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錢乘旦一覺醒來,就看到他關註的美國大選結果,杜林普再次當選。
「在全球化的世界,某個地方發生一件事,就會對整個世界造成影響。」在【全球通史:從史前到21世紀】新譯本的圓桌論壇上,錢乘旦說,2024年大選是美國近年來選情最為膠著的總統選舉,整個世界都在關註選舉結果,「每個國家都在擔心大選結果對自己國家會造成哪些影響」。
站在21世紀的當下看世界,錢乘旦認為,全球化的世界並非今天才形成,早在17、18世紀,當今世界的趨勢和格局就逐漸形成了,「馬克思曾有一個經典的論述,叫作‘世界歷史是形成的’,如果我們深刻去理解,這句話意思就是,世界的歷史以前是不存在的,是後來出現的」。
「我們可以把全球化的起點假設為大航海運動,就是一般教科書上說的地理大發現。從那時候起,世界慢慢融為一體,成了今天這樣一個世界。」錢乘旦說,近年來,歷史學家逐漸形成一種意識與共識——地球早在百億年前就存在了,但世界是後面才出現的。
他認為,站在人類漫長的文明發展中,國家與國家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交流與連線非常薄弱,直到大航海時代的到來,人與人之間相互隔絕的狀態才消失,「直到這個時候,我們才能說,世界出現了,世界史開始形成」。
在杜林普贏得美國大選的時刻,如果在世界史的語境下去回望這個大事件,如何從人類的視野縱覽歷史?北京大學出版社全新譯本【全球通史:從史前到21世紀】可以在21世紀當下,提供一些新的解答。
暢銷半個世紀的全球通史
斯塔夫裏阿諾斯是世界史學泰鬥,也是全球史學派的領軍人,其著作【全球通史:從史前到21世紀】在全球暢銷了半個世紀。
新版的主譯者、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王皖強教授是知名歷史學者,他與劉北成教授協力,在舊譯本基礎上精審新譯,查缺補漏,嚴謹地考證梳理,更新註釋,增加索引,為讀者查閱歷史人物和事件提供更多便利。
「據我所知,【全球通史】從1970年出版,原版是出了7次,中文版也有不同譯本,算上我們的新譯本,已經是第5版。」王皖強說,全書120萬字,至少經過四次大幅修訂潤色,新增65條譯者註,耗時近3年完成。
談及為何耗費大量精力再版一本半個世紀前的【全球通史】,北京大學出版社總編汲傳波表示,這本書曾幫助無數讀者構建歷史知識體系,理解世界格局,「我們正處於歷史的十字路口,全球社會秩序和治理體系不斷面臨挑戰,生活在其中的個體,有時不免感到迷茫和困惑。‘讀史明智,鑒往知來’,或許我們可以從【全球通史】中汲取歷史經驗,更清晰地認識自己在歷史長流中的位置,更遊刃有余地回應現實問題,謀劃未來」。
王皖強認為,當今世界正在以指數級速度發生變化,「每一個時代都要重新書寫歷史。這不是因為之前的歷史撰述有多少錯誤,而是因為每個時代都會面臨新的挑戰,提出新的問題,尋找新的答案」。
從19世紀到20世紀初,是西方為中心的時代,西方主宰並掌握著全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霸權。兩次世界大戰和之後的殖民地革命,終結了西方為中心的霸權,歐洲的大帝國從世界地圖上消失。20世紀中葉,隨著美國「世界歷史學會」成立、【世界歷史雜誌】創辦以及【全球通史】第一版的問世,表明過去以西方為中心的歷史觀發生了徹底轉變。
為什麽又要出版面向21世紀的新版本?王皖強認為,新的世界需要相應的歷史新視角,「20世紀60年代的後殖民世界需要一部新的全球史。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的新世界同樣需要用新的歷史視角來審視」。
