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孫悟空。
取經結束後，我被封為鬥戰勝佛，高坐在蓮台之上。
然而，忽有一日，我看見佛陀頭上的肉髻正中，都是一只只眼睛，旁邊觸手盤旋。
沙彌身上全是腐肉、蛆蟲和黏液，不時掉下一塊。
雷音寺如此，淩霄殿也不例外。
淩霄寶殿上仙霧縹緲，我卻看見，仙霧之下，都是累累白骨。
而瑤池中流淌的是血水，浸泡的是屍塊。
最恐怖的是，當我將造成這一切的邪神殺死後，世界卻又一次重新開機了。
一
前一刻。
我腳踏九幽血河，腳下是流淌的血水，血水中有一塊塊腐爛的屍塊，有無數觸手在其中蠕動，往我身上攀來。
我頭頂是黑色的天幕，天上有無數的光閃爍，卻不是星辰，而是一顆顆紅色的眼睛。
天地之間，矗立著一個如同肉山的怪物。
祂的身上有萬千顆眼睛，無數條觸手，觸手上綁著諸天的神佛。
祂的眼睛不能直視，祂的名字不能述說，不然，就會變成祂的信徒。
祂是邪，是魔，是不可說，是不可名狀。
祂的身形頂天立地，看不到邊際，而我站在血河中，還沒有祂一條觸手寬。
我卻笑了。
費盡千辛萬苦，我終於將祂的真身逼了出來。
我火眼金睛，祂的眼睛汙染不了我。
我施展法天象地的神通，站直叫道：「長！」
登時，我身高萬丈，頭如泰山，腰如峻嶺。雙眼火眼金睛，猶如閃電，口似血盆，牙如劍戟。
我手中的金箍棒，上抵三十三重天，下至十八層地獄。
我手持金箍棒，一棒敲向祂的腦袋。
金光迸射，祂頭上萬千只眼睛閉合，從眼縫中流下血水，無數的觸手依次垂落。
被觸手捆綁的沙僧、哪咤和諸多神魔一起掙脫出來，開始對祂發動攻擊。
祂龐大的身軀一塊塊化作腐肉，從身體上掉落，落入九幽之中，被九幽吞噬。
最後，祂被徹底消滅，九幽閉合，地上只留下一只血紅色的眼珠--詭秘又陰森。
我在上面加了咒印，放入猴毛開辟出來的空間，將祂徹底封印。
二
下一刻。
我已經置身於一個囚牢之中。
我迷蒙了片刻，才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
我看向四周，眼前沒有九幽血海，也沒有觸手腐肉，更沒有不停閃爍的眼珠子。
邪神死了。
這個世界，又重新開機了。
我並不在水簾洞，沒有在靈山，不在菩提老祖的靈台方寸山，更不是玉帝的淩霄寶殿。
我被扣在一個金屬的圓球裏面。
仔細觀察，我方才想起，這裏是小雷音寺，而我被扣在黃眉童子的金鐃之中。
小雷音寺……
雷音寺……
小雷音寺是假，是黃眉童子假作如來，騙取我們師徒四人。
那麽，我去過的雷音寺，是真的嗎？
若是真的，為何之前的世界中，當邪神出現，一切就都變了。
佛陀頭上的肉髻正中，都是一只只眼睛，旁邊觸手盤旋。
沙彌身上全是腐肉、蛆蟲和黏液，不時掉下一塊。
雷音寺如此，淩霄殿也不例外。
淩霄寶殿上仙霧縹緲，我卻看見，仙霧之下，都是累累白骨。
而瑤池中流淌的是血水，浸泡的是屍塊。
若是真的，為何當我將邪神打死，整個世界就會重新開啟。
在上一個世界中，已經死去的諸天神佛，三十三界天地間所有的生物，全部會復生。
他們對於上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而我，每次想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他人，卻仿佛有禁令，讓我一個字都不能出口。
若是假的，那些神仙和佛陀，在我的火眼金睛之下，各個瑞氣萬千！
他們究竟是什麽人，才能騙過我的火眼金睛？
又一次來到小雷音寺，我困在金鐃中，竟一時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難不成我經歷的種種，都是幻覺，我如今不是鬥戰勝佛，而是還在取經途中。
三
我揪下一根猴毛，在上面吹了一口氣，露出封印在猴毛之中密密麻麻的一只只血紅色的眼珠。
看來，我經歷的都是真的，不是幻覺。
每一只眼睛，代表著我經歷過的一個世界。
每一個世界最後的主宰，是他人口中的邪神，是不可名狀，是不可說。
祂身上滿是眼睛，長滿觸手，不能直視。
祂將整個世界變成祂的祭祀場，妖魔神仙都是祂的奴仆。
每一個世界，最後都在邪神的影響下，充滿陰謀和詭計，走向腐爛和淪陷。
祂很恐怖，我卻不懼。
因為，祂總有弱點。
而我，是開天辟地產生的仙石孕育而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祂能囚我，卻不能殺我。
最後，我都能找到祂的弱點，克制祂。
當我將祂打敗，祂化為煙灰，留下來的，只有這一只眼睛。
我殺了祂，我殺死了將世界變成煉獄的邪神。
但是，經歷了這麽多世界，我從未找到過這邪神的跟腳。
觸手、眼珠、腐肉，是邪神的真身特點。
汙染神魂，讓人成為祂的信徒，是邪神的攻擊方式。
我數次在世界重新開機的最初，在諸天神佛未被汙染的時候，想找出邪神的跟腳。
