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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音樂視為母語的鋼琴家盧卡斯,帶12本書到中國巡演

2024-12-03心靈
第一次來中國巡演,法國鋼琴家盧卡斯·德巴格為這趟長達半個月、橫跨中國7個城市的旅行帶了12本書。這12本書裏,有心理學、科學家傳記、音樂史、科幻小說,也有語言修辭學。演出之後讀書,是他多年的習慣。
在古典音樂圈,盧卡斯是一個異類。生於1990年的他,10歲才接觸古典樂,學過幾年鋼琴後中斷,到20歲才開始專業學琴。四年後,這位來自法國的年輕人,以業余選手身份參加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獲特別大獎,一夜爆紅。
那年,外媒因他而沸騰。媒體將他的榮譽與1957年加拿大鋼琴家古爾德在莫斯科演出、以及美國鋼琴家範·基利本在冷戰高峰期拿到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冠軍相提並論。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主席、著名指揮家捷傑耶夫出於對他的欣賞,在聖彼得堡白夜音樂節特別為他增設一場獨奏音樂會。
世界總是需要這種劍走偏鋒的天才少年的故事。直到現在,盧卡斯走到哪兒,依然會有人對他十年前的成就深感興趣。
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這位戴著黑框眼鏡、一頭卷發的鋼琴家,以坦然而極快的語速說,「我的故事不僅僅關於我自己,它可能會對另一些人有啟示意義。尤其對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的年輕藝術家來說,它是一種激勵。」
不僅是一個有奇怪故事的家夥
盧卡斯的中國巡演曲目包括了加比奧·福雷、貝多芬和蕭邦的曲目,不按傳統時間排序,而是力求以精煉方式呈現音樂的多樣性。舞台下的他,談吐廣博,更像是一位充滿哲思、興趣廣泛的學者。
他的大腦宛如一個緊繃且高速運轉的精密機器,隨時能開啟密集、漫長而富有洞見的思想表達。采訪的話題從美國大選到俄烏戰爭,從AI到修辭學,從文學到哲學,從演奏到作曲,他什麽都關心,也什麽都在思考。
跳脫的思維、精煉的表達與極快的語速,有時會讓他感覺痛苦,「我一直在思考,我的大腦很難讓我入睡。從小我就是這樣,對什麽都好奇,很難停下來,也很難放松。」
他回憶起10歲時被莫札特的【第21鋼琴協奏曲】所吸引,似乎得到某種召喚,「那是我受到的第一次沖擊,我想接近這種音樂語言,從那以後,音樂就沒再離開過我。」
生在法國北部小鎮的盧卡斯,家中沒有學音樂的任何親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進入音樂的大門,於是只能去小鎮業余音樂學校學琴。那段非專業的學琴生涯是自由而放飛的,讓手指隨意跑動,「全憑感覺來彈,跟著自己的直覺走。」
他手指流暢,進步飛速,很快透過音樂學校的各種考試,但因為這間業余學校的局限,他在15歲上了高中後,中斷了鋼琴學習。當他考上巴黎狄德羅大學,相繼拿到文學與藝術碩士學位之後,決定重新學琴。機緣巧合下,他進入俄羅斯鋼琴教師萊娜·謝蕾謝夫斯卡婭的鋼琴班,在20歲這一年開啟真正專業的學習。
「當我回到鋼琴上,是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那是需要真正努力的時刻,要達到某種成果。」盧卡斯說,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做一名職業音樂家,只知道在沒辦法學琴的那些年,音樂始終沒離開自己。四年專業且艱苦的學琴生涯,對他來說「更像是把內心的音樂轉化為某種可以為它賦予形狀的東西」。
他深知自己比不上那些有著童子功堅實基礎的人,「總有人比你彈得更快、更幹凈、更明亮。但我要做的是用鋼琴來表達內心的音樂。我演奏的時候,是在分享這個神秘的音樂世界。」
去參加柴可夫斯基大賽時,他僅是一個業余選手身份。從沒辦過任何音樂會,從未與管弦樂團合作,但是,他贏得了比賽。一夜之間,蜂擁而至的贊美、媒體采訪和觀眾的追捧都湧上來。
