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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寫出一本程式設計師風格的修真小說?

2015-07-19心靈

1.

六月,艾啼城。


老先生白發蒼髯,仙風道骨,兩指點在我脈門上思忖須臾,突然驚惶大叫:


「算不得!算不得!」


城裏的路人盡皆回過頭來望。


這老先生傳聞長了一對天機眼,可觀天下間所有「量」。張三家老爺還有多少陽壽,李四家裏剩了多少銀兩,王五臉上到底有多少麻子,他一眼瞥過去,都看得清,算得準。


我說:「老先生,什麽算不得?」


先生說:「你這命數算不得。他人之齡,是變量,你現在的年歲,卻是一個常量。」


我心中一涼。


我說:「常量也是量。先生能否讓我一知,我到底年歲幾何?」


先生說:「零…零歲。」


我把銀錠在桌上一拍,起身鞠躬說:「謝了。」


我轉身離席,提起我的酒壺。那裏面裝的根本不是酒,是溫了的茉莉。我裝著豪飲的樣子大口大口的灌著茶,銅錢在我袋裏晃出脆響。


我冷笑一聲,這些年過去了,連天機眼都沒看破的東西,我卻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2.

要真的講講我所看到的東西,還要從八年前說起。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艾啼城。


八年前,我第一次踏進城裏的擺渡碼院,最後鼻青臉腫的跑出來。


當年的我碼學初成,自覺天下程式碼之道無非C++/Java/PHP之流,也不過爾爾。

而後覺得擺渡碼院名鎮一方,是天下幾大名院,不妨一試。


而且,我不能讓小慕一直就這麽晃著。


小慕我在老家就認識的姑娘。


是個好姑娘。


我想她一介女流,卻偏要來當碼師。我三番五次都沒甩開她,她卻死纏爛打的要跟我學藝。我始終沒明白,跟我這種人能學個什麽勁?


後來一想,罷了,既然她要學,那我就考個名分,讓她跟我混這些年也真能學點東西。


「程式碼擺乾坤,赤心渡世人」是擺渡碼院的院訓。我自覺天資聰穎,又博采眾長,初試之前只把這院訓完完本本的背了一遍,就排到那浩浩蕩蕩的初試隊伍之中。


隊伍前面時而傳來幾聲錕斤拷,時而飄來幾句燙燙燙。我心中暗笑,這都是些毛躁的小子,不值一提。


我勢在必得,等輪到我時,試官大手一揮,問道:「小子,知道什麽叫‘存’麽?」


我只微微頓了須臾,那黑大漢就一拍桌子怒喝道:「存都不曉得?我來教你!天地萬物,若想施展程式碼,無一不需要‘存’。這碼師想放出哪怕半條程式碼,沒有存,也是萬萬不能的!碼師體內的存是為‘記憶體’,碼師體外的存是為外存,你知曉了?」


我的確不曉得。因為從小大,我都是東搖西逛學點程式碼的旁門左道,除了自懂事起就帶著的一本破書,還從來無人指點過。談起來,只能說我師從自己,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正規的解述。


試官說:「小子,去看看院外的影壁上寫的什麽。但凡入院,記憶體不得低於十。我一眼打量,你身上的存,連一卻還不到!」


我對試官所說聞所未聞,但卻對自己的實力很自信。


我說:「你說的我沒聽過,但一般的碼師打不過我。」


試官說:「我就出一根手指輸碼,你若能勝我,便讓你入院。」


我說:「可。」


我施展起學過的「構造」法,瘋狂地構造著火焰。每構造一點小火星,就感覺身體有一剎那的精疲力竭。如果這就是試官所說的「記憶體」,那麽怕我是真的貧瘠到可憐。


但那種疲乏感轉瞬間就消散,然後又出現,如此反復,火焰卻不止息。火團在我面前越聚越大,一團三丈多高熾熱滾燙的炎球從我掌心脫出,差點燙焦我的頭發。


試官還沒來得及反應,只知道一個趕緊一個閃身。要是躲避的再遲片刻,就險些被燒成焦炭。他嚇得聲嘶力竭的哭嚎,結果十幾位碼師從院門口各處飛起,對我一陣程式碼的狂轟濫炸。


我當然打不過。


他們饒了我一命,罰我不得踏進擺渡碼院半步。

3.

