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我姐的閨女，在上完武漢某985之後，變得愈發郁郁寡歡。
我姐家裏條件可謂是真不錯，她是70後，跟著我姐夫白手起家，在2004年前後忙事業，在我們河南豫南某小縣城，混得算是風生水起。
疫情前，據不完全估計，我姐家裏至少五套房子，資產五六百萬還是低估。
這種資產，在河南省這個農業人口大省來說，真的，特別是這種十八線小縣城裏，已經算是縣城婆羅門了。
我姐一女兒一兒子，女兒00後，兒子10後，我親眼看到她兒子長年穿著各種Adidas、Nike等一身名牌。
我姐她女兒，在我們小縣城初中時期成績很差，高中進行選擇了藝考，然後去鄭州找高價特級教師補習數學與英語，每小時上千塊那種高價補習，總算是高考時成績優異，上了武漢的某著名985，算是成功從地獄模式的河南高考中卷出來了。
但即便如此，戴著厚厚眼鏡的我這外甥女，我從未見過她高中往後有啥笑臉，也從未見過她有啥興趣愛好。
她聽從我姐安排，大學專業是師範類，但教師資格證考試哪怕過了，也不想當老師。
她現在待業在家，幫襯我姐公司裏的一些工作。
我這個當舅舅的問過她，將來有什麽打算，她說她沒打算，不打算結婚，不打算找工作，有一頓吃一頓，她幹啥都沒興趣，已經看透了這社會。
我問她，什麽叫看透了這社會？
前不久，常年勞累過度的強勢性子的我姐，因為各種酒局各種應酬，肚子裏長了個瘤子，幸好是良性的，去鄭州做手術切掉了。
陪在我姐身邊照顧的，是我姐這女兒。
她私下告訴我說，她覺得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看她爸她媽辛辛苦苦那麽多年，兢兢業業維持應酬，欠銀行不知道多少，各種明裏來暗裏去的吃拿卡要不知道多少，不累嗎？
而且從我姐患病之後，她整個家裏，都忌口了，什麽宴席什麽山珍海味都是隨禮隨到，但人再不去大吃大喝了。
吃不敢吃了。
她對玩什麽都沒興致。
她說她高中三年沒日沒夜地卷高考習題，在河南這個高考大省百萬考生中殺出來，但卷到最後，卷到了外省的985重點，人人羨慕，發現，哪怕上了令人羨慕的重點大學，又如何？
疫情三年，封校。
爸媽也在想著讓她大學期間談物件，她壓根就沒興趣。
大學畢業了，師範類的她，看著周圍老師那些累死累活一個月，薪金卻也抵不上她身上兩件名牌衣服錢，幹嘛要去當老師上班？
我說，你這就是沒有人生目標，還沒有人生信仰的體現。
她說，她發現周圍一切都是騙局，擁有衣食無憂的生活又如何？上了令人羨慕的大學又如何？對她家裏一點幫助都沒有，弟弟學習成績更差，家裏經濟狀況很憂患。
她唯恐爸媽倒下，一旦倒下，整個家裏事業就負債累累。而她與年幼弟弟壓根沒有繼承事業的可能性，壓根不是那種守江山的料。
她連玩網絡遊戲、看電子書等愛好都沒有，哪怕在我姐催促強逼下相親，也更是對談物件沒任何興趣。
她說她覺得她自己都有些抑郁癥了，朝不保夕，擔驚受怕，既不想吃她爸媽70後白手起家打拼的苦，又覺得整天無所事事的虛無本就是苦。
我問她，為何不找個條件更好的或者差不多的，聯姻？甚至可以解決問題呢。
她自己都搖頭，沒門。
夠得上她眼界的，人家各種出國，或者各種玩得花，看不上她這一般長相的有，更多的連戀愛結婚打算都沒有，有錢男生人家有錢，幹嘛不痛痛快快玩到二三十？
