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難遇的大雨天,我被養了我三個月的主人丟在小區門口的車輛必經之地。
我的後腿被折斷,眼睛發膿,尾巴上的毛被燒的光禿禿的,小小的蜷在一起沒有人能註意得到。
第一聲車鳴響起,我以為我就要死了。
可下車的是媽媽。
1
我是一只貓,一只貍花貓。
我出生在一個紙箱裏,箱子底層鋪著廢棄的衣物,學會睜眼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媽媽。
媽媽的皮毛有三種顏色,她很好看,是我這貓生裏見過的最好看的貓。
那個時候她窩在紙箱裏,嘴邊是盛著貓糧的塑膠碗,攤著肚子給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靠著。
我努力嗷了一聲,她懶懶看我一眼,抻著脖子舔我,把還不會站起來的我舔的四腳朝天。
媽媽是一只很溫柔的貓。
她的大多數時間都在我們身邊,也偶爾會有幾個高大的兩腳獸會提著食物來看媽媽。
她們不停的撫摸媽媽的頭和背,然後嘰裏咕嚕的說很多我聽不懂的話。
後來,她們來的多了,我才知道她們是在誇媽媽,說媽媽長得好看,性格也親人。
我在旁邊跳起來去夠媽媽高揚起來的尾巴尖,大嗷一聲,表示肯定。
我的三花媽媽當然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的媽媽。
秋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我已經有幾個月大,氣溫越來越低,媽媽也不再經常的窩在紙箱裏。
那幾個經常來看媽媽的兩腳獸是隔壁大學的女大學生,葉子一黃,她們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重要的是,食物也是。
於是媽媽每天不在我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
最晚的一次是一晚上都沒回來,第二天太陽剛升起來,她才叼著幾根火腿腸姍姍來遲。
同時,她的背上被薅禿了一大塊毛,嘴上的胡子彎彎曲曲的耷拉著,看起來十分狼狽。
我喵喵叫著,用舌頭舔她背上的毛,不知道是誰這麽惡毒,來傷害我的媽媽。
就這樣,我們饑一頓飽一頓的,捱到了冬天。
我記得那是冬天的第一場雪,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雪,我在草叢裏追著天上的雪花跳,跳著跳著就被一根枯萎的藤蔓纏住,怎麽扒拉都扒拉不下來。
那天我回去的很晚,回去時我還在想媽媽會不會給我留食物,而我又該怎麽和兄弟姐妹們團在一起睡覺才不會冷。
可我想叉了。
沒有食物,沒有溫暖,只有她們躺在紙盒邊,整齊排成一排統一少了兩只胳膊的屍體。
2
那幾個女大學生再來的時候,我趴在媽媽屍體旁邊,被凍得就差一口氣。
她們把我抱在懷裏,用紙巾擦我嘴邊的血,那是我不斷舔舐媽媽的傷口時媽媽流下的血。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記得媽媽上一次受傷時我也是這麽做她才好起來的。
可這一次不一樣,不論我舔多少次,哪怕舌頭都沒有知覺,她還是閉著眼身體慢慢變得僵硬。
我渾渾噩噩地被女大學生送到了流浪動物的救助組織,她們眼圈紅紅的把我放在別人的手裏,眼中全是對媽媽的不舍和悲傷。
她們喊媽媽福福。
原來媽媽有名字,但她最後一點也不幸福。
她們走後,我被人關進籠子裏。
雖然每天都有水和食物,但我還是不開心,縮在角落裏,任人怎麽逗都提不起興趣。
逗我的人經常說我膽子小,還說像我這樣的小動物往往很少會有人收養。
我不知道什麽是收養,我只是有點不開心,因為我見不到了媽媽。
可我並沒有像那個人說的那樣在救助組織呆很久。
某天,我的籠子被開啟,我被人從角落裏抱出去,他們把我塞進一個男人的懷裏,說出每個動物離開前都會聽到的那句話:「希望你好好照顧它。」
男人穿的羊毛大衣,袖子上已然沾著我掉下的毛,笑容溫熙:「我會的。」