那一事之後,城裏傳的風言風語。


艾啼城本就是國中大城,要城。不單單有好多皇親國戚的子弟在此修習,更是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之地。而我去的擺渡碼院,恰巧又是城裏赫赫有名的大院。當天排隊的眾人,更是把那日所發之事,一傳十十傳百。


傳到最後,街頭巷尾都是些不著邊際的流言。


「聽說沒有?一個十幾歲的黃毛小子挑戰擺渡碼院三十二大至尊碼師,本來三十二位大碼師從前後左右四面八方把他團團圍住,你猜怎麽著?這小子一招‘歸並排序’,齊刷刷把所有碼師穿成了糖葫蘆。」


「哼,那算什麽。我聽說,這小子掌握了Java流的‘垃圾回收’大法,吸天地間渾濁廢物為自己所用,記憶體源源不盡,硬是把幾十位碼師活活耗死。」


我聽罷心中只得暗笑,還好當日無人記得自己的面龐,否則真成了燙手山芋。


幾日下來,我看了城裏各大碼院的簡章,那試官雖實力不濟,卻未曾欺我。無論哪個碼院,盡皆要求入院者記憶體在十以上。我回到城裏置辦的宅子,想著我拿著一本破書,尋了歪門邪道這麽久,卻連一個碼院也考不進。


小慕問:「所以呢?你要萬念俱灰,然後流落街頭了?」


我說:「沒有,我心裏美得很。既然去不了碼院,幹脆就不去,一個人逍遙自在,不是蠻好的麽。」


小慕是個有點單純有點癡的丫頭。我想她長得這麽水靈一姑娘,怎麽就不能找個好人家嫁了了呢。講給給那個功成名就的大碼師揉揉肩膀捶捶腿,就跟江湖上傳言的鼓勵師一樣,專給碼師當個開心果,不是挺好麽。


一個姑娘家,幹嘛要跟著一幫糙漢子,學些整日要見刀兵的東西。


再說跟著我學碼術,真是瞎了眼才能找的師父。但這些話我不能說,最起碼我不能跟小慕說。


小慕說:「你真這麽想?」


我說:「真這麽想。你看,你跟我學了這些年,會因為我沒能去碼院念書嫌棄我麽?」


小慕搖搖頭說:「不會。」


我說:「那就對了。你說不會,我就沒事。之前我教你的構造法,現在再給你演示一遍。」


說完,一道如虹的水瀑從我的掌心竄出,在頭頂五六丈高的地方綻開。


小慕看著那水瀑,又看看我,只是嗤嗤地笑著。


我問:「你笑什麽?」


她說:「笑這水長得好看。」


我說:「這水不好看。」


她說:「那就笑你長得好看。」


過多少年,小慕都會是那個小慕。跟在我身後,笑的很傻。

4.

小慕的存看起來深不見底,我讓她竭力構出山石,結果活生生在後院堆出一個小丘陵,而她顯得依舊氣定神閑,沒有絲毫疲倦。


我想起小時候小慕也是這麽練功的。那時的她和我一樣,一次只能弄出彈丸大小的石塊。過了三五年,我還是一次弄一個小石塊,只不過她一次能生生沈下一座山。


如果我的存是一泉池水,那小慕簡直就是遼遠無際的汪洋大海。


她練功的時候,我又翻起我那本沒來頭的破書。書裏又有一些艱澀的表述讓我雲裏霧裏。


「這‘記憶體回收’的功法,怎麽看上去如此奇詭?」


我想起這些年道聽途說的功法見聞,還沒有一種奇功可以隨意收天地萬物之存為自己所用。而且這功法機理之玄妙,手段之反常,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正當我百思不得解時,看見後院的小丘已經把籬墻沒過了,而且還在從山頂一層層的鋪下石頭,就像一層青墨色的流瀑。