夠不上她眼界的，知道她家境還湊合的，她又憑什麽讓外人來薅她家羊毛？爸媽辛苦那麽多年容易嗎？
所以，我發現，無解。
我更沒有幫她的辦法，因為我自己還經濟壓力大自身難保，又哪有幫助她這何不食肉糜富二代的辦法？
而我更看到了，我媳婦家的我媳婦她姐她哥家的各自一個女兒，跟我這外甥女是同齡人，農村家庭出身，初中沒上完就輟學打工了。
這兩個其中一個，不願在家幫帶我媳婦她哥新出生沒多久的弟弟，對小縣城動輒每月一千多薪金還壓一個月薪金的又苦又累火鍋店、手套作坊、蜜雪冰城等工作叫苦不叠，總算夠十八歲成年年齡了，外出江蘇昆山電子廠打工，成了廠妹。
然而，今年國慶回來，說整天工廠因為沒訂單也就沒加班，一個月三千多塊薪金，吃喝住用都沒錢，掙得不夠花的。
我媳婦還想讓我問問我姐，幫這個她哥的女兒找條件好的物件，我也只是笑笑，把這苦差事給推了。
哪怕喊我姑父，我私下問了這初中沒畢業就輟學的她，你想找物件嗎？
回答幹凈利落，想。
我驚問，為啥？你們好些零零後不是不想談戀愛不想結婚生子嗎？
結婚後可以生了孩子帶孩子啊，誰tmd想整天在外面工廠裏累死累活打工幹活？上班時候累死，忙死，發的薪金連做個頭發買化妝品都不夠用。
她看得到，村子裏好些同齡人嫁了之後，手裏拿著彩禮，整天帶孩子就行了，洗衣有洗衣機，做飯有公婆，多享受啊？如果能像她姑媽一樣嫁到城裏，天天點外賣，豈不更享受？
我苦笑，你是一點不想我這當姑父的多累啊，房貸加彩禮，你姑媽也整天勞累出去上班，你還奢望享受？
然後我問她，那你找到物件了嗎？
她說沒有，那些男生太可恨了，農村的窮得買不起縣城房子的還想找她談，沒門。而那些城裏的，一聽她初中沒畢業，就又都沒信了。
她說她都快抑郁了，上班比上學難受千倍萬倍，早知道還不如繼續上學混日子呢。
我是絕不應承我媳婦的話，幫她找物件的。
我更知道，以縣城裏房價暴跌的秘不發喪樣子，哪有同齡的條件好的00後男生介紹給她？
即便能找到，將來背幾十年房貸車貸負債的話，怨我怎麽辦？ 而且，人家那位00後男生，上輩子遭了什麽孽呢，到時候娶回來一個四肢不勤五體不勞的坑隊友，一坑就要多奮鬥幾十年？
我媳婦她姐家的那個，長得漂亮的，喊我姨夫的，我沒想到，我媳婦也問我能否能找物件。
我驚問我媳婦，她這個不是追求者眾多，壓根不愁嫁嗎？
我媳婦說，哪有什麽很多追求者？前年去年的確數量還行，但今年就少得可憐，而且想嫁條件好的，也不想打工。
我也找理由推脫了。
說真的，我越來越覺得，幹啥都別幹說媒這種事。
這些年來我越來越深感， 勞動報酬的回報率真的遠遠低於資本的回報率。
真的沒有資產。
美貌與財富、智慧、才華、人脈等一切同出，都是王炸。但單出的美貌，又有啥用呢？
長得漂亮，但是農村家庭，初中畢業，家裏還有弟弟，看似還不錯，結果呢？
現在都已經是長年打零工了，而且自以為長得好看心氣還高，將來哪怕嫁了尋常普通家庭，日子真的過得好嗎？
哪怕學歷低願意多生孩子，但收入低的情況下，自認為美貌卻想要嫁的好，未來新建成的小家庭，真能幸福美滿嗎？
然後，我震驚地發現，我這個年長一輩的親戚，真的是啥都幫不了，唉，真應該自己掌嘴。
可是，我越來越深感歉意，覺得這就是個已經無法避免的失落的時代了。
00後他們這一代，有學歷的，接受不了下行的失落。沒學歷的，接受不了無法上行的失落。
那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