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十吊錢買進府的沖喜新娘。
夫君身體好轉後,婆婆要逼著沈長寧和我合離。
因為她一直看不起我貧苦出身,又加上那高高在上的郡主要招沈長寧為婿。
沈長寧嘴上說著不舍,卻予我一封休書。
「願娘子相離之後,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一把撕掉合離書,將紙屑砸到他的臉上。
「去你的一別兩寬,我只願你合離之後,娶個悍妻,婆嫂不寧,府宅不昌,仕途難順。」
他指著我說半天不出話來:「你……你這個……」
我說:「難道把我賣進府的人伢子沒有告訴你,我以前是個女土匪?」
1
我被賣進許府這事兒,原是個烏龍。
原本被賣進許府的那個小姑娘對我有恩,為了救她,我一路跟著花轎潛進許府。
我其實可以帶著小姑娘一起逃走,但我突然發現,那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有點眼熟。
我改變主意,以小姑娘的身份留在了許府。
半夜,半死不活的沈長寧醒了。
他知道我是被他娘用一吊錢買來沖喜的,便問我:「你怎麽不哭?」
我餓得不行,一邊往嘴裏塞著糕點一邊驚訝的「啊」了一聲。
他虛地不行:「我快要死了,你嫁過來就要守活寡,怎麽不哭?」
我往嘴裏灌了一口茶水,拍掉手上的糕點碎屑,轉過頭去象征性地嚎了兩聲。
他盯著我良久,慢慢笑了笑:「原來是個傻子。」
我:「……」
他真禮貌。
我要證明我是有演技的,學著老三平日裏勾引男人的樣子,蹙著眉毛,拖長了聲音:「公子……啊不,相公胡說什麽,奴家怎麽可能是傻子呢。」
他閉上眼睛:「也好,青樓出身,我也算沒有禍害小姑娘的清白名聲。」
我:「?」
他好像在罵我。
我按耐著性子,俯下身把臉懟到他臉上,我說:「相公好好看看我這張臉,當真一點都不記得我?」
他呼吸急促了些,把頭一偏,滿臉漲紅:「不認識。雖說你出身青樓,也該註意一些。」
想了想,他又解釋了一句:「我娘她見不得女子媚惑,你收斂一些,免得她與你為難。」
2
第二天,我四仰八叉地睡醒過來。
沈長寧整個人都被我擠地貼著墻。
他的聲音更虛了,顫顫巍巍地指了指外間的小榻:「要不你以後還是睡那兒?我雖然活不了幾天,但是還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他盯著我的背影瞧了半晌,突然說:「我好像見過你。」
我心裏一喜:「在哪裏?」
他抿唇說:「在夢裏。」
一聲冷哼噎在我的喉嚨裏,我咳嗽了一聲,壓住脾氣,柔道:「那可一定是個美夢。」
沈長寧耳根都紅了,結巴著說:「確實……」
去他m的美夢。
我大腿都被他磨疼了!
他卻說那是一個夢。
那一晚生龍活虎,精力無限的家夥,這才過幾月,就成了一個將死的病秧子?
我不信!
我故意打翻他的茶盞。
茶水澆了他一身。
換衣服的時候,我刻意觀察了他的胸膛。
在胸膛的正中間,應該有一顆痣,但是這顆痣,竟然消失了。
難道真的不是他?