再讓小慕練下去,估計整個宅子都要被壓在這山下面。


我擡頭喊著:「小慕!不要再練了!。」


小慕這才停手,幾步從山頂上跳下。


我看著後院的一座山嶺直發愁,後悔為什麽當時沒讓小慕弄一些容易打掃的東西出來。什麽風水火的都好,偏偏個要讓人家弄石頭。


我問:「小慕,累麽?」


小慕那活分的神情看上去就沒有半點勞累的意思。她說:「不累,我去泡茶。」


小慕功法,像是永遠不會變的。小時候她就喜歡喝茉莉,到現在還是喜歡喝茉莉。所以她的茶,肯定還是茉莉。


我說:「那好,今天就先練到這吧,剩下的部份…」


我話音未落,就聽見宅子外面傳來刻意藏著的腳步聲。


只可惜兩耳機敏,那腳步欲藏卻沒藏住。


我扯著小慕的衣襟說:「你去屋裏藏好,沒有我發聲不要出來。」


小慕說:「明白。」


幾隊束著黑衣的人從宅子門口闖進來,指著我院後的那座小山問:「這山是小子弄的麽?」


我說:「不是。這屋子還沒建成的時候,這山就有了。」


領頭的黑衣男人唾了口唾沫說:「放屁!我眼睜睜看著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拔起一座大山,你跟老子玩什麽花樣。」


我笑笑說:「那可能是這位爺您眼花了。」


領頭從胸口掏出一塊牌子說:「少跟我臭屁。我是艾啼城的碼師衛,專察那些行為不軌的碼師。你要是做了什麽違法亂紀的勾當,勸你快快從實招來。」


我一看那牌子的編號,當時就認了慫說:「這山的確是我弄的。莫非您就是外界所傳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無處不在又無處在的第四零四號…碼師衛。


四零四說:「別跟我玩這些溜須拍馬的虛招,老子不吃那一套。你曉不曉得你弄這山犯了哪條規矩?」


我滿臉堆笑說:「不曉得,還望兄台指點。」


四零四說:「我看你毛手毛腳,估計見識也短。老子告訴你,這山算是違章景觀,外存垃圾,得三五位精通回收數的大碼師來才弄得幹凈。而且你小子又濫用構造法,罪加一等。」


我說:「兄台,你說我造山是違章景觀我懂,可構造法這個東西怎麽算濫用?」


四零四白了我一眼說:「一竅不通!去看看艾啼城的城規,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構造法所造之物,不得超過七尺見方’。你看看你造這東西,有幾個七尺了?」

我說:「小的明白了。敢問下這山是怎麽個處罰法?」


四零四說:「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把你這宅子圍起來,等到大碼師來了,再做決斷。你跟我還能講講道理,跟要來的大師可沒道理能講。」


剛說完,四零四就憑空不見了。

5.

隨後,我跑到屋裏跟小慕聊了聊天,恍然間聽見屋頂一聲炸響。


幾串淺綠的程式碼殘光從屋頂上瀉下,一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赫然站在我屋頂上。


底下的黑衣人議論紛紛。


「這就是名鎮今朝,擺渡碼院的大碼師,無名無姓,單號一個‘空’字。」


「聽聞其作風淩厲,碼術高超,沒想到今日真得一見…」


我一聽到擺渡碼院,心就一陣寒意。


空大師從屋頂上踉蹌跳下,摸了摸那山石問:「建這山的人,跟我走一趟。」

我說:「大師,正是我。」


空大師瞥了我一眼,冷笑一聲說:「你?你記憶體還未成一,談何造山,怕是連一塊石栗都造不出。造這山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左手一揮,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巨力扯著屋裏的小慕,她發出一聲柔弱的驚叫。跌跌撞撞的倒在的倒在地上。我連忙把她扶起。