邪神看似海中之物，然而，我問了老龍王，老龍王說從未見過這等可以汙染神佛，將神佛都收為信徒的生物。
我去找了地藏菩薩，問了諦聽，諦聽也說不知。問了觀音菩薩，菩薩搖頭。問道佛祖身上，佛祖沈吟半晌，只說了三個字：「不可說。」
四
我真正懼怕的不是邪神，而是邪神背後，至今未曾現身的那個操控者。
每次我打死邪神，下一刻，世界重新開機，我會經歷又一個輪回。
每次輪回，不盡相同。
我能殺死邪神。
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輪回，我知道，我從來沒有真正找出掌控這個世界的主宰。
祂如同一個真正的神靈，仿佛淩駕在天道之上，掌握著輪回，觀察著一切。
祂如同創世神，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世界，將我拖入其中。
祂創造出邪神，讓我和邪神戰鬥，我被囚禁時黯然神傷，被懲罰時痛苦難當，打敗敵人時意氣風發，所有的一切，都是祂的養料。
漫天神佛，包括我，包括邪神，都是祂手中的玩具。
祂看著我們互相爭鬥，如同看一場猴戲。
經過的世界越多，我越發感知到祂的存在。
但是，我從來沒有找到過祂。
五
這時，外面又傳來呼喊聲。
八戒死了。
八戒死了。
八戒死了……
我的眼淚唰的流了下來。
八戒又死了。
我每次都來遲一步。
我不知道自己經歷了多少次世界。
最近這幾個世界，最早死的，都是八戒。而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八戒了，我每一次都只能幫他報仇，收屍。
八戒為了救我，死了一次又一次。
這個呆子。
我擦掉眼淚，這一次，來找我「報喪」會是誰？
我取出金箍棒，使勁往金鐃上一揮，一聲巨響，金鐃上迸發出一陣金光，破了。
黃眉童子的金鐃，我在取經路上就打破過一次。如今困住我的金鐃，要麽是贗品，要麽是修補過，自然經不住我一棒。
我一個筋鬥雲翻出小雷音寺。
這次來找我的人，是哪咤。
自然是哪咤。
這麽多世界中，能保留記憶的，除了我，只有哪咤。
初始的世界，哪咤也是沒有記憶的。
有一個世界，哪咤看著邪神，喃喃自語道：「我好像見過這醜玩意。」
我以為捉到了邪神的跟腳，讓哪咤仔細回想。
哪咤冥思苦想，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驚駭叫道：「不可說！」
他看著我，想說什麽，嘴張合了幾次，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他轉而看著四周的神佛，不可置通道：「他們竟然還活著？我竟然還活著！」
我知道，哪咤並不是知道邪神的來歷，而是覺醒了記憶。
我和哪咤結成了同盟。
我能一次又一次殺死「不可說」，多虧了哪咤的幫助。
世界重新開機後，沒有人能預知自己的處境，所有的一切都會推倒重建，只有一樣東西能保留到下一個世界。
那就是邪神死去後，留下的眼睛。
這眼睛邪惡又陰森，盯著時間長了，甚至會被迷惑，同時，這眼睛裏面蘊含了巨大的能量。
我和哪咤利用邪神之眼擺了陣法，讓我們能根據陣法，尋到彼此的位置。
借助陣法，我隱隱約約能感知到我被窺伺。這種窺伺無處不在，隱隱綽綽，我卻始終尋不到根跡，不能清晰的將窺視者抓出來。
每次世界輪回，所有的一切都會重新開機，哪咤有時會遺失自己的記憶。所以，他將自己的記憶提取出來，壓入邪神之眼。借助陣法，哪咤才能保留之前世界的記憶。
我一雙火眼金睛，看見哪咤左臂上全是黑色小洞，洞中是爬來爬去的白色蛆蟲。
我擔憂問道：「你還好嗎？」
我想問他，你還能撐幾個世界？可惜，這句話說不出來。
邪神之眼，飽含能量，使用了自然要付出代價。
我是靈明石猴，將太上老君的丹藥當飯吃，練就了刀槍不入，金剛不壞之身，所以，邪神之眼損傷不了我的身體。但是受邪神之眼影響，受那種窺視影響，經歷的世界太多，加上世界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淪陷又重新開機，我經常陷入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而哪咤的情況更糟糕。
他的蓮花身有些承受不住這些邪神之眼的腐蝕。
世界之初，邪神尚未現世，哪咤身上已經出現了黑洞和蛆蟲。
我有一種預感，若是遲遲不能解決世界的輪回，那麽，終有一日，在世界開啟之初，哪咤就會淪為邪神的信徒，即使世界重新開機，他也不會醒來。
哪咤右手在左臂上面拂過，一陣法術的波動，他的左臂重新變的白生生的，如同蓮藕一般，道：「無礙。」
哪咤不想多說，我也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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