我不信。
婆婆最開始對我還算和善,叮囑我把沈長寧推出去曬曬太陽。
我推著裝著木輪的椅子,找了個有坡度的路,自己轉身去摘路邊的花。
輪椅順著坡一路滑下,沈長寧的叫聲刺的我耳膜生疼。
這樣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趕緊追了上去,椅子一路滾進盡頭的小湖裏。
我慌忙跳進湖裏把喝了好幾口的沈長寧撈起來。
沈長寧發起高燒,大夫連連搖頭,直言準備後事。
婆婆癱在床邊扯著嗓子哭:「我的兒啊,誰說這女子八字幹凈好沖喜,這才嫁過來一天,你怎麽就要死了。」
小姑一記眼刀朝我甩了過來:「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了哥哥!」
於是,寒冬臘月的天氣裏,我被罰著去跪了祠堂。
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
我認。
3
我之所以願意留下來,是因為沈長寧長得很像殺神趙頡。
不過一個是文弱書生,一個是嗜血戰神。
我是趙頡身邊的副將,三個月前趙頡中了郡主下給他的猛藥,被我以身相救。
也因此被他發現了我竟是個女兒身。
他逼我離開軍營。
我無處可去,於是落草為寇,占了一方山頭當了個女土匪。
後來邊境傳來訊息,說趙頡被敵人暗殺,死在了軍營裏。
我自然不信,於是偷偷回到軍營,找到了往日裏作戰的兄弟才知道傳言非虛。
看著眼前沈家列祖列宗,我在心裏默默祈禱:「沈長寧啊沈長寧,你可別死了。」
卯時,婆婆說沈長寧終於醒了,喊我過去。
我拖著酸麻的雙腿,一個踉蹌,幾乎快要撲倒在他的床邊。
他有氣無力地說:「終於知道害怕了……」
我搖頭:「麻……麻了。」
他頓了一會兒,似乎在發表臨終遺言:「如果我死了,你怎麽辦?」
我實話實說:「當女土匪去。」
他張了張嘴,把嘴裏醞釀的話又吞了回去,重新說:「我要是死了,會給你留一筆銀子,你在我棺材前哭一回,行麽。」
我明白了:「你想用銀子買我的眼淚?」
他嘆了口氣:「我死了你若是不哭,他們會把你送到寡婦堂去,那地方可不好待。」
我思忖了一會兒,認真地說:「大不了,把整個寡婦堂的寡婦都弄上山,組個娘子軍。」
他沈默了很久,雙唇緊繃著,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這眼神讓我想起趙頡,我頓時心虛地結巴起來:「怎……怎麽了?」
他說:「你就這麽盼著我死?」
我幹笑:「哪裏的話,我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盼你死呢。」
玄學的是,沈長寧的身體竟逐漸好轉起來。
婆母最開始還謝天謝地謝沈家祖宗,直誇我八字幹凈,去除了沈長寧身上的晦氣。
但是不久,婆母的態度轉變起來。
吃飯不許我上桌。
指責我不給她端茶請安。
挑剔我不會女工,不夠賢惠;又說我不會操持家務,不夠顧家。
我心想這媳婦誰愛當誰當去,老子改天就回老子的土匪窩。
我扭頭,見裏頭的沈長寧坐在床上看書。
他跟趙頡一樣,喜歡一手持書一手持筆,邊讀書邊做批註。
我嘆了口氣,沈長寧……到底是不是趙頡呢?
在弄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決定先忍耐兩天。
正想著,小姑破門而入,把我從榻上拉起來。
我甩開她的手:「做什麽?」
她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還有心思睡覺,家中有客,你不出門迎客反而在這裏呼呼大睡。果然是沒有教養的女子,一點規矩都不懂。」
她指責我不懂規矩,我一點都不生氣。
那得看是哪裏的規矩,我懂的那叫軍規。
我不理她,倒在榻上把被子一蒙。
她氣地直跳腳:「你起來!你還睡!」
她想再把我從榻山薅起來卻是不能,我不想起就是不想起!
她轉頭就去找沈長寧:「哥,你看她,哪有一個高門媳婦的樣子。」
沈長寧頭也不擡,目光仍舊落在書上說:「人家本就是不情不願被賣過來當的媳婦,你要她多有樣子?
「再說了,沈家往上數三代是地裏插秧的農民,算什麽高門。」
小姑哼了一聲:「那就休了她,換一個更有樣子的媳婦!」
沈長寧哼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你說休就休?」
小姑嘶了一聲:「你不會喜歡她吧。」
沈長寧道:「她性子爽朗,有些可愛,可惜不通詩文,不是可以交心的人。但是,既然娶了她,就得負責。」
言下之意就是嫌我粗鄙,沒有文化。
不可能喜歡我。
4
小姑的試探並不是電洞來風。
原來婆母之所以對我態度轉變,完全是因為她有了更好的兒媳選擇。
且這個選擇來頭不小,當今皇帝的第三女,永安郡主駱芊芊。
從前纏著趙頡,吵著鬧著要嫁給趙頡的小丫頭。
也是給趙頡下藥的老熟人。
她組了個賞花宴,約沈長寧過府一敘。
沈長寧把貼文隨手扔在火盆裏。
婆婆哎喲一聲從火盆裏把貼文撈起,燙得她手指起了個大大的水泡。
她埋怨沈長寧不識趣。
「這可是大好的機會,人家郡主主動約你,你怎麽能不去。說不定回來就搖身一變成了郡馬爺,多光耀門楣的事情啊,你怎麽就不開竅呢?」
直接在我的面前說這件事,這簡直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啊!