空大師笑笑說:「恐怕造山的就是這位姑娘吧。」


我說:「大師,造山的真是我,不信我現在再造一個給你看。」


空大師完全沒有聽的意思。他雙手合十,一根修長的銀針從手中脫出,銀針似離弦之箭向我飛來,尖銳的破空聲淩過我的耳畔,我連忙抱著嚇呆的小慕閃到一邊。


銀針擦著我的耳邊飛過,我說:「小慕,不怕。我一會就帶你走。」


小慕把額前的頭發理順好說:「我不怕的。」


那銀針發出嗡嗡的震響,懸在我的身旁。空大師搖搖頭說:「小子不必掙紮了,你把那姑娘給我,我又不會傷人性命。」


我起身冷哼一聲說:「大師,你得先能打過我,再談這姑娘的事。」


空大師伸出一指說:「你以為我的碼術只是丟出一根銀針麽?」


說完,空大師的手指緩緩轉過方向。


周遭的黑衣人驚呼:「不好!這是空大師的成名絕技,‘空指標’!」


話音剛落,空大師一指指向我身旁的那根銀針。


突然間,一層層的程式碼洪流在那根銀針周圍凝聚,隆隆的雷聲從裏面泛起。我又聽見大風的撕扯聲,足以讓山河屏息。腳下的磚石像是在飛速塌縮,天際如臨夜幕。


我連忙雙手竭力造出一團風火向後噴去,一片爆響和火光中竟不知飛向了何處。

6.

我醒來時,小慕原來已經等了我良久了。


我說:「小慕,你身上沒受傷吧?」


小慕說:「我沒事。有你,我大多都沒事。」


過了今天空大師這事,我真的不敢對小慕下太多金重的諾。我只能說:「小慕,你也別太信我。這世上有好多事,是我咋樣也擺不平的。到時候你就趕緊跑,懂麽?」

小慕捏了捏我鼻尖說:「你擺不平的事情,加上我,怎麽都擺平了。」


我說:「小慕,你是個聰敏的姑娘。今天空大師手一指,練了一招空指標把咱家宅子炸了。明天就有不知道哪個混人,玩什麽變量左右互搏之術把我炸了。你看清楚了吧,當碼師,天天就是打打殺殺的。我勸你…」


小慕打斷了我說:「你勸不動。」


我說:「你看你這丫頭,我還沒說勸什麽呢,怎麽就勸不動了。」


小慕說:「你什麽都勸不動。我偏要跟你。」


小慕啊小慕,你怎麽不聽勸啊。


我長嘆一聲說:「也罷。先找個地方落腳吧。」我起身一看,原來我們兩人被炸到了城郊的林子裏。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曉能不能在城中找到住處。


我帶著小慕幾經周轉,好不容易找了一家還沒打烊的客棧。


我趕緊從腰間盤出幾兩碎銀子說:「您看看,這些銀兩夠不夠。」


店小二說:「這位公子,銀兩倒是綽綽有余了。但是您看看這店裏的套房,全都滿了。現在連裝草垛的屋子都住了人了。沒看見我們客棧門口的牌子寫的什麽麽?」


我還真沒註意,一回頭看見了那個牌子,上面赫然三個大字「棧溢位」。


我說:「我知道你們客棧溢位了,那屋頂有沒有地方?」


店小二說:「你要住屋頂?」


我說:「屋頂也成,什麽地方都成。」


店小二大量了我兩人說:「兩位若是能上得去,屋頂就給你們住了。不要銀兩。」

我沒理會最後店小二那憐憫的眼神,抱著小慕幾步跳上了屋頂。


小慕說:「屋頂好像還不如睡在草垛上。」


我說:「咱們不是找舒服地方,是為了躲那幫混人。你想想看,誰能想到一般人會睡屋頂上。這樣空大師那幫人一時半會就找不到咱們了。別說空大師了,我想天下除了我還沒人能想到客棧屋頂的地方。」