盧卡斯毫不諱言,當年人們談論他,更多感興趣的是那個多年不練琴、學了四年就拿下大獎的故事。當他被世界認識和接納時,他自己獲得更多的是自信,以及堅定走音樂這條路的決心。
「我的家庭並不支持我做音樂。」盧卡斯說起17歲時去參加鋼琴比賽的細節,因為家裏不支持,他身無分文,不得不在超市工作了兩年,攢夠錢買一台鋼琴練習。但這所有真實的故事,在他看來只是一個契機,能讓自己堅持這條路,以及讓更多跟他一樣的人看到希望。
大獎之後,他演出不斷,其經歷成為音樂紀錄片【致音樂】的主題。在簽約索尼唱片之後,他在多張專輯中演繹史卡拉第、巴哈、貝多芬、舒伯特、蕭邦、李斯特、福雷、拉威爾、梅德納和希曼諾夫斯基的作品。
2019年,他錄制了一套向史卡拉第致敬的裏程碑式唱片,被美國國家公共電台選為「開創下一個十年的十張古典專輯」之一。2024年,為紀念法國作曲家加比奧·福雷逝世100周年,他又演繹並錄制了福雷全套鋼琴作品專輯。
「對我來說,獲獎之後的我還是我,仍然在追求同樣深刻的目標。最重要的是,我確立自己是一名音樂家, 而不僅僅是一個有著奇怪故事的家夥。」盧卡斯說,古典音樂圈是一個有著關系網、以及社會階層傳統的世界,「如果你出生在一個音樂世家,或者是某個特定社會階層的人,你成功的概率會大很多。我的故事可以給那些在這些關系網和階層之外的人帶來希望。而且,年齡並不是問題,我們應該看重的是才華,有些人的才華,在人生的後期才會出現。」
人文主義者的使命感
最近,盧卡斯看到一項關於職業演奏家的研究調查,數據顯示,職業演奏家學樂器的平均年齡是9歲,這也印證了他的想法,「有些孩子,從小就被父母訓練得很好,但當他們成年後,反而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做那件事,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種使命感。」
音樂於他而言,是一種使命感。他相信,音樂總是與靈性相連。盧卡斯自己也感受到這種靈性的召喚,這些年,他在作曲上投入大量精力,創作了20多部作品,其中包括為鋼琴、鼓和弦樂隊創作的協奏曲【奧菲歐的房間】,以及作為波羅的海樂團常任客座藝術家創作的一部室內歌劇。
「我不僅是一位鋼琴家。」盧卡斯說,在音樂上,他不但演奏鋼琴、作曲,也畫畫、玩爵士樂。他熱愛文學與哲學,熱愛寫作,很快將出版一本書。
「如果深入審視自己,我發現最重要的是人文主義。我認為藝術所包含的一切實際上是在打破所有這些自我的邊界。」他並沒有在職業上給自己劃定一個明確分界,他可以是鋼琴家、作曲家、作家,也可以是畫家,而這些所有的身份背後,都是一個「整體的、人類共有的知識體系」。
有時,盧卡斯的演繹會被視為「奇怪、太個人化」,但他坦承,自己對於「努力變得更有名、更賣座」不感興趣,他遵循自己對音樂的理解與看法,用自己的方式去演奏,傳播他認為有意義的人文主義和教育價值觀。
他演奏的音樂中,不僅有音樂語言和語法,也有作曲家的生平經歷和作品本身的故事,除此之外,他還用豐富的感受力去詮釋音樂,量子力學的發現、柏格森的哲學,或是普魯斯特對時間的追尋,都是他感知時間、感知音樂的方式。
同樣一部浦羅哥菲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明星型的演奏家能演奏出現代摩天大樓的閃光質感,他卻在浪漫派的音樂中賦予其殘酷、陰暗及苦澀的內涵。因為他研究過,浦羅哥菲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是作曲家寫給自殺好友的作品。
在音樂會上,他透過敏銳感知觀眾的心跳與呼吸,啟用自己指間的能量,他認為這是現場演奏的魅力所在,「現場演奏的意義在於,我要如何真正將音樂傳達給觀眾,讓音樂在他們眼前被鮮活地創造出來,傳遞精神層面的東西,而不是像在博物館裏一樣。」
「音樂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純真的遊戲,一場與 12 個音符、12 種聲音的純真遊戲,它可以觸及我們內心最深處。」盧卡斯說,這些年,他總是獨身一人旅行演出,沒有家庭,也沒有牽掛,古典音樂幾乎占據了他的一切,變得比母語還要強大,包裹住他內心最溫暖的地方。
(本文來自第一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