沈長寧頗有骨氣:「倒插門罷了,也不見得多光耀門楣。」
他頓了頓,終於想起我的存在,瞟了我一眼:「況且,我已有妻室,萬萬幹不出那般拋棄妻子,攀龍附鳳的事情。」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吃梨。
在火上烤了,又香又甜,汁水豐盈。
唯一不好的就是,吃的太急,舌頭被結結實實地燙了一下。
燙地我嘶聲連連。
婆婆看看我,又看看沈長寧。
她試圖說服沈長寧:「賢內助賢內助,就你媳婦這個樣子,你只怕一輩子都只能是個小小的侍郎。那侯府有權有勢,郡主也知書達理,年輕貌美,至少能讓你少奮鬥十年!」
她不由分說地把請帖塞到沈長寧的手裏,威脅道:「你要是不去,我今日就吊死在這裏,否則我真是沒有顏面去見你死去的爹!」
沈長寧一看就對這種事見怪不怪,甚至慢悠悠地從一旁的箱篋裏拿出了手腕粗的麻繩,往婆婆身前一扔:「您用這個,這個不會斷。」
沈母:「……」
真是她娘的大孝子!
我一口梨汁包在嘴裏沒忍住噴了出來。
擡頭一看,婆婆被沈長寧氣地直翻白眼。
我看戲不嫌事大,假裝站在婆婆這邊:「相公你也真是的,幹嘛這麽氣婆婆。婆婆說的對,就我這個一輩子吃不上三個菜的樣子,怎麽能當你沈家高門的賢內助呢?」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說不定你攀上郡主,那一天飛黃騰達,我還能跟著雞犬升天,混個誥命當當呢。」
沈長寧大約有跟我賭氣的成分。
把請帖塞進袖子裏,挑了一身月白色繡暗紋的衣裳,回頭對我說:「夫人說的極是,我記得郡主曾經誇過我穿這件衣裳豐神俊逸,那就穿這件衣裳去赴她的賞花宴吧。」
他以為我會吃醋會生氣。
太小看我了。
我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贊道:「好看,肯定能艷壓群芳。」
沈長寧氣地嘔血:「哪家婦人像你這般,上趕著把夫君往外推?」
婆婆生怕沈長寧變卦,趕緊將他拉了出去:「這件穿過,郡主早看膩了,娘帶你去最好的制衣鋪子制一件新的。」
5
聽說賞花宴上,沈長寧寫了一首詩,被編成了歌謠,傳遍了京都大街小巷。
我正扒著枇杷。
見我不順眼的小姑怎麽可能放過這種氣我的機會?
把賞花宴上郡主和沈長寧的各種互動描述的繪聲繪色。
我吃著枇杷不時附和兩聲。
「好家夥。」
「這樣啊。」
「那可太厲害了。」
小姑分明是要看我傷心,結果我不僅不傷心,反而聽地津津有味。
她自然不樂意,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怎麽不傷心啊,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女人,我哥哥他快要做郡馬了,你馬上要成為下堂婦了!」
我覺地這兩兄妹可太有意思了。
哥哥在新婚之夜說,你馬上要成小寡婦了為什麽不哭?
妹妹又說,哥哥要拋棄你了,你為什麽不哭?