風裏突然傳來嗶嗶啵啵的爆響,一個人形突然在我身前顯現出來,是四零四。

四零四真是無處不在又無處在,根本捉摸不透。


四零四說:「你小子又落我手裏了。」


我連忙回身對一臉茫然小慕說:「這不算,他是撞了大運找著的。」


四零四把我推到一旁,向前跨一步說:「你小子還帶了個姑娘?」


我開始在腦海裏構想之前所學的所有技法,因為感覺四零四怕是要對小慕不善,隨時可能擦槍走火。


我說:「四零四大哥,只要你不加害這姑娘,什麽都好說,我跟你走。」


四零四大手一揮說:「我沒想到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子還能騙個姑娘跟著。我想來不傷女人。但我可告訴你,空大師帶著一大幫人在滿城找你,我不抓你,也幫不了你。」


四零四說完,又消失了。


小慕問我:「剛剛的大漢是誰?」


我頓了頓說:「恩人。」

7.

那夜之後,我帶著小慕遠走高飛,跑到了千裏外的邊陲小鎮安身。


雖然與艾啼城有千裏之遙,但我的骨子裏,依舊是一位碼師。


不單單是我的骨子裏,小慕的骨子裏,那深入骨髓的,本質是跟我一樣的東西。


我時常想的,人人都說天地萬物無一不是程式碼所成。那人呢?我跟小慕,也是程式碼一樣的東西麽?


遍布於天地萬物的存,到底又是什麽呢?


那幾年日子裏,我把手裏那本破書讀的通透,像是悟到了什麽,又像是忘了什麽。


我總感覺,我越碰觸這世界本真,我的存在就越虛無…就好像把碼術練到極致,我就要不復存在一樣…


但我還有小慕。


這世上除了碼術,我還剩一件東西,就是小慕。


小慕還在屋後給我沏茶,還是一壺溫熱的茉莉。她喜歡自己把新茶烤的暖香,然後兩指撚著茶葉問我:「喜歡茉莉麽?」


我說:「喜歡,小慕的茶都喜歡。」


我想了想跟小慕說:「小慕,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能好好活麽。」


小慕思忖了良久,然後很認真的說:「我還能活。」


言下之意,是未必能好好活了。


我摸著小慕的頭說:「沒事,小慕。就算我不在了,像四零四大哥一樣,天下還是有善人。」


小慕問:「天下善人多還是惡人多?」


我仔細想了想,答:「善人多。」


小慕又問:「那你遇見的善人多還是惡人多?」


我笑了笑說:「惡人我懶得記,所以還是善人多。」


剛說完,天空又傳來一聲炸響。


黑雲壓寨。


這一次,是真正的幾十位大碼師在天上高懸。


冥冥之中,有玄音如洪鐘大呂從天上降下,墜入我耳畔。


那聲音說:「小子!你辱我院規,傷我院師,竟倉皇逃至此處茍且!今日一來,必取你性命!」


說完,幾十位碼師從雲端風馳電掣而下。我對著身後的小慕喊:「快跑!」


第一位來戰我的碼師向我砍過一刀,那一刀我躲過,卻從殘影中劈開第二刀,第二刀還沒砍完,第三刀的殘影又順著出來。


一刀生一刀,生生不息,變幻無窮。


我大笑說:「好刀法,這是什麽刀?」


那人冷哼一聲道:「遞迴刀。」


背後,又有人刺出一劍。我一閃身避過,那一劍又分成數瓣,數瓣又合為一劍。

一劍化萬劍,萬劍化用,層出不窮。


我又笑說:「好劍法,這是什麽劍?」


那人輕笑一聲道:「迴圈劍。」


我發聲大笑說;「我不過一介匹夫,竟值得貴院出動幾十位高手與我鏖戰,真可謂快哉!妙,妙,妙!那我也為各位獻上平生所學。」


說完,我施展起書中最後的「回收」大法。一時間天地變色,我感到一股巨力將我活生生鉗在空中動彈不得,周遭的砂石草木都在向我席卷,只要碰到我的身軀,就化作幾團細碎的程式碼洪流。