海洋學家雅各·庫斯托曾警告,人類在20世紀對地球造成的破壞,也許要超過人類歷史上所有時期的總和。環境保護組織「世界觀察研究所」也在1989年斷言:「進入21世紀之後,國際社會如果不能攜手扭轉危機,全球將陷入環境惡化和社會解體的惡性迴圈。」
王皖強早在學生時代就讀過【全球通史】,從學者的視角,他認為這本書是一個奠基,「但對讀者來說,就像它當年對我的影響一樣,它是啟蒙。這本書值得有一個更好的譯本,更母語化的譯本。書中的一些觀點,我們有不同意、不贊成的,就用註釋,‘凡人多舛誤,惟神能見宥’,最後的結果還是由讀者來評判。」
以全球史觀看世界
斯塔夫裏阿諾斯曾有一句名言,「從月球上看歷史」。這句話,也是王皖強認為的,斯塔夫裏阿諾斯對歷史學界最大的貢獻,他顛覆了傳統的西方中心論,從更加寬廣浩瀚的視野去看人類世界的漫長歷史。
「在這本書裏,整個人類不再分歐洲、亞洲、非洲或拉美,你把整個地球作為觀察物件,你站在月球上觀察,會發現1500年以後就是西方的興起、發展、壯大乃至把全世界進行全球化的過程。」王皖強說,縱觀這本書,讀者會發現,人類過去一再成功地應對了挑戰,如今依然在勇敢地迎接新的挑戰。
錢乘旦在北大開設的「大國崛起」課程頗受學生歡迎,作為央視紀錄片【大國崛起】的學術指導,他近期也出版了一本【風起雲飛揚】,講述從15世紀資本主義世界體系開始形成起,對世界的整體發展和格局變化產生重大影響的國家。
在研究歷史時,錢乘旦發現,中國是一個擁有2000多年書寫自己歷史傳統的國家,「在這個悠久傳統中,站在今天再去書寫和看待,我們確實少了一個東西,就是世界史」。
錢乘旦認為,中國處於亞洲最東端,發展了自己的文明和文化,但幾千年來,中國所保持的一種觀念都是天下觀,缺乏世界的概念。在西方,世界的概念卻是始終存在的,比如古希臘和古羅馬,從一開始就是有幾個強大的城邦力量同時存在,爭奪霸權,非常復雜。
「中國古代歷史的書寫,是按照天下觀寫歷史。西方歷史的傳統,一開始就是世界觀,到了近代,就演變成了全球觀。」錢乘旦說,二戰結束後,20世紀六七十年代,之所以會出現斯塔夫裏阿諾斯這樣的史學家去撰寫全球史,就是一種延續。
為何要用全球史的眼光去看歷史?錢乘旦打了一個比方,當我們走進一片森林,看到一棵棵樹,當你要把這些樹畫下來,看起來是一棵一棵互不相連。「樹和樹之間有東西嗎?當然有。有空氣,有細菌,有樹和樹之間的關系,這個關系也許眼睛是看不到的,卻是存在的。全球史寫的就是樹和樹之間的這些東西,這些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延伸到今天美國大選的結果,看似是杜林普獲勝,背後卻關系到全球的原因。「杜林普贏了,僅僅是美國的某些個因素造成的嗎?肯定不是。這就是全球史要去寫的東西。」錢乘旦說。
在【全球通史】敘述的末尾,正是21世紀前夜,世界各地正在進行前所未有的社會實驗和革新。中國在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蘇聯經濟學家尼古拉·什梅廖夫呼籲同胞不要害怕喪失「意識形態的純潔」;美國強調不受約束的自由企業的美國式資本主義;德國重視福利國家和工人參與決策;亞洲資本主義則在迅速發展。
那時候的21世紀,看起來危機重重,潛力無限。從那時直到今天,全球性的變革浪潮早已興起,21世紀既不是烏托邦,也不是反烏托邦的世紀,充滿了各種可能性。
王皖強認為,歷史學家從來不會預測未來,也不會未蔔先知。人們只有在全球史觀的眼光中看世界,才會習得一種心態,「不要沈溺於自欺欺人的烏托邦幻想中難以自拔,也不要因為杞人憂天的悲觀預感而止步不前,而是應當冷靜地重新評估現行的慣例和制度,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這正是當下正在全球範圍內發生的事情」。
【全球通史:從史前到21世紀】
[美]L.S.斯塔夫裏阿諾斯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9月
(本文來自第一財經)