我吐出一顆枇杷子兒:「我為什麽要哭,相公為了一家前途出賣色相,這麽善解人意的相公哪裏找啊,我再哭是不是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
沈長寧就站在門外,聽了我的話一張俊逸臉頓時垮了下來,比外頭烏糟糟的天氣還要陰沈兩分。
片刻,他又收斂了神色:「郡主問我,對買來沖喜的妻子是否有情,你說我該怎麽回答呢。」
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把扒了皮的枇杷送進嘴裏,慢慢吐出一顆子來。
枇杷酸酸甜甜,有滋有味。
這些天在沈家也算白吃白喝,沒必要擋人前途。
我咂咂嘴說:「你就說,這個妻子沒有文化,和你沒有共同語言,不能和你吟詩作對,於是自請下堂,成全你和郡主,願你和郡主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不明白明明都是贊譽之詞,到底是哪兒惹了他。
沈長寧把碟子一扔,好好兒的一碟子枇杷全打翻在地上。
沈長寧道:「這枇杷有蟲,別吃了!」
我忙吐出一顆子來:「胡說,我吃了半盤都沒吃出蟲來!」
6
沈長寧應該不是趙頡。
性格完全不一樣。
我盤算著等他和駱芊芊兩個人好上,我就回自己的土匪窩。
沒想到有人根本等不急。
趙長寧出門買書,非拎著我一道。
我不愛讀書,便出了書店閑逛。
剛一出門,從小巷子裏頭跑出來兩個人。
一個大麻袋兜頭一罩,一棍子敲在我的背上想要把我敲暈。
其實這兩個人在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到了,我只不過想看看,為了把我弄走,他們能做到那一步。
我懷疑沈長寧也參與了策劃。
我借機暈倒。
書店門口傳來沈長寧的聲音:「娘子——娘子——」
他連我名字都不知道。
旁邊一個男人說:「糟了,被沈公子發現了!」
扛著我的男人回答:「別怕,雇主的來頭大著呢,就算被抓住了,也有辦法脫身。」
看來這個雇主多半是駱芊芊了。
我冷笑一聲,一掌將扛著我的男人推開,一個飛踢把兩個男人踢倒在地。
「不是說,是一個弱女子嗎,怎麽是一個母夜叉……」男人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我一腳踢在他下巴上,冷笑道:「告訴你的雇主,下一次要對付我,手段要學的高明些,否則就是對我的侮辱。」
兩個男人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女俠饒命,女俠饒命!」
「娘子——」沈長寧終於追了上來,不由分說將我一把扯進他的懷裏。
我:「啊?」
沈長寧更緊地將我抱住,不讓我掙紮,可是這樣繾綣的時候他一開口的卻是:「你叫什麽名字?」
連求饒的男人都忍不住吐槽:「沈公子,你竟然不知道你娘子的名字。」
「匪夜。」我脫口而出。
當然是假的。
名字嘛,只要我想,可以擁有一百個。
他將我放開,這才註意到面前跪的結結實實的兩個男人。
「這是——」
我嘿嘿一笑:「這兩個人非說我長的像他娘,不由分說要跪下給我行大禮,攔都攔不住。」
「是吧?」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怎敢說不,當即把頭一磕,齊齊喊道:「娘……」
我彎下身子,壓低了聲音:「趁老娘心情好,趕緊給老娘滾!」
兩個男人跑地比兔子還快。
7
沈長寧買了一大摞書。
不僅自己看,還強迫我看。
我最煩看書,一張張撕了扔火裏煨紅薯。
紅薯烤的又香又甜,黃澄澄的直流油。
沈長寧看完一本書,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從屏風後轉過身來,見了我不由一嘆:「不是叫你看書麽,怎麽又煨起紅薯了。」
目光落到盆裏燒地只剩一角的書紙,他狠狠地擰起眉頭:「你把我買給你的書,燒了?」
我啊了一聲,掰下一半紅薯遞給他:「嘗嘗?」
沈長寧一拂衣袖,黑喪著一張臉,沒好氣地說:「不吃。」
我分明看他咽了口唾沫,又硬要板著一張臉,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我揚聲問:「真不吃?」
片刻,沈長寧又退了回來,伸出一只手來,從嘴裏蹦出一個字來:「吃!」
半個紅薯還沒吃完,小姑飛跑著過來傳信,興奮地像是撿到了什麽寶貝。
原來是駱芊芊約沈長寧遊湖。
沈長寧吃著紅薯說:「明日我和你嫂嫂去書齋,替我回了郡主。」
「書齋隨時都可以去,郡主可不是什麽時候都會邀你遊湖的!」小姑快哭了:「哥,你可不要為了這個粗鄙的女人得罪郡主,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沈長寧抿唇不語,小姑跺著腳又開始埋怨我:「你這個女人不勸著哥哥,是想害死沈家上下麽?」
我嘖了一聲:「他自己不去,我能有什麽辦法。」
「哥。」小姑雙手叉腰,指著我的鼻子又開始罵我:「你看到了吧,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
你咋不上天呢!