天上地下的幾十位碼師嚇得面色大改,但無論何種碼術丟在我身上,都會化作幻影消散。這股巨力越來越強,活活在我腳下吸出一個大坑。


繞著我身周十幾丈的萬物都被我吸成了虛無,而我這才反應過來…


小慕,小慕…小慕!


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讓這功法停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把所有的草木樓宇連根拔起,然後讓他們灰飛煙滅。


所有的碼師一一吸到我眼前消散,遞迴刀,迴圈劍,空大師,甚至是許久前險被我燒死的試官,都來與我尋仇。


他們掙紮著面龐,抽搐著嘴角,還有哭喊,只是在我這功法面前都無濟於事,都是浪費力氣的徒勞。我找不到一星半點復仇的快感,因為我知道,還有小慕。

小慕,遲早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個。


我身旁風聲大作,隆隆的雷響不時地從我身邊綻開。小慕也同樣被席卷而起,她像一片柔弱的柳葉飄起來,飄到我的眼前,竟然還是喊著那樣的傻笑。

你笑什麽啊,你知道你要灰飛煙滅了麽,你笑什麽啊。


我的傻小慕啊。


你怎麽,不聽勸啊。


撕拉一聲,小慕的笑臉在我眼前化成斑駁的光點。


8.

過了這麽多年,我的碼術早已登峰造極,獨步天下。


所有人都沒看到的事,已經在我眼裏了。


後來想想,當年我一點記憶體就敢挑戰整個碼院,究其原因,竟是我擅使回收之術。


沒了小慕,我無欲無求,除了手裏這壺茉莉。


我離了天機眼的攤位,在艾啼城裏走著,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喚聲。


是四零四。


他說:「好多年沒見,你小子去哪了。」


我說:「跟姑娘有些事。」


四零四說:「你小子他娘的註意點,我當年一眼就看出那是個好姑娘,別虧待人家。」


我笑笑說:「當然。」


四零四問:「我剛才看你問天機眼事情了,三兩銀子一個問題你也問,問了些啥?問了兒子啥時候生?」


我說:「那算不上天機眼,只是個瞎子。真正的天機,只有我見過。」


四零四說:「你小子屁話還是不少。啥是天機,你說說?」


我說:「天機只要一說,就沒意義了。你還要聽嗎?」


四零四說:「聽,幹嘛不聽?」


我說:「天機就是,這世上的諸事,其實都存在一種…一種碟子裏面。我們都是一個個虛無的符號,一種特定編碼的數碼。」


四零四費解地說:「你小子說明白點。」


我苦笑一聲說:「說明白點,就是你我都是一本書的一部份。在我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這本書已經有七千零五十八字了。」


四零四說:「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我說:「我也希望我糊塗了。可事實是,我泄露了天機,這本書馬上就要結束了。」


四零四說:「好,那你說說怎麽個結束法。」


我說:「我已經看到整篇文章的最後了,你,我,還有這個世界,馬上都要不復存在了。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刻,就沒有你的話存在了。再之後的事情,就只與我自己有關了。」


我把那壺茉莉喝完,恍然覺得一陣暈眩。


承載我的文字到底從何而來,閱讀這些文字的到底又是誰呢?


那個無形的書寫者,又何苦戲弄,揶揄我,告訴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壽命的,虛擬的符號呢?


罷了,罷了,縱然如此,我也過了這一生。


也算妙,妙。


只求你在最後,哪怕是你施舍給我也好,能留一個她的名字。





完。




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