可是他說謊了。
3
男人帶我回家的前幾天態度還不錯。
他給我買了個貓窩,還放了一個巨大的貓爬架在旁邊,貓爬架上有幾道深深的劃痕,看起來有些舊。
他沒有時間像救助組織的人來逗我,每天早出晚歸,穿的衣服大差不差,連放糧的都是定了時間的機器。
我記得他第一次發火是在半夜,那時我窩在貓爬架的最頂端,門響動後他把燈開啟,走路的腳步虛浮,是剛喝完酒的模樣。
其實他每天晚上回來都是這樣,眉眼疲憊卻又酒氣熏天。
我不知道他去幹了什麽才這樣,我和他見過的面太少了,他把我帶回家後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仿佛我和他之間並沒有什麽關系。
但這次不一樣。
他捂著鼻子,看著光滑的地板上躺著的一坨屎,頓時勃然大怒。
他把手中的東西摔在沙發上,像積攢了一天的怒氣終於有了爆發的口子,於是都一股腦的泄了出來。
我被他拿掃把桿打下來,背部挨了一棍,疼得我「喵」的一聲慘叫就躲回貓窩。
可我忘了,貓窩是他買的,這個家都是他的,而我只是逃回魔口還沒有成年的一只貓,我做什麽都無動於衷。
貓窩被掀翻,我被他抓著尾巴提起來,對於我而言鋒利的爪子再怎麽揮舞也抓不到他的袖口。
他把我摔在地上,我的尾巴被他當做發力點,不停的甩動。
起初,我還會尖厲的慘叫,後來我被痛的半暈不暈,只覺得骨頭都要被摔碎了。
我看著那個巨大的貓爬架不斷晃動,才猛然發現在最底部的劃痕裏有一個尖銳的、不屬於我的貓指甲深陷在內。
原來我不是第一只。
4
我的命好像格外的硬。
男人拿棍子打我,拿火燒我,哪怕把我的尾巴甩進油鍋裏,我都還吊著一口氣。
他看著我慘叫,看著我痛苦。
他因為他帶給我的所有苦難而心情愉悅。
白天,他不在家,我在那個沾滿我的血的貓窩裏疼的舌頭都沒有力氣去舔傷口。
我經常在想,我閉上眼,睡一覺,不會醒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再看到我的媽媽。
貓不會像人類那樣,悲傷就有眼淚流,就算能,我的雙眼現在全部都沾著膿,流的也該是血。
這一天,男人回來的沒有這麽晚,他興奮的敲著手機螢幕,偶爾發幾次語音。
「寶寶,我也想你。」
「明天一起吃飯?」
「好呀,來我家吃,我給你做。」
笑著掛掉電話後,他像是才想起我在貓窩裏,看著我,心裏不斷盤算著怎麽把我快速處理掉。
他不可能把這樣的我展示給別人,一只一看就是被主人虐待的貓,死在家裏還會嫌屍體的臭味會滯留。
我看著他的嘴角不斷放大,貌似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緩緩朝我走來。
我被他放在一個不透明的塑膠袋裏,他提著我,不知道走了多長的路,直到我聽到下雨的聲音越來越大。
我聽見他和很多人說話,語氣和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在救助組織時的一樣,那麽溫柔、和煦。
他人不知道的另一副惡魔面孔,偏偏留給了一只貓。
人類真是個矛盾的結合體。
後來,他停下了腳步,我也被他放下。
雨聲蓋住了腳步聲,包著我的塑膠袋被他打了死結,我看不到我在哪裏。
當然,以我眼睛的情況就算沒有塑膠袋我也看不到。
眼睛看不見,耳朵自然更加靈敏,我聽到車胎碾過地面的聲音,聽到雨啪啪砸下來的聲音,就是聽不到男人的一丁點動靜。
幾乎是漫長的時間過去,長的我就要被水窪的水淹沒時,我才意識到,我被他拋棄了。
甚至,他還想要我死在車胎下。
憑著這不絕的車輪轉動的聲音如臨身側,我覺得我好像終於要死了。
就是不知道媽媽見到我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我殘缺的身體而認不出我是誰。
驀然,車鳴聲響起,閃光燈透過黑色的塑膠袋,透過黏糊糊的膿水,直射進我眼球。
「這裏怎麽還有一只小貓!」
一雙手把塑膠袋解開,我聽到一道驚訝的女聲……以及一個久違的、溫暖的懷抱。
我是不是提前遇到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