「她要是在乎你,會讓你去賞花宴麽,她就是盼著你攀上郡主,比起做一個侍郎的正妻,還不如做一個郡馬的侍妾……」
我心想這兩個我都不稀罕,我更喜歡做我的女土匪……
「啪」地一聲,沈長憶的臉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沈長寧被氣地不輕,胸口上下起伏,打人的手還頓在半空。
他妹妹大約也是第一次見到沈長寧這麽生氣,就算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敢再說話。
半晌,她縮著腦袋說:「哥,我錯了,你消消氣,我先走了。」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呃……」我試著打破沈寂,指了指外頭的月亮:「今晚夜色真好看哈,月亮真圓……」
沈長寧打斷我:「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他話題轉的太快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楞楞地啊了一聲。
「做一個侍郎的正妻,還不如做一個郡馬的侍妾?」
我思考了一下:「嗯……」
當然不是了!
寧為庶人妻,不為王公妾。
不待我說完,沈長寧把手裏吃了一半的紅薯往火盆裏一扔:「既然如此,那我去。」
我:「……」
啊?
8
沈長寧去遊湖的時候,我被小姑沈長憶拖著去采蓮藕。
我明白她打的什麽算盤,無非是想讓我親眼看看沈長寧和駱芊芊卿卿我我,好徹底死心。
她錯了,我的心就沒有對沈長寧活過。
藕花深處,身穿一身粉色衣裙的駱芊芊站起身來,小舟輕晃間腳下一滑,精準地跌進沈長寧的懷抱裏。
這麽多年,駱芊芊撩漢的本事還停留在這個階段。
一點都沒變過啊。
沈長寧沒什麽表現。
倒是沈長憶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恨不到在小舟上蹦起來,拍手叫絕:「快看快看,要親了!」
我舉著從池塘裏拔出的蓮藕,擡眼朝藕葉那處看去。
駱芊芊整個人都快掛到沈長寧身上了,沈長寧身子微微後仰,駱芊芊便知趣地稍微坐正了身子,伸手從身旁的盤子裏頭捏了顆葡萄送到沈長寧嘴裏。
這一次沈長寧沒有拒絕,乖乖地吃了下去。
我莫名心頭一梗。
只覺得這小舟限制了我的發揮,於是撲通一聲跳下湖去。
湖水漫過頭頂,小舟上的沈長憶大喊:「你做什麽想不開,我是想你識趣離開不是想你死,你快上來啊!」
她以為我想死!
我鉆出水面,一抹臉上湖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沈長寧那邊撲通一聲。
原來是沈長寧聽到了動靜,真的以為我想要尋死,於是跳下水來救我。
可是……沈長寧不是不會水的麽?
9
我正準備等沈長寧這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家夥嗆水,然後如救星臨世一般將他撈上岸去,就見沈長寧雙臂打著水花朝我遊來。
我感覺他的雙臂緊緊圈住我的身子,將我往岸邊拖去。
他臉上嚴肅凝重的表情再一次和趙頡重疊。
我不禁失神了。
直到他拍著我的臉頰,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說話!是不是嗆水了?」
我回過神來,舉起手裏剛從淤泥裏頭拔出來的蓮藕:「沒有嗆水,我是在拔蓮藕。我怎麽會嗆水呢,你忘了你上一回差點死在湖裏頭,還是我撈你……」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
沈長寧什麽時候會水的?他不是個旱鴨子麽?!
沈長寧楞了一瞬,隨即板起面孔:「你自己想想自己是怎麽做人妻子的,你不關心我見了誰,不關心我做了什麽。我不會水,難道就不會學麽?」
我訕笑了一聲,不敢應他的話,但還是對他的說辭存疑。
「長寧——」駱芊芊帶著一眾仆從趕了過來:「你這衣裳都濕透了,快些上船將濕衣換下……」
沈長寧的話讓駱芊芊的關懷之語梗在喉嚨裏:「不必了,感謝郡主厚愛,只是沈某已有妻室,只能辜負郡主美意了。」
他把手遞到我面前,沈聲吐出兩個字:「回家。」
我迷茫了。
這種口吻,好像趙頡!
