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幾個關於人性的故事,
在人類歷史上最為匪夷所思的一場災難裏:盧旺達大屠殺。
1994年4月7日開始,不到3個月的時間裏,竟有約100萬人被殺害。
現代的人類歷上,還未有過如此殘忍的人口滅絕——相當於當時盧旺達人口的八分之一,
平均每天有10000人被殺害,每分鐘6人。
然而,對於這一段歷史,世界了解的其實不多。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24年過去,盧旺達人的生活又有什麽改變?
當時的受害者和殺人者,又該如何相處?
抱著這些問題,2018年5月,為了拍攝【我們的侶行】第二季,我們來到了盧旺達。
首都基加利的大屠殺紀念中心,有幾面墻上貼滿了照片,都是大屠殺中被殺害的盧旺達人。
還有很多,是孩子無憂無慮的笑臉。
看著更讓人揪心
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都曾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而如今卻只化為一抔黃土。
教堂裏的屠殺
在更早前的盧旺達,圖西族與胡圖族並未有太多的隔閡,一直相對和平地相處。
直到20世紀30年代,統治盧旺達的比利時殖民者,制定了「以外表劃分種族」的條例和標準:按照鼻子、身高和眼睛的不同,或按照他們擁有的牲畜數量,來劃分兩族。
1962年,盧旺達宣布獨立,政權交給了占多數人口的胡圖族。胡圖族和圖西族之間的矛盾開始加重,沖突持續不斷。
1994年,一架載著盧旺達胡圖族總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的專機,在基加利上空被火箭擊落。
憤怒的胡圖族多數派政府公開宣稱,他的死亡是圖西族極端分子造成的。總統死亡幾小時內,政府下令,任何軍人和公民,都要殺死圖西族的男女老少。
4月7日,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由此開始。不到100天的時間裏,約有80萬至100萬人慘死在槍支、彎刀和削尖的木棒之下。
無數的圖西族人被殺,幸存的圖西族人紛紛逃離家園,找尋避難的地方。
有些人就去了這個教堂,希望在那裏能安全。
這個教堂,當時就有3000人湧入。
安格裏荻就是當時躲在教堂裏的人之一。
大屠殺發生時,她和家人鄰居一起,逃進了這座教堂。
但教堂卻並不安全。
胡圖族民兵攻了進來,逼迫每個人拿出身份證,胡圖族的就可以離開,圖西族則毫不猶豫地殺掉。
安格裏荻記得很清楚,那天是15號,屠殺從上午9點,一直持續到下午3點,他們殺掉了她的父親、她的丈夫、她的兒子。
還在她身上砍了很多刀。頭、臉、背上,至今都是刀痕。
隨後,殺人者在屍體中走來走去,檢查有沒有活著的人。如果有,再殺一遍。
安格裏荻非常幸運地躲過了死神。殺人者離開後,她爬出屍體堆,活了下來。
她逃離的那個教堂,如今陳列著的,都是皚皚白骨。
如今,24年了,安格裏荻一個人生活,從未再嫁。
墻上掛了24年的,是與丈夫的合影。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一個小山裏一個人放牛。
沒有孩子在旁邊嬉鬧,只有她一個人來面對生活。
因為她的親人,都已死在24年前的那場大屠殺中。
盧旺達的「辛德勒」
梁紅總說,在最黑暗的時候,肯定也可以看到光明。不管哪個時代,一定也會有英雄出現。
當時的盧旺達種族歧視非常嚴重。
有些胡圖族男子娶了圖西族妻子,還有了孩子,但大屠殺發生時,有的會親手殺死妻子和孩子。而如果有胡圖族人私自藏匿圖西族人,也會被殺害。
然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卻有一個像「辛德勒」一般的英雄。
他叫吉辛巴, 看起來溫文爾雅,內心裏卻有著遠遠超過常人的力量。
大屠殺發生時,吉辛巴經營著一家孤兒院。他的父親是胡圖族人,所以胡圖族民兵不會找他的麻煩。
但孤兒院裏的孩子,有胡圖族,也有圖西族。吉辛巴一視同仁,把他們保護在孤兒院裏。
越來越多的圖西族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把孩子送到吉辛巴這兒。最多時,這個小小的孤兒院裏,竟收留了325個孩子和80多個成年人。
孤兒院的地方有限,他就讓一些成年人和大一點的圖西族孩子藏到房頂上,把小一點的孩子藏到地下室。
當胡圖族民兵過來時,他就會拿錢和食物賄賂,讓他們不要搜查孤兒院。
為了維持這些人的生存,吉辛巴還要想盡各種辦法,找盡可能多的食物和水。
形勢越來越嚴峻,吉辛巴的孤兒院越來越難以維持。
一旦被胡圖族發現,吉辛巴就面臨著殺身之禍,但他並沒有放棄。他說:「我也知道自己會死,但我沒有辦法放棄這些孩子。」
幸運的是,釋出屠殺命令的胡圖族政府被推翻了,吉辛巴和他保護的400多人獲得了生機。
這簡直是個奇跡。
在吉辛巴的孤兒院裏,他教這裏的孩子們不要在意種族,「胡圖族」或「圖西族」的身份只是個標簽而已。
吉辛巴說,這是他在種族滅絕期間拯救生命的教訓。
2006年,盧旺達總統卡加梅給吉辛巴頒發獎章,表彰他的貢獻和勇氣。
他當年救下的很多孩子,長大成人了,還會經常來看他。
牛糞畫合作社
經歷屠殺,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但幸存下來的人,又該怎麽面對往後的人生?
