病情逐步加重,母親要承擔的工作也就越來越多。每日的洗漱、飲食、大小便以及醫療護理,都由她一人全部包辦。
照顧一個成年男性並沒有那麽容易,更何況李華的身體狀況讓他使不上一點力氣。光是要挪動他的身體,就要耗費掉母親全身的力量。
尤其在最近四、五年,李華的病情到了最嚴重的階段。身體被折疊,意味著內臟受到了壓迫,而緊貼著的肚皮,也會因為汗液的浸透而產生糜爛和發炎。
此時的李華,無論做出什麽動作,都有可能在不經意間對自己造成傷害。
這就意味著,母親必須比以前更加事無巨細地照顧他,錯過任何細微的舉動,都有可能導致危險的發生。
如此高強度的照顧任務,落在年邁的母親身上,不可謂不艱難。但母親從未想過放棄,也沒有因為兒子的境遇而怨天怨地。
她始終抱著兒子還可以治好的希望,在不斷的追尋中,遇到了深圳大學總醫院的陶惠人教授。
透過四次斷骨手術,來糾正他的身體構造。
這是陶教授團隊給李華母子提供的手術計劃。
彼時身體完全彎折的李華,只能透過手術來把身體「開啟」,就像推開一扇合頁已經完全銹死的門,唯一的辦法,就是拆掉連線處進行重裝。
陶教授的手術計劃裏,包含了截骨、擡頭、平躺和站立四個步驟,說起來容易,但操作上的難度和面臨的風險都相當驚人。
術中哪怕有絲毫的差池,李華的身體就可能面臨永久的癱瘓。
母親為此擔憂過,但還是堅持讓李華接受了治療。
此時的李華也也在全力配合醫生的囑托,好好吃飯,盡可能調整身體,待體重達到了可以進手術室的水平之後,直面的就是自己的第一個難題:麻醉。
手術需要進行全麻,這意味著人體的呼吸機能會被停掉,只能借助醫生搭建的呼吸系統來維持生命。
技術支持已經沒有問題,唯一的困難是, 李華的身體是否能支持醫生將插管從他口中一直插到肺部 。
即便是體態正常的人,在這個過程中都要耗費極大的精力並有可能會失敗,更何況此時的李華,面部和腿部之間只有1.86mm的距離。
如果麻醉不成功,那麽手術只能放棄,李華要繼續去接受他折疊了的人生。
好在李華挺過了這一關,在強大的意誌力支撐下,配合醫生完成了插管麻醉的步驟。
接下來的手術中,醫生順利切斷了他大腿根部的股骨頸。
可惜此時大腿開啟的距離,並不足以減輕下一次手術的難度。
按照原本的計劃,李華的大腿被開啟後,陶教授會跟著「敲直」他的腰椎和胸椎,來讓他的上身直立起來。
但此時依然無法趴在床上的李華,讓這場手術無法進行,醫生們只能臨時調整計劃,提前進行頸椎的截骨手術。
在四場手術中,這一場是難中之難。
僵直的身體讓李華只能用一種頭部懸空的姿態接受開刀,而由於頸椎部位的特殊性,手術過程中一點微小的偏差,都可能會造成全身癱瘓。
即便處處小心,也無法保證手術中不出現危險和變數。所幸醫生們足夠細致,李華也足夠幸運,在手術結束後,他第一次在深圳醫院裏擡起了頭,讓母親跟著熱淚盈眶。
接下來的第三場手術,在順利截斷了胸椎和腰椎後,陶教授跪在手術單下,將李華的脊椎一點點連線成一條直線。
這個過程必須保證沒有一分一毫的差錯,否則李華的身體就會產生錯位。
歷時10小時25分鐘,手術終於完成,當從麻醉中醒來的李華,按照醫生的指示順利勾起腳指頭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身體可以依照指令做出動作,意味著脊髓神經沒有在手術中受損,醫生們用精湛的技術,順利為李華換來了多年來第一次平躺睡覺的機會。
最後一場手術,只需要為李華安上人工髖關節。
陶教授發現李華的骨質疏松比他想象得更加嚴重,原本簡單的縫合手術,因為他骨質的「易碎感」,而需要更加小心翼翼。
多年的病痛把李華的身體摧殘至此,這讓陶教授心疼又感慨。
好在一切順利,李華終於扛過了他人生裏最艱難的四次手術。
他的眼前從此不再是緊貼的大腿,而是更絢爛的世界。
手術成功後,順利站起來的李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動不已。
有時候他會拿起他18歲時心愛的口琴,一遍遍地吹奏著那曲【世上只有媽媽好】。
琴聲悠揚,久久飄蕩在醫院的長廊。
幾十年來,為了他的病痛而擔驚受怕、吃盡苦頭的母親;
幾個月裏,如再生父母一樣日夜陪伴他、拯救他的醫護人員們。
在李華心中,以這曲琴聲來感恩母親和醫護們,遠不足矣。
而更精彩地活下去,才是對生命最美好的交待與感恩。
2020年的6月13日,完成基本復建的李華和母親一起來到了深圳灣邊,面對大海心潮澎湃。
在被折疊的時間裏,他錯過了太多與這個世界好好相處的機會,所幸一切還來得及,未來的歲月中,他還有很多機會,來彌補28年來的遺憾,償還所有人賦予他的愛意。
我們常常用很多時間,去思考人生的意義。
平平淡淡也好,轟轟烈烈也罷,在追尋的過程中,似乎總覺得不滿足,期待著生命可以絢爛,期待著自己可以擁有更多。
而在一些人的世界裏,「期待」這個詞背後,藏著的卻只有兩個字:
活著 。
去自由地呼吸和行走,去看窗外的多彩世界,去享受美食和美景,這是我們眼裏的司空見慣,卻是一部份人心中遙不可及的奢望。
生活在平凡中的我們,或許該在抱怨之余,去看看世界的角落裏,為了活命而咬牙堅持的人們。
在他們身上,有生命裏最強大的力量,足以沖破一切黑暗和阻礙,最終抵達自己心中的目標。
而這份力量背後,正是我們所需要獲得的方向。
生活有時候苦到讓人直不起腰,但總有點點善意和溫暖,支撐我們繼續往前。
不倒的信念、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以及支撐我們繼續向前的親人,終將變成我們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