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跟著他站起身來,卻被駱芊芊攔住去路。
「沈長寧,你既然對我無意,為何還要答應我的邀約?你當我駱芊芊是什麽人?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是麽?」
我像個護崽的老母雞,把沈長寧往身後一拉,迎上駱芊芊的目光:「你約他,他不應吧,你說他拂你面子,他應了吧,你說他給你機會不拒絕……你怎麽就這麽會來事兒呢?你不知道他有妻子麽?你非逼他休妻做個負心漢娶你才舒心麽?」
駱芊芊眼睛瞪地圓圓的,盯著我看了許久:「我怎麽看你這麽眼熟?」
怎麽可能不眼熟,她當初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多次攛掇趙頡將我攆出軍營。
我雙手環胸:「不巧,我看郡主也眼熟得很。」
她估計也是想起我是誰了,冷笑一聲:「你這個人可真是陰魂不散,本郡主喜歡的人你都要跟我搶上一搶,趙頡哥哥是這樣,沈長寧又是這樣……」
她看向沈長寧,指著我笑道:「你不會以為她會喜歡你吧?我告訴你,我對你有幾分興趣,不過是因為你有幾分像趙頡哥哥,而她嫁給你,也不過是因為她拿你當趙頡哥哥的替身罷了!」
10
我幾乎是被沈長寧拽著回了沈家。
一進門,他把門一掩:「你喜歡趙頡?」
我:「啊?」
我感到奇怪,因為我覺得他第一句話問的不該是這個,於是我提醒他:「你不應該先問我,趙頡是誰麽?」
他頓了頓:「趙頡是大蕭的守護神,戰功赫赫,我怎會不知?」
「哦。」他的說辭沒有什麽問題,大蕭也許有人不知道皇帝,卻絕不會有人不知趙頡。
我老老實實交待:「那個被人販子賣給你娘的丫頭對我有恩,我潛進沈府是為了救她出去,之所以會留下來,確實以為你是他。」
他問:「真這麽像?」
我端詳著他:「像,也不像。你們五官幾乎一模一樣,但趙頡的臉上滿是塞外烈陽風霜的影子,他是將軍,眼裏透著殺氣,而你沒有。你一看就是養在室內的公子哥,溫潤白凈。你們一點兒也不一樣。」
「你喜歡趙頡?」
我隨意哼唧了兩聲,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又問了一遍:「你喜歡他?」
我說:「誰喜歡他了。」
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裏,後背撞上門板,我一擡頭的功夫就被他按在了門上,他垂著頭,目光灼熱,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你,你喜歡他。」
我把脖子一梗:「我就是喜歡他,我的人我的心都向著他,你滿意了?」
他一挑眉:「我為什麽該滿意,我的妻子眼裏心裏都是別人,我吃醋了。」
我反駁:「你也知道我是冒名頂替的,我不是你的妻子。」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你是我拜過天地的妻子,賴不掉。」
「誰說……唔……」
話沒說完,就被他堵了回去,用的自然是相同的部位。
我舉起拳頭砸向他的胸膛。
他順勢將我的手裹進掌中,我口齒不清地說:「你就一點都不介意……心裏不膈應麽?」
沈長寧用更加猛烈的吻做出了回答。
他將我攔腰抱起,往榻邊走去。
衣裳散亂了一地,我猛然想起趙頡中藥的那個淩亂的夜裏,也是這樣狂亂猛烈的樣子。他一邊吻我,一邊扒我的衣裳……
11
外頭傳來猛烈的拍門聲攪散了我的遐想,沈長憶急吼吼地叫著沈長寧:「哥——哥——」
我截住沈長寧再次落下來的吻,提醒道:「你妹妹叫你呢。」
他攥住我的手指,聲音喑啞:「不管。」
沈長憶似乎急得快跳起來了,拍門聲大如雷:「哥——你們有話好好說,不要打架啊!哥——你冷靜一點,休妻就好了,動手打出個好歹來——」
我越聽越不對勁:「她以為我們在打架?」
沈長寧擰緊眉頭,輕喝了一聲:「閉嘴。」
外頭沈長憶短暫的安靜之後,聲音再次高了個八度,直接把她娘給招了過來。
她娘也在門外吼了起來:「兒,你媳婦不潔,你休妻就是了,不要動手,動手打出了好歹不好收場啊……」
我眨巴兩下眼睛:「我?不潔?」
沈長寧揉了揉額角,用被子將我的身體給掩好,從榻上爬起來。