班瑟瑞斯就展現了盧旺達人最強韌的一面。
大屠殺中,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如同百萬其他圖西族人一樣,被殘忍殺死。
幸運的是,班瑟瑞斯和丈夫帶著剛出生的孩子,逃到隔壁的坦桑尼亞,活了下來。
1997年,他們回到故鄉。當時的盧旺達雖已恢復和平,但班瑟瑞斯的故鄉已經支離破碎、物是人非。
她發現身邊有很多寡婦,生活沒了著落,每個人都在努力尋找活下去的辦法。
她想起了盧旺達傳統的藝術形式——牛糞畫(imigongo)。制作牛糞畫,要把牛糞和灰混合,在一塊畫板上按壓成幾何圖案,最後再用染料進行上色。
班瑟瑞斯就是制作牛糞畫的一把好手。
班瑟瑞斯把其他寡婦聚到一起,成立了合作社,教她們制作傳統的牛糞畫。
很快,她們做出了大量作品。這些失去親人的女人有了經濟來源,在制作牛糞畫的過程中,他們也在精神上找到了寄托。
如今,這個牛糞畫合作社獲得了國際性的名聲,引來廣泛的關註。
因為她們的牛糞畫確實很獨特,也很美。
更美的,是她們獨立自主,堅強生活的勇氣。
和解的「曼德拉村」
時間是最好的醫生,它會抹平你心裏的傷痕,讓你更好的前行。
24年過去了,盧旺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社會安定、經濟發展、環境良好,被譽為「非洲的新加坡」。
與外在看得見的變化相對應,人們的內心也發生了「看不見」的變化。
盧旺達人直面曾經的歷史,卻不想永遠沈溺其中。
上面這兩個人,男的叫佛瑞德利,女的叫西西莉亞。
當時西西莉亞才19歲,大屠殺發生了。
她的家是一個有50個人的大家庭,那天下著大雨,家裏人都走散了。屠殺過後,50個人只剩下四個。
而佛瑞德利,就是屠殺西西莉亞親人的「兇手」之一。
新政府上台後,佛瑞德利被關在監獄9年。
然而,隨著社會發展,盧旺達人發現:當年的屠殺,牽涉太多的人,如果不想辦法,實作和解,整個國家也無法繼續往前走。
2003年,盧旺達政府簽署檔,要求這些施害者正式向國家道歉,並同時向受害者道歉。如果得到受害者的原諒,他們就可以出獄,獲得自由。
隨後,政府組織監獄裏的施害者,與外面的受害者交流。
雙方見面以後,卻誰都不說話。
有些受害者們隨時準備逃走,因為害怕再被傷害,或是仍有化不開的憤怒。
有些施害者卻是不敢開口。
經過數次的交流,佛瑞德利和西西莉亞終於開始互相交談。
佛瑞德利鼓足勇氣說,我來向你道歉。
西西莉亞當然沒有馬上接受。
但隨著更多的交流和接觸,西西莉亞心裏的堅冰逐漸融化。
最終,西西莉亞接受了佛瑞德利的道歉。
我們難以想象西西莉亞心裏,經過了怎樣的掙紮和思考,才做出了這樣艱難的決定。只知道西西莉亞說,原諒了佛瑞德利以後,自己的心裏也輕松了很多。
往事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重擔。盧旺達政府說,不如卸下來,擡頭向前。
後來,盧旺達政府在全國建立了15個「和解村」,居民共有約4000人,希望透過人們相互的交流與和解,恢復被大屠殺破壞的社會組織。
大屠殺的幸存者和行兇者,昔日的殺親仇敵,就這樣住進了同一個村子。
西西莉亞和佛瑞德利,兩家人現在就是鄰居,經常走動。
昔日殘酷的殺戮,超出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
如今仇敵成為鄰居,實作如此的和解,也同樣超出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
【我們的侶行2】播出後,一位網友的留言,我們覺得很對:
「曾今的傷痛雖然歷歷在目,但國家的未來卻需要施暴者與受害者攜手共建,以仇恨來銘記歷史,只會增加更多的仇恨,讓仇恨止於前代,雖然很殘忍,但只有這樣做了,後代才能看到希望,國家才能看到未來。」
如今,這個國家的身份證上不再有「胡圖族」、「圖西族」等字樣。
只寫上了一個共同的身份:盧旺達人。
治愈人心,或許沒有捷徑。
和解之路,其實仍漫長。
但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都努力著告別仇恨,與往事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