正彎腰拾著地上散亂的衣裳,只聽房門砰地一聲,他娘壯碩的身子破門而入,跌在他面前。
他妹妹沈長憶氣喘籲籲地喊:「哥——不要!」
他娘從地上爬起來:「兒,不要!」
沈長寧撈起衣裳,站直了身子看過去,聲音四平八穩:「不要什麽?夫妻敦倫,天經地義。雖說是青天白日的確荒唐了些,也不至於讓你們破門而入吧。」
沈長憶和他娘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我從榻上撐起身子,被子往下一滑,露出半個肩膀。
他娘吸了一口氣,氣勢洶洶地朝我沖過來。
沈長寧伸手截住他那恨不得要將我撕了的老母親:「做什麽?」
他娘一把甩開他的手,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為了這麽個女人得罪郡主,我看你真是讀書把腦子都給讀傻了!」
沈長寧把下巴一擡,拿出了把書讀傻了的氣勢:「她就是比郡主好,好一千倍一萬倍,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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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就是比郡主好一千倍一萬倍。
我懷疑他是趙頡,可是趙頡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呢?趙頡只會冷著一張臉讓我滾出軍營。
晚上躺在床上,我枕著他的胸膛,突然想到:「你拒絕駱芊芊,拂了她的面子,照她那個小氣勁兒,只怕你往後在朝中的路不會好走。」
他擺弄著我的手指,摸索著我虎口處的那層薄繭:「那又如何,她駱家也猖狂不了幾天了。」
我心一震。
他說話的口吻……
好像趙頡。
我迷茫了。
他問:「怎麽了?」
我實話實說:「你好像越來越像他了……」
他沒有回應。勾起我的下巴又吻了下來。
我偏過頭去,他問:「怎麽了。」
我是親眼看著趙頡的屍首的,趙頡已經死了,他不可能是趙頡。
我搖頭,勾起一抹笑說:「沒事,如果駱芊芊她為難你,我就帶你去山上,你當我的壓寨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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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沈長寧當作趙頡的替身,所以當沈長寧他娘把聖旨扔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只是掀了掀眼皮,心裏沒有太大的波動。
我只問:「沈長寧呢,他怎麽說。」
沈長憶把手往胸前一環:「難不成你還要攛掇我哥抗旨?」
我堅持:「叫他來跟我說。」
沈長寧往門口一站,恭恭敬敬地向我做了個揖:「願娘子相離之後,選聘高官之主,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突然之間,我覺得他異常地陌生。
我冷笑一聲,一把撕掉合離書,將紙屑擲在他的臉上,就是想撕破他的面具:「去你的一別兩寬,我只願你合離之後,娶個悍妻,家宅不寧,仕途難順。」
沈長寧溫柔的臉龐果然出現一絲顫動。
沈長寧他娘沖過來要撕我的嘴:「長寧你看,這個女人平日裏裝的柔順,其實就是一個悍婦!」
我把袖子一擼,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甩在她的臉上。
她被打懵了,指著我說不出話來:「你……你這個……」
我揚起下巴:「難道把我賣進府的人伢子沒有告訴你,我以前是個女土匪。」
沈長寧這臉變地我猝不及防,事出反常,我堅定其中必定有妖。
我沒有急著回山,而是在京中客棧住了下來,默默關註著沈府的動向。
一日夜間,身著黑色披風頭戴鬥笠的人出現在沈府後門,沈長寧這廝親自開門,引人進了書房。
我踩上屋頂,揭開屋頂上的瓦片往下看去,只見那人摘掉鬥笠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韋敞,趙頡的左膀右臂!
「王爺——」韋敞屈膝就要下跪,沈長寧急忙把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禮,韋敞,這麽離奇的事情,你就信了?」
「我本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這件事情王爺說過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我信他。你就是他。」
「若不是親身經歷,我也會有所懷疑,借屍還魂的事情,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沈長寧的聲音傳進耳朵,我腦袋嗡地一聲,將手中的那塊瓦硬生生給掰成兩半。
「誰?」韋敞一喝,接著從窗中竄出,提身跳上屋頂。
我笑道:「韋副將,好久不見!」
「黎將軍?」
沈長寧擡起頭來:「下來敘舊吧,上頭夜風不冷麽?」
14
一進門,我一個健步將沈長寧逼至墻角。
韋敞一聲驚呼咽進喉嚨裏,我雙手救主沈長寧的衣領逼問:「你是趙頡,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還逼問我喜不喜歡你,看我說喜歡你是不是特別得意?」
沈長寧嘴角噙著笑意:「是,特別得意。」
韋敞在一旁咳嗽:「王爺……黎將軍,我還在呢。」
我松開沈長寧的衣領,撇過頭去不想看他。
他一邊理了理被我弄皺的衣領,一面拉著我坐下,示意韋敞稍坐。
我還氣他將我蒙在鼓裏當傻子耍,不肯和他說話,也不肯看他。
「王爺是懷疑,有內鬼?」
「不僅如此,駱家通敵。皇帝年幼。本王一死,這江山就姓駱了。」
我一個激靈:「這就是你休妻的目的?」
「是,我要趁機將駱家一網打盡。」
15
沈長寧和駱芊芊成親那一天,我扮成駱府女眷混在人群裏。
沈長寧一身喜服和駱芊芊二拜天地之後,大門口駱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駱王爺一聲怒喝:「狗奴才,也不看看今日是什麽日子……」
管家那裏管得了那麽多:「王爺聽老奴說完,王府外頭圍滿了兵……」
「怎麽會有兵呢?」駱王爺頓了頓,笑道:「怕不是我那位門生, 特意來道喜的吧!」
沈長寧冷笑一聲:「是道喜, 特來道駱家滿門抄斬之喜!」
駱芊芊一把掀開蓋頭:「沈長寧,你做什麽?」
沈長寧目沈如水, 連頭都不轉, 只是把腰間一塊玉佩用力擲在地上。
玉佩在地上砸開的那一瞬間,韋敞帶著兵破門而入。
雙方短兵相接。
駱芊芊大喝:「韋敞, 你怎麽會在這裏?」
韋敞提起大刀, 看向沈長寧:「自然是應我家王爺的差遣。」
「王爺……?頡哥哥?」她的目光落在沈長寧身上,眼淚頓時湧了出來:「你是趙頡哥哥?」
駱王爺一把將駱芊芊拉到身後, 駱芊芊哭著說:「爹, 那是頡哥哥, 頡哥哥回來了!」
駱王爺怒喝:「那不是!」
他大聲吩咐府上的府兵:「把這個亂臣賊子給抓起來!」
他府上的府兵在趙頡那些在沙場上訓練有素的士兵面前,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久就潰不成軍。
關鍵時候, 駱望王爺一把抓過身邊嚇的魂不附體的沈長寧他娘。
「沈長寧,你不是孝子麽?你要是不管你老娘的死活, 就盡管動手!」
他想多了。
沈長寧是不是孝子我不知道,但是趙頡, 一個在沙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人, 又怎麽會為了區區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放過通敵賣國的仇人?
我偷偷挪到駱王爺的身後:「趙頡!」
駱王爺回頭的瞬間, 沈長寧袖中匕首應聲而出,我一把揪住駱王爺的後襟,伸手扼住他的脖子:「拿人老娘威脅別人, 駱王爺,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啊。」
16
我讓韋敞拿出繩子把姓駱的一捆,韋敞湊過來:「黎將軍, 身手一如既往地颯爽啊。」
我置之一笑, 目光掃過角落裏抱在一起發抖的沈家母女。
見了我, 二人垂下頭去, 不敢看我的眼睛。
趙頡不在意名聲,我卻在意他的名聲。
他畢竟占的是沈長寧的身體,又怎麽能不顧人家的母親和妹妹呢?
沈長寧走過來,圈住我的肩膀:「娘子英姿不凡, 總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出手。」
我笑著捶了捶他的肩膀,揚起下巴示意角落裏抖成篩子的兩個人。
沈長寧低聲說:「交給你了。」
我:「……」
我走過去,扶沈母和沈長憶起來:「起來吧, 看來沈長寧是註定做不成郡馬爺啰。」
17
這場腥風血雨終究還是落下帷幕。
當年駱芊芊為了得到趙頡,不惜用盡手段, 把我從他身邊趕走。
趙頡意識到危險, 便將計就計。
而她的父親駱王爺通敵賣國,被趙頡發現後,掌管軍糧的他讓趙頡和部下彈盡糧絕, 被敵人圍困至死。
許是因為十萬英烈的不甘,趙頡重生在了本就久病不愈的, 最終一命嗚呼的沈長寧身上。
他早就在謀劃, 要將駱王爺及其黨羽一網打盡。
也早就知道我是黎舒。
叛亂結束後我問他:「你就是趙頡,為何不早告訴我?」
這廝忽然靠近我,耳鬢廝磨,「早早告訴娘子, 哪能看見娘子小野貓似的可愛勁兒?」
我氣急要去抓他,可早就被他禁錮住雙手。
青天白日之下……罪過,罪過。
【本篇故事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